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肖像画的碑文
我跟让治老哥他们一起离开客厅后,走出玄关之前又先经过大厅,那幅魔女肖像画又一次映入眼帘。
不过映入眼帘这个说法也许并不恰当……说是目光被吸了过去还比较贴切。这名女性的眼睛有种伶俐的魅力,实实在在具备了一股能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的魔力。
「…………魔女蓓雅特莉琪……就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呜?战人不相信……?」
刚才我问说这画上画的是谁时,最先回答说她是蓓雅特莉琪的就是真里亚。
所以真里亚一定觉得战人怀疑魔女的真假,就等于是不相信她。
……尽管战人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真里亚跑到肖像画前,大声拍了拍底下的石碑,上面多半记载着这幅肖像画的标题。
真里亚满心想证明自己没说谎,赌气地拍个不停。
「呃,抱歉抱歉,我不是怀疑真里亚说的话。」
「呜!战人相信了!呜!」
我摸摸真里亚的头对她道歉,她看来接受了我的说法,换成抬头挺胸的姿势,得意地呜呜叫个不停。
「………………我看看上面写什么。『我挚爱的魔女蓓雅特莉琪』……穿过怀念的故乡……这又长又怪的碑文是怎么回事……」
石碑上的确记载着肖像画的标题,但只写标题实在不需要这么大的面积。
标题下方还记载着一段很长很长的碑文。
我扫视过这篇文章,结果瞥见几个耸动的单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碑文很猛吧?是爷爷叫人刻的……很煞有其事吧?」
朱志香与真里亚也从我身后跑来看。
「呜!真里亚知道!这是藏黄金的地方!」
「……喂喂,你是说右代宫家埋藏黄金那个故事?又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故事啊……倒是老哥……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爷爷叫人写了这些文章……可是关于这幅画跟这篇碑文,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亲戚都在传,说这碑文写的是爷爷藏黄金的地方,谁能解开谜题,爷爷就会把家督的地位跟黄金让给谁。」
「呜!真里亚也听过!真里亚也听过!好多好多黄金!」
「……谁知道呢,说什么十吨的金块,我总觉得有点离谱。」
「可是啊,这碑文一读下来,就会觉得好像是真的啊。」
……我想我刚刚已经说明过爷爷的出身,现在就针对右代宫家的黄金传说也说明一下吧。
爷爷继承了因关东大地震而濒临破灭的右代宫家,巧妙地撑过战后的大风大浪,赢得了巨额的财富。
到这里还很普通,每个人都听过,但接下来的部分就比较怪力乱神了……其中还牵扯上爷爷研究黑魔术的兴趣,所以可信度极低……
……不过我就先说完吧,听完了再来怀疑或嘲笑也还不迟。
战后爷爷确实靠着预判时代趋势而大赢一把,建立起了巨额的财富……然而关于爷爷的第一笔资金是怎么来的,就有个颇为奇妙的传说。
爷爷是来自分家的人,在政界与商界都没有人脉,即使后来对驻目美军建立了可靠的管道,但起初应该是个得不到任何人信赖的无名小卒。
钱是要靠信用来筹的。
没有人会借钱给没信用的人。
……起初爷爷毫无信用可言,那么他的第一笔巨额资金到底是怎么借到的呢?
……听人问起这件事时,爷爷是这么回答的。
他说:「有一天,我遇见了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
有人说爷爷是个伟大的魔术师,长年研究炼金术与恶魔召唤术。
……据说他执行了呼唤恶魔的仪式,召唤出来的就是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
于是爷爷就拿自己的灵魂抵押,与蓓雅特莉琪订了契约,得到了财富与名誉。魔女给了爷爷十吨的黄金,爷爷又拿这黄金当抵押,借到了一笔巨额的资金,然后就靠这笔资本赚来了好几倍的钱,复兴了右代宫家……
这个部分的故事,是老爸他们从小就一直听人在讲,年代应该相当久远了。
所以老爸说他们小时候都相信爷爷从魔女手上拿到的黄金就藏在这个岛上,还到处探险过。
但他们会跑进无人的森林而走丢,实在非常危险,所以奶奶当时就哄他们说森林里住着魔女,所以非常危险,不可以接近……
「……的确有听过这样的故事啊。我们小时候也听爸妈讲过这个故事,还说要寻宝,在岛上到处乱跑……记得有一次在森林里迷路,急得哇哇大哭,后来总算被佣人找到,还被爸妈狠狠训了一顿……说来还真怀念啊。」
「当时我们真的很傻啊。你们想想,爷爷是靠这笔资金赚了大钱,最后才买下这个岛。这就表示黄金是他来到这个岛之前就拥有的,那么黄金又怎么可能放在这个岛上呢?」
朱志香苦笑着想结束这个话题,让治老哥却进一步谈下去:
「……那也未必啊。例如说,也许那批黄金本来就藏在这个岛上,外公就是为了确保黄金不会落入别人手中,才买下了这整个岛。毕竟黄金多达十吨,与其想办法搬去安全的地方,还不如弄到整个埋藏地点来得实际。」
「既然这碑文写在两年前,而且还是爷爷亲自叫人写的……这黄金传说的可信度不就跟着增加了吗?魔女赐予爷爷十吨黄金,让他拿来当成复兴右代宫家的资金……然后这些黄金到现在还沉睡在这岛上,爷爷也许就是想把这一切都送给能解开这个谜题的人。
……啊啊,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种手法很有爷爷的作风……嘻、嘻、嘻!如果是真的,那可很有搞头啊!」
刻在石碑上的碑文,记载着一段像诗又像歌的神秘内容。
这篇文章里将爷爷对黑魔术的热爱表露无遗,内容非常耸动,非常没品味,但内容看上去也的确可以说是一篇暗示黄金所在地的文章。
「外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打这样的主意,我是连猜都不知道从哪里猜起啦……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外公把这篇装神弄鬼的碑文放在这里,简直是在昭告全家族。还有碑文里虽然暗示黄金存在,却完全没有提及实际藏在什么地方……接下来就是我们爸妈在发挥想象力,说这肯定是外公要跟我们斗智……」
「……多半就是利欲熏心的我老爸吧,竟然把这种异想天开的故事当真。平常那么看不起爷爷对黑魔术的兴趣,一扯到黄金就相信是真的,真够现实的了。」
「……这故事的确有点不切实际啊。当时外公没没无名,也没有任何人脉管道,实在不可能有谁会无偿借给他这么大量的金块……当然如果说就是因为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外公才会称这位金主为魔女,倒也说得通啦。」
「可是啊,是十吨耶,十吨。换算成现金,到底值多少钱啊?而且这金块的量应该也非常小可吧?」
听到这个超乎想象的数字,我不由得问出了这个再自然不过的疑问。
「……真的是非同小可。据说人类有史以来采掘出来的黄金总量只有十万吨左右。单一的个人可以拿到人类史上黄金总量的万分之一,那可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这些黄金会集中在一个人手上,而且还整批借给外公……这位『魔女』肯定不是泛泛之辈。」
「我倒是觉得十吨这个数字本身就已经很假啊。首先除了爷爷以外,根本就没有人看过,不是吗?就算真有一个这么大方的魔女借了黄金给爷爷,我看也不是借十吨,顶多只有十公斤吧?光是十公斤,金额应该也不少了啊。」
「呜……十公斤的黄金是多少?」
真里亚跟不上我们的话题,完全被排挤在外,好不容易找到问得出问题的地方,这才对我们问出这句话。
我也正想问这个问题。
说什么黄金十公斤啦、十吨啦,我只觉得量很大,但还是不明白到底价值高到什么地步。
让治老哥双手抱胸,回想黄金的行情。
「……谁知道昵,黄金的行情也会变动,很难一概而论,而且价格也会受到黄金纯度与铸造厂的信用影响,兑换还得花上手续费。不过再怎么说黄金确实是稀有金属,有人臆测要是人类继续挖掘下去,大概再半个世纪左右,就会把黄金全都挖完……我先随便抓个数字……算来一公斤大概有两百万日圆的价值吧。」
「咻~我刚刚说十公斤,只是随便讲个比较小的数字而已……没想到就算只有十公斤,也整整值两千万啊!」
「呜?真里亚体重是二十八公斤。」
「……也就是说,一批跟真里亚差不多重的黄金,价值就超过五千万圆了?」
「这可不得了啊……那十吨值多少?十公斤是两千万,十吨就是一千倍……呃……啊!两百亿圆喔?这可不得了啊!」
两百亿圆这个数目实在太大……我们也只能各自用自己的金钱感觉去衡量。
有人说,人一辈子赚得到的工资顶多两亿圆。
……出社会拼命工作,为公司奉献整个人生,到老才得到解脱,包括退休金在内,总共顶多两亿圆。
……也就是说,这个数字就是一个人人生的金额,不,甚至可以说是一条命的价格,那么两百亿就是值上一百条人命的莫大金额。
……就当作每个人从二十岁开始就职,一直工作到六十岁,一共工作四十年吧……这批黄金就相当于一个人四千年份的工资。那不就是说要从绳文时代就每天工作到现在,才能赚到这么一笔钱?
「……呜,两百亿圆,很多吗……?」
「啊啊,多得不得了。买真里亚最爱吃的切片蛋糕,应该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吃不完啊。」
朱志香用真里亚也听得懂的方式讲给她听。
「……不过如果是两百亿圆的现金也还罢了,要说这个数目的金块全都集中在一个地方,总觉得不太实际啊。刚刚我们也说过,黄金非常重,把财产换成黄金来保管并不方便。如果是票面价值极高的有价证券或非常值钱的宝石,倒也还可以理解……毕竟听说在战时那么混乱的情势下,就有人把自己的资产全都换成宝石,以便随时带走……但是把资产换成黄金来储蓄的情形,就实在没听说过了。」
「黄金是很重没错,可是在国际间也最有信用,价值也很稳定,我想应该有点意义吧。毕竟如果是证券之类的东西,一旦国家灭亡了,就只是没用的纸张。」
「这种想法也说得通……不过十公斤的金条拿起来可是沉甸甸的啊。你们没听说过吗?说人背得起一个体重五十公斤的人,却背不起一整捆五十公斤的米。个人要持有重量这么庞大的金块,得负担的风险跟劳力都无以估计啊。」
「也就是说,如果是两百亿圆的钞票还有可能,值两百亿圆的黄金堆在一起,就不太有可行性了?」
「的确……黄金传说听起来很诱人,但光是黄金多达十吨这个说法,本身就已经不太有说服力了啊……」
「这样用常理分析下来,就觉得越来越假。唉,真是没有梦想啊。」
「不过这碑文毕竟是外公叫人写的。说不定他只是加油添醋,把好心的有钱人借给他的巨款,吹嘘成魔女赐予他的十吨黄金啊。毕竟十吨这个数字听起来也很像只是在比喻数字很庞大。」
「也就是说,他是在比喻借来的这笔钱简直和十吨黄金一样可贵了?」
「嘿嘿嘿,我看是有个超有钱的贵妇施舍给爷爷,所以爷爷才称她为魔女吧?」
原来如此,朱志香这个比喻还颇有见地的。
……当初爷爷没有半点社会信用可言,要是真有人大方地借给他这么大一笔钱,称之为魔女也不为过。
……而且爷爷后来还靠着这笔资金,赚到了巨额的财富……那就表示这个人物的识人之明也同样非同小可,这点也很够格称作魔女。
而且既然融资了这么大一笔钱,相信这个人物也曾热心指导爷爷这笔钱该怎么用。
说不定就是这个魔女要爷爷想办法打进驻日美军,靠朝鲜特需大捞一笔。包括这个部分在内,说是魔女赐予他财富与名誉,的确也说得通。
「原来如此啊……所以这位魔女是施舍资金给外公复兴右代宫家的大恩人啰……这么说来,外公会为了表示感谢,叫人画这么大一幅画挂在这里,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说不定是因为当事人外表就是个像巫婆的老太婆,才会说她是魔女。然后爷爷把她美化,叫人画成这么一个大美女,这也很有可能啊。哈哈哈哈哈,搞不好实际见到她本人,就会知道她根本没这么漂亮!」
「哈哈哈哈,有可能。蓓雅特莉琪这个名字的确很欧风,可是考虑到我们家族取名也全都很欧风,蓓雅特莉琪这个名字搞不好也是硬把日本人的名字拗成欧风来的。」
「原来啊原来,所以只有在这幅画里找得到这位美女了?这么说来她这美妙的胸部也就看得到揉不到啦,嘻、嘻、嘻!说什么魔女,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地球上哪里会有什么魔女存在。」
我满心想跟六年前害怕魔女森林的自己诀别,以嘲弄的语气傻笑几声,真里亚立刻拉了拉我的袖子。
……拉扯的力道中蕴含着一丝不悦。
「嗯?真里亚,你拉我做什么?」
「呜!呜!蓓雅特莉琪真的在!」
真里亚瞪着我。
……尽管她平常都一副扑克脸,但从眼神就看出她是在生气。
「有魔女!有魔女!呜!呜!呜!」
「干么说这个?魔女当然有啦,只要打开电视,动画里就会有啦。」
「是真的!真的有魔女!呜!呜!呜!」
真里亚一边叫喊,一边不高兴地猛挥双手。我不明白真里亚为什么这么在乎,不由得慌了。
这时朱志香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告诉我:
「……你也真傻,不要破坏小孩子的梦想。真里亚相信魔女还有蓓雅特莉琪这些都是真正存在的。」
「记得真里亚曾经在学校的征文投稿里,写说以后想当的职业是『魔女』?」
听让治这么提起,真里亚认真地点点头,眼角还微微泛出泪光。
……原来如此,对期盼将来能当上魔女的少女来说,蓓雅特莉琪肯定就是魔女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确切证明,同时更是向往崇拜的对象。
「她在!她在!魔女真的在!战人偏偏不相信!呜!呜!呜!」
「嗯,魔女真的在,大哥哥相信。」
让治老哥单膝跪地,抱住真里亚的头……朱志香看着他们这样,朝我的肚子轻轻一顶。
……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我等于是在圣诞夜里,在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小孩面前讲出圣诞老人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炸弹发言。
……破坏别人相信的梦想这种事情太没品味,我是不干的。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在批评真里亚的梦想啦,我跟你道歉。蓓雅特莉琪当然在了,她现在还住在这个岛上的森林里,每天晚上都会来偷看这栋大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我们不能进森林,夜里也不能一直盯着昏暗的森林看……因为说不定会被森林魔女蓓雅特莉琪发现……奶奶都这么说了。」
「……呜……真的……?战人真的相信?」
「嗯,我相信。不好意思,我刚刚不应该说魔女的不是……我们和好吧?」
我一伸出手,真里亚也伸出她的小手回握,跟我和好。
真里亚不再闹脾气,让让治老哥与朱志香也松了口气。
这时传来了纱音说话的声音:
「……啊,各位原来在这里呀?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去岸边了呢……」
提着篮子的纱音发现我们聚在肖像画前面,似乎颇为惊讶。
「是纱音啊?也没什么,因为战人是第一次看到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忍不住看得出神啦。」
「说得也是,这幅画真的会让人看得出神……蓓雅特莉琪小姐真的好漂亮,相信老爷一定为她朝思暮想。」
让治老哥接过纱音的话头:
「啊哈哈哈,除了金主这个说法以外,也有人说她是外公的初恋情人……不管是金主还是情人,外公认识她应该已经有几十年了,她至今仍然在外公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地位……这应该就表示外公到现在还对她朝思暮想吧。」
「受不了,奶奶想必嫉妒得不得了啊。」
「详情我是不清楚,不过听说真有这么回事,听说奶奶一直相信爷爷有个金发的外遇对象。」
「……呜?好香!纱音身上好香!」
真里亚频频动着鼻子嗅味道,心思全都放到纱音提的篮子上。
听她这么说,就觉得的确闻得到香草精华与食物香气交织而成的气味。
「啊,非常对不起,熊泽婆吩咐我要把这些拿给各位。」
「是什么东西?……啊哈,好棒!是饼干。」
「呜!真里亚想吃饼干!想吃饼干!呜!」
「好的,各位当然可以尽管用……不过,这个……」
纱音不知道在肖像画下分饼干是否有不妥之处,于是用视线询问我们的意见。
……照常识来判断,在这里吃起饼干来的确不太有规矩啊。
「真里亚,我们别在这里吃,到其他地方去吃吧。就拿饼干当成便当,一起去野餐。」
朱志香这么提议,真里亚立刻欢呼着回答﹕
「呜!去野餐去野餐!可以吃饼干就走!」
「也对,就去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吧,在伟大的魔女面前吃东西也不太好啊。」
「没错,而且我们本来就说要去海边,走吧走吧。」
「纱音,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去准备可以铺来坐的东西,还有在水壶里装些茶来吗?」
「好的……!我马上去。」
纱音一接到命令,立刻优雅地鞠了个躬退下。
我们就先走一步到沙滩去。
众人鱼贯走向玄关。
……我总觉得这魔女在俯视我们离开的背影,于是再度转过身去。
「……呜……战人,还是不相信……?」
「不是,我相信……毕竟这样比较有梦想!黄金魔女蓓雅特莉琪赐给爷爷十吨黄金!这批黄金说不定就沉睡在这岛上。而且爷爷还留下了装神弄鬼的碑文挑衅我们,叫我们有本事尽管去找出来。就是要有这种男人的浪漫才有意思啊。」
「两百亿圆的黄金啊!嘿嘿,就算我们四个人平分,金额也还是有够离谱的啊!」
「一个人五十亿圆啊……这可不得了!有那么多钱,什么事业都搞得起来啊。不对,有那么多钱根本就不用工作,一辈子都可以过得悠哉悠哉了。」
「呜呜!别管五十亿圆啦,饼干,饼干!」
「哇哈哈哈,真里亚把饼干看得比钱还重啊。不过五十亿圆是吧?还真有梦想啊!」
■客厅
「可笑……你们该不会真的相信老爸大人的黄金传说?」
藏臼朝着弟弟妹妹这么说。
「……老哥,我们当然不至于相信魔女赐给老爸黄金那一段,不过黄金这档子事可就千真万确了。」
「爸爸拥有来路不明的金块,这件事已经经过多方证明。死去的丸惣集团总裁,就说他生前曾经在一个地方亲眼看到老爸堆积如山的金块。还说老爸指着这大堆金块,明白说出有十吨的分量。」
「还不就是个糟老头子在开玩笑吗?他只是跟老爸一起编造出根本不存在的黄金而已,不值一提。」
「啊不存在的黄金哪里弄得到那么大笔的资金啊……总裁生前就因为待人真诚,才会受到那么多商界人士尊敬,他才不会去当诈欺的帮凶……!」
「老哥,丸惣的集团总裁确实看过。他亲眼看过十吨的黄金,而且老爸还随便他挑一条金条带回去鉴定……那条金条重十公斤,鉴定结果显示纯度是Four-Nine(注:即99.999%。),金条上面还刻着右代宫家的家徽,也就是那单翼鹫鸟。」
「转眼之间,整个商界的兑换商都知道了右代宫家的黄金传说。铸造厂不详的金块换金率都很差,他们认定这是大捞一笔的好机会,接受这些黄金当作抵押,结果让爸爸得到了巨额的融资……」
「可笑也该有个限度啊……你们都几岁了,怎么还把那种小时候听的童话当真?首先,哪里有证据可以证明你们说的十吨黄金存在?还不就是老爸大人和一帮跟他交情很深的人胡扯出来的鬼话?」
「……我们当然只听到口耳相传。可是啊老哥,老爸要调到那么大一笔资金,肯定需要有价值够高的东西作抵押。就算黄金不是真的好了,老爸曾经秀出过价值足以跟这黄金匹敌的珍宝,这可是不争的事实啊。」
「那只是白手起家的老爸大人编造出来的黄金幻想。他是装得煞有其事,让大家以为真有这么一批子虚乌有的黄金,骗过了那些金主。那多半是他赌上人生的乾坤一掷……所幸他后来资产运用非常成功,要是后来没有朝鲜特需,右代宫家就不会复兴,老爸大人多半也已经被当成世纪大骗子追杀。」
「那藏臼大舅子,你是说黄金这类的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全都是岳父杜撰的?」
「那当然。所以等到他取得充分的成功之后,当初营造出来的黄金幻想只会碍事而已。所以老爸大人后来才会编造出什么魔女、黑魔术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降低传说的可信度。只要说出黄金是魔女赐给他的这类鬼话,谁也不会再相信黄金的存在,不是吗?也说不定老爸是为了你们着想才这么说的。可是现在却跑出了一群傻儿女,说要把子虚乌有的黄金也纳入遗产分配的议题……楼座,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也相信这些杜撰出来的鬼话吧……?」
「……我没有办法证实爸爸到底是不是拥有过黄金……可是我也是爸爸的四个小孩当中的一个,只是想主张应有的权利而已。」
「哦?楼座你也变得挺敢讲了嘛。原来如此,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说我企图独占黄金了……?」
「哥哥你调来了巨额的资金是事实。如果说你敢断定这绝对没有动用到爸爸的个人资产……到头来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们的看法是,老哥你已经找到了十吨的金块。」
「可笑,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那就请哥哥讲清楚啊。如果你没有侵占爸爸的财产,也没有动用爸爸藏起来的黄金,那哥哥到底是怎么调到那么多资金的?」
「我在政商两界朋友很多,只是请他们帮忙而已……这点我没有义务对你们说明。相信你们也知道为什么吧,毕竟里面也有人来自一些不能见光的圈子。」
「……既然老哥坚称是这样,那也无所谓。可是啊老哥,老爸已经活不久了,谁也没办法保证他能活到明年今天啊?一旦老爸死了,当场就要进入继承遗产的程序。到时候我们可要请跟我们没有利害关系的中立律师跟会计师,来清查老爸的财务状况啊。」
「到时候一旦发现哥哥不当干涉爸爸的资产……相信哥哥一定很清楚后果吧?」
「绘羽,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即使我不像内人那么激动,还是会觉得愤慨啊。」
「……岳父的黄金当然也是属于岳父的资产!啊我也知道这些钱不能见光,可是四个兄弟姐妹应该有权平分。」
「也就是说,我们要查老哥你的财务状况,看看你是不是独占了黄金。」
「这正是好机会呀,哥哥你应该证明是你所说的朋友帮你调度资金。这样一来哥哥就是清白的了,我们也会心服口服,为我们不应该抱持这种无所谓的怀疑而对哥哥道歉。楼座你说是不是?」
「……也是。藏臼哥哥一直在转移话题。如果真的问心无愧,赶快证明不就好了,但哥哥却一直转移焦点。」
「不过啦,我们也会考虑到老哥的立场。老哥是老爸的代理人,比我们多扛了一份责任。我们过得逍遥,却不体谅老哥的立场而只会抱怨,那就太不公平了。」
「……哦?从刚刚就一下子贬我,一下子捧我,你们也真忙。赶快进入正题吧。」
「也就是说……要把岳父的财产全都翻出来清查,鸡蛋里挑骨头,那不是太不通人情了吗?藏臼大舅子说得没错,有些钱的流向真的不能说明白。啊我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想跟大舅子商量……我想我们的提议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
「商量?哼?」
「……就是说我们会尽可能体谅老哥照顾老爸到今天的辛劳,在遗产的分配上给予高度宽容。」
「哥哥你可别搞错,我们并不是说要放弃我们的权利。我们的意思是说在主张继承权的时候,不妨站在哥哥的立场,为哥哥着想。」
「也就是说,只要藏臼大舅子答应我们的条件,啊我们在分配遗产的时候,愿意把清查岳父财产状况的事情完全交给大舅子处理。」
绘羽这几个兄弟姐妹,都怀疑藏臼侵占父亲的财产。
处在这样的状况下,却让藏臼来报告父亲的财产状况,可说是极其矛盾而重大的让步。
因为如果他们的主张没错,藏臼侵占财产是事实,那么这个让步就会让藏臼可以隐匿事实。
即使不做到这个地步,他也可以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主导整个遗产分配过程。
这个条件实在好得太离谱,让藏臼也觉得讶异。
这么大的让步要拿什么条件来交换,他自然不可能不好奇……
「……哦?我毫无信用,你们还愿意把我当长兄信赖?交换条件是什么?」
「就是我们兄弟姐妹应得的公平权利……我们的老哥不是那种会侵占老爸财产的家伙,但是也没有金主融资给老哥……如果是这么回事,我们几个也就可以接受。」
「……哥哥找到了十吨的黄金,拿这些黄金当抵押借到了资金……没错,就跟爸爸以前一样,不是吗?」
「如果是这么回事,啊岳父的财务状况就不会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啊藏臼大舅子这么孝顺,长年来一直照顾岳父,我们怎么可以不相信你呢。」
「……你们说得拐弯抹角很难懂,说得明白具体一点。」
「第一个条件,首先老哥要承认你已经找到老爸的黄金。」
「要我承认我拥有根本不存在的黄金?」
藏臼反驳留弗夫的说法,但绘羽不予理会,继续说下去:
「条件二,针对这批黄金,哥哥必须同意我们几个兄弟姐妹有权分配,实际支付给我们。」
「离谱。要我为了根本不存在的两百亿黄金,付给你们每个人五十亿,合计一百五十亿?……可笑!」
「啊大舅子你先听我们说完嘛!我们也知道这么多钱不是说拿就拿得出来的,啊我们也不打算做这种办不到的交易。对于黄金的分配比例,啊我们当然也有考虑到大舅子辛苦到今天的功劳,做出该有的调整。」
「条件三,黄金的分配比例,百分之五十分到右代宫宗家家督继承人的身分上,剩下的部分由兄弟姐妹均分,藏臼哥哥当然也可以分这一份。」
「两百亿之中,一百二十五亿给老哥,二十五亿给绘羽姐,二十五亿给我,二十五亿给楼座。」
「……这分配比例真让我感激涕零啊。所以我得为了根本不存在的黄金,付七十五亿给你们了?」
「有什么不对?哥哥分到的比例是我们的五倍呢。换作是我遇到这么好的条件,一定会举双手赞成呀。呵呵呵呵……」
「条件四,这笔金额合并在老爸死亡后进行遗产分配时结算,但老哥必须立刻支付我们应得款项的百分之十做为押金,在明年三月之前付清。」
「……藏臼大舅子,你觉得怎么样?这可是你在老爸财产问题上恢复信用的大好机会啊!啊七十五亿这么大一笔钱,在岳父过世之前当然付不出来,可是七点五亿的押金,应该不至于筹不出来吧?」
「半年要筹七亿当然不简单,可是既然老哥炫耀说在政商两界交游广阔,应该会有办法吧。」
「如果可以,我现在就想请哥哥付清七十五亿。可是我们考虑到哥哥的立场,才决定只要哥哥先拿出一成押金表现诚意,剩下九成可以留到遗产分配的时候才付……如何?相信就算是哥哥,一成的诚意总还拿得出来吧?」
「…………所以你们是打算用七亿五千万的价钱,把清查老爸大人财产状况的权利卖给我了?……哼,哼哼哼,挺有一套的嘛,你们几个总算有点长进,还想得到找我做这种交易。」
「只要哥哥接受这个条件,我们这几个兄弟姐妹就把清查爸爸财产状况的事情全权交给哥哥处理,只是我们当然可以针对清查出来的结果抗辩……这应该不过分吧?毕竟要是哥哥调整到让我们应得的七十五亿短少,那就太让人伤心了。」
「原则上我们不打算针对清查结果找碴,只要哥哥做得够漂亮就好……只要不做得太露骨,我们也不打算兴风作浪。毕竟我们也想赶快拿到遗产,不想耗个没完没了。」
「……如果你们决定抗辩,到时候又要叫谁重新清查?」
「…………让大哥来就好了。我想这多半是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议的机会……我相信事情不会演变到那个地步。」
「呵呵呵,哼哼哼哼!楼座偶尔也很敢讲嘛!」
他们丝毫不把藏臼当成长兄来信赖,这点已经明白得不需要再多费唇舌说明。
这位长兄是个暴君,长年来一直巧取豪夺,侵占几个兄弟姐妹应得的权利。
——现在绘羽、留弗夫与楼座三人已经长大,首次联手对抗这位兄长。
「啊不好意思,条件还没说完。条件五,这个协议优先于岳父的遗嘱……毕竟要是后来跑出一份推翻这个协议的遗嘱,那可没人受得了。」
「……设想挺周到的嘛……那我有个问题要问。如果真的找到了黄金,又该怎么处理?」
「只要老哥付清该付的部分,我们根本不在乎黄金有没有『真的』找到……毕竟付给我们的部分就已经算是事先付清了。」
「嘻嘻,这样很有梦想呀。哥哥不是打算把这个岛打造成度假胜地吗?说不定工程进行到一半,就会不小心找到黄金了。」
绘羽笑得十分开怀。
藏臼看到她这样,仍然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我要加上『条件六』。如果你们几个兄弟姐妹找到黄金,必须立刻交给我。」
「好的好的,这我们当然会保证了,嘻嘻嘻。」
这是诡辩。
他们以不存在的黄金为由来逼藏臼付钱,即使真的找到黄金,又怎么可能保证会分藏臼一份。
这个交易从一开始就是在威胁藏臼就范。无论事实究竟如何,藏臼侵占父亲财产的可能性总是极高的。
等金藏不久后过世,必须分配遗产时,不明朗的事实一定会揭露出来。
这个事态难保不会变成藏臼的致命伤。
他们就是抓准了这个弱点,佯装做出让步,其实是想威胁哥哥,从他手上榨出巨款。
……但绘羽他们疏忽了一件事。
他们忘了当初他们三人之所以会联手,就是忌惮这位长兄那只有在打坏主意的时候格外灵光的头脑。
绘羽确信已经抓住胜利,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藏臼对她轻轻一笑,表现出放松的模样说道。
「哈哈哈,真是太温馨感人了……跟你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一直让我很痛心。如果答应这个条件,就能让我们兄弟姐妹之间重修旧好,我当然非常高兴,乐意接受这个条件……楼座,你该高兴才对,我们的交易成立了。」
「……………………」
楼座的表情蒙上了阴影。
……因为她知道哥哥用这种口气说话时,情形绝对不会好转。
绘羽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因此尽管藏臼乖乖答应了交易的条件,他们却擦不去心中的不安。
「……哥哥还真听话,一点都不像哥哥。」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说得好像我图谋不轨似的。怎么会呢?我就跟你们一样真诚啊。」
『跟你们一样。』
他们总觉得这句话唯一强调的重点就是这几个字。
留弗夫的表情也蒙上了阴影。
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说:『我想得到的不会比你们少。』
所以他们慌了,想赶快做出结论,尽快了结这桩快要谈成的交易。
「……那就好……那老哥,可以请你在这里签名吗?这份誓约书上写的就是我们刚刚讲的内容,我们每个人都会在同样内容的誓约书上签名。」
留弗夫从身上拿出四人份的誓约书,上面记载了交易的详情。
「藏臼大舅子提出的第六个条件,啊我们当然也会马上补写上去,请你尽管放心。」
「老哥,要用我的笔吗?」
留弗夫从身上拿出钢笔递向藏臼。
藏臼伸手作势要接,却忽然轻轻一笑,笔也不接就抽回手。
「为了确实履行这份协议,我想提出唯一一点修正。」
藏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几个兄弟姐妹同时感觉到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觉沿着背脊爬了上来。
「……不、不可以,事情都已经谈好了,哥哥你乖乖签名就好了。」
「绘羽,你在急什么?我当然会签名了。我答应黄金该分给你们七十五亿,也答应在分配老爸大人的遗产时,把一切都结算清楚……可是只有唯一一点,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们让步。」
「到底是什么?你对哪一点不满意……?」
「就是要立刻付出一成,七亿五千万的这一点。你们说得没错,我的财政状况绝对不算宽裕,尽管多项先期投资保证了将来一定可以回本,但我不得不承认现阶段实在有燃眉之急。也就是说,我现在没有一毛钱可以说拿就拿出来……你们说得没错,我无能,在商场上的嗅觉也不敏锐,像我这样的输家,自然没有能力在半年内筹到多达七点五亿的钱了。」
「这、这怎么可能?你想胡说八道来蒙混过去吗?」
「我会在分配遗产时结算清楚,删掉这立刻付清一成的条件……这是我唯一的条件,你们答应这条件我就签名。」
「……藏臼大舅子,啊这个一成只是让我们看清楚大舅子诚意的数字啊。本来这点根本连交易的余地都没有,我们已经退让百步,对大舅子优待到底,才决定只要先付出一成的诚意,就让事情圆满收场。我们都说得这么清楚,大舅子还要拒绝这一点,这难道不会让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蒙上阴影吗……?」
秀吉露出谦让的表情搓着手,但眼神绝非冷静。
……藏臼已经看出了他眼神中的阴影。
「…………呵,你们几个到底在急什么?……还是说你们在怕?……楼座,你可以偷偷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别告诉你那几个哥哥姐姐,跟我说就好。」
「我、我没有……」
「别这样,老哥。我们只问老哥一句话,就是签不签名,别搞这种无聊的猜测或交易。」
「……哦?你是说我没有交涉的余地……你想说立场薄弱的是我,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是公平的?」
留弗夫的背脊窜起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开始注意到哥哥那从孩提时代就有如一堵高墙似的身高与影子,正逐渐吞没自己……
「交易不是应该公平吗?对我来说,这项交易是为了找回与弟妹之间失去已久的信赖,加深我们的手足情谊。所以我也急欲解决这个心中的缺憾。这个问题能在今天得到解决,我也非常高兴…………然而你们似乎并不是真的那么乐于见到这份条约赶快签好?」
藏臼睁大眼睛,视线在几个弟妹身上扫过一圈。
……弟妹们以动物的本能撇开眼睛。
只有秀吉晚了一步,因而被藏臼的眼神逮住。
「秀吉妹夫,听说你的公司最近非常顺利啊。不但股票三两下就顺利上市,业绩跟股价也都不断上升,实在让我羡慕得很。」
「……外、外子跟这件事无关。」
「可是你错就错在不该疏忽回馈股东这件事,还有上市时没有先巩固好自己的比例,也是很失败的一步……听说等你发现情形不对,自家公司的股票已经被收购掉很多啦?」
「……你……你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就跟秀吉妹夫你一样啊。你查得出没人肯融资给我,我也查得出你的情形。哈哈哈,这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藏臼笑得颇为得意。
相较之下,秀吉的脸色则越来越苍白……
秀吉的公司是一家从零做起的连锁餐饮店经营公司。靠着秀吉出色的经营能力,不但业绩上升而接连扩展事业,更达成了上市的夙愿。
股票制度最大的优点,就在于可以透过贩卖股票来获得巨额的融资,额度远大于原有的营业利润。
因此在需要筹措大量资金来让公司大幅度扩展时,这种手段非常有效。
然而股东融资给公司,代价就是可以取得一定的权利。
也就是监视、指导自己持有股份的公司,促使公司赚取之利润达到融资额以上的权利。
……这种权利可以透过股东大会的形式来行使,有时甚至会替换掉整个无能的经营团队。
本来这种「权利」存在的用意,是在于让股东监督公司的经营,以免自己融资的资金被白白浪费。
然而若以争权夺利的方式来行使这个权利,也可以将公司的经营团队全部赶走,占据整间公司……因为股东大会有权罢免经营团队,并指名新的经营团队人选。这项权利只要经过股东投票通过就可以行使。
而拥有越多股份的股东,也就拥有越多票数。
也就是说,任何人物或势力一旦持有过半数的股份,就可以任意赶走经营团队,爱让谁当总经理都行。只要有这个意愿,要自己当总经理也行。
许多公司为了避免被抱持恶意的人买到太多股份,进而威胁到自己的立场,都会采取让自己公司职员等等的自己人多买入自家股票等等的预防措施,避免让敌对势力取得过半数的股份。
然而秀吉的公司才刚上市不久,还没有时间做好这方面的防范措施。
不,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出在秀吉本身只专注于经营公司,并未真正了解上市的可怕。
到底该把他看成埋头经营的良心经营者,还是当成被人扯后腿的愚昧经营者,其实很难一概而论……
……但这次就是有这么一群人没放过他的天真。他们接连大量买入秀吉公司的股票,一口气建立起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
而且还对股东寄出匿名信,企图拉拢过半数的股东。
信上说:「现有的经营团队连续进行无意义的投资,怠忽了回馈股东的职责。我们应该让现任经营团队下台,让公司脱胎换骨,节省无谓的花费,多多回馈股东。」
要让股东正确了解公司经营上的实情是非常困难的。
……秀吉为公司废寝忘食,做出来的成果却遭到恶意曲解,失去了股东的信赖,导致这股敌对势力掌握到的股份已经开始接近半数。
……到这个阶段秀吉也发现事情不对劲,开始买回股票,但股东们知道有人大举收购公司股份后,各自对秀吉的收购与股东大会的委托书标上天价,让没有议价余地的秀吉苦无对策。
当双方势力都想要同一样东西,这样东西的价值就会上升,这是资本主义的必然。
而赢得多数票的人可以支配一切,则是民主主义的必然。
到头来,谁收购到的股份比较多,谁就是赢家。
……也就是说,能筹措到较多资金的人就会赢得一切。
秀吉已经被逼到悬崖边,如果无法得到大笔资金,难保不会失去自己一手培养茁壮的公司——
所以他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笔现金!
他没有时间慢慢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死的金藏过世,没时间等到继承遗产了。
「听说留弗夫你那边最近也很多状况啊。常有人说海外市场很恐怖,看样子真的没错。美国的法庭判决非常感情用事,他们绝不会做出对外国人宽大的判决……我想律师应该也给过你建议,说跟对方和解到头来花的钱还比较少吧?」
听到藏臼说出这样的话,雾江以讶异的表情望向丈夫。
「…………大伯在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工作上的纠纷,没什么大不了的。花钱就能解决……」
雾江立刻察觉留弗夫露出的微妙表情代表什么含意。
……丈夫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牵扯了严重的纠纷,独自苦恼了许久。
「一点儿也不错,这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花钱解决,就像手足情谊也一样可以用钱买回来!美国这个国家对于侵权这些行为非常敏感,但只要有钱,全都可以和解,真是资本主义万岁啊……只是也有谣言说这和解金恐怕会高达数百万美元?」
留弗夫经营夹缝产业,在利基市场建立了巨额的财富。
……然而这种夹缝产业终究不能见光。
美国的巨大企业正准备控告留弗夫的公司侵权。
从各方面的条件分析,可以推知胜诉的机率极其微薄,留弗夫已经面临被迫无条件投降的处境。
但他还剩下用钱解决这条路可走。只要付得出钱,尽管损失惨重,仍然多得是办法可以挽回。
——但付不出来就会失去一切。
所以他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笔现金!
「……楼座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妹妹,不会去碰危险的金钱游戏……不过我看你应该是被自己的滥好人个性给害了吧?我是觉得实在不应该贸然去当什么连带保证人啊。」
「嗯、呃……这、这跟藏臼哥哥无关!」
楼座难得表露出感情大声喊叫,因为她以为藏臼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藏臼看着她这样,发出几声闷笑。
……说穿了单纯得很。
他们每个人,都迫切需要立刻得到大笔现金!
也就是说形势已经逆转。
因为只有受他们威胁的藏臼并不迫切需要大笔现金。
相较之下,威胁他的三人都无论如何需要赶快得到大笔现金。
换句话说,这项协议拖得越久,对藏臼就越有利。
藏臼一向非常狡猾。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每个人的阿基利斯腱,但只凭这一点还不能稳操胜券。
所以他隐忍到最后一刻,等完全看清楚几个弟妹怎么出招之后才转守为攻。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帮我疼爱的弟妹筹钱度过危机啊……遗憾的是我手头没有钱……如果有哪个金主可以筹到七点五亿这么大一笔钱,我还希望你们先去找他呢。」
藏臼十分得意,这番话说得假惺惺到了极点。
弟妹们只能咬牙当作没听到。
……要是找得到能轻易给出这笔钱的金主,他们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就是因为所有办法都想尽了,才会来赌这么大一把。
「……如果你们非得靠我这个哥哥不可,我也可以动用我的人脉帮你们找金主……啊,我刚刚好像说过我找不到这样的金主?那我也无能为力啦……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藏臼得意的低笑声慢慢渗透了整个客厅。
先前将长兄逼得无路可退的几个弟妹,只能咬得牙关作响,表情都狰狞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欠哥哥人情……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绘、绘羽……」
「……可恶……要是我们请藏臼哥哥帮忙,哥哥就会帮我们吗……?」
「我不是说过我只能帮你们找其他金主吗?当然我也会尽量帮你们说话,争取最低的利息啦。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该死……根本吃定我们…………」
「……老公,你冷静点。」
「我冷静得很,雾江,我冷静到了极点啊…………该死……!」
雾江握住丈夫的手,但留弗夫觉得这样的动作反而让自己显得更可悲,挥开了她的手。
藏臼看到他这样,笑得可愉快了。
「要是这种时候真能找到老爸大人藏起来的黄金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当场分给你们每个人二十五亿了啊。遗憾,太遗憾了,遗憾到了极点!我实在、非常、无比、遗憾到无以复加啊!……今晚何妨让我们把酒言欢,一起解开蓓雅特莉琪碑文的谜题,找出老爸大人留下的黄金呢。只要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同心协力,相信一定没有解不开的谜题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书房
「……哼,有意思,那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什么?」
嘉音回答金藏的问题:
「……是。无论藏臼一爷是否发现黄金,都要支付给绘羽二小姐、留弗夫三爷、楼座四小姐合计七十五亿圆,其中一成要在三月之前付清。」
「哼,哈哈哈哈哈哈……藏臼那个傻子,竟然被弟妹们给绊了一跤,这还不够好笑吗……不过看来他们做事终究不够牢靠吧?」
「……是,藏臼一爷早已看穿他们三位都急切需要用到大笔现金。」
「哼,原来他至少还看得出这点?这小子还真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谈话暂时中断了,现在正在谈论蓓雅特莉琪小姐的碑文。」
「他们想分析出我的黄金到底藏在哪里?」
「…………是。」
金藏放下老花眼睛,嗤之以鼻。
「……这么说来,就得看是先达成奇迹,还是这群笨蛋先找到黄金了?……这可真有看头啊……如果这群笨蛋先解开了我的谜题,到时候我就会输掉一切,尽管把我的尸骨吃个干干净净吧,这些笨蛋的贪心能为伟大的魔法赋予奇迹……可是!如果奇迹能够先达成……如果能先达成!蓓雅特莉琪就会再次苏醒!我花了大半辈子追求的微笑就会再度苏醒!
喔喔蓓雅特莉琪!赌上奇迹的神圣夜晚就要来了,我跟恶魔之间的赌局就要开始了……!我一定会赢,一定会活下来!其他人的命都给你!财富、名誉、财产、黄金,我全都不要!我只想再看一眼你的微笑!咳咳咳咳!」
金藏咳得十分难受。
嘉音走上几步想按摩主人的背,但金藏抢先一步制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把黄金的线索放在大家都看得到的地方吗?」
「……不明白。」
「因为魔法的强弱取决于风险的大小。越多人想找出蓓雅特莉琪的黄金,危险越高,魔法完成时所能引发的奇迹就越是伟大。
说穿了魔法就是一场赌局。不是能力优秀就能成为赢家,而是赢家得到魔法奇迹才显得优秀。你明白吗?就像生命的奇迹也得先赢得只有数亿分之一的神圣机率才能获得………………这对你还太难了点吗?」
「……非常对不起。」
「没关系……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只要有人能解开蓓雅特莉琪的碑文之谜,我就把我建立起来的一切都送给他。包括财富、名誉、黄金,还有右代宫家家督的头衔,凡是我所建立的一切都送给他!这个谜题并不是只有我的儿女才有资格挑战,即使是你,只要能解开这个谜题,同样有资格得到一切。」
「……是。可是……那么艰难的谜题我看不懂。」
「那当然,因为我就是故意写成难题……可是你也要去尝试,你的尝试将会为我的魔法推动奇迹。如果每个人都去尝试,却每个人都没能成功,那也没有办法。然而一旦奇迹汇集,创造出魔法的力量,到时候蓓雅特莉琪就会苏醒!所以你也要去尝试,每个人都要去尝试,把力量奉献给我的魔法!你明白吗!」
「…………明白。我会努力。」
接下来好一阵子,金藏始终亢奋地抱着头喃喃自语。
没听主人下达下一道命令,嘉音始终在一旁直立不动,静静等候。
……过了一会儿,金藏也注意到了这点。
「没事了,下去吧……酒柜上有个装点心的袋子,就当成我给你的奖赏,拿去吧。」
「……不用了,因为我……是家具。」
「…………呜……家具不用吃点心是吧。有理,那你退下吧。」
「是……失陪了。」
嘉音鞠了个躬,走出书房。
房门一关上,就响起了沉重的上锁声。
但这不是嘉音上锁而发出的声音,门是自动上锁的。
只有金藏准见的人才能入内,一旦退下后就不能再行进入。
……金藏不相信任何血亲,将自己关在书房内,施加了这道与外界隔绝的拒绝之锁。
……他已经无法相信继承自己血统的儿女,只肯对自称家具的佣人敞开心房……
■肖像画前
两名男子站在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前。
「…………南条医师,您怎么了吗?」
「啊啊,源次兄。没什么,我只是没地方可去。」
南条苦笑着回头望向客厅的门。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似乎已经足以让源次看出南条想说什么。
源次对整个家族的状况也大致了然于胸。
客厅里现在正谈论着对他所侍奉的主人十分不敬的话题,对此他肯定也想皱起眉头。
但从他平淡的表情中,实在很难看出这一点。
「……不过,我实在不明白啊……金藏先生为什么要写出这么一篇挑衅的文章呢?」
南条说着望向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
……不,他的视线指向肖像画下方的碑文。
「…………我不明白老爷的想法,但我认为他一定另有深意。」
「……金藏先生下起西洋棋时,一向会以极为远大的预判视野来布局,不,有时候甚至会下出令人无法理解的神来一笔……凭我这种凡庸之辈,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有什么意图啊。」
「我认为这应该算是老爷的一种遗嘱……也就是说谁能看懂遗嘱,老爷就把财产与家督头衔让给他。」
「……也就是说,你认为他希望四个儿女合力,抢在像我这样的外人之前解开谜题了?金藏先生虽然骂儿女骂得很难听,但也许还是期盼这几个儿女之间可以和睦相处啊。」
「………………」
如果南条说得不错,金藏叫人写这篇碑文的目的真的在于让他们兄弟言归于好,真不知道会是多么温馨。
……但南条与源次都明白事情万万不可能是这样。
他们两人长年与金藏相处,比血亲更得他信任,但仍然猜不出金藏的真意……
「……老爷常说即使不是血亲,也有资格挑战谜题……南条医师要不要也试试看?」
「不不不……这谜题对我这种糟老头子来说实在太难了点……其实以前我就曾经把这篇碑文抄在小笔记本里,每天晚上睡前都试着解读……哈哈哈,结果实在很难,看样子在我蒙主宠召之前的这段日子,都不用担心会没事做了。倒是源次兄才应该试试看吧?」
「……我只是侍奉老爷的家具,黄金与财产我都用不着。」
「你这个人也实在太谦让了……我想就是因为这样,金藏先生才会这么信任你吧。」
「是的话就太光荣了……」
南条轻轻一笑做为响应,又望向碑文。
「……香鱼之川流贯怀念的故乡。欲往黄金乡者,应顺流而下,寻找钥匙。」
『我挚爱的魔女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下方碑文上,写着这样一篇文章。
香鱼之川流贯怀念的故乡。
欲往黄金乡者,应顺流而下,寻找钥匙。
下川不久有一村里。
寻找村里中两人所说的岸边。
此即通往黄金乡的钥匙沉眠之处。
得到钥匙之人,应遵照以下方式前往黄金乡。
第一晚,献上钥匙选上的六人做为活祭品。
第二晚,剩下的人应撕开相互依偎的两人。
第三晚,剩下的人应高声赞颂我的名号。
第四晚,挖开头部杀了祭品。
第五晚,挖开胸口杀了祭品。
第六晚,挖开腹部杀了祭品。
第七晚,挖开膝盖杀了祭品。
第八晚,挖开脚杀了祭品。
第九晚,魔女复活,没有人存活。
第十晚,旅程结束,抵达黄金乡。
魔女将赞颂智者,赐予四件宝物。
一是黄金乡的所有黄金。
二是让所有死者的灵魂复活。
三是连失去的爱都能复苏。
四是让魔女永远安眠。
安眠吧,我挚爱的魔女蓓雅特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