Episode.1 上 餐厅

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餐厅

右代宫家的家族会议是每年召开一次,选在每年十月第一个星期六进行。如果是一般的家族,即使用上家族会议这个煞有其事的说法,事实上却只是让许久不见的亲戚聚在一起,围着叫来的大盘寿司闲话家常。

但右代宫家不一样。宗家会将庞大资产的一部分借给儿女,等他们在事业上获得成功,这些儿女才算是独当一面,所以是名副其实的会议。

每个人投入多少资产,推动什么样的事业,获得了多少利润。

结果得以偿还多少从宗家借出的资产。

又或者是为了继续推展事业而要再借出多少资产。

什么样的事情可以当成教训,又可以从什么样的失败当中学习。

听老爸说以前家族会议上就是正经八百地讨论这些事情,还说这过程简直如坐针毡。

听他说来这家族会议非常严格,吼声与骂声从不间断,老大不小了还挨巴掌的情形也是家常便饭。

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如今他们都已经各自成为成功的企业家,让这家族会议也逐渐变成比较接近一般社会中那种一年一度的亲戚聚会。

即便如此,让爷爷问起自己的近况仍然会带给他们非常大的压力。我们这些小辈只觉得是一般的家族聚会,但看来对他们上一代来说,这种会议仍然令他们胃痛。

无论为的是什么理由,造成他们胃痛的元凶既然缺席,相信今天的午餐吃起来一定格外美味。所谓大人不在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好了,就让我来介绍一下六年不见的朱志香之父——藏臼伯父吧。坐在我老爸左边的,就是老爸的大哥,也是朱志香的父亲——藏臼伯父……这个名字对日本人来说应该不难念,藏臼的读音就是「克劳斯」。

……这些人的名字一个个怪成这样,真的会让人感觉错乱,觉得克劳斯也没什么不好,甚至还觉得挺帅的……

藏臼伯父的衣服上,当然也绣有右代宫家的家徽,也就是那闪耀金色光芒的单翼鹫鸟绣章。

我对藏臼伯父的印象就跟对夏妃伯母差不多,不记得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印象中他不太跟小孩子说话,总是在跟大人讲话,这点也跟夏妃伯母一模一样。根据老爸背地里说他坏话的说法,这个大哥非常阴险,而且非常粗野。

如果老爸说的是真话,那么这位伯父从以前就爱大摆长兄的架子,连绘羽姑姑跟楼座姑姑都讨厌他,是上一辈中最惹人厌的人。

……说是这么说,但他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明明就谈笑得很愉快嘛。不过这也难怪,我也听说过就算小时候感情不好,等到长大成人,各自过起自己的生活,关系也可能就会跟着改变,想来就是这么回事吧。毕竟他们都各自有了年纪相近的小孩,站在境遇相近的立场上,交换意见对彼此应该也都是有好处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老爸他们的圈子里从刚刚就一直在讲我跟朱志香考大学的话题。朱志香为了不让坐在她左边的我家臭老爸对她提起考试的话题,刻意一直面向自己右边,接二连三扯出新的话题,不露出任何破绽。

另外藏臼伯父他们那个圈子的另一头,也就是坐在餐桌末席的雾江姐对面,坐着一名身材宽厚的老绅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刚刚我听介绍,说他是个医师,姓南条,是爷爷的主治医师。听说他在隔壁的新岛开了一间很大的诊所,但交给儿子去经营,自己过得优游自在。

另外还说他从爷爷在这个岛上盖了大屋以来就有来往,算来已经有几十年的交情。我本以为他是老爸研究那些怪东西而认识的,没想到据说他们是西洋棋的棋友……原来如此,的确很像是崇洋媚外的爷爷会有的兴趣。

扣掉亲人跟佣人不算,他应该可说是唯一能自由进出六轩岛的人。听他跟座位离得很近的雾江姐等各个女性谈话,感觉是个很稳重的老绅士。

……能跟脾气暴躁的爷爷来往这么久,相信他的度量肯定不是普通的大。

……但尽管是主治医师,在今天这个家族会议的日子上,有右代宫家以外的人同桌,说来还是有点不正常。

从这点不难想象爷爷的病情已经十分不乐观,而这点恐怕也已成为家族会议上的一项议题……刚刚让治老哥也说过,爷爷从去年这个时候,就已经被医师宣告不久人世。

说来难听,但爷爷家财万贯,死了以后一定会有一大堆遗产,几乎跟老爸他们的胃酸一样多,相信够让他们胃溃疡了。毕竟这种事情一向是可以分的东西越多,麻烦也就越多。

说不定这些问题也都包括在这次家族会议的议题之中……不过我们小孩子不用管这些。

……尽管座位还空着,不过最后还是来介绍一下爷爷吧。

右代宫金藏,也就是本来应该坐在这寿星座上的人物。

说来过分,整个家族都被他取了怪名字,他自己却叫做金藏,名字平凡得不得了。当然如果要是写作金藏,却要念作Gold Smith,那就帅气到让人想撞墙了!从刚刚他就一直出现在话题中,相信不难看出他是个脾气非常暴躁的人。

由于我是孙子这一辈,而且最后一次见到他时还只是国小六年级,所以不记得被他打过,但听说老爸他们那一辈一直都受到铁拳式的教育。

知道这一点,再去想想刚刚藏臼伯父跟我家老爸说的那句不然你要替我去说服心情不好的老爸吗,就觉得非常令人莞尔。真要谈到那些在爷爷一生中最关键的转折,就得从昭和年代以前的右代宫家说起。听说右代宫家一直到明治、大正时期,都还是极其兴旺的望族,开了好几间纺织工厂,每天只要在家笑个不停,钱自己就会跑来家里。

爷爷则是分家的血统,本来跟右代宫宗家没有任何关连,不但离家督继承权十分遥远,跟光鲜亮丽的宗家也没什么牵连。

然而大正十二年的关东大地震,夷平了当时右代宫宗家所住的那栋位于小田原的豪宅,位于东京老街的纺织工厂更被大火烧得一干二净,让右代宫家一夜之间就失去了本是家族骨干的成员与名下所有财产。等到后来谈到右代宫宗家要由谁来继承,才发现只剩下金藏爷爷这个旁支中的旁支亲戚还活着。

他本人后来谈起这件事,说是足以颠复命运的幸运。在这件事之前过得平平凡凡的爷爷,生活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受托复兴几乎失去所有财产而濒临破灭的右代宫家。只是话说回来,这么突然地把这种重任交到一个人手上,实在也很难有什么作为,周遭的人们多半也不抱几分指望,然而爷爷却从这个时候开始发挥他那非凡的才能与强运。

爷爷拿右代宫家所剩的所有财产,以及自己整个人从头发到指甲都拿去当抵押,借到了巨额的贷款。当他得到这庞大的资本,立刻开始做起事业。

这种状态简直就像骑着没有煞车的自行车往下坡冲刺,而且骑到一半还要跳上骑在旁边的别台自行车,这样的动作还不止一次。

这已经不是耍特技三字就能形容的了,当时想必没有一个人认为爷爷有做生意的才能。

然而接下来却接连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强运、奇迹与偶然,让他接连抓住机会,不知不觉间甚至还与驻日美军建立起了有力的管道。

当时的日本还处于把麦克阿瑟跟GHQ(注:General Headquarters,盟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当成天神看待的时代。爷爷转眼间就在驻日美军的庇护下做出一番大事业而成了暴发户。

能做到这个地步,就已经不是运气两字可以解释,多半是赢在消息灵通。相信他跟驻日美军之间搭起的管道肯定不是普通的粗。

……爷爷事前就知道会有朝鲜特需(注:驻韩与驻日美军因韩战而对日本订购大量物资与服务。)。不对,不但事前就知道,而且是从一开始就算定会有朝鲜特需,事先抢进相关产业。

历史课本上记载朝鲜特需让全日本大赚一笔,但现实并非如此。只有一小撮有钱人赢得金钱游戏,得以不劳而获,绝大多数的国民仍然过着苦日子。

……所以也就是说,爷爷属于极为幸运的赢家之一。

记得朝鲜特需大概是发生在昭和二十五年,也就是一九五〇年前后?然后关东大地震是大正十二年,呃,也就是一九二三年?这也就是说……爷爷只花了短短二十几年,就将濒临破产的右代宫家复兴到比过往更加繁荣。

本以为他会在有历史渊源的小田原重建宗家,没想到他却从伊豆群岛中买下了一整个小岛。

这年头想买下一整个岛绝非易事,但爷爷手段确实高明。

他透过GHQ申请在岛上建设水产资源基地,将这个岛纳为自己的事业用地,事后却又反悔,将岛屿变更为自己名下的土地。

为了因应战后的粮荒,而且还有GHQ居中协调,谁也不敢违逆。

听说当时东京都政府以几乎免费的价格提供他土地,后来东京都也要求他归还,然而一旦强硬要求,GHQ就会出面说项,而且这些官员想必也收了满满的红包。

结果东京都政府也只能忍气吞声。爷爷就这样靠着极为高明的手段与极强的运气,度过了时代的大风大浪,得到了巨额的财产与专属于自己的小岛。

当然他可能也不是只靠运气。毕竟崇洋的兴趣让他培养出英语能力,而他也以这项武器成功打进了GHQ。他买下岛屿后立刻就在岛上盖了房子,也就是这栋大屋。

爷爷从以前就很崇洋,相信他一定是把六轩岛这座无人岛当成了画布,在岛上恣意实现自己的梦想。

从心中描绘已久的别致欧风豪宅、栽种形形色色玫瑰花的美丽庭园,到除了自己以外没有别人可以留下脚印的私人海滩……相信这是每个男人都梦寐以求的成就。之后爷爷继续善加运用他庞大的资产,成了超稳健的钢铁业界大股东,光靠股息就过得优游自得。总之他就是这么一个厉害人物。

这样的人物几乎都会得到一些马后炮的肯定,像是什么他有综观时代的先见之明之类的,但听说爷爷却否定这一切赞誉,坚称说自己只是运气好得不象话……

……但尽管是这么出色的领导者,当他实现了自己的所有梦想,把自己关在这样的孤岛上,人会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也是无可厚非。

每个人都知道他从以前就很崇洋,但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些可疑的黑魔术产生兴趣,就连老爸他们那一辈都不清楚。

也许是从起初开始崇洋时就包括了对黑魔术的涉猎,再不然就是在战后靠着强运奇迹似的复兴整个家族,让他自己感受到了某种奥秘。

……曾几何时,爷爷开始把研究黑魔术当成毕生志业,用怪里怪气的书籍、药品、药草、魔法器物填满自己的书房,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奇怪。毕竟他是人生的成功者,要怎么度过下半辈子别人也管不着,所以听说周遭的人也都不加干涉,任由他自便……

……这绝对是骗人的。一定是因为觉得恶心,根本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不过总而言之……动荡的时代,也就等于是充满了机会与风险的大豪赌时代。

不相信的话,爷爷大可活在现在的时代看看。他一定拿不到半点机会,只会平平顺顺地从义务教育一路读上大学,平平凡凡当个上班族。

如果真是这样,现在他一定坐在那个座位上,讲着职场上司的坏话讲得口沫横飞。不对不对,应该不会是在这种豪宅里的餐厅,说不定是改在酒馆里那种挖低式的暖桌。如果真是这样,相信这家族会议一定轻松得多了。

好了,老而不死的爷爷应该也说得够了,我们还是来谈谈这顿超~美妙的午餐吧!

「只吃前菜的生鱼片色拉我就敢肯定!乡田先生是个了不起的大厨!而且这鱼是从近海捕来的吧?超市卖的生鱼片根本不能比啊!」

「喂喂,战人,你别说了,小心生长背景穿帮啊。」

老爸的话让众人哄堂大笑。可恶,你自己还不是很爱那种穷酸的小酒馆。

「哈哈哈哈,我也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机会到一些平常少去的店用餐。不过就算比起这些地方,这些菜仍然相当出色。我想乡田先生在这一行应该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

让治老哥说完,朱志香就回答说:

「我也不太清楚啦,听说是那家老牌大饭店发生同门要闹分家还是派系分裂之类的问题,逼得他不得不辞职,然后老妈正好就在这个时候登了征求佣人的广告。」

乡田帮众人收空盘之余,始终不改脸上的笑容,回顾起自己绝非平坦的过往:

「……世途难行。但也多亏如此,今天我才有幸在右代宫家当个厨师来发挥本领。赢得很多人的笑容当然也令人高兴,但能够只为取悦特定几位自己下定决心侍奉的对象而进行纤细的作业,也同样非常令人开心。这全都要感谢夫人给我机会。」

乡田先生恭恭敬敬地对夏妃伯母鞠躬。

「那是因为来应征的人里面,就属乡田技艺最精湛。我是根据客观条件判断,并不是出于私情,所以你不需要感谢我。」

……真是的,夏妃伯母为什么说话总是这么冷淡呢?该怎么说,要是她能说得再亲切一点,给人的印象应该就会很不一样了。这时纱音与熊泽婆一起从走廊上推着餐车进来。

「……失礼了。」

「那么我们要上今天的甜点了。」

乡田先生将外观精美的甜点一一端到众人面前。

有人说甜点是另一个胃在装的,这句话确实不假……

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本来以为已经够饱了,但一看到这甜点,身体立刻又主张自己还能吃。

我对甜点没研究,但总之看起来就是非常好吃。

一种像是白色布丁的物体旁边,放上了两种深红色的佐酱,还高雅地放上玫瑰花花瓣做为装饰。这种上流的餐会里,餐点都会先摆到所有人面前,接着由主厨讲解料理。在主厨讲完之前,基本上都是看得到吃不到。然而真里亚与这种繁文缛节无缘,被美观又可口的甜点刺激得十分兴奋,盘子一放到身前就一口咬了上去。

楼座姑姑叮咛她说这样太没规矩,但让治老哥则在一旁缓颊说没什么关系。

「呜?这边的好酸!这边的好酸!战人,这边错了!呜!」

真里亚尝过两种果酱后大声喊叫。

「你说什么,还有分对错?好,我也来尝尝看!呜呜?」

看来这双色佐酱是一甜一酸。

明知这样没规矩,但我也同样用小指沾了沾佐酱舔舔看。喔,其中一边酸得让人口腔发紧啊。如果是黄色的佐酱,还猜得到大概是用了柠檬,但红色就让我完全猜不出是哪种原料带来的酸味。于是我决定对在我们身后整理餐车的纱音问问看:

「纱音,酸的这种是什么酱啊?」

「……呃…………这个……呜……」

纱音支支吾吾,大概是她尽管负责上菜,对菜的内容却不清楚。不过如果真是这样,她又未免显得太穷于回答……是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还是说,这酱料里用了不能问的材料?当夏妃伯母露出头痛似的模样,熊泽婆就呵呵笑了起来。

「您要不要猜猜这里头用了什么材料?呵呵呵,听了包准您吓一跳。」

「咦……我、我完全猜不出来。而且熊泽婆你这样笑起来,就让我觉得有够恐怖的。那,到底里面用了什么!」

「……不可以告诉别人喔。请借一下耳朵。」

熊泽婆上半身探了过来,要在我耳边说话,于是我也就凑了过去。

朱志香与让治老哥也都产生了兴趣,真里亚当然也不例外,全都把耳朵凑到熊泽婆面前。

「呜?是什么?是什么?快说!快说!」

「会酸的这种酱啊……其实是鲭鱼肉汁啊,呵呵呵∣」

「「「咦咦,是鲭鱼?」」」

我们全都震惊得不敢置信,只有真里亚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

「呜?鲭鱼真的很酸啊?榨出肉汁就会变酸!」

「「……噗嗤,哇哈哈哈哈哈……!」」

真里亚嚷着说鲭鱼很酸,逗得大人们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只有楼座姑姑红了脸,小声对真里亚说不是这样,用醋腌的鲭鱼才会酸。

啊啊,我完全想起来了,熊泽婆就是这样的角色!我小时候也被熊泽婆唬过很多次!

我还记得其中最致命的一次!中国菜里有种黑色软绵绵的东西,其实是木耳,但当时她竟然唬我说那是企鹅肉,我还得意地跑去学校到处讲!

「熊泽婆你还是老样子啊……这样会害真里亚相信的好不好?」

「呵呵呵,只是个玩笑嘛。乡田先生马上就会告诉大家这酱是用什么做的啦。」

自己的自信作被大家当成来路不明的怪玩意说笑,让乡田先生略显不满,但他清了清嗓子后,随即为我们介绍这道甜点。

「那么请让我为各位介绍这道甜点。今天我以各位来宾非常中意的玫瑰园为题材,将奶酪装饰成玫瑰园的模样。盘上摆放的玫瑰花花瓣,是刚刚才从外面的庭园摘来的。

酱料准备有两种,分别是草莓酱与玫瑰果酱,请各位交互品尝草莓的甜味与玫瑰果的酸味。另外花瓣纯粹是供观赏用,请挑开后再用。那么就请各位慢慢享用了。」

……啊啊……该怎么说,真是还没吃就让人想鼓掌啊。

吃药也是一样。比起拿了药就吞,先看完说明书上的讲解再服用,往往会让人觉得更有药效。

我觉得经过乡田先生的讲解,这道甜点似乎又变得更不得了了。

不过也不知道该说设想周到还是手段高超,这道甜点多半是早就已经决定,却从我们事前在玫瑰园停下来赏花这件事当中得到灵感,只不过加上几片外头庭园的花瓣,就营造出了非常实时的季节感。

甜与酸两种酱料的搭配也是妙到颠毫。

如果只有甜味,吃到一半就会腻,这种时候只要加上一点酸酱,不但尝起来口味新鲜而刺激,而且由于嘴里已经变酸,再回去吃甜酱时又可以重新享受甜酱的美味。

相信这点大家都感受到了,每当乡田先生从附近走过,都有人对他称赞这道甜点的美味与巧思。

「夫人,不知道您还满意吗?」

「还是一样完美,够格用来款待贵客。」

「不敢当……听说玫瑰果对头痛也有疗效,不知道夫人可曾听过?我心想也许夫人会格外中意,所以特地叫人准备。」

「……这样啊?谢谢你。」

「夏妃大嫂,我就说玫瑰果治头痛很好吧?」

听雾江姐这么说,夏妃伯母回答。

「似乎是呢……但愿真的有效。」

「哈啊!乡田先生,啊我真的爱上你啦!我说啊,晚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待遇怎么样!如果不方便,啊你直接比几根手指头,告诉我你想要多少年薪就行!让你的厨艺被这个岛独占,根本是在冒渎人类的饮食文化!你考不考虑在我的公司发挥你的厨艺,让更多客人吃得开心啊!」

「哈哈哈,秀吉哥,你想挖角我们乡田?这可伤脑筋了。我看要是不提高乡田的待遇,多半会被人挖走啊。」

藏臼伯父苦笑着说完,就换绘羽姑姑接着说:

「嘻嘻,这样比较好。不然要是乡田先生真的被挖走,你们就三餐都得吃熊泽婆的鲭鱼料理啰。」

「呵呵呵,小姐说话真是不饶人,我这可被记恨了。」

「「「哇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照朱志香的说法,熊泽婆的「鲭鱼」题材,已经变成一种会被人一直拿出来讲的笑料,这个家的亲戚都已经耳熟能详。

熊泽婆还在推销说鲭鱼含有宝贵的营养成分,可以抗老化,吃了会变聪明云云。

……看样子尽管没办法抗外表老化,但抗脑袋老化倒是有效得很啊。

这把年纪了还能这样开玩笑,这功效还真实在。

「呵呵呵……那我先失陪了。晚餐我要大显身手,做出满桌鲭鱼料理,就敬请各位贵宾期待啰?」

「哇哈哈哈,我期待得很。今天就让我们吃醋腌鲭鱼酸个够吧。」

「这可真不错,不知道会不会拿好喝的日本酒出来配?」

老爸跟楼座姑姑都接了话,让熊泽婆一副早就等他们这么说似的口吻回答。

「有!当然有了!六轩岛有种名酒叫做鲭鱼烧酎……」

「哇哈哈哈哈哈!」

熊泽婆与纱音一起朝众人一鞠躬,推着餐车离开餐厅。乡田先生的锋头完全被抢了过去,还正经八百地声明今晚要吃的是小牛排,更是格外滑稽。

■走廊

「……这个…………熊泽婆,谢谢你刚刚帮我解围。」

纱音推着餐车,对她深深一鞠躬。

「呵呵呵,我又没有做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情。」

熊泽嘴上装傻,但她当然是有心帮忙解围。刚才听战人问起甜点的详细内容,纱音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回避问题的方法多得是,但都应该做得高明点。纱音一碰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立刻就会支支吾吾。这明明只是个小缺点,却让她一再吃亏。

乡田即使发生失误,也能掩饰得十分巧妙。要是纱音多少分到一点他的这种狡猾,相信一定可以让日子好过一点。

她工作上并不马虎,所以这个缺点更让人替她难过。

只是纱音这种不会去找借口掩饰失误的率直个性,看在懂的人眼里就知道有多可贵。

所以,熊泽婆也才会想都不想就帮她解围。

「刚刚源次兄说下午排班改了。记得纱音你在傍晚前都可以休息,呵呵呵,我好羡慕啊。」

「咦……啊,对不起,我没仔细看班表。」

「对了对了,我等一下想用烤炉烤个鲭鱼,如果你下班前可以帮我一下,我会很高兴的。」

「啊,好的!我很乐意,请让我帮忙。」

对纱音来说,熊泽就像是佣人的母亲。

■大屋内

当午餐结束,佣人要收拾餐厅,我们也就被赶了出来,改到客厅用茶。

说是楼座姑姑要泡她买来的花草茶给夏妃伯母尝尝。

真里亚说她也想喝这花草茶,但我家臭老爸却说小孩子到外面玩就好了,当场驳回她的提议。

「战人,我们几个要不要一起去外面散步?」

让治老哥这么提议。

「啊你们可以去看个玫瑰花啊,不过要注意天气。啊虽然天还很亮,不过天气预报一直说会下雨啊。」

「呜!真里亚想看海,想看海!」

「哎呀,那不是很棒吗?平常要在沙滩上玩耍可没有那么容易啊。」

绘羽姑姑这么一说,朱志香也跟着说:

「对喔。好,那就大家一起去沙滩吧!」

「呜!我们走我们走!」

「真里亚,小心不要弄湿衣服,还有鞋子也是。」

「呜!不弄湿!」

「嘻嘻,你好乖好可爱。战人,真里亚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啰。」

「好的,包在我身上!」

「哦?换成雾江拜托你,你就很乖很可爱嘛……偶尔也该乖乖听听我的话吧。」

「哼!门都没有!我们走吧,快点快点!」

孩子们跑出了客厅。

他们前脚刚走,源次后脚就推着餐车进来,为众人准备花草茶。

客厅里充满了高雅的香气,在滋润喉咙之前就已经带给众人品味芬芳的乐趣……

「哈哈哈哈哈……留弗夫家感情挺不错的嘛,很好啊。」

「别逗我了,比不上老哥家啦。」

「就是啊,朱志香真的长得好漂亮了,这一定也是多亏了夏妃大嫂教育有方。」

「……谢谢了。」

夏妃答得十分冷淡。

……谈话到这里就中断,让客厅陷入沉默。

秀吉或许是受不了这种沉默,夸张地比手划脚重开话题:

「不过小孩子真的长得很快啊……本来还以为一直是小孩,啊个子却一下子就越长越大,不知不觉间已经跟大人平起平坐了。啊像战人更是让我认不出来了!」

「他个子很高大,其实还只是个小孩子。当然我家外子也一样还只是个孩子啦。」

「……不知道小孩跟大人的界线到底在哪里说,我到现在还没办法自觉已经变成大人了。」

「哼,楼座,你也太没出息了吧,这不是一个孩子的妈妈该说的话。」

「的确,我们也已经不是小孩子,都是大人了。所以我们不要感情用事,应该来一场知性的谈话。」

绘羽语带讽刺地微微一笑,让场上的气氛微微一僵。

……众人觉得难得的花草茶香气都不见了。

「我们不是从以前就一直努力在做知性的谈话吗……你的讽刺有时候实在不着边际,就跟以前一样。」

「……哥哥,你说从以前就一直这样?哎呀啊,我真想把这句话包装得漂漂亮亮,送到几十年前的这个房间呢,楼座你说是不是呀?」

「…………」

楼座含糊地笑了笑。因为她知道无论表示肯定或否定,都会招来哥哥藏臼或姐姐绘羽的不快,这是身为么女而不得不学会的保身之道。

「别说了啦,老姐,我们还是趁那些小鬼头不在的时候进入正题吧,谈点知性的话题。」

留弗夫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有人露出认命的表情……这是他们非谈不可的真正议题。

「从去年就说他只能再活三个月,那算起来不就已经又九个月了吗?这就表示他随时都可能走掉耶。」

留弗夫说完,夏妃就接着回答。

「……家督老爷还活得好好的,天还没黑就想谈这种不象话的话题,我不得不怀疑留弗夫小叔精神还正不正常。」

「可是夏妃嫂子啊……啊这种难堪的话题要是等到事情发生了才谈就太迟了啊。就是因为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更应该在还有时间的时候好好谈,啊这也算是一种财产方面的礼仪嘛。」

「看来各位关心的并不是老爸大人嘛……南条医师,可以请你说明一下吗?看样子他们也希望听你亲口说。」

「……咳。」

南条原本在窗边欣赏玫瑰园,发现自己被叫到,这才清了清嗓子。

「……南条医师……爸爸的情形怎么样了?」

「首先……我去年所说只能再活三个月的说法,似乎有点被过度引伸,所以我要先订正这句话。」

「不劳您说我们也知道。您要说所谓还能活多久,终究只是估计,不是保证,是吧?」

「……正是。所以虽然各位多次询问,但他几时会过世这点是绝对无法断定的。

人的生命是靠身心两方面支撑……身体虚弱的确可能危及生命,但如果精神强韧得足以弥补,却也有可能维持小康状态。」

「也就是说先不讲身体怎么样,至少他精神还很健朗,意气风发得很啰?」

「……雾江,不好意思,请你暂时别插嘴。」

「……对不起。」

「正是。金藏先生的身体已经严重受到病魔侵蚀,更别说他还一直嗜喝那么烈的酒,实在……」

「喝酒造成病情危急,却又是喝酒让他撑得下去,老爸这酒豪真不是白当的。」

「那医师,我们当然只是想请您估计……到明年今天,爸爸应该就难免……」

「这个问题对家督老爷太失礼了。」

夏妃毫不掩饰不高兴的表情,出言攻击绘羽。

绘羽则回以剽悍的表情,秀吉见状立刻苦笑着打圆场:

「啊啊,夏妃嫂子,啊还请你多包涵!绘羽你也是,说话总该婉转一点。」

「对不起,我太关心爸爸的病情了。嘻嘻。」

「……是吗?我都没发现。」

「南条医师,请你告诉她吧。女儿这么关心父亲,这样的爱不是很感人吗?」

藏臼朝她露出讽刺的笑容,绘羽立刻笑嘻嘻地回以同种性质的笑容。

「……关于能不能健康到明年这个问题……站在医师的立场,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因为我认为现在这种小康状态还会持续一阵子,但万一有任何发作的情形,到时候也许就回天乏术了……毕竟六轩岛是孤岛,不是说打个电话就有救护车马上赶到。本来像金藏先生这种情形,实在应该请他在本岛找一间象样的大医院住院观察……」

「老爸大人说他有高尚的研究要进行,不想被人打断……看样子我们去年想强行带他去住院,实在是弄巧成拙啊。现在他满心怀疑自己一走出来,就会被关进医院里,才会弄成现在这副德行。」

听完藏臼的说法,楼座问说:

「爸爸还让南条医师看诊吗?」

「老爸大人对南条医师很放心……看样子只要他心情好,就肯接受看诊。」

「……我会诊断他的病情,但无论我要他吃药还是住院他都不听……真的只是看诊而已。」

南条说得很低调。

「啊还真有人这么讨厌看医师啊……不过这可就伤脑筋啦∣」

南条重重叹了口气。

医师看诊是为了找出治疗的方针。但病患只肯接受看诊,却不肯接受治疗,看诊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我复习一下状况。也就是说估计还是只能再活三个月,也看不出他处在濒死状态还可以撑多久。」

「……留弗夫先生,您说话是不是该小心一点?」

「啊啊,抱歉,我从以前说话就是这么不长眼,原谅我。」

「我明白南条医师的意见了……藏臼哥的看法呢?」

「……呵,老实说,我的意见跟南条医师不一样,说实在的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患了什么只能再活三个月的重病。他还是一样会大吼大叫,害我一直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挨揍……把照顾老爸的责任推给长子一个人实在不公平啊。」

「哈哈哈,老哥,下辈子你可要记得比我晚出世啊……好了,我们拉回正题。也就是说,照公正又中立的南条医师的见解,老爸处在随时都可能离开的状态。说来对老哥不好意思,不过我要采信专业的意见。既然这样,讨论老爸的财产也就不算太早了。」

「爸爸的个人资产多半达到数百亿之多吧?但这些财产不可能全都是可以分得清清楚楚的现金,没有单纯到像生日蛋糕那样,拿把蛋糕刀就能分得一清二楚。」

「……老姐的比喻还真有意思。没错,蛋糕上也可能放着草莓跟巧克力屋之类的玩意,很难平均分配得清清楚楚。考虑到这些问题,我想事先讨论清楚,以便知道该怎么下刀,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家督老爷还在人世,各位竟然就当他已经去世了似的大声讨论这种话题,我真不知道各位在想什么。」

「哎呀,这可是一定要谈的议题耶?你要知道遗产继承可是人一过世就必须立刻进行的啊。更别说右代宫家家世显赫,财产那么庞大,你应该也知道这一定得事先详细谈妥的吧?毕竟我们家的财产跟你老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你太没礼貌了!这跟我老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夏妃愤慨地低声回骂,场上原本就已经低气压的气氛又变得更加险恶……

「绘羽,别说啦……夏妃嫂子,啊她就是口无遮拦,还请你多包涵!」

秀吉对两人陪笑,想居中打圆场,反而只更加衬托出绘羽与夏妃之间险恶的气氛……

「……看样子我再待下去也只会妨碍各位,请恕我失陪了。」

南条起身走出客厅。

……身为局外人,懂得回避是理所当然的礼仪,但目送他背影离开的目光,却显得十分羡慕他能从这个局面脱身。

等到离场的南条脚步声逐渐远去,藏臼重新翘起腿说: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老爸大人活不久了,希望对遗产分配的问题尽快进行具体的协商……?你们在急什么?你们说得的确没错,要估算并分配右代宫家的财产并不容易,但那就不应该更仔细估算吗?你们看起来急得像是今晚就想切好蛋糕。不是吗?楼座,是有什么事情让你们那么急吗?」

「……我不是急……可是兄弟姐妹之间需要先讲好。当然这件事什么时候谈都可以,但是既然爸爸的病情已经越来越差,日子越来越近,那么至少先谈好……我想应该也不算性急……」

楼座说完朝绘羽与留弗夫瞥了一眼。

……对她这个年纪相差最远的么女来说,面对长兄的质问实在非常难熬。

「……哦哦,楼座,这是你的真心话吗?我怎么想都不觉得我们四个兄弟姐妹里最纯真最善良的你,会讲出这种话来。我看该不会是他们两个对你洗脑了吧……?」

「……」

「别说啦,老哥,楼座也是我们的妹妹,她也有权平分老爸的遗产,会关心也是当然的啊……老爸也总有一天会死,而且这一天也不是遥不可及……反倒是老哥太悠哉了,甚至让我觉得你好像满心只想避谈遗产分配的问题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外子于心有愧了?」

「夏、夏妃嫂子,啊先听他讲完嘛……」

「哥哥,你现在好像很强势嘛?也是啦,自从去年以来,景气好得史无前例,日圆只涨不跌,相信涨到一美元对一百日圆也不是痴人说梦啊。而且执政党也说打算在明年成立多功能养护地区整备法,如今全日本的度假休闲开发公司都为了筹措资金而四处奔走啊。」

「……绘羽,你挺清楚的嘛。今后日本将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好景气,好得就跟让老爸大人复兴右代宫家的朝鲜特需那时候一样。

日本国民拼了命努力工作,实现了高度的经济成长,成为全世界最富有的国民,才正开始懂得享受人生。国民的消费正在扩大,迎来了一个能抓住这些需求就能大捞一笔的时代。如今国民的消费需求已经不再局限于三大家电(注:指黑白电视机、洗衣机、电冰箱。),开始转移到滑雪场、高尔夫球场、多功能游泳池、度假饭店与主题乐园。

你们去过几年前刚开的迪斯尼乐园吗?那个游乐园可了不起了!在那里连成年人都可以找回童心,全家人玩得开开心心。过去那种只把为工作鞠躬尽瘁到不顾家人当成美德的时代,眼看就要结束了。我们身为全世界最富裕的国民,终于开始懂得去享受这份富裕了。」

「藏臼大舅子的预测实在了不起……啊我几年前听到的时候还觉得这是在说什么傻话……可是啊,听到G5的广场协议以后,我的看法就不一样了。眼看日圆越来越强势,日本成为全球金融中心的日子也已经不远了……大舅子有着展望时代的眼光,这点是错不了的。」

「我跟秀吉姐夫有同感,老哥看到了十年后的时代趋势,这嗅觉多半是从老爸身上遗传来的,确实了不起……可是老哥跟老爸不一样,预判到了趋势,有时候时机却抓得不太准,没错吧?」

「哥哥相信日本一定会迎来好景气,到处展开度假胜地开发计划,几乎全都以失败作收……哥哥所预见的时代确实正一步步来临,可是哥哥却错估了时期。

……哥哥太急了。急着开发,又急着认赔杀出,结果反而把伤口越扯越大……敏锐的嗅觉反而害了哥哥,如果真的有预先看出景气会变好,又怎么会急着认赔杀出呢?这不就证明了哥哥其实不相信自己的才能?」

「……太失礼了!你这是在侮辱外子吗?」

听完绘羽的话,夏妃皱起眉头从沙发椅上站起。绘羽却毫不在意,始终以老神在在的微笑看着藏臼。

……藏臼也同样不改老神在在的态度,要夏妃坐下。

「夏妃,你别太激动,她这个人从以前就只会这样说话……你冷静一点,不然头痛又要发作了。」

「其实我们身边就有着哥哥没有才能的证据……哥哥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要把这个岛改造成度假胜地吗?不但盖了漂亮的度假饭店,庭园也整理得漂漂亮亮的。我这外行人不太清楚行情,不过应该花了相当多钱吧?」

「那又怎么样!外子的事业你管不着!」

「不对,夏妃大嫂,这你就错了。六轩岛不是老哥的财产,是老爸的。你可别误会,我们当然知道盖好的饭店是老哥的,要我们付今晚的房钱也行啊,楼座你说是不是?」

「…………这,是啊。只要我身上的钱够付的话。」

「只要能让这里变成度假胜地,整个岛的资产价值也会跟着上涨。支出太多的确是事实,但确实可以期待在未来得到重大收获。这样一来,到头来这结果对你们不也是有好处的吗?」

「这我知道。只要这个岛的价值上涨,分遗产的时候我们就能分得更多。我们也不会要求整个岛跟大屋都切成四等分均分,只要算出价值,用钱来解决就行了。」

「既然知道,那你们对我的事业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不是不满,是不放心。首先,老哥你那栋大饭店什么时候才要开张?照这样下去,到时候只会沾满我们住过的痕迹啊。」

「就是啊。这不是重要的生财工具吗?我们当然也知道开业之前不能一直锁着不用,得让它通通风,不然对建筑物本身也不好。可是搞出这么一栋只让我们每年住个一次的迎宾馆,会不会太奢侈了点?楼座你说是不是啊?」

「也是。盖得那么漂亮,一旦开始营业,应该会非常受欢迎吧。」

「啊啊……你之前说的旅馆,原来就是指迎宾馆啊……」

「很漂亮吧?楼座说得没错,只要能开始营业,应该会很受欢迎。」

当初乡田带领他们去的迎宾馆,并非专为迎接他们而盖的……原本的用途是要当作度假饭店。

但尽管建筑物在两年前就已经完工,距离实际开业却始终遥遥无期……

「就跟哥哥平常做的那些事业一样。着眼点跟企画都很了不起,可是每次都半途而废,一毛钱也收不回来。」

「老哥能想到这个岛只让我们自己人住实在太浪费,着眼点确实了不起。把这里改造成度假胜地,招商准备水上运动、钓鱼跟度蜜月行程,想借此带动来这里度假的风气,也是很棒的愿景。如果我是长子,我想我也一定会绞尽脑汁,想办法善加利用这个岛。」

「可是饭店盖好都已经过了两年耶?过了两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张?你找来的管理公司跑哪儿去啦?」

「……太失礼了!这不是外子的责任!只是跟外子承包工作的公司之间发生了纠纷,我们从头到尾都是受害者!」

「啊可是……藏臼大舅子委托的那间公司……传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你就明白说给她听吧……跳票、盗领公款、工程纠纷,种种因素导致整个计划崩盘,这些消息你以为传不到我们耳里吗?我们连查证工作都做过了呢。」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查证的,这根本是空穴来风!要跨入观光产业,本来就必须在很多方面打通关节,评估对方是否值得信任也很重要。我们只是在这些环节上多花了些时间心力而已!」

「……我承认饭店太早盖好,确实太冒进了。然而建筑物本身没花到什么维护费,这一步棋很快就会发挥重大的效用。」

「老哥,你别唬人了,根本就只是你想认赔杀出也卖不掉吧。一座豪华大饭店盖在这种观光路线根本还没确立,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孤岛上,又怎么可能会有人要买?而且为了推动这项事业而融资的款项又怎么说?」

「啊就算花不到维护费,没还的贷款也会越滚越多……抱歉了,藏臼大舅子,我请人查过了这个岛的开发计划……啊老实说,你这边传出去的也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秀吉妹夫,如果只看现在的财政状况,也许真的就像你讲的那样,但这是先期投资啊。我不能不承认我的判断错误,导致过去产生了许多负债。然而时代终于跟上了我的脚步,很快就能转亏为盈。不对,还不只这一笔投资,以前的所有投资也很快都会开始帮我赚钱。如果要用比喻的方式来说,就像是放出鲑鱼鱼苗,让它们长肥了再捞回来。」

「这我承认,啊今后度假观光业应该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好景气……尽管我不确定有没有好到可以填补过去的损失……可是啊,藏臼大舅子,啊你过去一再失败,你的资金又是从哪里借来的?更别说这笔资金的数目非同小可,多得够填起以前的所有损失啊。」

「……秀吉妹夫,你想说什么?」

「啊啊,夏妃嫂子,啊你真的别生气!这件事我也查过了……我去查过之前一直投资失败的藏臼大舅子之所以在最近能进行这么强势的大额投资,到底是去找谁融资的。」

留弗夫接过秀吉的话说下去。

「结果是一个都没有,没有人当他的靠山。玩金融轮盘的铁则,就是别跟输家下注在同一边。老哥在这个世界已经是挺有点名气的输家。景气的确正要转好,可是考虑到老哥过去的失败,要说还有没有人认为值得融资给老哥,答案当然是一个都没有。」

「既然这样……问题也就归结到这些钱是哪里调来的了。」

「……哦?你这话可有意思。然后呢?」

「你、你要放任他们胡言乱语到什么时候!」

「夏妃嫂子,你先坐下来吧……我就单刀直入说了,老哥是转用老爸的个人资产来投资自己的事业,这几乎是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的。如果这是我们误会,还请老哥务必解释清楚。」

「留弗夫,才不是转用这么简单,根本是盗领公款,是可以成立刑案的犯罪行为啊。」

「无、无礼到了极点!外子右代宫藏臼好歹也是右代宫宗家家督继承人,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当面胡言乱语到这个地步!」

「才不是胡言乱语,是说个正着吧?哥哥迫切想把事业搞成功,填补过去的损失,可是却越补越大洞!哥哥只是想用赌博的方式填起以前赌输留下的洞。既然手边有钱可以动用,也就难怪大哥会去动了!我就直说了吧,哥哥做的事情就是侵占财产,是背叛爸爸的行为。等该算的帐算清楚,应该就会交给司法去裁决。你觉得这样的人有资格自称是右代宫宗家家督的继承人?」

「你、你什么话不好说……竟、竟然说他背叛家督老爷,这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你再也没有资格跨过右代宫家的门坎了!请你立刻出去!快!快点!」

夏妃的怒气已经达到极限,激愤地朝绘羽怒吼。

说着还交互指向绘羽与走廊要她出去。

绘羽拿出扇子搧了几下,同时以蕴含恶意的眼神对她说的话听而不闻,嘴角却仍然露出形成眉月状弧线的冷笑。

……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沉默让楼座吞了吞口水。

「我说呢,夏妃大嫂,你这几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呀?」

「说给外子无礼至极的妹妹听!身为掌管宗家家务事的我,再也不能装作没听见了!」

「掌管家务事?呵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你这贱女人给我闭嘴!」

绘羽啪的一声收拢折扇,气势十足地站起。

她的模样充满攻击性,完全无法想象前一刻她还那么优雅地嘲弄对方。

「可笑,你才应该退下!你敢叫我右代宫绘羽,叫我这个有资格坐在家督左手边的右代宫第三把交椅退下?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去照照镜子,看清楚你是什么穷酸样吧!你的衣服上哪里有翅膀?哪里找得到家督准你绣上的单翼鹫鸟?右代宫家不过是借用你的肚子来生继承人而已!你这个下人,搞清楚你的身分!」

绘羽露出狰狞的表情,用言语的爪子一把抓上夏妃的心,用力绞紧。

「……………………!」

……夏妃有千言万语想反驳。

但怒气与悲伤挤扁了她的喉咙,没有一句话送得到嘴边。

……无处可去的怒气化为一滴热泪滑落……

「怎么啦?有话想说就尽管说出来听听啊。说啊。」

绘羽投以挑衅的眼神。

……但夏妃只能握紧拳头发抖……

藏臼平静地打破了这阵几乎冒出火药味的紧张感。

「夏妃,你回避一下,去让脑子冷静冷静。」

「你!」

丈夫竟然不支持自己,让夏妃愤慨地将矛头指向他。

「你……你真的知道刚刚他们说你什么吗?这些人什么不好说,竟然说你背叛了爸爸!我们为了维持爸爸传承下来的右代宫家光荣传统,每天都努力维持高风亮节,这些努力全都被他们践踏了,这些胡言乱语怎么能当成没听见!你为什么不反驳!就是因为你不反驳,我才替你反驳,你却全都推给我……!竟然还要我去让脑子冷静冷静?每次都是我!我无时无刻不帮这个家着想,你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夏妃再也掩饰不住眼泪,说着就从客厅夺门而出。

客厅里只剩下沉痛的气氛……

当脚步声远去而恢复寂静,藏臼做出微微耸肩的动作说:

「……内人失礼了。她从以前就不会控制情绪,我也觉得很伤脑筋。」

「让那样的货色掌管家务事,哥哥一定也有操不完的心吧?嘻嘻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夏妃在走廊的角落哭泣,熊泽战战兢兢地朝她叫了声:

「……夫……夫人……」

「我没事……!退下……!」

夏妃跑进自己的寝室……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这揪心的哭声也传到了走廊上的熊泽耳里……

……夫人真是可怜……

夫人与绘羽小姐一向水火不容。

要说清楚她们两人的关系,对我这个女人家来说实在极为不忍……

右代宫家十分重视血统,本来一旦嫁了出去,就会从家族序列中除名。

……因此绘羽小姐本来应该在与秀吉姑爷成婚的时候,就从家族中除名。

然而,这不能怪任何人,更万万不能怪夫人,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了。

……问题就出在藏臼一爷跟夏妃夫人之间迟迟生不出小孩。

右代宫家就是男尊女卑,只把妻子当成用来传宗接代的工具……当妻子连这唯一的工作都做不好,在这个家里甚至会不被当人看待。

光想到当时夫人受到老爷如何责难,都觉得于心不忍……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绘羽小姐传出了要跟秀吉姑爷要结婚的消息。

……绘羽小姐十分狡猾……她抓准夫人迟迟不怀孕的机会,赢得了老爷的欢心。

她说会让姑爷入赘,自己生下小孩来当家督的继承人,让老爷准许她留在右代宫家。

夫人嫁进右代宫家却被当成外人,绘羽小姐则以招赘的方式留在一族之中,两人在右代宫家的地位高低可说有着天壤之别。

何况绘羽小姐还生下了男孩……

相信说到这里,也就不难理解夫人面对绘羽小姐时立场是多么卑微……

……夫人心中必然懊恼到了极点,觉得要是自己能早点怀孕,就不会让老爷准许绘羽小姐招赘,也就不会让她今天嚣张到这个地步了……

然而……这不能怪夫人……一切都只能怪造化弄人,还有送子鸟太晚送来朱志香大小姐……

但即使明知如此,夫人却没这么容易放下……

……对于自己没能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她也只能暗自流下女人的眼泪……

可怜啊可怜……

我无能为力,只能躲在这里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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