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 六
Sat. 4th October 1986
黄金传说
■客厅
魔女托真里亚转达的神秘信件占满了我们每个人的脑袋,连晚餐上过哪些菜色的记忆都被赶到九霄云外。
真里亚被楼座姑姑与其他亲戚轮番质问,但无论她怎么说,大人就是不相信,让她大大闹起别扭,连我们找她说话她都不理。
老爸他们为了黄金的消息大为动心,大谈财产要怎么分配,根本忘了我们这些小辈都还在场。
……尽管心知他们背地里多半就是在讲这些事情,但我们小辈实在没料到他们谈得这么露骨,让我们受到不小的震惊。
……从我有一句没一句听到的部分来看,我们的爸妈似乎每一个人都想尽快、尽可能多拿到一些钱。只听到他们讲爷爷的遗产怎样怎样,找到黄金的时候又要怎样怎样分配,又是先付款又是现金什么的。
那种丑陋的模样,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看不下去。
……看来朱志香似乎也有同感。没有人叫我们离开,我们就自行走到没有大人在的地方聚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现在很清楚爷爷为什么连吃饭时间都不肯露个脸了。我家爸妈真的让我幻灭!开口闭口就是钱啦,遗产啦!真亏他们好意思这样大剌剌分起赃来!」
「我对臭老爸是早就已经幻灭到了极点,也没办法再扣分了。嘻、嘻、嘻!」
「我、我还不是一样!可是……今晚那样我真的看不下去,打从心底觉得看不下去……」
朱志香忿忿地低着头……看样子她尽管平常爱装坏嫌弃爸妈,实际上却并非由衷厌恶。这点从朱志香会受到这么深沉的打击就看得出来。
「……你们还未成年,都靠爸妈养育,所以多半不知道……赚钱这回事可没有那么单纯,那么干净。我不会要现在还未成年的你们懂这件事……但是你们的爸妈也都在努力,至少这点希望你们可以认同。」
「……受不了,让治老哥真是成熟。」
「让治老哥你已经出社会在工作……可是真扯到钱啦、财产啦,你有办法变成像我老爸他们这样贪心的秃鹰吗……?」
「…………如果只牵扯到我自己,我当然不想这样。可是一旦得扛起家人、公司职员、部下跟他们家人的生活……有时候也许就是得挺身抗战。」
「……我不要打这种仗。听到他们讲说要怎么分爷爷的财产,我只觉得想吐。」
朱志香做出模仿吐痰的粗暴动作……她忿忿的模样在在透露出无限的伤心……
「就别再说这个了吧?讲什么爷爷藏起来的黄金怎样怎样,开口闭口就是财产遗产的,这些都是老爸他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
「我也有同感……我想我们小辈的责任,就是至少机灵点,别去打扰他们讨论。」
「……啐,总觉得很没意思啊……」
「大人很肮脏」这句老生常谈每个人都听过……但我们却是亲眼见证到,所以受到不小的震惊,这是不争的事实。
让治老哥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我则是早已对老爸幻灭,受到的打击都不算太大……但朱志香似乎不一样。
看样子朱志香所受的打击远比我想象中还深……想来这丫头虽然故意装得一副说话粗野的模样,骨子里却跟以前没有两样。
……她到现在还是一样,是个不懂得怀疑别人、心灵纯真又纤细的小丫头。相信她对双亲也一定有着该有的尊敬。
……结果却看到双亲在小辈们的眼前,和兄弟姐妹光明正大地开口闭口都在大吵钱跟遗产,想必她一定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
「……朱志香,请你千万不要讨厌令尊令堂……我不会要求你体谅他们,但至少不要讨厌他们。」
「这我知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换作是六年前幼稚的我,应该会继续闹消沉的朱志香……但好歹我也有了六年份的长进,知道现在最好还是让她静一静……
朱志香撇开脸去,走出客厅……意思多半是要我们别去烦她吧。我也只能默默目送她那少了一贯活力的背影离开……
「……对了,真里亚跑哪儿去了?」
「大概还在肖像画前面闹别扭吧。」
真里亚将魔女当成向往的目标,所以对她来说,能跟蓓雅特莉琪接触,还从她手中拿到一封可以当作证据的信,肯定是一件希望能让大家又惊又喜的事。
但大人却怀疑这件事的真假,不接受真里亚的说词,彻彻底底对她盘问了一番。
……连我也不难想象这会伤真里亚多深。
无论真里亚还是朱志香,都让我们不敢去找她们说话……到头来我也只能跟让治老哥一起委身于黑夜里下个不停的雨声之中……
「不知道这台风多大啊……看看电视新闻有没有报好了。」
让治老哥走向放在客厅角落的电视机。他没有叫我一起去,而且我根本不在乎台风现在行进到哪里,所以也不去看电视,留在窗边发呆。
「……看起来风不是很大,可是海上的风浪可能就大得很了。看天气预报倒是说还发布了暴风警报。」
「是雾江姐啊……他们大人这么久没见,聊得还开心吗?」
看来我讥讽的意思传达到了,雾江姐耸耸肩膀。
「……这种让人胃痛的话题大概会讲到天亮吧,想到就讨厌。」
「算了,就让他们去争爷爷的财产,当秃鹰当个过瘾吧……感觉糟透了。」
「这我有同感。如果可以像你这样离席,我也很想这么做……可是我不能这样,即使没有发言权也不行。你知道吗,当伴侣也是很辛苦的呢。」
雾江姐苦笑着叹了口气。说得也是,嫁进来的雾江姐在这个家多半没有发言权。
可是她还是必须扮演好伴侣的角色,在老爸身边支持他。
……既然站上了火线,精神上的负担肯定比我大得多。我不至于想道歉,但还是觉得说坏话说过了头,也就不继续讥讽了……
「他们谈得怎么样了?还是一样都在讲神秘魔女蓓雅特莉琪吗?」
「……算是吧。针对公公过世时遗产要怎么分配这件事,他们四个兄弟姐妹长年来一直在协议密约,企图由他们自己决定……这时却跑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第五人,而且想让事情变得复杂,他们当然不可能心平气和了。一下子互相谩骂,没多久又想连手……就算不是夏妃嫂子也会头痛起来啊。」
从每个人都想比其他兄弟姐妹多分一些的观点来考虑,他们之间处于竞争的关系;但换成不想让自己兄弟姐妹以外的人拿走一块钱的观点,他们却又站在同一阵线。
虽然雾江姐不肯告诉我详情,但看来他们就是不厌其烦地要讨论出休战协议、防止有人偷跑的规则、各种状况下要如何保卫自己的那一份,以及最坏的情形下要如何采取法律途径因应等等。
……做到这个地步,就让人觉得已经不只是看不下去,甚至会佩服起他们的强悍……
「这么说来,会不会蓓雅特莉琪根本就是爷爷派来的打手?……他大概是想给这些企图瞒着他分配遗产的儿女们一点颜色看看吧。嘻、嘻、嘻!」
「真不知道这蓓雅特莉琪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她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且还知道公公把黄金藏在哪里,甚至连家督的戒指都交给她保管……公公一定对她非常信任。」
「再怎么说我也不觉得会是骑扫把的巫婆……不过看来肯定是个很怪的人,怪到称她作魔女也不过分。」
「要是真里亚肯详细跟我们说说这方面的情形就好了……可是大家对那么小的孩子那么激动,狠狠吓着了她,本来问得出来的事情都问不出来了。他们是不是连『北风与太阳』的故事都没听过呀。」
「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真里亚从一个自称蓓雅特莉琪的人物手中拿到了这封信……明明自己现身直接跟大家说就好,偏要托人送信,自己却继续躲着,这个怪人还挺内向的嘛,哈哈哈哈哈……」
「……战人,我问你,你觉得这个叫做蓓雅特莉琪的人物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我想终归是化名吧。例如说公公准她担任代理人,冒用他妄想中魔女的名字。」
「不是,我不是问你这个。现在这个六轩岛上一共有十八个人……你觉得有第十九个人存在吗?」
原来这个岛上现在足足有十八个人啊?想到这里,我屈指一算,还真的有十八个。
「你问我是不是有第十九个人存在……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看样子拿雨伞借给真里亚的人物,不在我们这十八个人之中。那么比较合理的推论,应该是想必还有第十九个人在岛上,就是这人借了雨伞给真里亚,对吧?」
「……这……倒是没错啊。」
「那么这个人物现在人在哪里?至少刚下雨的那一瞬间可以确定这人是在岛上,然后天气越来越恶化,这种情形下船根本不能出海。那么这个人物就还在岛上,还得找个地方躲雨才行……而且还不能被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看见。」
「……的确,我们分别在大屋还有迎宾馆里面晃来晃去,可是没有一个人遇见这第十九个人……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岛这么大,除了大屋跟迎宾馆以外,可能也有别的地方可以躲雨。」
到现在我才隐约注意到雾江姐在怀疑什么,猜出她的话题指向什么方向。
雾江姐否定有第十九人存在的可能……她认为蓓雅特莉琪就在这十八个之中……也就是说,她认为是有个我们都很熟的人物冒用这个名字。
「如果蓓雅特莉琪说的话是真的,那这个人物毫无疑问是最上宾,是公公最信任的心腹……公公不可能不好好款待这样的人物,不可能不请她进大屋来,可是我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看见这样的人物。」
「请等一下,这个推理会不会跳太快了?这个人物的确没让我们任何一个人看见,可是应该不能就这样否定第十九个人存在吧?说不定她有她的理由必须偷偷登陆,然后一直躲着不出来……这就是所谓证明恶魔存在与否的命题。要证明她存在很简单,只要这个叫蓓雅特莉琪的家伙出现在我们眼前打个招呼就能搞定,可是要证明没有第十九个人存在,就根本不可能了。」
「……嗯,你推理的角度不差。就现况来说我们的信息不够,没办法肯定或否定第十九个人的存在……可是啊,如果把棋盘翻过来,就几乎可以断定不可能有第十九个人存在。」
「把棋盘翻过来」是雾江姐的口头禅。
……我也被她传染,偶尔会讲出这个说法。
西洋棋或将棋下到不知道怎么下才好的时候,只要把棋盘转过来,从对手的角度去观看全局,往往就能看出活路所在。
引伸出来的意思,就是置身于敌方的立场来思考。
「……你听好了,我们就假设蓓雅特莉琪是实际存在的第十九个人物。这个人物偷偷跑上岸,一直躲着没让任何人知道。会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吧?那她为什么又要特地现身,把信交给真里亚?」
这的确有矛盾。明明应该是有理由才会躲着不见人,却又光明正大在真里亚面前现身。
「这……真里亚不是也说过,说蓓雅特莉琪派她当信差吗?大概就是因为真里亚年纪最小,最听话吧?」
「需要找人当信差吗?想把信送到家族会议的场子,只要对四个兄弟姐妹都寄一份,就不用担心被隐瞒不报。根本没有理由要带着信偷偷亲手交给别人啊。」
「………………的确……说来还真奇怪。」
「而且如果蓓雅特莉琪真的存在,而且想向众人强调她的存在,只要光明正大在大家面前现身就好了。但她却不现身,而是透过真里亚这么一个小孩子描述出一种像是只有模糊轮廓的形象,这是多么不清不楚,多么矛盾?你想清楚一点……这人在真里亚面前现身,带给我们一种有第十九人存在的印象,却一直躲到现在这一瞬间,都不在我们面前现身,你想清楚这两者之间的矛盾……然后你记住这些矛盾,再把棋盘翻过来看看。也就是说,要想想这个人物会想让我们认为有蓓雅特莉琪这第十九个人存在,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这个人物想躲起来,就没道理强调自己的存在。如果想现身,就没道理用转交信件这种兜圈子的手法……这代表……?」
「简单,就是说蓓雅特莉琪其实就在我们这十八个人当中,所以才会创造出第十九人存在的幻想……这样大摇大摆强调第十九人的存在,能得到好处的并不是躲藏起来的第十九人,而是已经存在的十八个人……当然我这个推理到处都是漏洞,根据十分薄弱,只要其中几个前提翻盘就会立刻遭到破除。可是我认为几乎是错不了的。」
……整件事突然变得让人很不舒服。
是谁拿了雨伞跟信给真里亚?先前问过的结果,十八个人都不是这个人物。
现在却推论出蓓雅特莉琪就是我们十八人当中的一个。这个人物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冒用蓓雅特莉琪的名义,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也怀疑过是真里亚自导自演,但文章内容非常讲究,很难想象会是真里亚自己准备的……可是,也不能否定真里亚跟别人同谋的可能性。」
「喂、喂喂……真里亚才九岁耶?你说她会跟谁同谋什么东西啊!而且她个性那么正经八百又老实耶?」
「是啊,我也很清楚真里亚的个性……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更有可能。真里亚是个爱作梦的少女,她向往魔女,盲信魔女存在。如果这个自称是蓓雅特莉琪的人物在她面前说自己是魔女,她应该会兴高采烈地全盘相信吧。」
「……你的意思就是说,只要穿上那幅肖像画里那种繁复的礼服,要骗真里亚也就不难?」
「这样推论下来,我们这几个女性全都有嫌疑就是了……总之要解开这个谜题,详细问出真里亚到底遇见了谁,应该就是最好,而且也是离我们最近的钥匙……可是这把钥匙却被深深锁进少女内心深处。每个人都劈头就否定魔女的存在,质问她说这个人物到底是谁……我想真里亚短期内是不会对大人敞开心房了。」
■肖像画前
昏暗的大厅里,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前面……真里亚啜泣不已。
「……呜……呜……每个人,都不相信真里亚见到了蓓雅特莉琪!……呜……呜呜……都拿蓓雅特莉琪给的信出来了,大家还是不肯相信……!……呜……呜……呜……咿……咿……」
■客厅
雾江姐继续说下去。
「总之钥匙掌握在真里亚手里。有这把钥匙,就可以知道蓓雅特莉琪到底是我们十八个人当中的一个,还是第十九个人。」
「……真里亚可是很顽固的啊。她一闹起别扭,心情可没有那么容易恢复。」
「战人你还是个孩子,能哄她心情转好的机率应该比我这个大人要高……等她心情好了,你就去问问看……尽管我对遗产分配之类的话题没兴趣,但遇到这种王道豪宅推理剧场似的情境,你不觉得很兴奋吗?把信交给真里亚的人物到底是谁……我求知的好奇心都痒起来了。」
「被叫去谈分钱这种想到就烦的事情,还会觉得兴奋,你也太强悍了吧……大人真是了不起。」
我傻眼地耸耸肩。
……可是她注意到了。相信她一定是注意到我听见上一辈之间露骨的谈话内容而沮丧,所以才讲这些来让我转换一下心情……而我至少也已经恢复到有精神挖苦人了。
……雾江姐不是我真正的老妈,而且我也一直不想称她为老妈……但现在这样就让我觉得她好成熟。
「喂,你们这几个小鬼原来跑到这里来了啊?雾江你补妆也补太久了吧,从下次起我也要补妆。」
「对不起,女人化妆就是很花时间嘛……倒是你们兄弟姐妹有没有好好享受到天伦之乐啊?」
「嘿嘿嘿,相信你们一定聊得和乐融融啊。」
雾江姐立刻用手肘顶了一下我腋下的要害。
「……说是要冷静一下,所以先暂停。这下大概得讲到天亮了,想到就想哭啊。」
臭老爸还是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看来已经掩饰不住疲惫了……我不打算同情他,但比起他平常活力充沛的模样,现在他的确显得憔悴多了。
「不过这雨可真夸张,下得我连迎宾馆都不想回去了。听说夏妃嫂子在大屋帮我们准备好了过夜用的客房,你打算怎么办?」
「……这应该可以等散会再想吧?要是到时候已经没有力气回房间,就在这里叨扰一晚吧。」
「也对,到时候再想就好……战人你怎么打算?」
「我待在这里只会妨碍你们,我会机灵点,乖乖回迎宾馆。」
「……这样啊?你马上就要回去吗?」
「还没决定。一个人回去多寂寞啊?我会等我们小辈都到齐了再回去。」
「也对,这样就好……那战人,我看你今天晚上应该没这么简单睡着吧?」
「大概会跟他们聊天吧,看这样子应该会聊到天亮啊。这又怎么了吗?」
「……这样啊。如果我们大人开会开完了你还没睡,有些话我想趁一家人都在的时候说。」
「……干么?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
雾江姐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情形,小声问老爸说怎么回事……看样子雾江姐也猜不出老爸想讲什么。
「……这些话我希望雾江也一起听……我晚点会说,现在不要问我,算我求你们。」
「……?」
我想再也没有谁会比我家臭老爸更不顾家……这样的老爸却说有些话想跟全家人说……我跟雾江姐也只能惊讶得瞪大眼睛。
「别一脸被吓到的表情,怕的是我好不好……毕竟……」
说到这里他先顿了顿……记得老爸根本不喜欢故意吊人胃口啊。
「……老爸,你这样会让我很不舒服啊。我们现在不就一家人都到齐了?别吊胃口了,赶快说吧。」
「………………我大概……今晚,就会被杀。」
一声大雷响起,看样子是打在相当近的地方。电光将老爸的表情照得苍白无比,深深烙印在我脑海中。
……老爸平常总是自信满满,脸上始终有着目空一切的表情……现在他的表情却怯懦得没有办法形容。
……憔悴得甚至让我以为不是老爸,而是另一个长得很像他的人。
「啥、啥?……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不像你啊!」
「嘻嘻,我也有同感。怎么啦?突然变得这么懦弱,一点都不像你。」
「……我也去补个妆,别跟来。」
老爸无力地转过身去,留下我跟雾江姐还站在原地瞪大眼睛。
「他搞什么?……今晚就会被杀?难道老爸被那封怪信给吓到了?我看他是看太多讲连续杀人的电影吧。」
「…………嗯——」
雾江姐不回应我的玩笑,眼睛一直盯着老爸越走越远的背影……
「……你叫留弗夫现在就说,他却不肯说,转身就走。明明说有话要跟全家人讲,却又不回答你。为什么?……把棋盘翻过来……会得到什么答案?」
「说有话要说却又不说的矛盾……这怎么回事啊?从老爸的观点来看,就看得出什么迹象吗?」
「……嘻嘻,的确看得出来。他有话想说,但是没有勇气自己开口,所以正确答案是:『所以赶快跟上我,把话问出来』。『别跟来』也要反过来解释才对,『赶快跟上来问个清楚』才是正确答案……受不了,他就是这么依赖人。」
「咦咦?这样推理可以吗?根本乱七八糟。」
「呵呵呵,你觉得名侦探或名刑警有办法推理男女之间的心意或心思吗?不行吧。摸索异性的心意,可是远比揭露难解案件更高超的学问呢。照我看来,恋爱小说的谜题推理起来要比推理小说名作还难得多了。」
「是……是喔,有这样的喔……」
「我要去陪这个依赖心很重的大少爷了……别看他平常都在虚张声势,今晚讨论得这么剧烈,他真的精疲力尽了。相信他一定想找个人依靠,响应这种需求是伴侣的责任。」
「是喔,你们可真恩爱,那我那个臭老爸就麻烦你照顾啦。」
「好的,包在我身上。」
雾江姐转身走远,我朝她的背影说了一句话。
「……咦?你说什么?」
「没有,只是说声谢谢,多亏你跟我说这些,我郁闷的心情好得多了。」
「那就好。沟通是很重要的。」
雾江姐对我眨了眨一只眼睛回应,从离开的老爸身后跟去——
■大屋内角落一处昏暗的走廊
灯光照不遍的昏暗走廊上,有着夏妃的身影。
不时听得见雷声,但夏妃的表情并不因此改变……那是一种精疲力尽的表情。
夏妃脑海中浮现先前餐厅里亲戚之间的谈话……
蓓雅特莉琪宣告不只是黄金,连右代宫家家督的职位与所有财产,都要送给解开谜题的人……也就是说,她打算撼动藏臼身为长子就能继承家督的绝对保证。因为他的几个弟弟妹妹本来是完全没有机会继承家督的。
蓓雅特莉琪的这个「提议」对他们这几个人来说有着无上的吸引力,也就难怪他们会说要接受蓓雅特莉琪的提议……不需要玩那些三流的推理家家酒也知道蓓雅特莉琪这个第十九人不可能存在。
这封信等于是金藏拿蓓雅特莉琪这个虚构的存在当信差所送来的亲笔讯息。
金藏对于这封信的真假,始终贯彻不介入的立场。
……信上说她保管了家督的戒指,对这句话金藏本来不可能视若无睹。
……也就是说,金藏默认那封信就是他送出的讯息。
把信交给真里亚的,多半就是佣人之中的一个。金藏编出这个周详的计划,准备了那幅肖像画里的礼服……多半就是叫纱音穿上去,让她拿伞跟信给真里亚吧。
他想借此营造出肖像画中的魔女实际存在的印象……不,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可以断定金藏就是幕后黑手。
既然如此……这就等于宣告金藏插手管了四个儿女之间的密谈。而且金藏还宣告谁能解开他设计的谜题,就把一切都送给这个人,撼动了原本对藏臼绝对有利的状况。
……这下绝对错不了。金藏一定听见了他的儿女白天在客厅里的会议。而且他知道藏臼挡下了其他三人的攻势,所以才送来这封对其他三人有利的怪信,以便让天平再度恢复平衡。
绘羽与留弗夫拉拢四兄妹中年龄最小、立场最薄弱的楼座,形成三对一的局势企图压倒藏臼,硬推那岂有此理的理论过关。
……他们重启先前局势本已决定的战端连番进逼,试图逼藏臼支付高额现金……
他们拿愿意共同保证让藏臼继承家督当条件,重提要藏臼先付钱的提议。
的确,即使不论藏起来的黄金,右代宫家仍有着巨额的财产,价值绝对是够的。
即使藏起来的那批黄金随着金藏过世而永远不见天日,剩下的家产也足以让各人满意。
所以即使对黄金云云并不关心,仍然一辈子都得担心受怕,怕万一有人发现这批黄金,自己就得将家督让给这个人。
而且这种阿基利斯腱,迟早一定会被人拿来利用。
这个阿基利斯腱是家督继承人藏臼才有的。他的弟妹们找出,不,应该说是经过金藏告知,发现了这个只有藏臼才有的弱点,于是彻底抓住这一点进逼。
……对于立场艰困的藏臼,夏妃自认长年来一直扮演妻子与唯一战友的角色,与他并肩作战至今。她一再强调这批黄金的存在本身就是空穴来风,告诉藏臼不需要让步。
藏臼总是对夏妃这么说,对弟妹们也这么说。他一再表示那批黄金只是金藏创造出来的幻想,所以身为妻子的夏妃也就相信这个说法,站在这个立场上支持丈夫。
但藏臼听不进夏妃的话……夏妃如此努力奋斗,给予他支持,他却独自决定方针,想跟三个弟妹妥协。
夏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帮不上忙,满心悲伤、无力与愤慨。当初众人为了冷静一下而暂停会议时,夏妃就对藏臼逼问,问他说为什么自己就帮不了他。
……结果藏臼说有话想跟夏妃讲,带她进了一间平常不让她进去的房间。
这个房间的门上挂着厚实的大锁,让人看了就觉得事情不寻常……
■走廊
夏妃站在藏臼要她去的房间前,对丈夫说:
「不管是其他三个人还是那个自称蓓雅特莉琪的可疑人物说了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黄金什么的,终究只是公公创造出来的幻想,怎么可能有人找到那批黄金!你继承人的位子坚若盘石,有什么好怕的?」
藏臼解开门上所挂的大锁,要夏妃先进去。
「进去。」
「做……做什么?」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以前我都没让你看过。」
夏妃一脸讶异的表情,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房里一片漆黑。
她伸手去找灯的开关,但这个房间她第一次来,所以不清楚开关在哪里。等藏臼轻推她的背跟着进来,还没开灯就先关上了门,两人立刻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只听得见藏臼上锁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开、开灯……」
「我马上开,你等等。」
藏臼没有骗她,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立刻有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照亮了房间。
「……这、这是……?」
夏妃倒抽一口凉气。这个房间里没有窗户,乍看之下显得空荡荡的。
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小小的圆桌,灯光只照亮了这张桌子,仿佛在强调它是这个舞台上的主角。
桌上铺着一块积了灰尘,花纹精致的红色桌布……上头摆着一块约有成人下臂大小的物体。
……看到这个物体,夏妃倒抽一口气。
藏臼以沉重的声调对妻子说明。
「这是纯度极高的金条。要不是有这玩意,根本不会有人相信那黄金传说。」
那是一块相当大的黄金条块。尽管灯光微弱,仍然反射出高贵而厚实的黄金色光辉……
「这玩意不是正常的金条。我甚至连这金条是在国内或国外铸造都查不出来。」
要铸造最高纯度的纯金条块,需要高度的技术。在将铸造厂与保证银行的名称刻在金条上以证明纯度,更是铸造金条的惯例。
……但这金条却没有刻上这些信息。
……铸造厂不详的金条。
「你看这边……不用怕,金条就只是金条而已。」
在藏臼的引导下,夏妃战战兢兢地朝金条走近……
「就是这里。」
藏臼指向金条正面……夏妃朝他所指的部分细看……
「………………!」
上面浅浅地刻着单翼鹫鸟徽章的图案!夏妃再度倒抽一口气。
「没错,传说中蓓雅特莉琪给了老爸一批,老爸还让丸惣集团总裁任意抽出一条带回去鉴定,赢得商界兑换商信任,这就是那条金条。我想尽办法才找到……好不容易才比那几个弟弟妹妹抢先找到。」
「……怎么会……那……公公的黄金传说……」
「是真的……蓓雅特莉琪赐予右代宫金藏的黄金是实际存在的。」
「怎么会…………!竟……竟然真的存在……」
夏妃当场茫然……这些年来藏臼一直说金藏的黄金只是捏造出来的消息,所以身为妻子的她也就一直相信这个说法。
但事实并非如此。藏臼有着明确的证据,而且比任何一个弟妹都更早确信黄金传说并无虚假。
所以藏臼才会由衷恐惧万一由自己以外的人找到黄金,导致他失去一切的风险。
……但对夏妃来说,这个事实却足以撕裂她的心而有余。她自认这些年来身为他的妻子,身为最亲近他的知己,一直为他尽心尽力。
……但他却瞒着自己这个事实直到今天……为什么?
「……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必要跟你说。」
「对……对你来说……妻子!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你冷静点。你的坏毛病就是动不动感情用事。」
「还不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我嫁进右代宫家这些年,直到今天,我都努力当你的好妻子……!为了你,我放弃出生长大的家,身心两方面都奉献给你!我得到的回报……就是这样吗……!这…………这种…………!」
藏臼的表情转为厌烦……那是一种无异于明白说出他就是讨厌夏妃这一点的表情……
「……我……觉得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呜,这样就好……我们兄弟姐妹之间的争端,我自己会解决,不需要你费心。」
「不对!这是右代宫家的争端!老爷的确不准我佩戴家徽!可是,我是你的妻子!但我却……我却连帮助你的资格都没有吗!你这个人!」
「……我是为你着想,才不让你牵扯进来。再说下去你又会头痛了,今晚你还是先休息吧。我们兄弟姐妹的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你不用管。就这么回事。」
■走廊
头部的闷痛折磨着夏妃……无论吃什么药,点什么香,都得不到舒缓。
……她觉得像现在这样独自伫立在昏暗的走廊,让雨声填满整个脑袋,反而比较能舒缓头痛……
……我,是夏妃……却不是右代宫夏妃。他们只把我当作借腹生产用的女人看待……还骂我说连生孩子都生不出来……但我仍然试图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却连丈夫都拒绝我。
自己只剩养育女儿这件事可以做,所以非常努力……但无处宣泄的愤怒与悲伤,却在无意识中扭曲了养育的方向……
教育太严苛,让朱志香彻底讨厌了我。她看不起我,觉得我只关心她在校成绩。
……我已经……我在右代宫家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不对……不可以。即使如此,我还是应该努力协助丈夫,不让他那群贪婪的弟妹得逞。家督老爷已经不久人世了,藏臼很快就会继承家督,而他的下一任继承人就是朱志香……严格说来,是由入赘与朱志香结婚的女婿担任家督,但大抵上没有差别。
……一定要好好栽培朱志香,让她成为一个够格继承右代宫家,足以赢得所有人认同的继承人。
右代宫绘羽那么贪婪,将来一定也会暗中策划,处处对宗家找碴,企图将朱志香从继承人的位子拉下来,换让治坐上去。
……说来令人懊恼,但让治是男生,而且为人成熟稳重……跟正处于叛逆期,成绩也只有平均以下水平的朱志香相比,谁比较有资格当继承人是一目了然的。
所以为了稳固朱志香的继承人宝座,就一定得让朱志香成为杰出的人物。
等到朱志香自己成了杰出的女性……就得让她跟配得上她的杰出男性结婚……得找到一名能够真诚对待朱志香,一辈子与她苦乐与共的男性。
这……是否等于将自己人生中的缺憾,托付给女儿去弥补呢?夏妃不由得回想起那段在逃不过的命运牵引下,逼得她非得嫁进右代宫家不可的日子……
她本来禁止自己想起这段记忆……她刻意忘记那段记忆,试图扮演好右代宫夏妃的角色,以积极的态度去面对这段别人替她决定的人生……累积起一段全新的人生。
……然而她觉得……这一切……都在刚刚轻而易举地遭到否定。
「……我不明白……我该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活下去……」
夏妃无力地让头靠在玻璃窗上……
雨滴打得玻璃窗十分冰冷,却让她觉得好舒畅,明明觉得冷彻……却又觉得如今仿佛只剩这片玻璃能够体谅自己……
无论现在有谁出现,现在的夏妃都不会去注意。
……但她就是注意到了。
……因为待在那里的人是她的独生爱女。
「……妈……妈妈?你在这种地方干么?我还以为闹鬼了咧……」
她说话还是跟往常一样,一点都不像个女生……斥责的言语反射性地冲上喉头。
……但所幸这番话上冲的力道并不强,让她得以止住不说。
「……朱志香,抱歉,妈妈头好痛,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这样啊……」
朱志香第一次看到母亲显得这么无力,不由得狼狈起来。
一直到刚刚,她还满心觉得看不起包括母亲在内的这群亲戚。
……但这些情绪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母亲疲惫已极的表情,这些情绪当场消失得无影无踪,转而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让治所说的那几句话。想起他说爸妈也都在努力……想到他说家庭的重担,是一份即使弄脏自己的手也得奋斗下去的重责。
……多半就是因为没有人试着去体谅这份辛酸,母亲才会独自站在这么昏暗的走廊上……
朱志香本来很讨厌母亲……所以不打算只因为看到她有点沮丧就假以颜色……
所以要说出体贴的话,朱志香必须握紧双拳,从内心深处用力把话挤出来。
「你……你们谈得可真深入啊……」
「这跟你无关,走远一点。」
「……你头痛得厉害吗?我、我去拿药来吧……?」
「……不用管我……算我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夏妃并不是刻意冷淡……她只是想让女儿远离现在的自己,以免将脾气发在她身上……但这份心意自然传达不到。
「……嗯……嗯。」
朱志香难过地低下头……看到她的表情,夏妃感受到了朱志香努力想对母亲好的那份体贴。她轻轻摇摇头,挥开会让自己忍不住对她苛刻的心意……
「那……我走了……我会跟堂哥他们待在一起,免得打扰你们大人……掰掰……」
「……慢着。」
正当朱志香落寞地准备离开,夏妃叫住了她。
「……什么事……?」
「……谢谢你的关心……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自己一睡不醒。」
「不、不要讲得这么不吉利啦……」
「……让你操心了。我已经没事了,我这就过去。」
不能再继续露出这么无力的表情,让女儿为自己操心……想到这里,夏妃留下感谢的言语后就要离开。
……这次换朱志香叫住了母亲的背影。夏妃停步转过身去,问她有什么事。
但朱志香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叫住母亲……接下来好一阵子,只见她面带苦笑,苦思该说什么才好。
接着她在口袋里翻了翻,手碰到了一个物体,于是拿了出来。
「妈、妈妈!我啊,今天拿到了一个护身符。说什么来着,是说可以避邪吗?呃……记得是说挂在门把上就好?啊哈哈哈……我都忘了……我拿着也没用……就送给妈妈吧。」
那是白天真里亚在海边送给她的护身符。明明听真里亚说过各式各样的功效,但这一瞬间朱志香却是脑袋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几句话。
朱志香心想反正母亲一定不会收,握着护身符的手刚伸出去,马上又收了回来。
……所以当夏妃走回来,执起她的手,她真的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送的奖品吗……?」
「怎、怎么说,我也觉得大概是……拿这种玩具似的护身符……实在不能期待会灵验啊……」
但母亲握住她的手,接过了这个蝎子图案的护身符。
「谢谢你,我会珍惜它……下次我会拿我从小就很珍惜的护身符送给你。」
夏妃微微露出微笑这么说。朱志香想掩饰难为情,用闹别扭似的语气回答:
「……我、我不是想跟你换什么东西啦……不过,怎么说……如果你坚持……」
「那我要去休息了。我头很痛……朱志香也不可以太晚睡喔。」
「嗯……」
夏妃将护身符收进口袋,转过身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另一端……
■客厅
「……看样子明天一整天也都会是这种天气啊。」
「受不了,今天白天的好天气简直不像真的啊。」
我跟让治老哥在客厅的电视机前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
这时朱志香回来了。她的表情还是有点茫然,但似乎比刚刚平静了些。
「……真里亚还待在蓓雅特莉琪的肖像画前面吗?」
「不,我刚刚回来,看到她睡在那边的沙发上。毕竟这时间对真里亚来说已经算很晚了。」
看看时钟,发现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就算真的要熬夜,到这时间也差不多该先回房间去了。
「我老妈在大屋里也准备了客房……你们要在哪边睡?」
「我比较想回迎宾馆那边……从爸妈他们的情形看来,我们还是别待在大屋里比较好。」
「我也有同感。感觉他们就是希望我们小辈闪远一点,我们就乖乖听话吧。」
聊着聊着,楼座姑姑走进了客厅。看她四处张望的模样,肯定是在找真里亚。
「楼座阿姨,真里亚在那边的沙发上。」
「谢谢你。她睡得真熟……得把她移到床上才行啊。」
「如果您不介意,就由我背她到床上去睡吧。」
「谢谢你,这可帮了我大忙……让治你们要回迎宾馆,还是要在夏妃大嫂准备的客房过夜?」
「我们才刚讨论过,决定回迎宾馆去比较好。」
「这样啊,那让真里亚跟你们一起可以吗……我想有你们几个表哥表姐陪着,她一定也比较放心。」
这句话背后似乎有着一种后悔,后悔让包括自己在内的大人深深伤了真里亚的心……
「姑姑,尽管包在我们身上。毕竟我们有哄真里亚的专家在啊!」
「这、这是说我吗?只靠我一个人不行的啦,是靠大家一起办到的。」
「就是啊。战人你明明跟真里亚也很合得来,有说有笑的。」
听我们这么讲来讲去,楼座姑姑露出了真心觉得高兴的微笑:
「谢谢你们……我们多半会讨论到很晚,所以虽然很过意不去,不过真里亚就要麻烦你们照顾了。」
「喂~真里亚,你睡得这么熟啊……?我们要回迎宾馆啰~」
真里亚含糊地说了几个字,随即又翻了个身继续睡……看来她睡得很沉。
「她好像完全睡熟了,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啊。」
「嗯,我来背她。」
真里亚的身体远比看上去要轻,我抱起她放到让治老哥背上。
外面下着大雨,但老哥要背她,没办法自己撑伞。楼座姑姑似乎考虑到了这点,打算陪我们回迎宾馆去。
但这时却听到藏臼伯父在叫,让她不得不回去讨论。
「……伤脑筋,我得回去了。」
「……各位要回迎宾馆吗?」
出了大厅正要走向玄关,就看到佣人室的门打开,纱音走了出来。
「天色已经很暗了,我来带路。」
「纱音,你来得正好。让治要背真里亚过去,你可以帮他撑伞吗?」
「好的,没问题。」
纱音为我们每个人拿来一枝雨伞,还拿了带路用的手电筒。
一打开玄关的门,就看到外头大雨下得可精彩了。
看来是没有心情一边欣赏夜里的玫瑰,一边慢慢散步回去了……
「老哥,她会不会重?要不要换我背?」
「不会啦,真里亚这点分量我还背得起。」
「……真的很谢谢你们。真里亚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嗯,我明白了。那阿姨晚安。」
「那我送各位过去。」
「嗯,麻烦你了……」
楼座姑姑目送我们离开。
「……真里亚……妈妈每次都对不起你……」
楼座低声说出的这句话,不只是说的对象,其他几个小辈也都没有听见,平白淹没在雨声中……
■迎宾馆
我们赶快穿过下着大雨的玫瑰园,抵达了迎宾馆。
「哇啊,早知道我就该自告奋勇背真里亚啊~!这样一来,我就可以用手臂好好享受帮我撑伞的纱音那丰满的胸部了!」
「我我我、我才没有这个意思,你误会了……!」
「我、我是想说不靠近一点,会害让治少爷淋湿……」
「好啦,战人跟让治哥哥都别再鬼扯了,赶快进去吧!」
朱志香用手肘轻轻顶了顶我们,收起雨伞走进迎宾馆。
「有哪位衣服淋湿了吗?我可以准备毛巾……」
「谢啦,纱音。不用那么周到啦。」
「对了,我们等一下打算玩个扑克牌,你要不要也来玩?」
「咦?今天班表上的大夜班是谁啊?」
「记得家族会议期间排了特别班表,而且还有一些小更动,我去看一下……」
「啊啊,如果要特地回大屋才能看,就别勉强……」
「啊,不要紧的,去迎宾馆的佣人室就有得看了……失陪一下。」
纱音朝我们一鞠躬,走进了迎宾馆内的佣人室。
我们则前往我们小辈的房间,决定先把真里亚放到床上再说。
真里亚睡得很熟,一点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我们先从房间里的冰箱拿出饮料,就这么边喝边玩起扑克牌来……
■佣人室
「……奇怪了,嘉音?连源次总管也在这里……今天的班表是怎么排的?」
「……藏臼一爷下令,班表做了大改。」
「……嗯。一爷下令乡田改成在大屋执大夜班。纱音跟嘉音是迎宾馆大夜班,我跟熊泽婆要在迎宾馆过夜……刚刚还接到电话,吩咐要你也留在这里过夜。」
「咦咦……?这、这变动可真大……这下大屋跟迎宾馆的人员可不是全都对调了吗……?」
本来纱音与嘉音是负责大屋的大夜班,家族宾客住宿的迎宾馆大夜班则由接待经验丰富的乡田负责。
而熊泽与源次则分别在迎宾馆与大屋过夜。
但听说藏臼突然下令要更动班表……将大屋与迎宾馆的班表完全对调,让源次在迎宾馆过夜。
「……大概是蓓雅特莉琪小姐的信造成的吧。」
听嘉音这样自言自语,纱音问说:
「你说大概……为什么?」
「……因为出现了那么可疑的信,藏臼一爷当然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他一定是想尽可能让直属老爷的我们远离家族会议的场合吧。」
源次、纱音、嘉音这三人,获准佩戴右代宫家家徽「单翼鹫鸟」,是金藏直属的佣人。
当然由于他们是为整个右代宫家服务,对谁的命令都得听,但真正的主人则只有金藏一个。人事权也同样掌握在金藏一个人手中,连藏臼也不能擅自解雇他们。
因此他们三人常被藏臼等人视为金藏的手下而疏远。
而金藏也的确极少让他们以外的人物进入书斋。这次突如其来的班表更动,可说实实在在体验出了藏臼对他们的猜疑。
考虑到金藏再活不了多久,这肯定就是遗产分配之前的最后一次家族会议。
何况这次还跑出了自称蓓雅特莉琪的人物送来的可疑信件,更是有如晴天霹雳。这次会议那么敏感而且重要,他们肯定很希望能把这几个金藏的忠臣赶出去……
「……那不好意思,我要过去那边轻松一下……有什么事随时叫我,今晚的客人很特别。」
「「是,我们明白了,源次总管。」」
纱音与嘉音异口同声地回答完,源次点点头,走向帘子另一边,脱掉了外套,这才总算得以舒缓一整天的紧绷……
「……姐姐,现在回来的是各位少爷千金……?」
「嗯。第二代的各位都还在大屋开会,看样子似乎还要开很久……」
「……那我们可自在多了。开到夜那么深,而且天气这么差,他们几位应该都会在大屋的客房过夜。」
「大概吧……这句话是源次总管不在我才说的……改成去迎宾馆,我其实,有点高兴……吧……」
「是喔?怎么啦?是因为可以远离坏心眼的夫人跟绘羽小姐?……还是说,有其他理由?」
「才……才没有什么……其他……理由……!」
「……是吗?那我们一起好好值大夜班吧,还要多劳烦姐姐了。」
「啊……呃……刚刚,少爷他们,问我说要不要一起到他们房间玩……」
纱音过意不去地低下头,频频瞥向嘉音的眼睛。
嘉音不正眼看她,只在叹息声中冷冷地开口。看样子他并不打算宠坏这个「姐姐」。
「……不行啦,我们要值大夜班。而且我们家具不需要玩乐……这你应该懂吧?」
「这……这我知道……嗯。」
纱音略显垂头丧气。尽管早已料到重纪律的嘉音多半会这么说,但还是有点失落。
嘉音翻着日志,眼睛也不看纱音,说道:
「……那,少爷他们多半在等你,得去跟他们说一声你要值大夜班所以不能奉陪才好……去吧。」
「咦……啊,嗯!那我去跟他们赔罪了……」
纱音赶紧趁弟弟改变心意之前站起,鞠了个躬就冲出佣人室……
嘉音目送她的背影离开,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时帘子另一头传来源次说话的声音:
「……嘉音……这里有我在,你也去吧。」
「源次总管……他们只邀了纱音,没有邀我……」
「只是你不在场,他们才没有机会邀你,要是你在他们一样会邀你……偶尔也该像个小孩子放心玩乐。」
「…………………………不用了,我不需要这种行为……人也许需要玩乐……但我们……是家具。」
「………………是吗?」
「…………姐姐她也一样,是家具……再怎么装作自己是人,事后也只会更难受。我只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不想跟人亲近。」
源次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源次站起来,用开水泡了一壶速溶可可,给嘉音也倒了一杯。
■迎宾馆·小辈的房间
「你这话是真的吗?我都不知道!」
「笨蛋,你太大声啦!会吵醒真里亚的!」
战人大声惊叫,手上的牌散得到处都是,显然吓了一大跳。
他的叫声让真里亚翻了个身,但随即又睡得十分香甜……
朱志香用手肘轻轻顶了我一下,怪我声音太大。
「啊,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些迹象……啊啊,原来如此,原来让治老哥他……」
让治与纱音不在房间里。
刚刚纱音来到房间时,他就突然说有东西忘在大屋里要去拿。纱音则跟我们来时一样说要帮忙领路,于是就与让治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他们从更早以前就有迹象了吧?像是会问说喜欢什么,有哪些兴趣之类的。我一直觉得他们好像不只是聊得来,没想到啊……!」
「说起来让治老哥从以前就对纱音特别好啊……原~来如此啊……」
■雨天的玫瑰园
让治与纱音待在玫瑰园角落一处可以避雨的凉亭。
「照天气预报的说法,今晚风雨最大,明天也会下一整天,不过多少会好一点。」
「……这样啊?那在后天前或许船都来不了……我很担心会不会影响让治少爷星期一的工作……」
「哈哈哈,不用担心,我早知道台风要来,所以为防万一,礼拜一没有排行程……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属于很会预测行程该怎么排的类型。」
让治摆出抬头挺胸的姿势。
小辈中最年长的让治平常总是一派稳重,相较之下现在这种样子就显得有点幼稚,十分令人莞尔。两种形象之间的差距让纱音嘻嘻一笑:
「不愧是准备创办公司的人物,做事好牢靠。」
「……要创办公司果然不轻松啊。在家父的公司学过,就知道不是只有钱重要,钱以外的东西更是非常重要。创办公司就是要拥有一座城堡,率领一群部下。我爸爸名字叫秀吉不是白叫的,他非常喜欢战国武将的故事,经常从里面找出经营公司的哲学来讲。你知道吗?武田信玄虽然率领公认战国时代最强的骑兵,但刚开始他的部下也一点都不团结,让他根本无从领导起呢。」
「是这样啊?总觉得好意外说。」
「信玄为了让部下团结起来,用了各式各样的领导手法。举例来说,他对于在战场立下功劳的部下,就会当场立刻给予奖赏。一般这种论功行赏都是等到打完仗了才全部一起进行,但他却待在战场上的大本营里就频繁进行,对部下立下的功劳给予立即的肯定,带起他们的冲劲,这个举动的影响非常重大。还有像是部下卧病在床的时候,他也会比任何人都更早去探望。武田信玄不只是单纯率领这些战国时代最强的骑兵,自己更是战国时代最照顾部下的人物。」
「……相信就是这样的人物,才能让部下死心塌地追随吧。」
其实纱音在好几年前就听他说过这个故事。
……但让治一提到父亲,讲起话来就显得神采奕奕,兴高采烈,所以纱音也不插嘴,用笑容要他说下去。
「的确,在资本主义的世界里,金钱就是实力,就是城墙的高度。可是啊,不管是战争还是盖城堡,都不是自己一个人办得到的。要有许多部下支持,靠他们的协助才有办法成立……从懂得这一点以后,每次一看到爸爸的背影,就让我深切体认到自己有多不成熟,更看出爸爸是经过多少切磋琢磨,才能建立今天的成就。」
「让治少爷真的好尊敬令尊……我好羡慕。」
「啊,啊啊,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
「对、对不起……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尴尬地低下头去。
纱音没有父母。她是在金藏名下一家叫做福音之家的孤儿院长大,孤儿院则会将优秀的儿童送往名誉院长金藏手下服务。
只要能在这个阶段获得肯定,就可以离开孤儿院,在右代宫家当佣人……这对院内儿童来说是最高的荣誉。
福音之家出身的佣人,在送去服务时都会换上含有「音」字的名字。所以「纱音」这个名字也不是她的本名,「嘉音」也是一样。福音之家的儿童全都是孤儿,再不然就是因为特殊情形而被双亲弃养的儿童。
……因此孤儿院告诉孤儿说,只有同在这里长大的孤儿才是真正的家人。所以嘉音称纱音为姐姐,对他们来说是非常自然的。
今天在大屋值班的是纱音与嘉音,但除此之外还有真音与恋音等数名名字中带有音字的佣人在轮替。
……只是话说回来,能在右代宫家当佣人当得久的人并不会太多,通常最多三年左右就会辞职。
因此纱音长达十年的服务年资,可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在右代宫家担任佣人的负担非常大,但薪水绝对不算差。只要能在这里工作三年,就足以赚够出社会所需的准备金。
因此孤儿院的儿童明知在右代宫家工作会非常艰辛,但仍然志愿过去服务。
至于纱音的情形,也许可以视为她比其他佣人更有毅力,才能一做就是十年。
也或许该说是她怯懦得不敢说要辞职,才做了十年之久。
对于已经连血亲都无法信赖的金藏来说,这些从福音之家送来的「优秀」佣人已经成了他唯一能够信赖的对象。
因此有一次,金藏准许他们佩戴家徽,担任他直属的佣人,负责打点他身边的大小事……
「……呃……这个,记得你在这里服务已经将近十年了?我想应该存了不少钱吧?」
「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也没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也不是说存了区区几百万,下半辈子就可以享清福了……」
「所以你并不是明确想存到多少金额,才一直在这里工作了?」
「这的确不是……而且除了这栋大屋,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跟大小姐……还有其他佣人也都很要好……虽然不时会挨夫人骂……可是像照顾玫瑰、打扫屋子,我都觉得做起来很开心……」
「可是,这不是纱音……不对,这不是纱代你自己的人生。」
「……呃……」
听让治提起自己的本名,纱音低下头去……她知道让治想说什么,不由得吞吞吐吐起来。
「我长大成人,出了社会以后也在继续学习,我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人生并不像我们小时候所想的那么单调,那么短。」
这是每个人在学生时代都曾有过,而且害怕过的妄想……以为自己剩下的人生都会像下午那些无聊、单调又令人想睡的课一样,永远过得悠哉又怠惰,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会结束……但这终究只有在未成年的学生阶段才会发生的。
在人的一生之中,学生时代就像小鸡打破蛋壳之前的那段日子一样不够成熟,一样短暂。蛋壳内侧也许是个温暖却又无聊得几乎令人窒息的小世界,然而蛋壳外却有着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大世界。
「你现在过的人生,都还没有跳出这个叫做纱音的蛋壳。我想你大概会误以为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直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这………………这个………………」
纱音无法反驳这句话。她既无法对自己的人生抱持明确的疑问,也没有什么愿望或目标,不曾想过希望如何去改变,所以才会怠惰地选择继续过现在的生活。
而且如果有人问她是否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很完美……她也没办法点头……
对她来说,或许这是她一直特意不去正视的事实。
要不是让治点醒,她多半会继续装作并未察觉,渐渐轻忽自己真正的人生……
「……让治少爷……我……我就不能……维持现状过下去吗?」
「不可以。啊,还有你刚刚犯规啰?」
让治刚用严峻的语气回答完,立刻又以恶作剧的表情笑了笑。
纱音立刻意会到他在说自己犯了什么错……但似乎就是知道才觉得难为情,再度低下头去。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不准叫我『少爷』吗?」
「……约……约定我不能当真……但如果是命令,我就非听不可……因为……我是家具。」
「那你就当是命令。」
「呃…………好的……遵命,让治哥。」
纱音红着脸低下头去,换了个称呼重叫了一声让治的名字……
「嗯,这样就好,纱代。」
让治露出笑容,称赞纱音——不,是称赞纱代这小小的勇气。
接下来好一阵子,两人畅谈他们瞒着大家交往的过程中所建立起来的点点滴滴,丝毫不把狂风暴雨放在心上。尽管不时有电光想泼他们冷水,却仍然未能玷污这段几乎连玫瑰都会羞红脸颊的时光……
「…………对、对了。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是……是什么东西?」
健谈的让治突然吞吞吐吐起来,让纱音猜到是怎么回事。
让治畏畏缩缩地翻着自己的口袋,要找的东西却卡在口袋边,好不容易才拿出来,就跟让治说话吞吞吐吐的模样一样不利落。
那是一个小小的盒子,外层是深蓝色天鹅绒材质……只看这种极具特色的外形,就够她想象出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纱音心想错不了,有了一点心理准备。然而一旦正视这个物体,仍然无法遏止脸颊飞红……
让治打开盒子,拿出了一个物体……递向纱音要她收下。
「我希望你收下。」
「这……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我、我不能收……!」
「……你不能收……?」
「不……不是,这个……这样的东西……我……配、配不上……」
「纱代,这可不是请求……是命令。收下这个戒指……好不好?」
「啊……呜……既、既然是命令……那我就得接受……」
「嗯,也对……你很乖。」
纱音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通红的脸,头也不抬,战战兢兢地从让治手中接下戒指……
这个戒指不只是首饰。
……自古以来,戒指就是高洁的象征,有着特殊的意义,只送给对自己最特别的女性。
……也正因为这样,让治尽管命令她收下,却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命令。
接下来的部分不能靠命令,必须由纱音,不,必须由纱代自己做出决定。
「所以,接下来的部分就不是命令了……纱代,在明天以前,我希望你用言语以外的方式给我答复……你懂我的意思吧?」
「……呃……我……我该怎么做……」
「接下来的部分不是命令,所以我不会命令你……可是,戒指是用来戴在手指上的……如果你喜欢,只要戴到想戴的手指上就好。」
纱音只是装作无知,其实她心里很明白该怎么做。
……但这将是她人生中极为重要的一个岔路口……
「……已经这么晚啦?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让治特意略带冷淡,转身背对纱音。
「也许我可以命令你戴上左手,而你或许也有这份胆小的依赖心,听了我的命令就会照办……但只有最后这个关头,我希望你用你自己……用纱代的意志做出决定…………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懂的。」
「所以……这是命令……我要你今晚考虑清楚,明天给我答复。」
「……」
纱音点头回应。
过去的交往累积起来,才会有今天这一天。
……对纱音来说,今天这一瞬间的来临,绝非突如其来。
「……差不多该回迎宾馆了吧。再不回去会害大家担心的。」
「……啊,呃……对不起,我!这个,我想起有事要回大屋一趟……这个……我得到大屋去……」
「这么晚了还有事?……真的吗?」
让治露出恶作剧的笑容打量纱音的表情。
他早已看出肯定是纱音在说谎。
……但设身处地为她想想,也就不难体会她一定是难为情,所以才想一个人静一静。
因此让治明知纱音为何说谎,但仍然允许她这样。
■大屋的佣人室
纱音踩着虚浮的脚步走进大屋玄关。
时针已经指着十一点。
满心洋溢着一种由昂扬与不安交杂,无法用一句话形容的复杂心情,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在佣人室门前深呼吸一口气,先让心情平静下来,这才打开了门。
室内只有负责今晚在大屋值大夜班的乡田在,只见他正埋头填着一本已经发皱的纵横字谜杂志。
乡田以为来的人是右代宫家的亲戚,一瞬间转过头来,但知道来人跟他一样是佣人,又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
「……打扰了……源次总管要我来帮忙乡田先生。」
「啊啊,这样啊……那可帮了我大忙。我本来正想说差不多该去检查门窗关好没有,可是又不知道空着这里没人要不要紧,伤脑筋得很啊。毕竟一爷他们的会谈看样子还要很久,也不知道何时会要我奉茶。」
「说得也是……那该怎么办呢……我该留在这里……」
「那纱音不好意思,就麻烦你去巡视屋内。我留在这里待命,他们有什么吩咐的时候才不会没人。」
「好……好的……」
……纱音不由得有点傻了眼。
自己明明是好意来这里帮忙,乡田却理所当然地把值班人员本分的工作硬推给她。而且乡田单方面推卸完工作之后,又再度埋头填起杂志上的字谜。
纱音鞠了个躬,算是尽一份对年长者的礼仪,之后就退出房间去巡视。
多亏乡田让她有些恼火,让刚刚那种脚步虚浮的感觉得以微微平息下来。而且她也不敢让源次或嘉音看到自己这种表情。
要让心情找回平静,她确实需要时间,所以出来巡视或许也不错……
餐厅传来亲戚们大声议论的声音。
每次一有谁讲了一大段冗长的话,就有人否定这个说法,一样说得没完没了,接着又有另一个人加以否定。整个会谈就是一直反复同样的过程。
不高兴的心情已经慢慢显露在说话的声调中。纱音想到藏臼要她去迎宾馆,万一被他看到就不太妙,于是快步从餐厅前走过。
接着她在受到黑暗支配的大屋按照既定的路线行走,沿途确认门窗是否关紧。她走在走廊上,察看每一扇窗户是否关紧。
六轩岛上并没有右代宫家以外的人居住,关紧门窗原本并不具备重要的意义。
在夏妃斥责这种做法太疏于防范之前,右代宫宗家根本没有关紧门窗的习惯。
窗上的锁极为冰冷,每次动手检查窗户是否锁好,都觉得滚烫的心稍稍得到冷却。
「………………?」
就在这时,她觉得自己看到走廊远程有东西闪动。
简直像是金色的蝴蝶在飞舞。
……闪动?
走廊这么黑,不可能隔了这么远还看得到……
纱音心想应该是自己弄错了,但仍然好一阵子屏气凝神,抱着窗帘战战兢兢地凝视走廊另一头。
但她只看见不时发出轰隆声的电光照亮走廊,再也没能看到先前那种有东西闪动的模样。
……果然是我多心了。也许是心情不平静,才会看到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纱音继续检查门窗,然而脑海中却已经浮现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想象。
——也就是右代宫宗家佣人之间流传的鬼故事。
内容是说这栋大屋在白天与夜晚有不同的主人……夜晚的主人蓓雅特莉琪不时会化为发光的蝴蝶,在屋子里飞来飞去。
……对了,嘉音之前是不是就说他看过……?
当时我还不肯相信,说是他弄错,让他闹起别扭……
……该不会,真的是…………?
轰隆作响的雷声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屋外还是一样风雨交加。
庭园里的玫瑰在剧烈的风雨中摆动。
但大厅里挂起的蓓雅特莉琪肖像画却一成不变。
过了一会儿,宣告凌晨零点的钟声响起,六轩岛上的一九八六年十月四日就此结束……
(海猫悲鸣之时
~Episode1~下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