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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1 下 相互依偎的两人

10月5日 日 19:00

Sun.5th October 1986

相互依偎的两人

■客厅

绘羽姑姑夫妇离开后,尴尬的气氛仍然不散。

客厅里蔓延着一种去想凶手是谁就等于是怀疑别人的气氛,演变成仿佛去讨论凶杀案就是一种禁忌。

所以每个人至少都不再提起这起凶杀案。

……但相对的一定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事,而且不能说出来,得憋在心里,一定更让人受不了……

所以至少在表面上,客厅里似乎恢复了平静。

尽管一切都只是不了了之。

「……雨好像小了一点。」

「唔……?还下得很大啊。唔。」

「就算雨停了,也不会有船来到这个岛……但愿明天一早就会有船来,我已经受够洋房假期啦,嘻、嘻、嘻。」

「妈,明天船会几点来?」

「本来今天三点就会有船来接大家回去。相信他们也有打电话给我们,想告知等台风过后就会派船来,只是不巧电话打不通……可是他们也不是小孩子,既然我们已经告知要接送客人往返,相信明天一大早……我想大概九点左右就会来了。」

外头已经一片漆黑。看看时钟,时间刚过七点,肚子也开始饿了……

■厨房

熊泽在厨房里热心地烹饪。

排出了各式各样不同的盘子,尽管明显比不上乡田的艺术料理,也已经够美观了。这是熊泽的心意,希望用餐点让众人沮丧的心情能够好转一些。

熊泽尽管比不上乡田这种专业大厨,但烹饪手段也绝对不差。

……她从小在渔村长大,做出来的朴素料理有时反而能获得高度的肯定。

嘉音照熊泽的指示,将各种调理完的菜进行摆盘。

嘉音有时会来厨房帮忙,但很少负责这样的工作,所以虽然拼命想做好,但还是有点笨拙……

嘉音自觉到摆盘摆得不好,表情变得有些黯淡。

但熊泽微笑着说这样就好。

「呵呵呵,摆盘摆得很漂亮啊,嘉音你技术很好的。」

「………………如果是纱音姐……一定会摆得更漂亮。」

嘉音稍稍停下摆盘的手,低头不语……

平常熊泽做菜时总是纱音在帮忙……今晚则由嘉音代替她。

……接着想起纱音的面容,想起她凄惨的死状,不由得表情一歪……

「……现在还是忘了吧。」

源次动了一步士兵,同时说话安抚嘉音。

……是南条受不了客厅的气氛而跑了出来,要求源次陪他下棋。

「……是……现在我会先忘记。」

「嗯,这样就好。」

源次说话时特意不看着嘉音。

因为他明白对现在的嘉音来说,有人看着自己的眼睛反而会更难受。

南条也明白这点,强忍着不贸然出口安慰。

「……金藏先生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啊……但愿他平安……」

「……我不明白……不过我认为这一切都是老爷希望而做的安排……我只是服侍老爷的家具,擅自推测就逾越本分了。」

「源次兄都不怕吗……?我总觉得今晚还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一想到就怕……」

「……………………我没什么好怕的……因为我只需要一心为右代宫家服务。」

南条用鼻子深深叹了一口气,下出一步经过深思熟虑的棋。

南条有点纳闷。

……他心想说不定源次以为自己不会牵连进去。

南条完全无法想象现在这栋大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绝对无法否定这一切有可能是金藏安排的。

……金藏把这个岛当成棋盘来下棋,结果倒了六个棋子。

南条心想,源次会不会以为只有自己可以置身在棋盘外,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心想……或许每个人都一样,都已经被当成棋子摆在这个棋盘上,没有一个人例外。

……即使是最得金藏信任的源次……不,就连自负是他唯一好友的自己……或许都只是排在棋盘上的棋子。

「……源次兄……我真的很怕今晚会出事……我衷心祈求我们可以平安活到明天早上……」

■绘羽夫妇的寝室

绘羽夫妇到了客房。在迎宾馆盖好之前,本来都是让客人住在这些大屋里的客房,所以一直到几年前,每次来开家族会议,他们其实都住在这个熟悉的房间。

这个房间与旅馆的客房一样,除了寝室外还备有卫浴设备。同样是要关在房里不出来,待起来要比客厅自在多了。

「……还是只有自己家人在,才比较能放松啊……啊大家也该像我们一样,关在客房里锁上门啊。」

「有什么办法?夏妃大嫂盛气凌人地叫大家不准离开客厅,又有谁敢反驳?她这些年来一直被冷落,大哥死了以后终于可以出头,气焰才会那么盛……受不了,厚脸皮也该有个限度。」

「……别这么说。啊夏妃嫂子也很努力,你又何必事事都要找她麻烦?……啊像刚刚发票那件事,说到那样就太过分啦。」

「……人家是想,那时候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嘛……」

绘羽可爱地鼓起脸颊,来到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秀吉身旁坐下。

「不过………………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像这样独处了呢。」

「是啊。现在回想起来,我跟你都老啦。啊让治出生以后,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真的是一转眼就过去了……是不是我们太急着生小孩了?」

绘羽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没错,当时她认为自己遇上了千载难逢的良机。

因为哥哥藏臼当时一直生不出小孩。当时他跟夏妃结婚都六年了,还没有怀孕的迹象,让金藏十分不悦。

绘羽本以为反正自已一结婚,就会失去在右代宫家的一席之地,所以藏臼是否生下家督继承人根本不关她的事……当时她是这么想的。

后来有一天……她听到了上天的启示。

……再不然就是贪婪的自己听到了恶魔的耳语。

她想到只要自己先生下继承人,说不定就能留在右代宫家……说不定甚至还有机会自己当上家督……

她找秀吉商量,秀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秀吉会答应,并非同样出于贪婪……对于自小孤苦的秀吉来说,这是一次能让他重新感受家人温暖的机会。

所以他很干脆地点了头,并不拘泥结婚后要由谁冠上另一方的姓氏,答应入赘到右代宫家。

说服金藏并非易事,但绘羽当了多年的女儿,对金藏的个性了如指掌。

……所以她看准金藏对夏妃的不满达到最高点的时机,顺利让金藏答应入赘一事。

……或许金藏是在白手起家的秀吉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他很快就对秀吉十分满意,答应让他入赘……

她严格培养让治,只盼将来让他当上右代宫家的家督。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让治已经成为一名带得上任何台面的杰出青年……因此绘羽一直无法原谅他对佣人纱音这样的角色动心。

……而当她知道纱音死去而造成婚约失效时……固然因事件的残忍而大受震撼,但同时也发现自己很庆幸疼爱的让治不用被下贱的佣人抢走而松了口气……

「…………我……我从以前就很讨厌藏臼哥哥。他总是很跩,颐指气使,炫耀说自己很快就会当上家督……所以我一直很想反将他一军……我也知道这只是小时候闹情绪……可是到头来……我几乎整个人生都受到这种情绪支配。如果只是这样也还罢了!……但我却把你跟让治都牵连进来,打乱了你们的人生。」

「……绘羽,啊你不要这么自责。」

秀吉起身抱住绘羽的肩膀……一股温暖的包容力传了过来。

「我的人生早就过了超过一半……可是啊,我从来不曾对过去的生活后悔,从来不曾……我认为我跟绘羽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开心的人生,其他男人根本没有机会体验这样的人生……你让因为战争而失去依靠的我,重新认识到家庭的温暖。所以我对右代宫家充满感谢,也认为我只有这个家……我跟你一路走来,这段人生没有任何一步是多余的。一直到今天,我的人生都过得很开心。」

「……老公……谢谢你。」

绘羽低下头,把脸埋进秀吉怀里……相信客厅里的每一个人,都无法想象绘羽会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

「该道谢的人是我。啊能跟你一起活到今天,我从来不曾后悔!」

「……我也是。能跟你在一起……让我很庆幸。」

「让治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不用我看着,他也能把事情做好……我说我们新年前后就去马尔代夫之类的地方好好休个假,就我们两个,没其他人打扰,你说怎么样?」

「……我才不要。每年你不是都在抱怨光回贺年卡就写到没时间睡觉了……」

「就明年这一年,我不写了!我不看贺年卡,只看底下的抽奖签号。今年至少也要抽到一台彩色电视!」

「真是的……人家才不要在马尔代夫看签号……」

「那就都不看了!……就我们两个,把让治快出生那时候的新婚时光继续过下去?」

「……嗯……那倒不错……」

「啊听说马尔代夫是个好地方。岛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漂亮的珊瑚礁跟水上度假屋……」

「……你说要继续过新婚时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工作告一段落就马上去。详细情形得问过旅行社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会在过年以前……」

「不要……我现在就要……」

绘羽以像发牢骚又像撒娇的模样索吻……

整个房间里,就只有秀吉开了没关的新闻节目播报声,以及不解风情敲打窗户的雨声……

■客厅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源次敲了敲门进来。

「……夫人,晚餐准备好了。请问还是在这里用餐就好吗……?」

「对,送到这边来。南条医师还待在厨房吗?」

「是,他说想仔细想清楚下一步棋怎么下……其他佣人也在一起,请您放心。」

「毕竟源次伯下西洋棋的功力也已经强到可以陪爷爷下了,听说比南条医师更厉害呢。」

「这样啊?以前我曾经请源次伯陪我下,原来当时是故意让我赢的啊。」

「真里亚,就快吃饭了。不过你还真有办法看一整天电视都看不腻啊!」

「呜!真里亚平常就一直在看电视,所以看不腻。呜。」

「是喔,原来真里亚这么爱看电视啊。」

「要吃饭了,得把桌上收拾干净才行啊。」

刚才我们撕下几页真里亚的笔记本争相涂鸦,这些残骸都还留在桌上。朱志香很快地把这些纸屑收拾干净。

……不过大家都好会画,真让我吓了一跳。

「……源次,去跟绘羽小姑他们说一声,问他们要不要至少跟大家一起吃饭……虽然我想他们多半会拒绝。」

「……遵命。」

「先是公公,然后又是绘羽小姑……?右代宫家的餐桌总是没办法全员到齐啊。」

夏妃又开始头痛,轻轻按住太阳穴……

■绘羽夫妇客房前的走廊

厨房与客厅相距不远,源次也就一个人去报告,但客房就稍微远了一些。

夏妃一再叮嘱不要单独行动,而且南条也才刚告诫过他,要他多点危机感。

于是源次带着嘉音,两人一起来到绘羽夫妇的客房前。源次敲了敲门说。

「……绘羽小姐,秀吉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

「…………源次总管……这是……」

嘉音指了指门的下方……那儿塞了一封欧式信封。

一般看到有人这样塞信,应该会解读成房外的人有话要留给房内的人。

……所以这封信应该是要给绘羽夫妇的私人信件,他们佣人本来不应该多想。

……但这个欧式信封……就跟昨晚真里亚拿出来让大家吓了一跳的信封一样,是金藏专用的款式。

「…………错不了,是老爷用的信封。」

「……再不然就是…………」

虽说是金藏的信封……但昨晚真里亚念出来的那封信,却不是金藏写的……源次更加用力敲门,大声呼喊。

「绘羽小姐,绘羽小姐……!我是源次,请问您在房里吗?麻烦您回答我,绘羽小姐……!」

但房里没有传出任何回应。

去叫客人用餐时,偶尔会遇到客人会睡得太熟而起不来的情形。

遇到这种时候,本来应该要留下一封信,低调地表示佣人曾经来请过。

……但源次却不这么做,用力敲门大喊绘羽的名字,但就是得不到响应。

嘉音耳朵贴到门上,屏气凝神倾听房内的声音。

「…………听得到像是电视节目的声音,可是不像有人在。说不定房里没人……」

源次拿出手帕,小心不用手指直接碰到,轻轻拉出了塞到门缝下的信封……」

——封蜡毫无疑问是用右代宫家家督的戒指压印的。

「绘羽小姐!绘羽小姐!请您回答我!您还在房里吗?」

但仍然没有响应……

也可能只是他们夫妇俩在大屋内散步。

——对绘羽来说,这栋大屋就是她的娘家,很有可能只是出去散散心……

源次翻找口袋,拿出一串可以打开房门的钥匙。

「……源次总管……?」

嘉音也明白这个举动代表什么意义。

……佣人会在确定客人外出后,进去铺床或打扫。

但除此之外,佣人万万不应该在客人还有可能待在房里时进入,何况他们甚至未经客人许可。

但源次做出了决定。

……如果只是敲门却没有反应,他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但门缝下的信封无疑是金藏的信封。

……不,应该说是右代宫家家督专用的欧式信封。

而且从昨晚开始,这种信封的寄件人已经不再只限金藏一人。

——如果说这封信是金藏以外的人拿来的……

「绘羽小姐!非常对不起,我要进去了……」

源次最后再说一次,就拿起钥匙串当中的一把插进钥匙孔。

开锁声响起……接着慢慢转动门把,缓缓拉开房门。

灯光从开出的门缝泄出。

……这表示他们在房里?还是说……忘了关灯……?

喀嚓。

——是拉动门炼的声响。门上挂着门炼。

门炼没办法从房门外解开,而这也意味着他们还在房里。

……灯光、门炼,以及电视。

这些迹象都明显显示他们人在房里……但就是感觉不出有人在里面。

「………………源次总管……我们该怎么办……?」

由于职务需要,佣人身上的钥匙几乎可以打开大屋内的每一间房间。

但他们没办法解开门炼。

……要进这扇门,唯一的方法就是剪断门炼。

这绝对超出佣人在正常业务范围内的权限。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寒,已经从他们两人的背脊窜了上来……

嘉音再次屏住呼吸,观察室内的动静,但仍然感觉不出半点动静。

「……我去请夫人……嘉音你负责剪断门炼。」

「好……好的……!」

源次叫住了慌慌张张就要跑去拿工具的嘉音。

「等一下,嘉音……!……你先回厨房,跟熊泽一起行动,千万不可以单独行动。」

「……是,遵命……」

看样子嘉音觉得在这种紧急事态下,还在意这些未免太麻烦。

……但这是源次设想周到。

无论自己出什么事,源次不在乎……但他不希望嘉音有什么万一。

■厨房

厨房里可以看到熊泽正将餐点放上餐车,南条则似乎好不容易想到起死回生的一步棋,只盼源次赶快回来。

……但他们立刻注意到源次回来时神态有异。

「……咦……源次兄,你怎么了……?」

「……南条医师,很抱歉这盘棋请让我先搁着……门炼就麻烦嘉音处理,熊泽,你先别管上菜,跟嘉音一起过去。我去跟夫人报告,南条医师也请一起来。」

「发……发生什么事了吗……?」

源次带着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南条,快步走了出去。

「熊泽婆,不好意思,请跟我一起来。」

「发、发生什么事啦,嘉音……?」

熊泽也跟南条一样搞不清楚状况,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从跑向走廊的嘉音背后跟去……

嘉音带着熊泽去到仓库,从工具箱与挂满整面墙壁的各式物品中,寻找可以用来剪断门炼的工具。

「你在找什么……?我也来帮忙……」

「……我要剪断门炼……大型的剪线钳放哪儿去了……」

「剪断门炼……?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绘羽小姐夫妇的房间上了门炼……他们人应该就在房里,可是怎么喊都没有响应。」

熊泽花了好一会儿,才想清楚要剪断门炼与绘羽夫妇没有回答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连,理解到事态紧急。

「这把应该可以……」

嘉音拿起挂在墙上的一把大型剪线钳,形状就像一把比较大型的钳子。

……脑中浮现出一段记忆,当时有人告诫他说这是很危险的工具,一不小心就可能剪断手指……

嘉音拿起这把钳子,沿着楼梯跑上去……他已经直觉到事态紧急。

……他知道最好分秒必争,尽快开门。

……或者也有可能……已经……

「等等我,嘉音……吁……吁……」

「……快点!」

这时熊泽总算跟上,手撑在膝盖上喘着大气。

等嘉音重新拿好剪线钳,再抬头望向门,却惊讶得当场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什么玩意…………啊啊啊啊……」

熊泽脸色苍白,无力地喊叫。

这也怪不得她。因为就在她眼前……在门上……已经被人用血一般的液体,画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图形,就像玫瑰园仓库的铁卷门一样。

只是这次的图形似乎未必可以称为「魔法阵」。

……因为一般人听到魔法阵三字,都会想象那种在圆圈内侧画上各种记号的图案,但眼前的图案却更偏向几何图形。

……但图形缝隙间写满的那种不同于英文字母的文字,却毫无疑问就跟那铁卷门上的魔法阵一样……

但嘉音之所以说不出话来,并非只因为魔法阵令人看了就恶心。

……而是因为刚才门上并没有这种东西!

他先回到厨房,再到仓库去拿工具,接着就直接赶来这里。

所花的时间应该不到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人画出了这种恶心的图案……?

这图案似乎真的是才刚画好,还可以看到令人不舒服的红色液体垂直滴落,整扇门简直像是生物在流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熊泽脚一软,当场瘫坐下来。要不是熊泽先腿软,嘉音肯定也会这样。

「……蓓雅特莉琪……小姐……」

「啊啊啊啊啊啊……这一定是蓓雅特莉琪小姐做的,好可怕,好可怕啊……!」

「………………」

嘉音吞了吞口水,拿好剪线钳走到门边。

……他根本不想靠近这令人作呕的魔法阵,也不想碰到这些还像血一样在滴的液体。

……但不靠近就没办法切断门炼。嘉音忍着这股恶寒,又吞了吞口水,下定决心来到门前,把剪线钳口对到门炼上。

……接着使出全身的力气用力一剪,结果门炼远比想象中容易剪断。剪断的门炼分往左右两边甩开,发出唰唰声摆荡不已……

「……嘉音……你脚边有信封……而且这……是老爷专用的……」

看来熊泽也注意到了门缝下的欧式信封。

也注意到了封蜡上有着家督戒指的压印。

嘉音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不知道是该先看信件内容,还是检查房里的情形,但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原本的目的放在第一优先。

……嘉音从口袋里拿出手帕,这是为了不让自己的指纹留在门上。

……如果最坏的预测成真……这个房间也得让警方检查……!

他慢慢推开门……房里传来的电视节目声响变得更加清晰。

「……绘羽小姐……?」

绘羽就躺在床上……连鞋子也没脱就躺上床……?

熊泽躲在嘉音背后,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结果一看到绘羽又发出短促的惨叫声。

嘉音最先看到的是绘羽的鞋子,所以刚开始只想到她穿着鞋子上床很不对劲……但当他的视线顺势移到绘羽的头部……不由得同样发出短促的惨叫……

绘羽的眉心……有个垂直的物体……该说放在她脸上?还是说从脸上长出来……?

不对。

……从她眉心垂直伸出的……是一把古色古香的小刀状凶器,就插在她的眉心!

血从尖刀底部滴落,将床单染成一片血红……

熊泽再度脚软,瘫坐在地……一张嘴又开又闭,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绘羽被人用凶器插进眉心,已经毙命。

她双眼瞪大,相信已经将杀死她的人牢牢烙印在心中……但用来告知这个事实的嘴却已经永远闭上。

明明最不想看她的眉心,但目光就是会移过去……

凶器垂直插在绘羽的眉心。这把凶器的刀柄上有着复杂得不像是单纯工具该有的雕饰。

……这种雕饰……很邪门……像是雕出特定的恶魔,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秀吉姑爷呢……?……秀吉姑爷……!」

绘羽躺在床上,另一张床却是空的。

——秀吉在哪?

嘉音也不管吓得脚软发呆的熊泽,为防万一而跑去浴室查看。结果一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就是一阵热气与莲蓬头的水声。

这里的浴室跟旅馆常见的卫浴合并型一样,冲澡时要拉起防水帘隔开,以免淋得整间卫浴地上都是水。

这道防水帘半开半掩……全裸的秀吉瞪大双眼,瘫在浴缸里头……他的眼睛正对着嘉音所站的位置。

秀吉的眉心也跟绘羽一样,插着一把有着恶魔雕饰的凶器。

由于头部一直冲着温水,不至于像绘羽那样弄得半张脸都是血渍……但冲着水毙命的模样实在太凄惨……

这时走廊传来夏妃说话的声音,相信她是跟源次一起来的。

「……又、又是这样的涂鸦……?……这封信是……?里面写了什么?」

「……我们还没看。」

听源次这么说,南条说道。

「……还是别乱碰比较好吧……说不定上面有凶手的指纹……还是交给警方比较好……」

「……凶手都特地留信了,不会留下什么指纹的。」

夏妃这么断定,就这样捡起了信封。

……而她还没看信,自己也先踏入房内……接着就看到毙命的绘羽。

「绘……绘羽小姑……!」

「……夫人……秀吉姑爷在这边……」

「这……这……太残忍了……」

「嘉音,帮姑爷关掉莲蓬头……太惨无人道了……!」

「好……好的。」

嘉音握着手帕去动开关,关掉了莲蓬头。浴盆里有着一个装着沐浴乳的小瓶子,连盖子也没盖。

……多半是洗澡洗到一半时遭到攻击吧……溅出来的血有一小部分还留在白色的浴盆里,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红白两色对比。

「…………南条医师……」

「……我……我知道…………没有尸班……也还没开始尸僵,遭到杀害应该只有一小时前后……不过……拿柄这么短的凶器贯穿头盖骨……实在难以置信……」

南条检查脉搏与瞳孔,再次确定他们两人已经毙命。

……嘉音看到南条这种例行公事的对应,不禁想着。

……不用检查得这么仔细,一眼也看得出他们已经死了吧。

南条似乎想过要拔出凶器,但最后还是认为应该尽量保留完整的现场状况让警方调查,也就没有去动。

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刀柄前面没有刀刃……应该说这种凶器不是刀刃,而是圆锥状的物体。

……这不是小刀,比较接近短柄的枪。看得出这种特殊形状的用途不是切割,而是突剌。

也许有些人不会说是短枪,会说是比较粗的冰锥。

但无论如何,这施加了诡异雕饰的凶器本来是为了何种骇人的目的而打造出来,又如何完成这个目的,都已经以明确得完全不需要再多说的方式呈现出来……

夏妃只想赶快离开充斥在浴室内的恶心蒸汽,用手帕按住嘴巴跑出房间……

只看上一眼,他们的惨状已经牢牢烙印在脑海中。要是再看下去,这幅光景肯定一辈子都不会从脑海中消失……

体内一股上冲的呕吐感,就跟今天早上在园艺仓库时一模一样……夏妃背对客房,与呕吐感抗战了好一阵子。

「……总……总之,这个房间不可以让孩子们……尤其不可以让让治看到。赶快把这个房间锁起来……!」

「……没……没错,的确不能让他看到……千万不能让让治看到他的双亲死得这么凄惨……」

然而这时走廊却传来一阵猛然逼近的脚步声,人还没冲进房间,就让他们知道来的人是让治。

让治先前都跟其他小辈一起待在客厅,但看到源次来叫夏妃,夏妃脸色铁青地飞奔而出,直觉感到事情不对劲。

接着看到客房前面聚集了这么多人,他更有了确信……

「爸!妈!」

「…………呜啊,这……这是什么,又……又是魔法阵?」

「………………………………」

「绘羽姑姑他们还好吧?喂,嘉音!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干么?」

「……战人少爷…………」

即使嘉音不说,听到冲进房间的让治大叫,他们也就知道了一切。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谁……是谁干出这种事!我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让治……你振作点……」

夏妃伸手碰上让治的肩膀,但被他粗暴地挥开。

……让治瘫坐在绘羽床边,在母亲面前把头埋进床上大哭,握紧拳头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床上……

「……让、让治哥……你、你振作点…………战人……你?」

「…………战人少爷……」

战人他……背靠在墙上……也不忌讳众人的目光,右手遮住双眼发出呜咽声……

「过分…………太过分了………………下定决心求婚的对象,隔天就失去她……而且就在同一天……连老爸老妈都被杀……这样实在,实在太残忍了……」

当然谁都不想死,但对战人而言……留下来的人才更加难过。

在场的每个人都失去了极为亲近的人,难过的不是只有让治……然而……让治的悲苦却远胜任何人。

「…………战人……」

「我也知道……人总有一天会死……不管是谁,总有一天得面临死别的悲伤……可是啊,这一天对老哥来说应该还遥远得很……而且应该照顺序一个一个来残忍……太残忍了……这家伙……这个家伙……!就真的……没有半点人性吗……!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战人……不哭不哭。」

真里亚以不带情绪的声调安慰战人……战人粗暴地擦去自己的眼泪。

「啊啊……该死……我再也不流眼泪了……不管是因为懊恼还是悲伤的眼泪……啊啊,我真是没用,所以我们现在一直被这魔女压着打,根本是挨打不还手啊……!差劲,太差劲了!我要把棋盘翻过来……!那家伙大概把我们当绵羊,觉得我们到明天之前都没有手段可以离开,只能担心受怕,可是……我会把整个局面翻过来!到明天都逃不出这个岛,这点他也跟我们一样……!躲躲藏藏吓得快要尿失禁的不是我们,是这个家伙!我一定要把这家伙揪出来,就在明天之前……不,我不会等到明天,今晚就要。我今晚就要揪出这个家伙……!」

■绘羽夫妇客房前的走廊/之后

「……总之这个房间要上锁,直到警察来为止……大家没意见吧?」

夏妃以不容抗辩的语气对所有人宣告。

若说有谁会反驳,也就只有让治老哥……但相信他的眼泪也已经流够了。

让治仍然背对众人,微微点头后站起,于是其他所有人也都表示同意。

夏妃捡起的家督专用欧式信封还没有打开。

……但既然都讲好要上锁,众人也已经走出客房,于是决定先回客厅,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开信。正当我们沿着走廊朝客厅走去,立刻有人发现事情不对劲……或者应该说发现有异状。

「…………呜……好臭。」

「啊……真里亚也闻得出来?……这是什么味道啊……臭得要命……」

众人都动动鼻子,发现的确有种未曾闻过,像是烧焦的恶臭沿着走廊飘过来。

「……我去厨房看一下……记得火应该都关了才对……」

熊泽到刚刚还在厨房用火,既然闻到焦臭味,会先怀疑自己有疏忽也是当然的。只见熊泽慌慌张张地跑过去。

「……嘉音,你陪熊泽去,不要放她单独行动。」

「好、好的……!」

听源次这么吩咐,嘉音点点头,从后追去。

……其余众人虽然不是用跑的,但也从后跟去,想找出臭味的来源。

「……呜,好臭……呜……」

「这……的确臭得让人受不了啊……可是现在方便开窗换气吗……?」

由于安全上有疑虑,夏妃不希望开窗。

「……就开抽风机吧,我认为不需要开窗。」

「让治老哥……可以跟你说话吗?」

「……只要是商量怎么找出凶手就无所谓。」

看来让治已经从悲伤的深渊中爬了出来。

现在让治心中只有一股宁静的怒火,对象当然就是夺走他心上人与双亲性命的凶手。

「房间里挂着门炼……刚才我看过门炼的构造,不是那种从门外就能动手脚拉开的种类……所以他们的房间是完美的密室。」

「……说来的确是这样。玫瑰园仓库那次还想得到几个方法破解,例如偷偷跑去佣人室拿出钥匙,或是根本就有不只一把钥匙……可是门炼不一样。在已经普及的上锁方式之中,门炼能建构出来的密室是最单纯的。」

「毕竟只有门炼是不破坏就没办法从外面进去的啊。也就是说,凶手并没有从这扇门进出了?」

「……这可有意思了。我怎么觉得才在几个小时之前,我们大家就为了要怎么不走房门进出房间而吵了好一阵子呢。」

就是之前为了爷爷从房间消失而吵起来的那个时候。

……绘羽姑姑透露她一时兴起,在门上夹了一张发票,藉此封印住书房的门,让其间唯一曾走房门出入的夏妃伯母有了嫌疑。

绘羽姑姑提出一个假设,说是夏妃伯母把爷爷从窗户推下去,然后自己再从房门走出来,这个说法倒也有些地方说得通。

但这次的门则单纯得多,从内侧用门炼钩住。窗户也已经从内侧上锁,遗体也留在室内……这次真的是不折不扣的密室。

……没错,如果把爷爷的失踪也算进去,一共发生了三起事件,三次的门都成了讨论焦点。

最先是铁卷门。如果假设有人知道钥匙放在佣人室,仓库实在算不上什么密室。

接着是用发票封印的门。但既然夏妃伯母曾经进入室内,她要放爷爷从窗户出去,或是把他推下去,然后锁上窗户再走出书房,也是办得到的。

又或者就像我提出的怪假设,也许爷爷是躲到发票被人拿走之后才偷偷出了房间……不管怎么说,就算说法牵强,但这道门也并非完全破解不了。从这个角度来看,书房也算不上真正的密室。

而这次则是用门炼封印的门。

……这次我真的没辙了。门窗全都从内侧上了锁,是完美的密室。

第一个密室由于每个人都有嫌疑,所以不成立。

下一个密室则是夏妃伯母有嫌疑,所以也不成立。

但这次的密室,没有一个人有嫌疑!客房是完美的密室,还有着门炼这种拒绝任何人出入的封印……!

「……那,凶手没进室内就杀了人……?也就是从房间外用别的方法……」

「的确……既然门炼还在,就算门没办法开到让人挤得过,多少还是可以开出一道缝。例如敲门让房里的人拉开门缝,然后就出手攻击……不……好像没这么简单……?」

「的确没这么简单……如果绘羽姑姑的遗体就躺在门边,这个说法也说得通,可是绘羽姑姑是躺在客房最里面的床上!更别说秀吉姑丈还待在浴室里。从有门炼钩住的门缝,根本就看不见他们,手也伸不到他们身上……该死,太差劲了,我根本想不出是怎么做到的!」

……有人用力拉了拉我的袖子……原来是真里亚。

「…………呜……战人满意了吗?」

「满意?满意什么?」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战人说不想怀疑亲戚,所以盼望凶手就是蓓雅特莉琪,然后蓓雅特莉琪就实现了战人的愿望……她照战人的要求,『做出人类绝对办不到的事,让战人相信魔女存在』……可是战人却这么任性,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好痛。」

我用指节在笑得令人不舒服的真里亚头上一敲。

「好啊,谢谢你实现我的愿望,刚刚这一下是答谢你,也是给你爱的教育,告诉你不该在严肃的时候乱笑。别说这些了,赶快告诉我,绘羽姑姑他们房门上也有奇怪的涂鸦,那也是魔法阵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那个魔法阵的形状这么好记,你们实在应该要知道啊,啊好痛。」

「就是不知道才给你机会表现,别废话了,赶快说明。」

「……战人好暴力……你再这么坏心眼,我就不告诉你……啊好痛!呜……我说,我说就是了,你这个敲人男……那是月亮第七魔法阵。」

「有什么用处?这个魔法阵有什么用处?上面写的希伯来语是什么意思!」

「上面写的是旧约圣经诗篇第一百零七篇的第十六节……『上帝打破青铜的门,折断铁的门闩』……魔法阵的效用有两种,一种是可以打开用任何方式封锁住的门。」

「这魔法可真方便……也就是说,这魔女是想透过这得靠魔法才开得了的门,强调自己的存在了……!另一种效用呢?」

「将打不开的门引伸为僵局,把门打开……用在遇到难题的时候,就可以带来之前想都没想过的解决方案……说穿了就是可以赐予观察力、洞察力、灵感跟直觉……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蓓雅特莉琪是在下战帖,说凭战人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哪会知道这门是怎么开的。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好痛。」

「好,辛苦了,你可以闭嘴了……正合我意,我就接受这魔女的挑战!」

「……真里亚……这世上没有魔女,也没有恶魔。是有人杀了我爸跟我妈!我不知道这个人是我认识的人还是陌生人,但无论如何一定是人类……!」

「……可是……要怎么杀?门顶多只能开个十公分左右,这样要怎么杀死房里的两个人……!」

「不过这臭味实在让人受不了……到底是什么味道……!」

■厨房

走在前面的熊泽与嘉音还没来到厨房,就发现臭味的来源并不是厨房。

因为他们在通往厨房途中经过一处往地下的楼梯时,注意到有着更浓密的臭气从这里不断涌出。

「……锅炉间……」

「……会是锅炉又出问题了吗……?」

这个楼梯是通往地下的锅炉间。

大屋用的锅炉很老旧,最近经常出问题。

他们两人也曾多次见证锅炉出毛病的情形,但还是第一次遇到锅炉会喷出这种恶臭的情形。

砰!

「刚、刚刚那一声是……?」

这声从地下传来的声响,确实是关门的声音。

……熊泽的语气像是真的在问,但其实她也已经听出这个声音不可能是任何其他的声响。

这个声音让熊泽大吃一惊,再度脚一软瘫坐在地……

……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在这一瞬间,没有人待在锅炉间。

刚才所有人都出现在绘羽的房间!那么现在这声关门声又是谁发出来的!

「…………………………」

「嘉音!」

嘉音瞬间理解到状况,朝地下跑了过去……!

现在会传来关门声,却又没有任何人上来,就表示关门的人待在锅炉间里。

如果锅炉间是死路,嘉音也不会急急忙忙跑过去。

……但嘉音是佣人,所以很清楚锅炉间有两个出入口,一个通往大屋,一个则通往中庭。要是现在不追上去,说不定就会让人给跑了……!

熊泽尽管慢了好几拍,却也理解了嘉音的想法。

但万万不能让嘉音一个人去……!如果待在锅炉间里的就是凶手……是那个在第一次杀人时能够轻易杀掉六个人的对手,凭嘉音一个人冲上去扭打,绝对奈何不了对方。

……当然照这样说来,就算多了熊泽一个人也是于事无补……

总之熊泽心想不能让嘉音一个人去,尽管晚了几步,还是沿着楼梯跑下楼……!

■锅炉间

这时嘉音已经来到锅炉间。

锅炉间特有的湿黏热气让人十分难受……这个地方本来就时时笼罩着令人不舒服的湿气与味道。

而且现在还多了那股恶臭,让嘉音甚至想吐。

……毫无疑问,恶臭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

那么嘉音就该查出恶臭到底是从哪里发出。

但他目光直视正前方,从入口旁的工具柜拿起了柴刀。

……他并非特意想要柴刀才伸手去拿。

……只要能当武器,其实什么工具都行,所以才想拿起柴刀……为什么?

「…………………………」

嘉音凝视着这股只靠灯泡实在射不穿的黑暗。

……接着他回答了这个疑问。

「………………玩轮盘要选择红黑或数字来下注……但像红与黑这种风险很低的赌注,就只能得到这么点赔率。」

嘉音口中说出的话语,被深沉的黑暗吞没。

这股黑暗突然闪动光芒,开始翻腾……

那……是一幅非常幻想式的光景……

一群躲在锅炉间里各种东西后面的黄金蝴蝶……闪动美丽的光芒拍动翅膀……聚集在黑暗中,随即又消失无踪……

嘉音朝着吞没这些蝴蝶的黑暗继续说。

……但聚集在黑暗中的蝴蝶在笑……笑说大概,多半,不,反正……

但嘉音丝毫不畏惧,继续说下去。

「相反的,只要敢押赌中机率低的格子,就能分配到与风险成正比的赔率……老爷把这种在天文数字级风险中赌赢的情形称为『奇迹』,把赢到的天文数字级赌金称为『魔法』……老爷跟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样的『魔法』才来玩这个轮盘,我根本没有兴趣……可是你忘了一件事……你忘了轮盘上也可能转出不是黑也不是红的结果。」

轮盘上有个特殊的格子「0」,照规则一旦球落到这一格,就表示由庄家通吃,所有下注在盘面上的筹码都会被没收,简直就像被裁判没收的比赛一样……

「……我事先下了唯一一个决心……如果……如果纱音被杀,而我却活了下来……那我就要不顾一切毁了你的轮盘!」

「………………决定这个规则的不是老爷……更不会是你……这条规则是我编出来的……我已经不是家具……是你轮盘上的零……!」

嘉音的表情转为屈辱。

……他的自制显然只换来了嘲笑。

嘉音的眉心更加扭曲……显露出从未让别人看过的激情。

……他握着柴刀的手在发抖……汗珠沿着皮肤滴落……

嘉音的手臂会发抖,显然并非纯粹出于愤怒。

但嘉音吞下了这些情绪……

「…………我不会再被你的话蒙蔽……恶魔的轮盘到此为止……你……你就在地狱里再等一千年,等下一次有人召唤你吧,蓓雅特莉琪!」

嘉音举起柴刀就要冲向黑暗,黑暗却给出了明确的嘲笑。

嘲笑他的勇气既低俗又没有意义。

……而嘉音就维持着举起柴刀的姿势……再也踏不出下一步……

铿的一声响起,嘉音手上的柴刀掉到地上转了几圈……

接着是两声闷响,嘉音的双膝先左后右分别着地。

柴刀脱手后,他的手还想抓住些什么,但随即慢慢放低……按在胸前,接着另一只手也按了过来。

……他的胸前……有着施加恶魔雕饰的握柄。插在绘羽夫妇眉心的那种凶器……就插在嘉音胸口……

「………………呃……………………唔……」

嘉音痛得嘴角一歪,鲜血从嘴往下流……这种妆对皮肤白皙的嘉音来说显然太浓了。

一群黑暗中发出光芒的黄金蝴蝶看着他的模样,舞出诱人的舞姿……那是一种极美极美的舞,用来对这名少年的自制心表达赞许、嘲笑、污蔑与葬送。

……嘉音早已做好自己会丧命的心理准备……但至少也想做出最后的抵抗,不接受对方以这种方式给予他的死亡。

于是他双手握住插在胸口的凶器……咬牙强忍难以置信的剧痛……拔了出来。瞬间一道深红色的液体飞溅而出……接着则是一声令人不舒服的闷响。

这多半就是嘉音的灵魂被拉进死者深渊的声响……

「………………嘉音?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来、来人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眼前难以接受的光景让熊泽尖叫。嘉音倒在血泊之中……

……熊泽脑子里一团乱。

啊啊,他是多么不幸!要是他跟自己一起来,就不会被杀了!

啊啊,我是多么幸运,要是自己跟他一起来,自己说不定也被杀了!

所以她尖叫时,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往上牵动,形成像哭又像笑的错乱表情。但没有人能笑她……

「熊泽,你怎么了!回答我,熊泽!」

最先冲进来的,是拿着来复枪的夏妃。

随后战人与源次也跟着冲进来。

本来他们应该会先针对弥漫在锅炉间内的恶臭来源议论。

……但看到嘉音以溺水似的姿势倒在血泊中,这些自然都不重要了。

「嘉音!回答我!……源次,请南条医师过来!」

夏妃注意到嘉音虽然处在垂死边缘,但仍然有意识,立刻这么吩咐源次。

……夏妃高高举起枪,朝着锅炉间的黑暗喝斥。

「……是谁躲在那里!乖乖出来!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我拿灯来了!伯母,我要照了!」

战人急中生智,从入口旁的工具柜中拿出大型的手电筒,用灯光撕开了夏妃瞪视的黑暗。

但他只照出了无机质的管线与门。

门留下了小小的缝隙没有关上,显然有人慌慌张张从这扇门跑了出去。

「……夏妃伯母,这扇门通往哪里?」

「源、源次……!那扇门通往哪里?」

「是、是中庭……!」

「这、这个混蛋,别想跑!」

战人怒吼之余,全身往门上一撞。

外头冰冷的空气灌了进来。

……门外是一道往上的狭窄楼梯……战人一边吼叫一边跑上去!

「战人,你等一下!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夏妃也跟着战人跑了上去。

■中庭

这里是中庭。

大屋的中庭主要是为了采光而设,并不算太漂亮。由于四面八方都是房子,即使听得见强风呼啸,却完全没有风吹进来,是个很平静的空间。

只有悲伤的雨静静地下着……

战人在冰冷的雨水中跑上楼来到中庭,放眼环顾四周。

……可疑的人影当然不会乖乖留在这里等他……

战人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又一圈,一圈扫完又是一圈,转得几乎方向感都要错乱,只盼这片光景之中有着凶手的身影……!

但当然不可能会有。

就只看得到房子的墙壁与窗户无情地排列在四周……!

而且从中庭通往屋内的入口有两个,两道门都没上锁。由于构造上不需防范外人入内,通往中庭的门都没有锁。

……这根本看不出凶手是从哪扇门进去的!

战人无计可施。他忿忿咒骂,一拳往墙上打去……

「……战人!不可以一个人贸然行动!………………战人……?」

战人额头碰在墙上……用指甲在墙上乱抓一通,发出哭声……

「……该死……该死该死……!不只是绘羽姑姑、秀吉姑丈!连嘉音也不放过!都已经杀了六个人还嫌不够!又再杀了三个人!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绘羽姑姑跟秀吉姑丈从以前人就很风趣,对我也很好……!嘉音我是昨天才认识,可是我也觉得以后一定可以跟他当好朋友!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人这种生物,一被杀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啊?人可不会像竹笋一样一直冒出来啊?……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为什么……为什么……!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战人懂得去体会别人心中的伤痛与遗憾。

……所以他才会哭,用尽全力在哭。

夏妃本以为战人个性豪放,但看到他也有这么纤细的一面,在略觉惊讶的同时……也理解了未成年的战人有着一颗容易受伤的心,接纳了这样的他。

「……不用担心……不管是你还是让治、真里亚还是朱志香,我都一定会保护到底……我会以你们母亲的身分……也以右代宫家代理家督的身分保护你们……!」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战人在夏妃怀里大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就像先前一样,擦着眼泪露出苦笑,强调他已经哭够了……

「总之我们先回楼下去吧……现在最优先的不是找出凶手,而是保护我们自己。等到明天就会有船来,到时候警方也会赶来,相信他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管凶手怎么做困兽之斗,又怎么逃得出这个岛……!」

「……说得也是……只要等到警察来就好。」

等到海猫悲鸣之时……事件就会得到解决。

然而……战人莫名地隐隐觉得不安,觉得海猫再也不会叫了。

……照理说不应该会这样。照理说只要等台风过去,那群活泼的海猫就会回到码头……

■锅炉间

我跟夏妃伯母一起回到锅炉间,无力地告知我们没有任何收获。

他们说嘉音已经被南条医师与让治老哥两个人搬到佣人室。据说那里有急救箱与流理台,可以当保健室用。

熊泽与朱志香也跟着他们过去。

……地上还留着嘉音的血泊。

从大量的出血,以及滚落在地的凶器那凶残的形状来看……我想南条医师的急救多半也会徒劳无功……

毫无疑问,这把凶器就是插在绘羽姑姑夫妇眉心的那种凶器。

……不,握柄部分的恶魔造型似乎有点不一样……?

这个部分多半是造型上的个体差异,但同样都是圆锥状的凶器。

说来残酷,但绘羽姑姑他们死时,为了保留现场完整,我们也只好任由凶器插在他们身上。

……所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整把完整的凶器。

这凶器果然不是小刀类的刀械,而是呈冰锥状……不,应该说是呈细桩状,而且尖锥的部分还有着钻头似的螺旋纹路。

……说个比较没品味的比喻,就有点像是恶魔仪式用的器具,用来插进祭品的心脏……

包括握柄在内,全长约有二十五公分,有一半都是被血染成深红色的尖锥部分。

……染血部分的长度,让人不由得会去想象这把凶器插进嘉音的胸口多深……

但夏妃伯母他们对这凶器看也不看一眼,站在喷出剧烈恶臭的焚化炉前。

这个物体大概是之前被丢进炉里,现在才被拉出来的吧。

……物体还在散发令人不舒服到了极点的猛烈恶臭……

源次与真里亚……都低头看着这个物体。夏妃伯母大概是不忍正视……只见她连连摇头,转过身去。

「………………呜……!」

我本以为不管再看到什么都不会再吓到……可是这呜一股想呕吐的感觉不由自主地上冲,让我闷哼了好一会儿……

……这股令人难以想象的恶臭……原来是尸体在焚化炉内焚烧所产生的焦味……

这具令人作呕的尸体无论衣服、体表与头发,全都被烧得稀烂,别说是脸孔或年龄,就连性别都分辨不出来……

但冷静一想就会发现,现在会出现的尸体,只可能来自一个人。

……这个人从早上就下落不明……也就是爷爷。

「……我想……多半是老爷。」

「…………我……也有同感……死状竟然这么凄惨……太可怜了……」

「可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具尸体真的是爷爷吗……?烧得这么焦,连性别都分不出来了说……」

「战人……你看看他的脚。」

夏妃伯母用手帕遮住嘴,撇开目光,但仍然指着烧焦的尸体要我看。

……?

「……双脚有六根脚趾,您应该看得出来吧?」

「咦?……………………啊……真的……」

源次说得不错,两只脚都有六根脚趾。每一根脚趾都排列得很自然,所以我刚刚都没发现……

「……老爷生来就双脚都各有六根脚趾……也就是因为这样,老爷才会被赋予复兴右代宫家的重任。」

「听说右代宫家自古以来就经常有人有多指症……我想应该是遗传因素。」

所谓多指症,就如字面意思所说,出生时就因为天神犯了一点小错误,让原本的一根手指或脚趾分成两根,因而比常人多了一根。

但多指症很少变成惊动社会的新闻,因为这不是疾病,而是与生俱来的特征。

所以打从还是婴儿的阶段,医院就已经掌握到这样的症状。等长到一岁左右,就会动手术治好。

也因此,即使本来有多指症,往往也会在懂事之前就接受治疗,所以小孩子自己也不记得。

附带一提,听说每两千个婴儿里就有一个可能有多指症,所以尽管比较不为人知,但这样的情形并不稀奇。

说到这个,记得以前好像听秀吉姑丈说过丰臣秀吉也有六根手指……

照夏妃伯母的说法,右代宫家历代家督之中最英明的几位人物也都有着多指症。

……也因此,听说爷爷出生时就在亲戚之间造成轰动,说又有英明的人才诞生了。然后等到关东大地震造成主要的亲戚几乎全军覆没,然后也就自然而然认定只有生来就有吉兆的爷爷可以复兴右代宫家了。

如果爷爷自己也不是完全不想当家督,这第六根脚趾或许就是幸运的象征了。

……对了,记得好像听说过哪个国家相信多指症的人是天神派来的使者,对此十分崇拜……

说来离题,但在推理小说里会烧毁尸体,目的多半都在于让死者的身分难以辨认。

……然而爷爷的情形不一样,他身上有着不是随便烧一下就能毁去的特征可以证明身分……

而且……爷爷的遗体也不是只有遭到焚烧。

……而是跟绘羽姑姑他们一样……插在嘉音胸口的那把「恶魔冰锥」……就插在他的眉心……!

「……老爷手指上没有『家督戒指』。」

源次检查过遗体的手之后这么说。

「也就是说昨晚的信上所言不虚了?…………公公他……一定非常遗憾吧……」

夏妃看不下去,用力闭上眼睛……

……这个房间也成了必须交给警方处理的重要犯案现场。

……所以我们把爷爷的尸体留在这里,把锅炉间上锁。

我们不清楚爷爷的遗体是什么时候被丢进焚化炉里焚烧的。

源次说由于火势不算太强,可能已经烧了很久,焦味从焚化炉泄出之后慢慢灌满锅炉间,最后才从楼梯溢出。

……就先不管尸体到底几分熟……总之爷爷明明关在会自动上锁的密室里,却被带出来杀害,丢进焚化炉焚烧……这点应该错不了。

但照源次的说法,锅炉间平常是上了锁的。

……所以有我们以外的人物潜伏在岛上犯案的可能性变得极高,而且这个人很可能持有母钥。

……毕竟现在整栋大屋的门窗都已经锁紧,凶手却还是能够在大屋内自由走动。

这件事可以让我们确定真的有第十九人存在吗?

这个人物之前完全不现身,却又一直强调自己存在,这是很大的矛盾。我之前一直用雾江姐的翻转棋盘理论,否定有第十九人存在。

再翻一次棋盘来看,既然第十九人的存在会变得这么明显……就表示更不可能真的有这第十九人存在,除非这个人真的现身!

……凶手既然有办法从用发票封印的门带出爷爷,还从上了门锁的房门外杀了绘羽姑姑夫妇……要靠各种机关诡计创造出虚构的第十九人,应该也有办法做到……?

如果到现在还相信凶手就在我们十八个人里面……可能有嫌疑的人已经没剩几个了。

剩下我们四个小辈、夏妃伯母,还有源次伯、熊泽婆,以及南条医师……也就是说凶手就在这几个人当中!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

……刚刚我不是才怀疑过爷爷的遗体是不是他本人吗?……对其他遗体当然也应该去怀疑。

例如说,刚开始被杀的六个人,脸孔都遭到严重毁损。

……虽然也有几具遗体还看得出是谁,但像我家的臭老爸整张脸都像剥下面具似的被削掉了……

我们只是靠服装跟状况来辨识死者的身分……

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先准备好用来当替身的尸体,然后制造出自己已经死去的假象,躲在暗中犯案……?尽管觉得这个想法有点离谱,但这种诡计并非不可能办到。

……现在就要对第十九人……不……应该说对魔女屈服,未免还太早了点……!

「真里亚,不可以再这样盯着公公看,战人也是。嘉音也让我很担心,我们就回去吧。」

「……呜。」

真里亚不跟大家一起出去,独自留在锅炉间。

她盯着看的多半不是爷爷的遗体,而是插在他眉心的「恶魔冰锥」。

……我想这玩意肯定会让热中此道的人爱不释手,我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喂真里亚……蓓雅特莉琪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我们每一个人的性命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蓓雅特莉琪就快要复活了……到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真亏你笑得出来。你以为只有你不会有危险?为什么你都不觉得自己性命有危险?你为什么都不怕?」

「……因为蓓雅特莉琪跟真里亚约好了……说会带真里亚去黄金乡……那里是个很棒的地方,没有任何恩怨纠葛,所有人都一直在一起,可以永远和睦相处……真里亚好期待喔。时候就快到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真里亚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认识六年前还只有三岁时的真里亚,当时的她是个天真无邪又乖巧的好孩子。

六年后的这个真里亚……就是没办法跟我知道的真里亚连在一起。

……这个自称是真里亚的「魔女」到底是谁……?

她坚信有魔女存在,所以对她来说……这一连串令人费解的事件,全都是魔女存在的确切证明。

每当发生人类难以办到的事,就逼得我们非相信真有这个叫做蓓雅特莉琪的魔女存在不可。

对真里亚来说……看到过去一直坚决否定魔女存在的亲戚,都接连认同魔女存在,应该是挺令她「痛快」的……

……所以她才这么高兴……?

「……真里亚,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虽然我想你的回答还是一样,不过我就是要问这最后一次。」

「呜……?」

「昨天有人在玫瑰园交了一封信给你……这个人是谁……?」

「呜……就说是蓓雅特莉琪了……战人还不相信。呜。」

真里亚只是重复以前说过的话。

……真里亚见过第十九人,见过了魔女。到底是真有这第十九人,还是我们这十八个人里头有人灌输她这样的想法?

唯一可以肯定的一件事,就是真里亚一直跟我们在一起,随时都有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做出任何可疑的行动。

……她只是被蓓雅特莉琪指派为信差,只是满心相信魔女存在,绝对不是第十九人。

………………应该吧。

对了,在绘羽姑姑他们房里捡到的那封信,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这封信应该还在夏妃伯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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