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一角的一间客房里。
丽华像一堆烂泥一样无力地躺到床上,像一只被海水拍上岸的鲸鱼一佯伸长了手和脚,还像是被阳光融化的雪一样筋疲力尽地贴在床单上。
这不是名门望族的大小姐该有的丑态,可多少有些让人同情她。
——保坂反复回味着刚才浴池的情景。如果再继续遭受那样痛苦的折磨,那么她的精神、灵魂恐怕也就完蛋了。
“不行,太胡闹了。”
在给她换头上敷的湿毛巾的时候,保坂又开始了每次例行的忠告。
“……”
主人没有回笞,只是瞥了一眼仆人,嫌他很吵似的把整个眼睛都遮住了。也许是因为太累了,不愿意再和他废话——可是,从保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理由不仅仅是这些。
差不多是最佳时机了!保坂瞅准时机,首先出招儿了。
“——大小姐,我有个问题。刚才在浴池的时候,你对真由小姐提出了这样那样的要求。为什么呀?”
“……”
“你知道这是在违反约定吧?你也知道这样做的话,凉子和美树彦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去那里呢?”
“……是那个小姑娘玩的太过分,开始要做那种不知廉耻的事了。不管是不是违反约定,我都看不过去。”
“理由仅仅是这些吗?”
“你觉得还有别的理由吗?”
“有啊,比如说急躁什么的。这样下去的话,真由就真的得到二之宫君了。现在无论是谁,看见你冲真由发这么大的火,都会明白你的心情的。所以,你才会采取那样的行动。”
“我承认形势对我不利。可是只要在最后一步先发制人不就行了。现在没有必要焦急。”
(——真是顽吲啊!)
保坂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继续抓住丽华的弱点不放。
“那么,就算你不焦虑吧。可是很明显的一件事足,火小姐你做不到和二之宫君一起洗澡,你难道不是嫉妒可以这么做的真由吗?”
“明显?嫉妒?别开玩笑了,你说话能不能说得准确一点。”
“不对吗?”
“当然了,从前提开始就是错的。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吧?我对二之宫峻护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一点都不知道他们俩在哪儿干了些什么,所以也没办法去嫉妒她什么的。是这样的吧?”
“那我就越来越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接受——把二之宫君据为已有的争斗昵?”
“因为这样才能更有效的给真由以精神上的打击。”
“那么,大小姐你想赢这场比赛吗?”
“这种问题还用问吗——当然了,虽然我对这个男人真的没兴趣。”
“原来如此,因此你的战术就是一直模仿真由小姐的行动,这样能更有效地侮辱真由小姐?”
“就是那样的。”
“今天做了很多的事情呀。”
保坂意味深长地小声嘟囔着,深吸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
“可是大小姐,仔细想想的话,你一直在说真由小姐没有廉耻,不知羞耻——可是,大小姐你不是也做了很多很厉害的事吗?”
“这、这是因为战略需要。”
“你是说为了战略就可以做没有廉耻的事情吗?那为什么刚才在浴池里你没有学真由小姐那么做呢?”
“刚为,她太没有廉耻了。”
“我还是不明白。事实上穿着泳衣混浴,并不像你说的那么下流呀。如果年轻男女每天在家里都这样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这、这是你的价值标准,我可不是这么想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不像你啊,大小姐!这不像平时的你,怎么了呢?”
“吵、吵死了。我很累了,不想再听你的玩笑话了。”
说完,丽华转过身假装睡觉,裹着被单,背对着保坂。但是保坂却依然不依不饶。
“真的不像你!那个曾经的北条集团下任总裁,神宫寺学园学生会会长的丽华大小姐跑到哪里去了呢?如果是那个冷静沉着、深谋远虑、做事果断的丽华大小姐的话,你的拥护者见到你都会自卑得站不起来的。这样漫无计划的方针,行动中充满了矛盾,全盘下来屡战屡败、追究起来只会无力辩解的丽华大小姐,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别人调包了吧。真正的大小姐被外星人掳走了,正在进行奇怪的实验吧?”
“……”
丽华没有回答。
“大概就是这样了,虽说有信心取胜,但我现在却很怀疑。平时大小姐是非常冷静的,比如说前天的债务纠纷,处理的特别周到。用最短的距离走出那片荆棘——虽然受到许多的怨恨和批评,可是得到了更多的感激和盈余,那就可以了。想取胜的话就要坚持到底,多余的情感和目的以外的事情都要排除。可是这次,你为什么不那样做了呢?”
“……”
“一开始,接受这个任务就很奇怪。平时的大小姐,都是有胜算把握后才会出击的。这次却完全接受对方提出的条件,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呢?理所当然会站在对自己不利的起跑线上了。这样的挑战从一开始就不接受才是最好的,即使接受了也应该改变,或者是用别的什么方法。”
“……”
“这才是大小姐啊。接受挑战就认为自己一定能赢,即使不能,也试图给自己找出一些借口——这不是大小姐的做事风格啊。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大小姐的作风,是这样的吧?看看现在像一瘫烂泥躺在这里的大小姐,就一目了然了。”
“……”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就请停止吧?现在给自己找些理由还来得及,胜负只看结果。到目前为止,大小姐面临挑战的时候,一直都是胜券在握的,而实际上,在所有的比试中,也一直部取得了胜利。如果这样的大小姐说‘一直都是胜利的,只有这次失败了’的话,我一定会哭出来的。”
“……”
丽华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反应。保坂调整了一下语调,继
续说道:
“而且为什么,这次你要追在真由后面出击呢?这对大小姐来说,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
还是没有回答。但这次保坂却一直在等她回答。
“……没办法啊。”
从被单里传出来一个无奈的声音。
“可是?我不明白呀?”
这不应该是北条集团下任总裁、神宫寺学园学生会会长的回答。
“怎么办才好,我不知道了……”
(——哎呀哎呀!)
这是一般小女孩都会发出的十分沮丧的声音。她这么没有防备,很容易就会被打倒,特别是面对像二之宫这样没有情调的人。当然,保坂没有告诉她这些。
“唔,不过这也挺好。你没有必要拥有作为集团下任总裁的丽华大小姐,还有作为学生会会长的丽华大小姐一样的个人气质。我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我并不讨厌不坚强的大小姐。因为这样也不错呀,成为现在这样的丽华大小姐。”
“……”
“今后想怎么样,随便大小姐你了。只是,请你选择一个以后不会后悔的做法。因为,这是以北条家的威信为赌注的战斗,确实是的。”
“……”
丽华没有反应。但已经足够了——保坂这么觉得,于是他不再说话了。
湿润的空气从敞开的商户吹进来,远处响起风声和海浪声。暗红色的犹似燃烧的阳光,暖暧地照耀着大地,把室内裹在被单里的后背,还有盯着她后背的眼神,部染成了同一颜色——暗红色。
蹭,被单动了一下,像躲在巢穴里的小剌猬一样,蜷成了一团。
“星星——”
像是在打探刺猬妈妈的心情似的声音。
“星星一定很美丽,这儿的空气很清新,能看见与平常不一样形态的星座。要是在高山地带的话,空气稀薄,会更好看的。海上星星,有海上星星的可看之处。”
“……”
“所以、所以——”
“很好啊,这个。难道不好吗?”
保坂使劲地点点头——虽然他知道主人看不见的,但是她一定能感觉到吧。
“看起来今天云彩也很少呀,晚上的星空一定很漂亮,如果星座不一样的话,就可以从那里展开话题了吧。当然,除了山上的星星,海上的星星也有很多漂亮之处吧,而且听说今天是满月,天空和大海都会闪闪发光的。再没有比这更美丽的风景了,真好,绝对要去哦。”
“……真的吗?”
“完美!”
“你没有骗人?”
“一定会上钩的。”
“……”
磨磨蹭蹭的,被单里的东西蜷得更小了,像是感到害羞的小女孩儿。
“啊,又变成这样了。”
保坂不会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错过时机的话,我不知道又会变成什幺样。因为机会是不会住同一地点、同一时间反复出现的——这个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何况参加争斗的不止大小姐你一个人。”
——立刻见效。
她像弹簧似的猛地跳了起来,打破了原有宁静空气,也不管被单掉到了地上,径直往门口跑去。
“我要打扮一下。你先给我准备一下衣服。”
“衣服?要换吗?可是这样电行吧。”
“那好吧,照你说的做吧。保坂你不要搞错了——我对那个男的没有特别的感情,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要报复真由。这一点,请你弄清楚。”
“——我明白了。”
保坂回答道,脸上露出了一天中最灿烂的笑容。大小姐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重新抖擞精神,略为整理发型的丽华走了出去。保坂看在眼里,心里暗想,大小姐还是这样最好看。
即使以后,她的美丽容颜添上了一些失意,这样的她也依然会很漂亮。
**********
峻护好不容易从浴池的骚动中逃了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缓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单人问。今天是要从昕有的杂务中解放出来的日子,事实上也是这样的,完全不用执行克服男性恐惧症的计划——归根结底,一句话,这问房子里没有月村真由。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峻护躺在床上,心里想着。年轻男女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是很不方便的,仅仅起居就是一问题。虽然时间不长,但终于可以回到该有的状态了,这难道不值得庆祝吗?这是身心健全的少年所盼望的。直到在一周前,自己还是一个人居住的状态,这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尽管好像是说给别人听的——但他并不想伪装自己。
或许一周的时间太长了,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把长年累月培养出来的价值观一点一点地击碎了,尤其是在以月村真由的存在为前提的条件下。
“……”
峻护翻了个身,大大的商户外面是夕阳西下的景色。
他看到,有一位少女正在沙滩上散步。
来到山庄外面,那里是他已经熟悉了的小岛,但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美景。
一幅壮观、美丽的夕阳图。
红色和金色幸福地纠结在一起,充满了所有的空间,不,还有时间,把它们染成了幸福的颜色。
这是辉煌,这是灿烂。
火空、云彩,甚至是太阳,都好像近得一伸手就能够到。没有微观和宏观的界限,也没有远近的概念,只有视觉上所看到的一切。
被眼前的景色所打动的少女不时驻足观赏,品位眼前的景色。她正在落日余晖中散步。
峻护并没有故意轻手轻脚的,可是直到跟前,真由才注意到他。
“——哇,_二之宫君,怎么啦?”
真由像是刚睡醒似的,微徽地睁开眼,歪着脑袋。
“没有、没有什么事。我看见月村小姐一个人在散步,稍微有点担心。”
“啊,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不,我是自愿的。”
真由微微一笑,然后又严肃起来。顺着视线看去,潜进海里的太阳又露出了一点。
两人并排站着。
真由好像很吃惊,眼睛睁得大大的,抬头看着峻护——又马上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峻护从余光中看到了这一切,但他装作没有看到。
两个人都保持沉默。
只有波涛涌上来又退下去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回荡。
“……像是在做梦。”
真由悄悄地张开嘴说道。
“做梦?”
“是的,我觉得今天过得像做梦一样。”
她害羞似地停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我从小就患有男性恐惧症,懂事后就在学校里过着寄宿生活,周围都是女孩子。那所学校在深山里,历史悠久,而且还是宗教学校,管理非常严格,别说出去玩了,就连外出都不容易。”
她低下头,继续说着。
“说真的,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在这么漂亮的小岛上,划着船,穿上可爱的泳衣一做了很多以前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而且还全都是和男生——二之宫君一起。这么幸福真的可以吗?这么多的梦想都实现了,真的像做梦一样……”
“月村小姐?”
话被打断后,真由不由得惊慌失措,但这个时候,峻护的反应更显得迟钝。
“对、对不起。很奇怪吧这样,但是真的,我很高兴……”
“……”
——峻护什么话都没有说。
来这儿后他终于相信了,原先他一直尽量不想去相信的事情。
以前从美树彦那听说的事情。
想像一下吧。
幼年时期的真由,把喜欢梦妖的少年的精气全部吸走了,夺去了他的生命。由于受到惊吓,她变得有些自闭,无意识中替换了自己的记忆。而之后留下的是从抹不掉的记忆中所诱发出来的对异性的拒绝反应,以及从接触的异性那里,不加区别的就吸取精气的坏毛病。
为了克服这个毛病她一定很努力吧——以她的诚实和真挚,但她一定也意识到了吧——自己已经不能再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了,因为她不想再给周围的人带来麻烦。于是,她把自己所有的未来都封闭了起来。除了一个——在与外界隔绝的世界里度过一生,缓缓地走向死亡这条路。
再想像一下吧。
在被森林和石头围起来的寄宿宿舍里,她一定过着拘束又无法习惯的生活吧。与那些只是打着传教的名义,只有形式上的教堂和名字的学校不一样。那是一个把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神的地方,是以真正的,或者说是以冥顽的信仰为律法的神圣地方。无论真由多么认真、多么纯真,但那样的生活与她的本性一点也不相符。她从宗教找不到任何救赎的道路和逃避的场所。
所以对她来说,只有做梦才是心灵的安慰吧。
从沉重的生活中见缝插针,孕育神话故事一样的空想。
不谙世事的少女在她拥有的唯一的梦想里,痛苦的憧憬着。
坐在喷气飞机里的时候,她就像远游前夜的小学生坐立不安。坐上船冲向大海的时候,她高兴得像要翻跟头似的欢呼雀跃。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拘谨的一种感情表现了。
继续想像。可是,已经无法再想象出来了。
峻护只顾着想象,一声不出。真由误解为他有别的意思了。“那、那个”,惊慌失措的目光游离不定,“那个,二之宫君——”她急切地寻找话题,没有再接着刚才没说完的。
“二之宫君,你和丽华小姐的关系好吗?”
“唔?”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话,峻护发出了一个怪声。
“我和学姐?什么?”
“不,那个,我只是随便说说,只是偶尔会这么想,那个。”
她慌张地说着,摇着手和头,表示要收回刚才说过的话——但她激动的动作随后就停止了。
“……我尽说些奇怪的话,真的总给别人添麻烦。”
她脸上有点些微苦笑,马上站好向峻护鞠躬致谢。
“今天一天,谢谢你了。今天我一直都很任性,正因为有二之宫君在,我才能过得这么开心,真的十分感谢。”
“……”
不是的——他看着她弯下身向自己鞠躬,心想。
我想说,不用对我道谢,反而应该说谢谢的人是我。因为你拉着我一直玩,才使得我这个不习惯玩的人,过得不是那么无聊。而且你也有审视自己的人生得失的权力和义务,你一直都是这么忍耐的吧。所以,这点儿可以成为对你的弥补吗?本来,今天的事无足轻重,可对你来说却能够这么幸福。
你还不能自由外出吧?男性恐惧症也远远没有治愈吧?因为这里是自由的度假村,所以你来了。可是,世界上还有很多更美好的地方。只要恐惧症治好,只要你喜欢,就可以随意地去这些地方了,还有许多更有意思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老实说,我是不愿意接受你这样的特训的,但是已经上了贼船。既然这样的话,就让我帮你帮到底吧!我发誓,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你消除恐惧症,之后就是愿望实现的时刻了。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尽量地带着你去许多国家,看清你的人生得失。这是作为和你有关的人,我,交给自己的任务……不,这也是我的愿望——
我本想这么说的。
结果却说了别的话。
“不是还很早吗,月村小姐?”
“唔?”
她把头抬了起来,眼睛往上看着峻护。
“因为……是吧,我本想说今天谢谢你了——可是,今天不是还没有结束吗?”
“那个——是啊,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样啊。”
她点头表示同意,脸上却是一副不很明白的表情。对于峻护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没话找话似的说法,真由不太明白他的意图,满脸尽是迷惑的表情。
尽管如此,他还是继续说道:
“是啊,今天还没有结束呢,所以今天的约定还有效。没错吧?”
“约定?”
“今天随便玩,什么都行……对吧?”
“是——啊。是的,确实是。”
“我想了想,好不容易达成的约定,我却没有有效地利用,今天一天我都在听月村小姐的安排——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提出来,所以我有一个提议,月村小姐你愿意听吗?”
好像终于明白了,真由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二之宫君说的对,我一个劲地提请求——真的是不好,一点也不替你着想,我明白了。那么你说吧,作为报恩,我做什么都行。”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峻护咳嗽了一下。
“今晚能一起去看星星吗?”
“……”
他的这个提议太出乎真由的意料了,说什么都不敢相信。她觉得这只是提议的一半内容。
真由依然一副奇怪的表情。
“——哎?”
“今天天气很好,而且还是满月。在这么远的地方,星座也一定变得不一样了吧,这个想法不错吧?”
终于,真由变成了惊讶的表情。
“看星星——吗?”
“是的,看星星。”
“和我?一起?”
“如果你允许我带其他女孩一起去的无礼行为的话。我一定、和你一起去。”
视线,徘徊不定,峻护挠挠头,也不知道这一切真由有没有看在眼里。
“看星星——一起?”
真由像是在憧憬这件事似的,慢慢咀嚼回味,然后——
被太阳映红的脸慢慢地笑了起来。
***********
真由就在峻护身旁一或许实际上并没有离得那么近,不过那也是别人无法插足的间距。
看到他们这样,旁人很难说清白己的感受。已经不再灼热的落日,照在两人身上,影子与剪影一般无二。看到这一切还会高扬战意的话,那就真是件不幸又滑稽的事了。如果此时还要硬插到他们中间的话,恐怕连滑稽都算不上了。
“……就像一幅画似的。”
保坂最后用很简短很确信的语气评价道。此情此景,这或许是最差劲的比喻了吧!也许他是想说“像电影似的”,也许觉得太平常了,没什么可稀罕的。但作为故事情节中最精彩的一个章节,这句话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
丽华一个字都没有说。对于在主人身后一步侍立的保坂来说,当然看不到主人的表情,但也不用刻意去看。被惹人怜爱的夏日余晖笼罩的两个背影,恐怕此时是无声胜有声吧。
时机已经错过——不,很明显已经陷入无法扭转的不利局面了。保坂只看两人的唇形就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他并没有向主人汇报,因为以后的发展趋势已经不言自明了。
“——大小姐?”
他叫住正往回走的主人,可是丽华却没有回答。虽然现在的心情难以用语言形容,但她决不会气馁,不会灰心,依旧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保坂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在最后的最后能挣扎一下,这不就是北条丽华的作风吗?她在保坂面前是不会发火的,至少在别人面前还要保持形象的,保坂以此为傲,也觉得她挺可爱的。
“那么——”
保坂没有追丽华,只是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之后再一次看向画面中的两个人。
这时,还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盲目地做判断,或是打如意算盘的话,反而会导致裹足不前。只有随机应变——做两手准备了。
说自己不迷茫是假的,他对自己的判断已经没有自信了。现在论证阶段已经过去,只有向前走一步看一步,压制住迷茫,把不确信变为确信。
对于他来说,下面就该决出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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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吃晚饭前还有一段时间。
真是个好机会!峻护说要到厨房见识一下——于是引发了
下面的一连串惊讶。
虽然只有三位厨师长,可无论怎么看,大家都像是全能的特级厨师,无论选谁都可以到宫廷去做厨师长了,仅此一点,就可以大书特书了。而更令人惊叹的是他们的节奏,他们就像一分钟都不停地按剧本演戏的演员,行动整齐划一。
三人各有所长,但为了一个目的——做出最上等的饭菜,而互相合作,最大效率地运作着——他们的工作堪称艺术,达到了前人从未达到的境界。峻护更加明白了姐姐选择这儿的理由。
峻护看到的是已经准备好的要烹饪的材料,仅仅是这些,就让峻护学到了很多东西。同去的真由对做饭也有一套心得体会,她比峻护还要惊叹,一点也没有觉得无聊。
当然,不仅仅是因为这鹰山庄的厨师手艺精湛,还因为在这个特殊时期,所以他比平时格外积极。抓住一个服务生,就硬要人家教他,从招待时的心理准备,到一些接待技巧,凡是峻护问的都做了热心的回答。坐在旁边的真由,也像要作笔记似的细心地听着。
服务生回答差不多后,行了个礼,回厨房去了。这时,晚餐饭菜已经陆陆续续摆上桌了。不出所料,刚才在厨房看到的精美食材,都被做成了漂亮的富于异国风情的极品饭菜。
真由就坐在他旁边。
凉子和美树彦最先开动,觥筹交错谈笑起来。旁边的保坂也和他们一起,一直保持着微笑。
只是,看不到丽华。
“……北条学姐呢?”
“大小姐?我想她一会儿就来了。”
“好吧,我们先开始吧。”
凉子说完后,美树彦和保坂就开始取菜吃了。峻护和真由像是说“怎么办?”似的,彼此交换一下目光后,也开动了。
每道菜都很好看——不能这么说,每样吃起来都和看到的一样美味。大家边吃边谈笑风生。
开玩笑的凉子,反驳的峻护,旧事重提的美树彦,被问到话时紧张的真由,笑嘻嘻的时不时插话的保坂一大家开心地吃着美味佳肴,晚餐时间过得飞快。
可是,丽华还是没有来。
“——保坂学长。”
峻护把盘子放下,又开口说道:
“北条学姐好像还没有来。”
“嗯,是啊。”
“你去叫一下她好吗?”
“说的是,可是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她?”
“……哎?”
他们一时都不明白保坂的意思。
“你说不知道——她不是在房间里吗?”
“嗯,不是的,她好像去别的地方了。”
“去别处?去哪儿了?”
“是啊,去哪儿了呢?”
“你还说是啊——保坂学长不是北条学姐的仆人吗?”
峻护的声音有些粗鲁起来,晚餐谈笑的气氛一下子没了。他还是很困惑地说道:
“总之,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这个时候了还没有回来,也就是有问题了,还是去找找吧?”
“嗯,我想不用担心她,因为她是北条丽华大小姐,而且她这个人有时喜欢一个人待着。”
“但是——”
“我说没关系的,我是她的仆人,真有危险的话,不会不管她的。如果她饿了就会回来的。”
“他说的对啊。”
凉子吃了一口裹在香蕉皮里的煮虾,插话说道。
“又不是小孩子了,随她去吧。就算是在外面过一夜的话,最多就是被蚊子咬咬,或被螃蟹夹住手指什么的。”
“姐姐,话不能这么说……”
“没事的,岛上的服务生不会发现不了她的,岛上的设备很好。”
“说的对,大家不要担心了。”
美树彦一边把山竹的调味汁抹在煎鱼肉上,一边表示同意。
“这里的安全措施远远超出峻护你的想象。即使现在发生全球规模的核战争或生物灾害,这个小岛也能安全存在好几年,更不用说这么一小点儿的危险了。这儿的对策都是万无一失的,模拟设置了能避免人类日前所知的所有灾害。没问题的。”
“……”
“如果这样还担心的话,那就叫这里的服务生去找她吧。他们都是专家,比我们更懂得采取什么样的对策,怎么样,就这么做吧?”
“……不,不用了。”
“都是你多嘴,扫了大家的兴,峻护你得负责。”不听辩解的凉子指着桌上的酒杯说,“首先,乘兴限你在五秒钟之内把这酒喝干。剩下一滴的话,就得重喝。”
“等等,为什么呀。我还是个未成年人呢,不能喝酒。”
“在这里哪个国家的法律都没用,只有正确的判断才是唯一绝对的规则。不喝干酒,还有扰乱现场气氛,这样按规则判断的话——你该怎么办,不用我说了吧。”
“为什么这样?总之,我不喝。”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人啊,峻护啊。”接着,美树彦把话题进一步复杂化了,“你想逃避责任吗?丢人呀,我不得不拿着爱的鞭子矫正你扭曲的个性。——所以,再加上这杯椰子酒。”
“……我们应该好好的谈谈,好吗?首先——”峻护开始用律法来反驳,凉子和美树彦饶有兴致的给他挑毛病。真由看到他们这样,有些坐立不安,保坂则依然在旁边捣乱,看着他们。
餐桌上的气氛又回来了。
月亮高挂夜空,照在海面上闪耀着青色的光芒。凉爽的海风,承载了众多欢歌笑语,逐渐飘远。
游客的欢笑和悠闲安逸地生活才是来这座海岛的最终目的。
只有峻护一个人的心里有着一丝抹不去的不安。
饭菜差不多都吃完了。
肚子饱饱的,月夜即将来临——凉子和美树彦继续喝着酒。此时,峻护对他们说道:
“我还是去找找她吧。”
说完后,没等回答就离开了餐厅。
“啊——”
真由也准备起身离开,她偷偷瞄了一眼凉子和美树彦。
凉子耸了耸肩,美树彦只说了句“哎,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就又开始喝起来。真由又看了看保坂,他只是埋头吃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
“……”
真由只好又低着头坐了下来,不再吃东西,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大家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期间,她求救似的看着哥哥,可是美树彦并没有注意她,结果她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又转回了头。
她绝不会离开峻护这么久的。
“那个,我也去找找他们。”
大家的欢笑声湮没了她的嘟囔声。她起身离开餐桌,小跑也似的走了。
“……喂。”
看见一切的保坂也站了起来,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跑了出去。
接着服务生们进来收拾餐桌。凉子和美树彦也不再说话,沉浸在思考中。随后又来了一拨人,把带来的器材摆放在了桌子上。
**********
没有什么目标,只用一个小时就能走完一圈的小岛,峻护一个角落都不落地开始寻找。
他从海边开始,这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只是因为这儿好走,视野开阔。
踩在潮湿的砂子上,像是哭泣似的微弱声音夹杂在潮骚中。在湛蓝天空的映衬下,皎洁的月光把周围映衬得如同铺上了一层银绢,亮似白昼。
他怏步走在恍如铺了天鹅绒的海边。
“……”
不一会儿.峻护就听到除了自己以外,身后还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从步子大小与迈步的速度来看,不难猜出后面是谁——她也没有打算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吧。
峻护无语地继续走着。后面不请自来的人像是配合他似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像是读懂他心中的疑虑似的,盯着他的后背.
“二之宫君。”高兴的声音没有什么先兆地传了过来。
“现在你在干什么?”
“什么?”峻护步伐依旧,看着前而,“我在找北条学姐。”
“嗯,大概是这样的吧。可是,我看你刚才像是在散步,所以我就想问问。”
“保坂学长才会那样呢。放着北条学姐不管。”
“咯,是有那个打算。因为我的任务就是盯着峻护啊。”
“……”
“怛是,你真的想找到大小姐吗?”
“什么意思?我现在就在找呢。”
“可是,我只是觉得这样没什么效果。比如说一边找一边喊她怎么样呢?这岛很小,如果大小姐在的话,她一定会回答的。”
“她又不会遇难,这么做太夸张了吧。即使找到了,也许也会惹她生气的。而且,也许她听见我叫她,也不会回答的。”
“有把握后,再找借口也行啊,这样就不用找她了……以不可行的理由拒绝可行的方法,你不是这样的人吧?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话,就把同样的话说给凉子小姐听听吧。”
“我没有打算找借口。”
“当然,我想这是你的心里话。你也很复杂,不想找她但又不能不找。你也很狡猾,但却是个好人。”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意思。”
峻护稍微退了几步。虽然保坂学长和平时的语调一样,但是有点怪怪的莫名压迫感,峻护有点不解。
“话说回来——,”保坂话锋一转。
“二之宫君为什么要找大小姐呢?”
“没有必要非要说个理由吧。”
“一定要说说,如果没有什么妨碍的话。”
“——晚饭的时候没有看见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难道你不担心吗?”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没有必要担心。你应该知道,人小姐一点都不会出事,也许连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要是活着的人,无沦在哪儿都会存在那么点危险的,还不致于一跃而起牵肠挂肚的。即使担心她的话,没有道理是你担心啊,就连我这个仆人都还没有担心她。”
“大家都很冷漠,保坂学长、姐姐,还有美树彦。”
“冷漠?适合这个词的是你才对吧。”
“你想说什么?”
“许多啊。是啊,比如——凉子拿着的大小姐的照片。我告诉你上面照了些什么吧,是大小姐睡觉时的样子。”
保坂很坦率地说了出来。
“睡觉的样子。吃惊吧?还是傻眼了?当凉子小姐把这个交给大小姐的时候,大小姐就是这样的表情。你一定以为上面照的是不堪入目的东西吧——其实什么都没有,就这么点,真的。确实,自己睡觉的样子是不想给别人看的,女孩子更是这样。可是,那是很可爱的照片呀!如果把大小姐的睡相出本写真集的话,恐怕有成千上万的人要买呢,平时你看到的她和别人一样漂亮,啊,当然,睡熟后的大小姐也是最棒的。”
“……是吗,我第一次听说。”
“最重要的是,大小姐确实不想让别人看到这张照片。可是照片捏在别人的手上,大小姐只能默默忍受着。事实上,她并不希望过十分讨厌的女仆生活。你想想,这么让人难为情的照片,或是更加危险、重大的照片——为什么像大小姐那样的人,没有采取任何要取回照片的行动呢?”
“对于这点,我也很奇怪。”
“那么,试着问问她吧,就说如果想拿回照片的话,可以帮助她,怎么样?因为大小姐一定会像着了火似的生气的,这个理由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
“是吗?”
“或者这样说,怎么样?众所周知,丽华大小姐有出类拔萃的才能,多才多艺。准确地说是个超人,和大小姐有点接触的人都会明白,当然你也知道——可是,你不清楚大小姐的悲哀之处,那就是远离人群。哪怕是与我换位一下,做一会仆人,或者当三天的傻瓜也行啊。其实我也很想与证券交易市场的大股东展开拼杀。
或许这样,人生就会不一样了。”
“能够想象得到。”
“她也是个平常人,不会一直都完美无缺的,但她却一直在追求完美。无论什么样的英雄都需要休息,可她却不是这样——真的。很奇怪,她最近做事很蠢,常常心不在焉,越来越是这样了。最近几个月总冒傻气,总是在想一些她喜不喜欢这样呢,这样对她有没有好处昵,这样的事情……”
“我根本不知道这些。”
“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学长您扯的太远了。”
“那么,我就说的明白一点吧。二之宫君,你——”
保坂善意的笑笑——很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他开始发问了。
“你真的没发觉大小姐的意思吗?”
——峻护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脚步已经停了下来。
“把手放在胸口上,用你的心好好想想,然后请你回答,以你的真诚。”
声音穿过他的后背袭来。
“我知道你非常迟钝,可是经过今天一天,你能说你没有感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是无可救要的傻瓜啦,已经远远超过迟钝了。不过你并不是傻瓜,你比周围人想像的更加聪明。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答案。”
“……我——”
“不行啊,二之宫君,今天请你不要再逃避了。”
保坂学长断了他的退路,随后开始发起攻击。
“……回答不了吗?那么,我再追问一句吧,作为一个众星捧月般的人物,面对你,却有很大压力。为什么呢?”
“——不知道。猜不出来。”
“她是那种没有任何理由就会对别人很粗鲁的人吗?”
“……”
“大小姐一直都把真由当作仇敌,为什么呀?”
“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月村对她的态度就像挑战似的。”
“你是说,仅仅一次就把她当成仇敌了?别开玩笑了!你应该知道,大小姐本来就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也不会得到那么多人的拥戴的。她不是因为家族或业务能力才站到那个位置上的。”
“是啊。”
“现在我举的都是证据的一小部分,以你的角度,还可以找出数倍、数十倍的证据来。”
“这种事,我——”
“二之宫君,还有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你怎么看大小姐这个人。”
“这个?北条学长?”
“对,你对大小姐的感觉。”
“你说感觉?其实我一直部不太敢于面对她。”
“你不敢于面对她的理由,你考虑过吗?如果可以的话,就请讲吧?”
“你怎么突然说这些呢。”
“你为什么不拒绝大小姐呢?反正她做的事对也你也造成了很大的负担吧?其实即便你告诉了她,而且组织了强大的辩论团,她也不会输的。只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呢?”
“我不是特别讨厌她——与姐姐比起来的话,一点都不讨厌。”
“不可能的,你不要说的那么含糊,你的性格不允许你这样做的。你不要用杀一个和杀两个都一样的,或者右脸被打了,左脸也要伸出去等等这么傻的方法来捏造理由。左边的脸被打了,痛苦就是两倍,杀两个人的话,死尸也是两倍。即使不用乘法,你的这个‘不是特别讨厌’的理由也是加倍的。而且,你为什么对‘令人头疼的’大小姐不采取任何对策呢。”那种事情我不知道。请不要让我想。现在我只知道——我讨厌她——。
“对于大小姐的笨拙表演,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你在说什么昵,学长!
“真由小姐——对你来说非常适合。为了治疗男性恐惧症,你一直在她身边。日久生情,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虽然很平常,但这已经足够了,完全可以说服思想顽固的你。”
你在说什么呢!
“还是——你以戏弄大小姐为乐!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没有人可以戏弄她的,而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还真够狡猾的。不仅仅是大小姐,连你自己也被骗了。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完全不明白!
“你有什么好怕的?”
我不知道!
“——啊,今天就说这些吧。”
说完,保坂像个八婆似地吐了口气。他两手叉腰——不用看也明白——用像说教小孩似的口吻最后追加道:
“可是,你不能逃避,虽然说二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过,你要好好地表现,即使是你多谦让她一些,也不会遭报应的。如果你对她说调情的话,就另当别论了。她这人虽然很坚强,但事实上却很顽固、腼腆,比谁都胆小,尤其在面对她认为是独一无二的东西的时候。”
说完之后,保坂开始撩拨沙子,发出阵阵沙沙响声,随风而逝。
冷汗,还是热汗?——紧紧握住的手掌渗出了细密的汗水,粘粘乎乎的。
峻护一直站在那儿,咬着嘴唇,一动也不动。
月亮已经高挂夜空,星星沉默不语。
********
保坂说的没错,夜空高挂一轮圆月,繁星满天。正如他所说的,这是在异国才能看到的银晖。
但现在哪里郜是讨厌的景色。
所以丽华没有往上看。
踩着象征月亮和星星的影子,看着脚下,走在夜晚的海边。
——走?
是、是的。我在走呢。
只有现在才终于感到像是从长长的睡梦中醒来了。
脚开始疼痛。说不定穿不惯的拖鞋带儿已经把脚磨破了,脚腕也有些麻木,大腿像进开似的疼痛。如果放松下来的话,或许双膝一下于就会软下来。我依旧不想停下脚步,就怕一旦停下来的话,就再也动不了了。
这是哪里呢?
隔了好久,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
沙滩、稀疏的岩石滩,已经黑洞洞的森林,想不起来——当然了,这是和原来没什么两样的景色,她只是一直低头走路没注意而已。
她不停地在沙滩上走着。或许只是沿着海岛一圈一圈地走着“……”
周围的景色突然开始晃动,并强烈地上下震动起来——仔细一看,才发现摇晃的是自己。上身呼啦一下向前倒下,手和脚都趴在沙滩上,回头看去,原来是一块不小的岩石从沙下冒了出来。她不禁失笑不已。不看脚下走路的话,果然会摔倒的。如果保坂在的话,一定又会碎言碎语地说“是下面的土地神看到了”之类的。
她完全一副狼狈相。心中涌起的只是对自己的怒火,尚未形成气候就熄灭了,感情的流露只表现在无力地出口长气。
再这样下去的话可不行!她就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脚上怎么都使不上劲。即使再用力,也挖掘不出可以支撑自己站起来的意志。
她再次出口长气,爬到旁边的岩石上,靠在上面。
不想看见的夜空就在眼前。她想移开视线,但光线就像插进视网膜一般,温柔地照耀着她。
脚趾肿了,钻心地痛。
忽然,像是被一种诱惑驱使着——她想要吐露感情。不再违背内心的想法,痛快地说出来。
“好疼啊……”
更厉害了。
“好痛啊……”
随后,鼻子开始发酸,她急忙摒住呼吸,闭上双眼,努力阻止眼泪的溃决。
这太令人讨厌了!我竟然就这么软弱下去了!
丽华抓住剩下的最后一点意志,忍耐着。不算是怒火的郁郁不乐的感觉涌了上来。
真可怜!和那个时候一样——不,以后也是这样。
明明已经努力过了。从耶天决定的时候开始,一直一直都在努力。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为什么?
不知道。
——真的吗?
当然,一点都不知道。
——真的是这样的吗?
一定是的。因为,我对二之宫峻护的事情一点都无所谓。
从那天认识以后,一直如此,那个男人真的不在我的视线内。
丽华蹲在地上,抱着膝盖。
为了忍住翻腾不已的感情,她闭上了眼睛,过去的情景不知不觉的在眼前开始放映——已经不知回忆了多少遍的情景。从那天以来,每天都会想起的镜头。颜色、味道、触觉很轻易地就会忠实地全部再现出来。
是的,十年前。从第一次遭到暴力的那一刻起开始——
**********
被打的瞬问与其说是疼痛,不如说是灼热。
虽然有这样的发现,可她并没有吃惊,也没有招人怜惜的垂头丧气的可爱模样儿。
她立刻跳了起来。
她惊讶于被割破的嘴唇渗出的生锈的味道,后悔于来到这片肮脏的土地上,然而这一切感觉一瞬问就被踢开,她死死盯着这些不断吐着吐沫,行为粗暴的人。
面对她喷出怒火的目光,对方的畏缩也只有一瞬间。这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是五个人,而对手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
“怎么了,小姑娘。你的眼神是想让我狠狠地亲你一下吗?你不是想活着回家吗?”
殴打丽华脸部的猪头样的胖子目露凶光地凑了上来。他是本地人,头发都没长全的一个家伙,挥舞着刀子威胁丽华。
丽华虽然年幼,但还不致于被这种程度的压力吓住的。
“你是这儿的人吧?你果然流着下贱人的血液啊。低贱的人见到高贵的人不知道施礼,是最让人讨厌的。好啦,先请把你这张丑陋的猪脸离我远一点。如果我被你传染上了奇怪的痫,你负得起责任吗?还有,请停止你那没有修养的说话方式,我的耳朵会流脓的。当然,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先搞清楚我的身份。你试图与我这样流着名门血液的人讲话,别人知道了会笑死的,缺乏白知之明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们就是那种在百合花盆里,厚颜无耻地发芽,有损风景的野草吧?本来,像你们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我们北条家的保安部逮捕起来,及时矫正你们不正确的思考路线的。你们现在还没被抓起来,真应该好好地庆幸自己足够侥幸。”
真是和年龄不符的伶牙俐齿!丽华滔滔不绝地尽情说着。
看来这番言论发挥了很好的效果。五个“猿人”眼睛都红了,他们把猎物围在中间,向前逼近——毫不犹豫地。他们自出生以来就住在和垃圾场差不多的贫民窟,早已习惯吵架了。
虽然自己的气势没有被挫败,但丽华却在一点一点地后退。她曾经有过徒手格斗的经验——但面对这么多人不知是否还能奏效。如果现在问她的话,或许她只能装作没听见吧。
本来,自己只是暂时离家出走的,来这儿就是因为这里有保安部的。自己也不是没有危机感和警戒心,只是常年培养的傲慢远远超过了这些。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事态。——只是问问路,为什么突然就被打了呢?下等人的行为真是太奇怪了。难道是缺钙吗?
对于丽华来说,不合理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严重事态已迫在眉睫。背后已是水泥墙壁,以她的脚力不是跳不了那么高——可是,她不会选择这条路。
我没有想过后退,从来就没有后退过。我的名字是北条丽华,北条义宣唯一的女儿,北条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我被照顺是理所当然的,向别人屈服,落后于你们这群像泡沫似的家伙后面,是绝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的。
或许是她过于相信自己的实力,反而向前迈进了一步。
没想到的是,耳畔突然传来了悦耳的声音。
“差不多了吧。”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远望过去,猪头后而伫立着一位少年。
“啊……”猪头狼狈地回头一看,居然是一个不速之客,“……是你小子啊。”他只是轻轻地咂了咂嘴,小声地嘀咕着。
看到少年的丽华,猛然问觉僻是她忠诚的仆人追到这儿来了。可是不对呀,虽然长的像,可惜不是他,只有那张没有恶意的笑脸,长的像自己的仆人而已。
他的个子很高,年龄也差不多,长相嘛,刚及格——对于美丑要求很高的丽华来说,他还算过得去。右手拿的是装得满满的购物袋,看得出里面是一些器具之类的东西。他轻轻地放下来,有几根大葱从里面钻了出来,耷拉着脑袋,像是不合适宜的傻瓜。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左手挠挠脑袋,往后退了一步。
“但是别吵架了。”
“你少出风头。”
猪头冷冰冰地说道:
“和你小子没关系,你半路冒出来,说什么痴话。”
“你说的对,可是我不能不管,何况五对一。”
“闭嘴,你赶快消失吧。”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可是,语气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唔……那么,就这么办吧,我——”
拿葱少年拖着长音,呲噜呲噜地扒开这群“猿人”,走上前来。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出乎敌人意料之外,震慑得五个人像柱子似的呆呆站着。少年站到丽华身旁,斜眼看着他们。
“如果我说想帮助她的话,怎么样?接下来就是五对二了。”
_五个人明显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他们头儿的猪头,恶狠狠地说道:
“……这家伙是你一伙的吗?”
“不是,今天第一次见面。”
“那就不要多管闲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不会后退的。”
“别碍事,让开!”
“不行。”
“让开!”
“不让开。”
“让开。”
“不让——”
“你们把嘴闭上,无礼的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突然说话的丽华。
大小姐烦躁极了,以傲慢的口气说道:
“你们不要把我扔在这里,自顾自地说话。我完全不喜欢和你们这群没有受过家教的人说话,因为你们肯定不能理解,我为什么天生注定有高贵的地位。你们这样的草民,对我能采取的唯一态度就是‘绝对服从’,仅此而已。如果是因为你们的智商指数太低,不能理解这么单纯的事实的话,那就请你们赶快改正吧。只有这次,我会当面教导你们的。……底层社会怎么会这样,让人觉得精神特别紧张。我现在真想立刻回家,洗个澡。在这么脏的地方哪怕再待十分钟,我这么纯净的人都会被下贱的细菌侵袭,到最后可怜地像云彩一样消失的。你们已经让我感到不愉快了,难道还不满足吗?难道还想犯杀人罪吗?”
“…………啊…………”
旁边拿葱的少年听得云山雾罩,满脸信服地点头言是。
“怎么回事,我大概听明白一些了……”
丽华尽量保持冷静,因为自己不得不这么做。可不知这群“猿人”是不是曲解了她仁慈的语言,反而都瞪着她看。
毕竟有点心情不好——丽华的眉头问第一次显露出了忧虑。此时,拿葱少年又来出风头了。
他挡在丽华的面前,接着说服对方。
“你们还是不想离开吗?”
“……”
无言的回答。
“明白了。那么——这样也还是不想走?”
“!你,这个……”
猪头一脸惊喜,两只眼睛像钉在少年扔出的项链上面似的。
“我给你这个,然后让我们走。怎么样?”
“……嗯,行啊。”
“没办法,看起来好像不仅是你们的错。”
“为什么这么做?你是为了这个鬼女孩吗?”
“是不是鬼女孩,由我说了算。那,你们还是不愿意走吗?”
“如果我说不愿意的话?”
“这样还不行的话,我也没办法了。决斗吧。”
“……”
猪头哼哼了两声,没有说话,不过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情。
“好啊,没办法。我就放过这次机会吧。”
不出所料,猪头马上露出了一个卑贱的笑脸。
“那我就先把她借给你,你要好好教育教育这个女孩。”
他带着一群手下走过空地——上有生锈的建筑材料和杂草——悠闲地离开了。
“……啊啊,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呀。那么,你——”
长出了一口长气的少年,稍微侧了侧身。
丽华听都没听无礼的猪头临走时说的话,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爱管闲事的少年身上。
真是的,多管闲事!精彩的武打电影马上就要开幕了,这时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道具都派不上用场了!所有的下贱人都退缩了!真是的!
虽说他的介入没用,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起到作用。自己刚才一个劲地训斥那些家伙,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怕,即便如此还是不会对他说感谢话的。
丽华嘴里嘟嘟囔囔地,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会道谢的!”
“啊,那种事无所谓的。”
对于她没道理地生气,少年并没有介意。
“受伤了,不治疗可不行。”
“受伤?”
被他这么一说,丽华才感到肿涨的脸在发热。
“我们家就在旁边。走吧。”
拿葱少年转身先走了。
他在说什么?突然出现,然后又多管闲事,还说要给我治疗伤口?
丽华内心有些焦躁——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吧。他到底是何许人也?虽然自己有必要来这里,可是我一站到这里就后悔了。在这么可憎的地方,我可不想多呆一秒钟,而且谁会跟在你这么讨厌的男人后面?
“好啦,还是赶决做一下应急处理吧。”
——可是。
为什么呢,她到现在还不明白。
丽华转身往回走,打算对这个不干净的世界说永别——可当她发觉的时候,双脚已经不知不觉地跟在他后面了。
这就是北条丽华,有着优良血统和多才多艺的才能,傲视一切的大小姐。这其实已经到了改变她的未来的转机,可她自己还不知道。
她被带到了称作“家”的地方。
说老实话,真是令她瞠目结舌。
她知道世界上有供“下等人”居住的被称为公寓的集体住宅。大概这里就是吧。
只见——
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完整的玻璃窗几乎没有。锈迹斑斑的大门真让人怀疑是否还能发挥家的出入口的作用!雨水管上到处是草,墙壁缝上也都生出了绿苔,就连建筑物地基本身部是倾斜的。
客气地说是废屋,不,更准确地说就是一堆废弃材料堆成的小山。像这种地方,连鬼恐怕都不愿意来吧。
“来,进来吧。”
少年打开门说道(确实是认真地打开门):
可是不知怎么,丽华觉得有些恐怖。——真的没事吗?如果房顶掉下来的话,不管有几个我都没办法了。如果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会不会把我监禁起来索要赎金?
也许是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了。看着她的少年,噗哧笑了——他发觉了。
一霎那,丽华无缘无故的就生气了,同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强烈情绪涌了上来。
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弱点、不安,还有恐惧。丽华挺起腰板,也痛快地大笑起来。
“——我吓了一跳。”听她这么一说,少年好像愣住了,眼睛像喝了酒的猫一样,一会黑一会白的上下不住转动。
“可是,你非常漂亮,声音也很甜美。”
“什——”血呼地一下涌了上来。
“你什么意思,把我当傻瓜吗?”
“唔?不是不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这是心里话,夸你呢。”
“是、是吗。那样的话还行。”
她早已发现,自己在面对这个男孩的时候,心里有点慌乱。阵焦急之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耸起肩膀走进大门。
原来如此。和外观比起来,里面的摆设令人吃惊的井井有条。房间看起来像是个库房似的很狭窄,但生活用具很齐全。虽然贫穷,却没有给人不干净的印象。
少年打开冰箱——大概是的,像是小柜子什么的——拿出冰块,要敷到丽华的脸上。丽华一把抢过冰块说,“我自己来,别多管闲事”。要知道,在以前这种事一直都是女仆帮她做的。
少年噗哧笑了,问道:
“我还没有问你呢,你的名字是?”
“嗯——北条丽华。请你记住,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名字将统治世界。”
“果然,我的名字是——”
“我不想听,我没有打算叫你的名字。”
他又噗哧地笑了。丽华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热,不是被打的那个地方,而是感情突然变得动摇起来。
“这、这个——”丽华像要掩饰自己的动摇似的,没经过大脑考虑就冒出了一句话。
“不要哈哈哈的笑了,拿葱的!”
“?拿葱……说我?”
“除了你,还有谁吗?”
“你说葱?刚才我拿的……可是我还是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叫我?你真奇怪啊。”
“你有什么不服的吗?总之,用这个做你的名字,再合适不过了——”
居然给他起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丽华的语言还真是够粗鲁了。
“一看见你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就很生气,碍我的眼,赶快消失算了!”
又是毫无条理的话。理所当然的,少年是这个房间的主人,根本无需离开。他看起来似乎更加高兴了。
丽华的嘴唇也噘得越来越高了。这个男孩真是不好,他好像有个奇怪的磁场,把丽华的冷静搅得乱七八糟。她预感到如果再说什么的话,自己也会变得很可笑的,还是不跟他说话的好——
少年笑嘻嘻地盯着他,丽华背过脸去,在心里暗暗发誓。
大概过了五分钟,少年也没有离开,只是用他固有的微笑方式,默默地待在她身旁。而丽华也根本没看少年。不过最后,还是丽华忍不住先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
“唔?”
“你为什么要救我?”
“所有人都问同样的问题。但是这么做,需要有理由吗?”
“请回答。”
“嗯……主要是不想你的未来就这么毁了。那样下去的话,说不定就不幸被我说对了——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很清楚这一点。”
“哈哈,你也这么说,那么,我喜欢你——这个理由不行吗?”
丽华觉得这个男孩简直在胡说八道。她对自己的天性有强烈的自负感,面对面的这么说,让她觉得很恶心,而且还是用这种毫不隐讳的口气说“我喜欢你”
“……你刚才给那个猪头一个项链似的东西,那是什么?”
“啊,那个,没什么的。”
“不会吧,他们那么痛快地走了,你说呀,我可不想欠你人情。”
“哎呀,真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啦,真头疼,我不想再说这些了……”
终于击中他的要害了!丽华好像看到了讨厌的男孩在心里抓耳挠腮似的,不禁有些心满意足。只是她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接二连三的找他麻烦昵。
“可是,你的家人什么时候回来?你怎么样都行,可是对你的父母要有礼貌,我想跟他们打声招呼。”
“嗯,爸爸、妈妈都不会回来了。”
“哎——”
“我一个人住在这儿,姐姐偶尔会回来。可是,能不能见到还是个问题呢。”
少年有些不安,好像说到他的伤心处了。
“你说你一个人住?那你今年多大啦?”
“我?六岁。”
“六——”
六岁!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小。虽然只差一岁,但看起来他似乎蛮大的。丽华很是惊讶,真看不出少年有那么小。
“你说你一个人住——”实在是想不到。
“女仆怎么办呢?虽然住的不好,但还是能雇一个女仆吧?”
“哈哈哈,不行不行,雇不了。”
“那你早上怎么醒得来?换洗的衣服呢?洗澡的时候有人帮你吗?”
“……没有。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吧,你真的是位小姐啊。你说的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没有别人帮我做。按姐姐的话说,这是对我的锻炼。哎,你是一个人来这儿的吗?”
“……”
“那么,你来这儿干什么?”
“?干什么?”
“哎呀,你大概是离家出走的吧?如果想回家的话,我送你回去。”——也许就在这个瞬间,丽华心底对少年有了明确的反抗意识。
虽然他笑嘻嘻的,但当两个人的目光对视的时候,丽华觉得少年已经看出来她离家出走的事了,在那一霎那,她全身上下都是被强烈的屈辱和羞耻充斥着,感觉头晕目眩。
我发誓,不会就这么结束的,绝对的!只要没有什么能震动丽华的大事发生,她就算死也决不会回去。
“还是在这儿待着?只有我一个人住这儿,如果你想这样的话就随便啦。地方很小,没有富裕的空间,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
所以,她没有困惑。
人的背影是不会撒谎的。平时不会被人看到的内心深处,是毫无防备、无法关心到的地方。如果其中流露出什么的话,没有参照物是看不到的。用“世界”这个词汇所局限出的幼年时期更是如此。
可是万物都推崇时间的流逝,因为它可以抹平悲伤,把幸福书写为永远的理想——还有把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
如果只是看别人的背影的话,没有什么难办的。现在的丽华很清楚当时自己是多么的滑稽。
不是,就算是那个时候,她其实就已经知道了。
刚刚开始和少年一起生活,丽华就后悔了。
他并不宠着丽华,两个人的地位是平等的,所以一些家务活呢,也必须是二人共同承担——也就是说,丽华也要做家务事。
丽华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想要断然拒绝,可是看到少年虽然是外行,却干活麻利,她就说不出口了。无论和他比赛什么都不想输给他,即便是照猫画虎,低于少年几倍的效率,也要干辛万苦的做。
自己什么部没带,凑足生活日用品就是个难题。先不说钱的问题,这个小房间根本就放不下太多的东西。她必须忍受只能使用平时生活用品数量的百分之一的生活,也第一次体验到了自己跑到商店买东西的过程,而且商店里的这些东西不像平时用的那些那么顺手。新买的内衣也感觉很硬,自以为做的柔嫩肌肤被裹在粗布里,长肉刺是早晚的事吧。
麻烦呢,远远比她想的来得更频繁。浴池在屋外,共用的卫生间更是让她觉得心情颓丧极了,踩在朽烂的走廊地板上,像是走在通往鬼门关的路上。
这些都是想都想不完的窘迫环境。少年的家仅有六个榻榻米那么大,这个面积比她平时睡觉的床还要小。家里塞着各种器具用品,就连他们两个人保持一定距离睡觉的空间都没有。
即使面对这些,丽华也要保持她那强硬的态度。男女只要是两脚直立行走的,都应该分床睡觉,这是常识。当然,在这个时候,女孩是不应该退让的——本来,对方也不应该对这个主张有什么异议,他应该自己主动地抱着被子到走廊上去睡。
时间像浊流一样流逝。
令丽华自己都很惊讶的是,她竟然有这么强的适应能力。虽然自己不断地发着牢骚,但过了三天后,她便发现了这种生活的乐趣。
首先是做家务的乐趣。少年去上学后,只剩丽华一个人在家,有的是空闲时间。
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先观察少年是怎样干家务的,然后把这些都牢牢记住。当少年不在的时候回忆,自己一点一点摸索着做。按计划在少年回家之前,把做饭、洗衣、打扫卫生等家务部做好,然后面对瞠目结舌的少年,挺起胸膛摆出一副“怎么样?”的神情。之后他就会笑嘻嘻地说出一大堆赞扬夸奖的话。这感觉真不赖。
她的教科书就是这位少年,她的工作就是模仿他进行的。也就是说模仿他做的早饭,然后在晚上做成晚饭,真不错。她想说,“我也可以做这些茶点了”。哪怕一天两顿饭都是一模一样的也不在意。
还是太闲了!接下来她又开始进行房间的改造。虽然这么说,手头却没有存款和信用卡,可以使用的现金也是有限的。可是这些弄得丽华的功名心痒痒的,如果在这么紧张的预算下,能够达到预期效果的话,那时的成就感便是丽华从未体验过的那种喜悦吧?她最大的目标就是翻新厕所,使之变成别的样子。少年看到这一切肯定会惊呆的,对自己的成就也会赞不绝口。
有时她也会对自己感到困惑。以前自己看都不看就会拒绝的事情,现在也开始积极的参与了。洗完澡后,喝的牛奶咖啡,味道很是特别,还有点心铺的点心,种类多得像万花筒,令人吃惊。
每天的经历都相当于冒险。
过了一周,丽华已经俨然是这片地方的主人了,不在有什么不适应之处。欣赏身边的蝴蝶、花朵,沉浸在左边的东西别放在右边的生活中。丽华真的是具有超强的适应能力。
之后,还是让这个少年多少知道一点自己的过去吧。
自己不愿被别人看到的部分就要展现出来了。
少年根本不知道她的底细。
他没有说谎话——他就是一个人住在这个只有六个榻榻米大的房间里,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不仅是家务,连伙食费都要自己去赚。丽华认为这是社会上存在的问题,他自己却不在意,周围的人也是一样。周围的人给他工作干,用的是他的劳动力,这里就是这样的。比如刚才那个猪头和他爸爸就推了辆小车卖东西,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每次看到他们,丽华都会把目光移到别处。
事实上,自己的家务事也没有一件做得比他好的。无论怎样如实的再现他的做法,都学不会他那种刀工。即使多花心思在上面,经验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弥补上的。
知识量和运用自如上,少年都占据上风。到底怎样才能学会呢?丽华的记忆力不比别人差,她只是惊叹于少年广博的知识,以她自己的理解方式,咀嚼体会其中的意思。有时她试图吹嘘自己的那套理论,可是经常会有数倍于她的理论等待着她。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赢过。钢琴、小提琴、茶道、花道部是他没有碰过的。在这些方面,丽华自豪的认为自己很优秀,胸膛挺的可高了。而每当这时,少年都很惊讶,的确是被折服了。此时的丽华就会获得很大的优越感。可是,她逐渐感觉到问题不只是这个。
时间仍然在流逝。
当初她还打算告诉少年自己的厉害之处昵,可现在别说达成目的了,反而一步一步的离目的越来越远。与此相对,她倒是越来越看清自己的弱点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她心里的憎恶感与日俱增,强烈的催促着丽华。
这样的结果是必然的,随后她采取了这样的行动。机会或许是偶然的.可行动是当机立断的。
走过前些灭的那片空地的时候,她看见猪头和他的同伙聚在一起。她根本没有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就朝他们走去。
“?——怎么?是你啊?”
听到脚步声后,五个人一起看了过来,猪头还挑了挑眉毛。
“赶快给我消失。因为我已经答应他了,不对你出手。”
丽华根本没有听他的蠢话,又开双脚站着,两手插在腰间。
“把那个还给我。”
“啊?”
“就是上次他给你的项链,还给我。”
“……唔,果然啊。”猪头饶有兴趣的撇着嘴,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说,“是说这个吗?”,项链呼啦一声掉了出来。
这是一条镶着翡翠的金色坠子项链。不用看也知道是便宜货,可能就是在点心铺旁边卖的那种。
“你说要我怎么的?”
“还给我。”
“你这个傻瓜。我不会这么轻易的还给你的。”
猪头一阵冷笑。
“不过,你最近好像住在这儿,你们都是很奇怪的人啊,什么时候有这种关系的,给我们说说看。”
“……”
“这儿又脏又乱的,还没有听说过有谁会像你们两个这样生活在一起的。怎么样,玩过家家有趣吗?你们这个年龄正适合玩过家家呀。”
真想把他的臭嘴钉起来!
“……怎样才能还给我。”
“你开始的时候就应该这么说了。我们啊,本打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再理你的。——可是你这样说的话,那就算了。”
他朝旁边的同伙看了看,他们都很配合的下流的笑了笑。
这让丽华很是生气。
“我不喜欢和你们兜圈子。赶快提条件吧。”
“哎,难道是我想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刚才我听到不合时宜的话了,求别人办事的时候是这种口气吗?”
“真讨厌。”
“你说什么?”
“——对不起,是我不好。”
“你知道啊。”
确信自己处于绝对的优势上,他更来劲了。
“我不会还给你的,因为你态度不好。”
“怎么做才行呢?”
“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已经道过歉了。”
“道歉就能得到了吗?”
丽华恨得咬牙切齿。
行了吧?——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既然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接下来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铁拳,把那个猪头打得更瘪吧。
丽华很想冲动地上去揍他一顿。但仍然有些迷惘,这种事情不是我该做的,放任不管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不说话,这就完了吗?那还是当我没说吧。这个好像是那个混蛋的老娘的遗物,只要拿着这个东西的话,那个家伙就没办法了,没那么容易就给你的。”
“——你说什么?”
“?怎么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来拿了?这是他从不离身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是他老娘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了。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别说是放开手不要了,平时都很少给别人看的。”
“……”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来这儿做这种事情呢。
自己本来没有打算住这么长时间的。离家出走后,保安部肯定会来找我的。这根本不用预测,是将来肯定会发生的事实。说不定现在他们就在旁边看我呢。过了这么长时间,保安部不会没有追踪到自己的踪迹的。说不定现在就藏在附近,为自己的生命安全担惊受怕呢。那为什么还不出来营救自己呢,难道还没有查到自己的踪迹?
说什么好呢——丽华自嘲着。现在自己站在这里,是想寻求他们的帮助吗?不。
现在丽华已经认识到自己的缺点了,必须得改变了。
依赖他人的性格,不改变是绝对不行的。
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是个很讨厌的,被宠惯坏了的孩子。
不能拿父亲对自己的溺爱当借口,最亲爱的伴侣很早就病故了,当然会对留下来的唯一亲人注入无穷无尽的爱,所以不应陔把自己的弱点都归咎于父亲身上。意识到父亲是在溺爱自己,还无穷尽的一咪接受,这是自身的问题。
对母亲的怀念也不是理由。她知道比自己更寂寞的人还有很多。事实上即使感到寂寞,也只能看看照片,了却对母亲的思念之情。周围的人也会同情地问她,没有妈妈很孤单寂寞吧?所以她十分依赖爸爸。
说起离家出走的理由也很古怪。不管怎样,都是个称不上理由的理由。只是自己觉得有些无聊,过得有点不开心,仅仅就是这样的理由。出走半天就会被带回到父亲面前,然后娇嗔地撒个娇就完事了一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真是幼稚啊!
“——喂?”
猪头忽然对发呆的丽华说道:
“哎,为你做了这么多,这样你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少年对这样的自己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在危急时刻帮助自己,什么都没说,就让自己待在他家里,教给她很多的事情。
“怎么啦?你不想要了吗?”
他们是站在和自己对立的立场上的,就在自己的面前稳稳地站着,谁也不会宠自己。
想到这里,她的样子一下子变得光彩夺目。
至少她要想变得平等。
不想欠别人的人情。
但现在她更加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已经欠了别人一个很大的
人情。
“——对不起”,丽华两腿一弯跪下了,“拜托你了,还给我吧。”
猪头们兴奋又轻浮地吹着口哨。
“看来这家伙是认真的。——可是……”
虽然垂下了头,但她知道这帮家伙还在下流无耻的笑着。
“虽然不好,但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跪下磕头!就这样,把额头碰到地面上——”
“你在胡说什么。”
说出丽华心情的不是她本人。
唔?丽华抬起头,看到了像被风吹到一边的猪头,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太夸张了。我应该没打得那么狠嘛。”
是那个少年。
“如果只是跪下的话,我是打算不管的,可是这个样子的话我就没办法了。”
不知不觉中,不,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昵?
“……你这家伙,想和我打架吗?”
猪头摇摇晃晃,十分生气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是我该说的话吧?放过她的约定里,应该说过了不许做这样的事。”
“所以,把契约书拿过来吧,这样的话才有说服力。”
“……唔,你还不知道呀。”
丽华至今都不会忘记听到这个声音后全身发抖的感觉。
“……我啊,非常的生气。”
虽然他是背对着丽华看不到他的脸,可是她觉得看不到更好——她仍记得那个把五个人逼得很可怜的凶狠表情。
“……好啦,刚才的一拳是还她受到的屈辱。现在这件事就这样吧,你们服不服?”
接下来,五个人言听计从地点了点头。
“是吗?那太好了。”
少年笑了笑,啪地拍了拍手。刚刚箭拔弩弓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像变魔术似的烟消云散了。
自己果然还是不清楚这个少年的底细——丽华呆呆地心里琢磨着。
“不过,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一个方案。”
“什、什么?”
“你们不想打我吗?只要你们喜欢。”
“啊?”
对于这个超出常规的建议,除了他本人以外,所有人都感到十分吃惊。
“只要喜欢,就可以痛打我一顿。但作为交换——要把项链还给我。”
“等——”丽华终于开口了。
“……等等,你想什么呢?”
“……你闭嘴……”
他的口气比想象中的要凶多了。她只好一言不发了。
“怎么样?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你们很想把我打飞吧?只是你们没有办法。好吧,随便你们来,当然,我是不会出手的,我发誓。”
这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五个人凑在一起,三言两语地嘀咕起来——好象马上就要得出结论了。
“你……你这个傻瓜!住手!这么傻的事——这是我种下的苦果,所以由我来——”
“闭嘴!你不要出手!一定!”
即使想出手,可是身体却被他刚才的声音束缚住了,怎么也动不了。
少年一眼都没看丽华就离开了。束手无策的丽华只能目送着他的背影。丽华已被接连不断的事情弄得乱做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即使想做点什么,也被那句“你不要出手”的咒语束缚着,精疲力竭的一步也走不了。比对手轻很多的少年,肯定被打得像是在空中飞一样。自己看不见人,只能听到一阵阵的哀鸣声。也许自己那时把眼睛和耳朵都堵起来了吧,已经想不起来那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只是任由感情的洪流决堤,此刻,她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泪。
少年的身体上下翻滚的,终于从这场“拳击赛”里解脱了出来。五个人兴高采烈地走了,丽华一下子扑了上去。
“……没事吧?喂,你没事吧?”
少年的身上全是泥巴,脸上像是被特殊墨水染过似的肿了起来,手里却紧紧地攥着项链。看到这一切,丽华的感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对不起,都是我,是我不好——”
“……啊,没什么的。”
真是出乎意料的坚定声音!少年不知为什么很难过地移开了目光。
“……你哭成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无能,那个,他们都走了吗?”
“嗯,已经都走了,不用再担心了。”
“……好的。”
呼的一下,他很灵活地站了起来。不仅仅是这样,就在丽华瞠目结舌之时,少年居然像飞似的跑了,一点都不像是被打了那么多下的人。
“等……等一下!”
丽华急急忙忙追上去,往他们的住处跑去。
少年来到水池边,把水管拧开,开始大把的洗脸。当然,就如眼睛所看到的那样,被打伤的部分也许是浇了凉水的缘故吧——只是为什么,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抖擞的呢。
她觉得很惊讶,这与平常受伤的样子相差很大。
“……看起来刚才打的很严重,手的淤血到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不赶快冷却的话,就不好办了。我要是留有伤疤,姐姐回来看见的话,会大发雷霆的.”
少年漱了漱口,很焦虑地说着。
“说好随他们打——那样是不是让你觉得很痛苦不堪?所以我要赶快结束这种感觉,怎么样,这件事就让它随着水流走吧。”
他抬起头,咯咯地笑了。
他的脸已经被打得变形了,但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丽华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一直努力控制的心情也变得更加复杂了。
“笨、笨蛋!看见你这张傻呵呵的脸,我就生气。你这个拿葱的!”
不好!又要哭了!
“……哇,是我不好,让你这么伤心,拜托你了,不要哭了,不会吧。”
虽然两手捂着脸看不到他,但可以想象得出他那手足无措的表情,大概又在挠头了吧。
“不好……看来不能再隐瞒了,我就说了吧。”
少年象是在自言自语,然后很惶恐不安的说道:
“……啊,可是,他们还活着呢,我妈妈,还有我爸爸。”
丽华没听明白。
“……唔?”
“……不是的,其实,我的妈妈还活着。”
“……但是你确实……”
“……我是说过爸爸妈妈都不会回来了,我说的没错。当然,我不知道他们俩现在在地球的什么地方,所以我不能说的那么明确——但是说他们死了,绝对没有这回事。”
“……可是……等等,你说那个项链是你妈妈的遗物?”
“……那帮家伙是这么说的,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可、可是,这不是你很贵重的东西吗?”
“……我还是没有这么说过啊,可能是你自己这么想的吧。”
“……”
确实是——丽华转动了自以为最厉害的记忆力,反复想这件事,他说的对。她很想说,即使自己误会了,也不可笑。那么这个项链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就是个不值钱的破烂,也就是说,是那个时候的交换条件或是什么的——你看,因为是在这种地方住,什么东西做得做的保险点,所以呢,得让他们觉得这东西好像很贵重似的,实际上我做的很成功呀。”
“……什么?”
“……接着说吧,我被打的时候,跳的很高吧?那是在演戏呢,那样的话,打人的心情才会特别好,拳头也不疼,我呢,也不会受什么伤,就完事了。”
“……是啊。”
“……也就是说,你根本没有理由哭。”
“…等等!那我都做了些什么呀!”
“……哎,对不起,基本上是白费了。”
只有这两句。
“这……样啊,那样的话,直接对那些家伙说不就好了吗?这只是个破烂!不,没那个必要说那些啊,如果是假货的话,不要
也行啊!”
“这样是不能补偿的,我没有想到你能想到这一点,是我不好,后来是因为我骗了他们,向他们赎罪的,所以我经历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为……为什么一开始不对我说呢?”
“……因为——”
他嘟囔着。
少年这个时候,第一次表现出了和年龄相符的表情。弩嘴,把嘴噘得很高,同时扭过头去。
“……很差劲啊,指使你做那些家务事。”
“……什么差劲,那个不是什么问题吧!”
“……是个大问题,因为我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唔?”
丽华的耳膜跳了一下,同时,覆盖住意识的愤怒情绪也消失了。
因为太兴奋了,到现在才发觉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她的眼睛像是被遮住了一半,脸褰得满满的像仓鼠似的,鼓鼓的。
好糗的一张脸。
高涨的情绪,向没有预料到的反方向爆发了。
“……哎。”
少年长出了一口气,很快地把头扭了过去。
“……不要笑成那个样子。”
“……因……因为,你的脸。”
他已经克制不住了,捧腹大笑,和这笑声一起留在心里的疙瘩,像是落在窗户上的灰尘似的,随着窗户的打开,一起消失在空气中了。
“……哈哈,哈哈。”
他笑得很厉害,像是气管里跑进了什么东西。
“……所以不要再说——不过,可以安心了。”
“……?”
她抬头看着背过去的少年。
他大笑不止,那样子真丑。
“……你笑得那么厉害,没事吧?”
“……”
啊啊——
那时她突然明白了。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
自己一直都不如这位少年。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胸口有点发热,温度急剧升高,最后几近热德难受。
“……?怎么样?”他的脸一下子靠得很近,“……?喂?”嘴唇也靠得很近。
丽华的身体不由得晃动起来。
“……唔?”
两人几乎贴到了一起。
“……哎?”
她呆若木鸡,像是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身体继续不住地晃动。
“……哎?哎?……啊啊啊啊啊啊啊!”
丽华还是晃动不止。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晃动。
“……别、别弄错了。”
脑子一片空白,舌头也不听使唤地动不了。
“我今天……和别人打招呼了,早上上学的时候,对同学说‘你好’,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必须得说话,必须得说点什么了。
“……对了,这么说的话,这次你这个仆人算是救了主人了,我会表扬你的,无论是什么事,即使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会报答的。”
不说不行。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在外国是很平常的。”
必须得说。
“不过,因为是第一次。”
必须得说。
“……即使是打招呼也好,表扬我也好,在国外这是理所应当的事_——虽然对我来说是第一次。”
虽然没有完全看见他的脸。
“……所以,请你要好好负责,不许搪塞我。”
丽华的脸色很难看,支离破碎的样子。
必须得说。
必须得告诉他。
“……你不要说不行这样的话。”
“……”
“……不许说。”
“……”
“啊,那个,真的不行吗?那个,所以,对不起。”
他的食指拨弄了一下。
“……哎,也不是不行。没什么。”
他挠挠头,很难为情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真的吗?”
“……是的。”
“……真的吗?是真的吗?”
“……是真的。”
“……那样的话,就算了吧。”
对话中断了。
她看到少年的脖子都红了,他却一直没有往这边看——现在她的羞耻心变得更加强烈了。
为了甩开这种感觉,她叫喊着。
“……现在!”
她把视线固定在他的胸前。
“……现在的我完全比不上你,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的!加油追上你,让你无言以对——直到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你旁边!”
“……啊,我期待着。”
“刚才你说的话,我是绝对忘不了的!直到、直到我超过你,变得很厉害之前,绝对不会忘记的,所以你也不要忘记!你忘记的话,我是不会同意的!绝对、绝对不同意!”
“……好,不忘记,我发誓。”
他点点头,又露出了笑容。丽华再也支持不住了,像是感冒了似的,脑袋里嗡的一下,心里隐隐做痛,然后——
“我等着,我会等到那一天的。”
这次他又把脸靠了过来。
丽华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生活完全改变了。
回到家里之后,睡觉时间减少了一半,不久剩下的一半也减少了,学习,实习。渐渐的,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她那种不愿落后于人的意识了。
谁都会说她看起来不像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可还是不够。
越努力,越进步,就越感到不安和恐惧,说不定,这时候他也更加进步呢。这种焦跺感和上次输了的情绪一直支撑着她。不论多么辛苦,她一想起来那天的誓言就都忍耐住了。
丽华升入高中的时候,已经开始负责承担一些家族企业的事务了。即使这样还是不够,只有自己觉得和少年站在一起也不丢人的时候,才会见他。以北条家族的情报收集能力,在半日里就能收集到几十页关于这小子的详细材料。可是她都一直忍着,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
然后,这天不期而遇了。
在私立神宫寺学园上学已经整整一年了。在新生入学的这天,早樱的花瓣纷纷飘落。
纯真无邪的新生,穿着那还不太习惯的制服,在校园里漫步。
可是却有一个人独自站着,那是一个个头很高的少年。
她想,不会吧?
不会这么巧吧?可是没错,即使过了十年——不,即使过了一百年,也不会认错的。
丽华大脑里的血一直往上涌,眼前一片朦胧,从没有想过要和他见面,也没有想过会再次遇到他。——可是,脚却不听使唤地向他走去,嘴也不听使唤地叫他的名字。扭头看丽华的少年,正是他。感情上下翻弄不已,自己内心乱极了。然后——
********
天空中仍然是一片云彩也没有,毫无遮掩,满月和星星一起了望着大地。
峻护走在月光下。
刚才保坂那些责问的话,像是慢性毒药一样,在每一个细胞里慢慢扩散,由此引发的自问不停地反复出现在脑海里。
那个人为什么,对我的态度那么尖锐。
那个人为什么,把月村小姐视为眼中钉。
那个人为什么,不把捏在姐姐手里的照片拿回来。
那个人为什么,现在还留住二之宫家里。
那个人为什么,总是在学园门口,抓住我一个人说很长时间。
那个人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能像平常一样表现得那么完美。
那个人为什么,在我面前总是脸红。
那个人为什么,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看着我。
那个人为什么,也跟我们来到这座海岛。
那个人为什么,今天一整天都像在和月村对抗似的。
很多的自问,一直不停地反复出现。
可是,峻护对其中的每一个问题都不能做出满意的回答。
那么——难道是保坂学长说的那样。
可是,为什么学姐对我?
他突然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数月前的新生入学会上,第一次看到北条丽华的时候。
在学姐还没有叫他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一个长得很漂亮,不易让人亲近的学姐朝他走过来。
她朝素不相识的新生峻护走来。只是,虽然是径直走来,也是“走一步退两步”的样子,他记得很清楚。说不定有时候还走顺撇了呢。
已经忘记了当时都说了什么,反而后来发生的事,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应该说是只记住了那些。
在交谈的时候,眼看着她的脸色慢慢的有所变化——是那种发抖,凄惨的表情。面对她那怒气冲天的态度,自己部有点害怕的记忆,像是电视剧里的情景似的,立刻便刻在了脑子里。也许那个时候,自己就对她持有了一种微妙的讨厌情绪。感情如此激烈地被震动,在有生的十六年来还只有这么一回。
后来,和她开始了奇妙的关系——不知道应不应该算做是关系。不过就是在上下学的时候说说话而已。就在一周前,两个人还一直都足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学姐对自己?
这么说来,是在第一次说话的时候。那时她决不是现在这种硬梆梆的态度,反而是与现在完全相反,纯真无邪的、期待的眼神——像月村那样的招人喜爱。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为什么呢?
不知道。
不知道。
***********
当知道二之宫峻护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时候,那一瞬间,丽华的感情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来形容。
眼前一片漆黑——不,一片惨白。总之,记得当时自己受到了很大打击,站都站不住了。
随后,她立刻改变了主意。
因为,本来那个男的无论怎样都行,自己曾经一直都是受宠的宠儿,这是事实。为了矫正自己的不足,为了成为集团合格的继承人,利用了他而已。努力是让人觉得麻烦,可是,必须得努力,为了克服这些障碍,把这个男人假想是敌人,决定必须要追上他,从而很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那个男人只不过是让北条丽华这种优秀人才充分发挥才能的道具,或者说是达到这个位置的跳板。他只有这么点价值了。不过是一级台阶,在以后还要跨越很多台阶,他只不过是其中小小的一个罢了。
所以,不管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以后会怎么样?他们在哪儿,
想干什么都随他们的便吧,和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惊讶,真的,你已经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丽华双手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其中。这时,有人轻蔑地对她说。
——事已至此,你唯一的依靠也已经变得扭曲了,你还打算逃避现实吗?
吵死了!
——害怕了吧?你承认了吧?二之宫峻护真的把你忘记了。那个时候的约定,也只不过是嘴上随便说说而已——从十年前,你就一直想着他,为了他而努力奋斗。现在,你的人生全部变成了泡影。不,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你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你害怕了吧?
不对!
——不是不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你干嘛不敢确认呢?面对这个男生,你清清楚楚地确认过吗?没有吧?没有好好地确认,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无理,反而让你陷入了困境。因为你害怕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不敢靠近他,故意和他保持距离,装做不关心他的样子。在噩梦醒来之前,给自己罩上一层保护网,于是,更没有办法靠近他了。你真的是个胆小鬼。你知道吗?你那双眼睛,虽然有想要得到猎物,但是越害怕越不愿意靠近,就像是战战兢兢的被丢弃的小狗。真的,很悲惨的。
不对!
不对!
二之宫峻护的事情真的是怎么样都行,所以即使他忘记了,我也不伤心。即使不关心我,我也不会伤心的。
所以我很平静,没有这个男人的话,我一样能过得很好。
没有悲哀,没有伤心——
***********
不知道北条学姐真正在想什么。
那么,关于我自己的事情吗?
难道我是保坂学长说的那种人吗?
不,不是。
可是,如果像他说的那样,我整个就是一个胆小鬼。
确实,我现在所感觉到的自己的确很矛盾。
每天早上,她站在学园门前只对我一个人说话。
她只有对我的态度与平时不一样。
她在我面前时,举手投足都很僵硬。
她对我说话的时候,视线闪烁不定,总是看不到她的眼神,而且总是面红耳赤。
我觉得这挺奇怪的。
只是简单地被她讨厌的话,是解释不了的。
可是,因为这样就立刻向她示好,还为时过早。如果我一头热的话,那简直太滑稽了。自做多情就是最傻的小丑。凡事都要小心谨慎,所以我这样不算是胆小或狡猾什么的。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变成这样的人。
………………。
可是——
如果真的是对我有好感呢?
我怎么办才好呢?
月村真由的脸在脑海里掠过。
他回忆起今天一天的事情,傍晚在海边发生的事情。
如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
就在这个时候——
第六感觉让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视线末端捕捉到的东西,像是在牵引他似的。
定睛细看——
一个人影蹲在岩石那里,躲在月光下。
***********
——真是个呆子。明明是自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
——真的对那个男生无所谓吗?
…………。
——喂?
是的!
要尽基所有的把心中的话全部喊出来。
我连看都不想看二之宫峻护一眼,也不想和二之宫峻护说那么多话,从来没有想过待在二之宫峻护身边,只要想想二之宫峻护盯着自己看,就想呕吐!在我心底,那个男生怎么样都行!
——行啦行啦。
丽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蜷缩得更紧了。
仔细考虑一下。
如果他真的不记得自己的话,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的话,怎么办呢?
不仅仅是这些,如果他讨厌自已的话?如果觉得自己是个碍事的昵?又怎么办?
如果这种猜测由自己亲眼证实了呢?
绝对站不起来了。如果知道会是这样的话,自己大概会垮掉的。想象一下都会受不了。恐怖,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真可惜呀!即使他想不起你来,或是忘记你都无所谓。作为真正的你,很容易就做到了吧?
容易——?
——是的。没有必要再依赖于以前的约定了,即使不能忘记的话,你也可以按自己喜欢的那样去想他呀。
自己想——?
——可是,现在的你是不行了。现在的你非常脆弱,也没有克服这种脆弱的时间了,你知道理由吧?
知道——理由。
——是的,有那个女孩存在。他和那个女孩差不多都粘在一起了。这个你是知道的吧?那个女孩不是普通人。
是,我知道,我很讨厌她。
无需保坂明确地指出来,我已经感到那个女孩月村真由有什么不明来历的东西,以前一直都有这种感觉,今天终于可以确信了。
确实,她的长相是艳压群芳的,内心也不坏——不得不承认这些。可是,尽管这么说,但她的身体里面的确有某种强烈吸引男人的东西,不,这不是以常理就能明白的。这些不能用常理去想的东西存在于她的身体里,难道是——是、是叫做魔性的东西。
可是,如果有这种东西存往的话。
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取胜。
——是啊,是你的话就不能取胜。可足,如果是我的话就不一样了。
是你的话?
是的,是我的话就能把他搞到手。我比那个女孩强多了,当然,也比你强。
比她……也比我……
——所以,请休息吧。你太累了,再这么累的话,你真的会垮的。
累……
——好啦,我没有刻意地劝你。
……?
——因为你,已经睡着了。看,已经不像是自己了。身体特别轻,像是漂浮起来一样的沉睡着呢。
真的吗……总觉得……是在水中摇晃……好象是……
——好香的梦啊,好美的旅行。可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应该再坚强一些……?
心像是从无比繁重的压力中解放出来了似的,意识里漂浮着的都是彩霞。
“学姐?”
这是她记忆中的最后一个声音了。
********
“学姐?”
峻护边靠近边对着蜷缩在岩石旁的人影喊叫。可是,没有回答。
看错了吗——他的心里如此想着。在月光下模糊的黑暗中,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果然是北条丽华!因为把头埋在两腿中间,看不清脸,可是每天都见到那个模样,绝对不会搞错的。
“……学姐……我一直在找你呢!”
很顺利地找到了,峻护放心地出了一口气,接着不断地大喊。
“……在这儿被海风吹到了,对身体不好。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峻护立刻跑到了她的前面,催促着仍抱着腿不看他一眼的丽华。
他承认在这句话里,有不像他说话方式的某种强硬。
如果学姐的态度表现得再和善些的话?——他希望有这种可能性存在。他的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那样的若无其事。
眼前的丽华着实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这个北条丽华。
这个才高八斗,无人能比的才女。在岛上偏僻的黑暗角落里,一个人像被抛弃的小猫一样蜷成一团。
多么可怜的样子。
为什么?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等。如果学姐真的对我有好感的话。
从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和结果,以及一些线索上来分析的话。
学姐,被摧毁的理由是——
不会,这不可能!她是北条丽华学姐?还是我想多了?
他摇着头,改变了主意。无沦怎么佯,这些事应该以后再想,不能一直这么想这个人。
“……学姐,请站起来——学姐,你睡着了吗?”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快点走吧,在这儿待着不好,像学姐这样的人在这儿待着不好,走吧。”
犹豫了一下,他伸出了手。
大概是发觉了吧。她把抱在膝盖上的手松开,朝这边伸了过来。他放心地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了起来。
丽华边站起来,边抬头看着。
“……唔?”
一个不熟悉的声音。
这确实是北条学姐。
可是,不对!
就在诧异的时候,她一下子冲进了自己的怀抱。没有任何疑惑与花招,只是,直接的。
这个清晰、公开的行为非常自然,与平时峻护所认识的丽华大不一样——从他的角度来看,这简直就是慢动作。
她一下子扑哧地笑了。
接着,她又凑近过来。
“……哇?”
峻护心里有些混乱,摇晃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最终没有站住!脚后跟埋在沙子里,失去了重心,身子一闪摔倒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个温柔的冲击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稍后,他又睁开了眼睛。
先看到月亮,然后——
少女骑跨在他身上,看着自己。
直勾勾地,直接地,盯着自己看。
这个时候她已经恶魔附体,不可挽回了。
********
——还是不知道。
什么时候起事情开始发狂的,事情是从哪儿开始的?
还有,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被逼得和北条丽华离得这样近。
从什么时候?
在樱花飘落的春天,遇到了像她的名字那样漂亮的美人,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还是在最近,从她住进二之宫家起的时候?
还是从连自己都想不起来的某个时间和地点,一切就已经开始了?
不知道。
知道的都是后来发生的事。
峻护手脚不停地乱动。
太热了,意识就像是烧断了的胶卷,无法再串联起来。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有似无的——脊背晃动,嘴边漂浮着妖媚的微笑。现在这个抓住二之宫所有意识的少女,身体的姿势、体重,对他来说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可是,他却没有想要甩掉她。
她大概也明白吧?峻护没有办法逃跑和抵抗。正因为明白,所以反而不焦急。就像是抓住耗子的猫一样,等待着他的理性完全烧完。
可是,为什么不动?峻护也算是个男人。从现在的姿势来看,她也很期待吧,可是为什么不动呢?
为什么她在等待我去越过那个界限?
不对,本来——
她到底是谁?
她原本就是漂亮到惊艳程度的美人,可是时她的这种抗拒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自己遇到过很多漂亮的美人,可是我对异性是慎之又慎的,这种自戒一直克制着自己。无论是怎样有魅力的美女,我都不会被迷惑住的。和她已经接触过无数次了,有哪一次是失去理性的吗?没有吧?可是为什么在道理上讲不明白昵?
不,等等。
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
是啊,我知道这种感觉。无论对于哪个男人来说,这都是一种令人屈服的,带有强制性的妖媚。驱除理性,诱惑本能,躲避和逃脱都不奏效的魔性的陷阱。这简直就是——
“不行呦。”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很平静,但却包含着绝对的压力。
“……你现在住想别的女人吗?”
她来回扭动腰肢,无法抵抗的刺激贯穿骨髓,真想把这扭动扼杀住。她向下看的眼眸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一直都是只有我才可以得到你的,为什么我没有成功?”
没有反应,不,是没有回答。
“可以克服本能的,不仅仅只有你自己,而且……”
接着,她笑得更深邃了。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我不会看得起你这个一直在逃避的人的,又狡猾又胆小,比我还要懦弱,我不会接受你的。所以——我不会占有你的。”
“那种事……”
“那么,请占有我吧……,屈服于你自身吧。弯下你的膝盖,不要让你的贞操一尘不染,难道这对于你来说不是特大的屈辱吗?”
“……我……”
“不要移开你的目光,如果躲避的话,你就是垃圾。”
“你是……”峻护好不容易地挤出来一个声音。
“……你是谁?”
“我……?”她顽皮地一笑。“我就是我,你不认识的我,讨厌你的我,不是别人的我,别的地方没有的我——这就是我。”
不明白。
我不明白,学姐。
“加油。不过这么恐怖的事,越加油就越会被侵蚀掉吧?直到再也站不起来,心甘情愿地接受屈辱,这样就没有什么自尊了吧?”
“……”
“喂,我呀,摧毁你也行?你现在就是被我抓住线的木偶。你不能违背我说的话——就对你下这样的命令吧,绝对不能对我动手,想像一下,你一个手指都动不了——一直持续着被情欲烧心的状态。怎么样?这样的话,无论有几个你,都会变成废人的。现在你一定很痛苦吧,你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表情吗?”
——不知道。
怎么样都行。
我怎么样动都可以。
讨厌,我不喜欢这样,我不想这么急,什么都没有变化该多好啊。
背对着满月,低头往下看的少女——峻护盯着自己熟识的那张脸,发疯似地挣扎着。
我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呢?忍受不住烦恼占有她。那么,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忍受不住烦恼占有她。畜生,冷静点,别做傻事,镇静下来。
我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事?忍受住烦恼,保持自己的矜持,绝对不向她动手。——是的,这样才好。对于学姐来说,还太早了。这种状态,实际上是被强制的,是的,是强制的,为什么?
她——北条学姐也是梦妖。
简直无法相信。可是只能这么理解。这么诱惑,这么妖艳,可以把男人的理性连根拔走,这种绝对的优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可是,梦妖,这种生命元素关联因子缺乏症的携带者,怎么到处都是呢?存在于自己的周围,而且还是不断地出现。可是她,北条学姐,至少在遗传表现上应该是非常普通的人啊——直到刚才为止。可是后来怎么突变了呢?变得完全像是别人了,除了梦妖以外根本无法解释。那么梦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不行,理解不了,以我的知识完全理解不了。
而且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可能性。学姐刚才一直在抚摸我,可是我却没有任何变化,这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换成是月村小姐的话就不是这样了。虽然现在没有看到她,可是她摸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不对劲。就像是用针管吸走我的血一样,感到乏力,丧失,就是精气被吸走的感觉。
她自己不能控制这种吸走精气的能力,这也许就是梦妖致命的问题吧。所以,只要她接触异性,就会无限制地吸取精气。当然面对我也是一样——只是,我对她的吸引力有忍耐性,和她接触的时候没有受到实质上的伤害。不过,这些都只限于皮肤上的接触,如果再深入接触的话,作为梦妖不可缺少的行为,即使是我也不会没有事的。
可是,北条学姐就不一样了。她和月村小姐不一样,她可以控制自己。或者说是她的精气吸引力比月村小姐的低——可是,没有接近梦妖的平均值。所以即使是肌肤间的接触,也没有感到被吸走精气。
就是说,和月村小姐接触时的那种理性,存和北条学姐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意义了。
无论与北条学姐做什么,都不会被吸干精气而死的。
可恶,证明那种事有什么意义!因为时时被死亡的危险笼罩着,所以没有和月村小姐做任何事。但因为没有危险,就可以和北条学姐做任何事吗?混蛋,我自己的理性部不允许我做这种事情。但是本能是不一样的。虽然知道事实,可是遵从自己的欲望……
“……真是的,还这么顽固,像是要窒息的表情,真是一个好男人啊。喂,没和你开玩笑,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呦。”
“……”
“没办法啊……我会让你快乐的。”
她又开始蠕动了。没有刚才那么强烈,也没有丝毫迟疑,这是淫魔作祟的蠕动,现在他已经无法忍受了。
支撑心底的柱子开始一点一点地崩溃,右手不听话地抬起来,左手也是。知道他们不听话地想要做什么,然而——
少女是胜利者,以绝对胜利的微笑迎接着他。
手慢慢地动着,颤抖得很厉害。这不是峻护让他们颤抖的,他的意识就像是即将熄灭的蜡烛一样,一点都靠不住。或者说,这只是无意识的抵抗吧。
看到这一切的少女,眼睛变得更细了,怜悯的笑容,还有更加强烈的慈爱与体贴。少女…边说着“我要把你摧毁”,一边用更可爱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奴仆,主动去抓颤抖的手——
突然,她那秀丽的眉毛开始扭曲了。
“……不行吗?那就到此为止吧。”
少女呻吟着。同时,支配峻护的蛊惑动摇了。
“真的,我今天很吃惊,可是胆小的男生反而是很珍贵的——好啦,今天免你一死。”
少女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着。这时,峻护喘着气,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却没有得到期待的回答。相反,她却扑哧地笑了起来。
很让人吃惊!
这与之前见过的不一样,完全没有阴霾的很快活的笑脸——是那种做恶作剧的小孩一样的笑容。
“喂,二之宫峻护。”
“是……”
“你很温柔呀。”
然后——
安静地闭上眼,偎依——不,是呼地倒下去。
他已经被解除了魔咒,急急忙忙地爬起来。
“……学姐?”
他像是抱个小孩似的,打量着怀里的脸孔。她的眼睛仍然闭着,嘴里喃喃自语,朱唇略微张开。
睡着了吗?
片刻后,他还是没有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
他大大地、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从心底冒出的感觉,像是积蓄了十年的疲劳叹息声。
怎样也摆脱不了。
“……真是的。”
真是乱七八糟,在所有的意义上都是如此。
被告知的事情,发觉的事情,摆在而前的事情,刚刚才知道的事情——
非常累,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了,以后再说吧。今天是来放松的,变得这么精疲力尽,会成为笑话的,赶快回去好好休息。至少今天是可以做到的——。
“学姐,快起来回去吧……”
峻护抱着丽华轻轻地摇动。
“学姐,在这儿睡着了,会感冒的。学姐。”
丽华没有要醒的意思,也不是没有道理,不仅仅是自己会觉得累。
“学姐,起来,学姐。”
峻护继续摇着她,最终放弃了。虽然她有些意识,但还是得靠他把她抱回去。
他把她抱好,尽量不去惊醒她。正要站起来的时候——
“……嗯?”
峻护终于注意到了。
皮肤的白皙不仅仅是因为在月光下的照射;手中传来的脉搏跳动,也变得很纤细;她的体温也像峻护后背的寒冷一样消失了。
这次的峻护真的战栗了。
“哎……哎。”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简直,就像死了一样——
“……学姐……?学姐!”
虽然知道不能这样,但还是克制不住自己。他使劲地摇动她
却依然没有反应。
傻瓜,冷静点,二之宫峻护,你惊慌失措了吗?想想吧,快点,正确的方法。
北条学姐有什么病吗——恐怕没有吧,如果有的话,保坂学长会提醒我的。如果是抽羊角疯呢?不太像。理由和前者一样。现在北条学姐没有伴随发病的气短、痉挛什么的。可是,那是什么原因导致这样的昵?
算了,外行人别做诊断了,赶快叫人吧。姐姐和美树彦都在岛上,他们有可以保障的设备和人才,什么都有。那么怎么办呢?我一个人去找人,还是抱着学姐一起走?跑到山庄再跑回来,就是两趟了。抱着学姐跑总会摇醒她的,这不是他所希望的事。无论怎样,部不是十全十美的。
他有点恢复冷静的头脑想了想,立刻做出了决定。
带着她走吧,不能把学姐一个人留在这儿。
分秒必争。
峻护抱着丽华站了起来。
——可是,还没有站起来的时候,他又停住了。
他想到了。
有完全符合她病症的推测。
可是,难道?
再想想。
她病症的特征没有伴随突发性的悸动、气短、痉挛。也就是说,在面临危机的时候,身体已经没有抵抗力了。
肯定是缺乏生命力。为什么?生命力减退得这么厉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有一个可能,她拥有梦妖体质。
梦妖体质——生命元素关联因子缺乏症的发病者,也就是精气,生命能量在体内生成的时候有机能缺陷。只要是梦妖体质,在生命能源的补给上就得依赖于他人。
这样说来,今天有望发现她病症的症结,不,一定是这样的,如果不是这样,怎么解释她刚才的突然变化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现在可能就是处于精气不足的状态,由此就可以解释她病症的突发性和没有生命抵抗力的情况了。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
把她从危难中救出来的方法是——
把她从死亡深渊中拉上来的方法是——
难道只有一个吗?
难道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让梦妖吸走我的精气吗?
“喂——”
等等,真的,真的是这样吗,确定她是梦妖无疑了吗?因为她精气不足,所以就推断她处于危险的状况,这个推断没有什么遗漏吗?
比如,说她是精气不足,是不是太唐突了?身为梦妖的人会突然减少精气,所以根本不可能长期地生存。虽不是什么缺陷,但就可预测的来说,与等死没什么区别。那么,她的病症里还有别的原因。
——可恶,我真是个傻瓜。不要再慢腾腾的了,眼前的这个人正面临着死亡。
这样下去的话,即使有优秀的医生,很好的设备的话也都没有意义了。没有时间了,必须得做了。
肤色,脉搏,体温都变得难以想象,可是还活着,还来的及吧——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但只能这么想了。
只要不超越最后的一条底线就可以了,所以只是这样的无所滑的。虽然这么说,可他还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峻护弯下膝盖,做好要抱起她的姿势,再次仔细地看着丽华。
满月驱散了阴霾,与她的名字一样,呈现出一个丽人的而庞。
秀气小脸上的眉目,笔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都是接受了美丽女神的恩赐吧。尤其是那象征着北条丽华的高傲的,见过她一次就不会忘记的那权深邃的、炯炯有神的眸子。可是现在却无力地闭上了,特别安祥的样子——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漂亮,近似于恐怖。
——真要抱起她了。
是的,抱起来。
这确实是治疗行为吗——与涂红药水没有什么两样——是吧?二之宫峻护?
笨蛋,能这么容易就消除吗?这么紧急的状况之下。
可是,我这么讨厌吗?和学姐这样,就那么想回避吗?——啊,我还得想想,虽然应该以后再想,他本打算今天要好好睡一觉的。
我是怎样想学姐的呢?
她是美人,这是无庸置疑的,现在也是。她完美得近乎于无可挑剔,拥有尽人皆知的优秀才能,并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虽然出生于名门,却一点也不娇气;虽然高高在上,却躬身亲行。对下边的人慈爱体贴,具备走捷径、少年成材的资质,可以得到别人不折不扣的尊敬。
那么,她对我的态度呢?和平时不一样,对我是充满敌意的
态度。事实上就因为这个,让我受到不少的麻烦。我是怎么想的呢——没什么的,和姐姐比起来,简直不算什么。反而是她平时的完美表现中想象不到的行为,在感到意外的同时,也觉得她更有魅力了——
怎么会这样?傻瓜!没有可以讨厌她的理由。不,等等。虽然说不讨厌,但也不是喜欢。没有这么随随便便的。啊,可恶,怎么会变成这样?今天是假期,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呢?为什么会这样——
她动了。
手里抱着的身体,呼——慢慢地,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一动也不动了。
不动了。
心脏被捏碎了吗?赶快确认一下。脉搏——还有。真是好不容易呀。可是已经不行了,没有时间了,这不是该苦恼的时候,能救她的只有我一个人。好的,已经决定了,干吧,干吧。真的动手吧。是的,这是紧急避难的措施,在非常时期采取的非常手段,不能逃避的义务,不得已做的——
天空中,属于今夜的云彩开始飘动了。
像是薄薄伸展开的绢布一样,随风飘动,把月亮遮挡起来,犹如人生的先知,在不留情面地责备后辈。
忽然一闪,另一个梦妖的笑颜浮现在脑海里。
呼的一声,重叠在——起。
*********
云彩漂走了,月光再一次撒遍大地,照耀着他们。
他们俩——生命交织在一起的两人。
还有一个看到他们的人影,跑走了——
啊,不仅是月利,还有三个人。
“——同时还发现了人格障碍。这又是——怎么说呢,一个与众不同的梦妖。”
远处一群监视着的人,终于移开了目光。凉子叹了一口气,双眉紧锁,挠了挠头,“这是怎么回事?”
每当她困惑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动作。或者这就是把姐弟聚在一起的原因?——看着充满智慧的凉子,保坂在心里暗暗地想。
“确实是没有想到。可是,也赢不了我们的。”
美树彦回应着凉子,接着说道:
“总之,目前看起来还是很稳定的,这也不错呀,无论我们以怎样的方式发现他们两个,我们也只有采取这样的行动了——除了盯住他们以外,没有别的方法了。”
山庄的餐厅。
很热。空调已经开到最大——不怎么大的房间里除了保坂他们三个人,还有各种器材和待命的服务生。人很多,当然会很热了。
美树彦举起一只手示意后,服务人员便把器材都撤走了。随后凉子又部署了一些事后事宜。保坂随后开口说道。
“那么,我想听听你们二位的意见。”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接着说道:
“你们也看到了日前的状况,对以后有何展望,还有今后我们应采取怎样的行动方针,我想现在确认一下。”
“和我们估计的一样,保坂。”,美树彦回答道。
“丽华的发作类型,我们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但无论怎样,她都一直闭着眼睛,所以就不会知道任何事了。我们也不得不这样,之后就像刚才说过的,只要我们盯住就行了。只要细心地关照,就不用动手了。而且不告诉丽华本人为好,不让她知道,她会更幸福的。什么事都没有,安定的时候就没有必要告诉她了。”
“我明白了。那么,我现在问问你也行吗?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为什么要把大小姐的‘神戎’引出来呢?”
(注:神戎十氏族<かむいじゅっしぞく>,从很久以前就操纵日本十神戎的血族。为神戎梦妖,或是持有梦妖能力的人。在隐姓埋名后,现在除了二之宫和月村外的氏族正日渐衰微。目前将出现的十氏族,为二之宫<鬼之宫的隐名>、月村<继群的隐名>、北条<五奈的隐名>和奥城<央条的隐名>等四氏族。)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叫梦妖不是挺好吗?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不好意思,那我再问问,你们有什么目的要把大小姐引向梦妖呢?”
“我的目的是……”凉子说道。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让所有的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句话涵盖的意思太广了。”
“可是,很好啊。我们想让你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我们和那三个人是一伙的。不论有什么事,请相信这一点,你记住这个就行了。”
“原来是这样。”
保坂没有再追究下去。他知道不要问太多,而且他也不期待这样。他确信凉子没有说谎,不要去探询他人真正的想法,他还是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的。
“真正的是——”
凉子两手手指交错插在一起,小声地说。
“不是我们爱管闲事,所有的一切都有个圆满的结局就好了。现在我只能祈祷是这样,我想结果会向这方面发展的——”
她没有看着保坂,她给人的印象总是像是在一个人独白似的。
“保坂,你后悔吗?”
被反问的同时,保坂立即回答道:
“没有,这是最好的回答。无论怎样,不把隐患去除的话,大小姐迟早会崩溃的,但去除隐患的方法,目前也没有几个更好的选择了。”
要发挥那么多的才能,这点代价还是要付出的。北条丽华对二之宫峻护有很坚定的思念。可是,大小姐介于有或无,零或一之间,她分不清油门和刹车。割舍掉二之宫峻护的活,北条丽华也就不复存在了。她不可能是中庸的、安定的,还记得曾经试过用药物洗脑,也没有什么效果。那么,在燃尽之前,在绷得紧紧的东西断掉之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为什么对这么重要的事却不敏感呢?那个时候——十年前,仅仅是为了见识一下社会,在外面认识了他,这完全是个错误,可是,后来这个人像是搞错了似的,又回来了。正是因为有了那样的经验,才有了大小姐的今天——
“是的,不能奢望太多。总之,目前能有抓住朝安定方向发展的征兆的尾巴,就应该很满足了。”
美树彦把陷入沉思的保坂拉了回来,继续说道:
“继承五条家族血统的丽华,对峻护怀有很强烈的好感,只要在这种好感没有表露之前,就可以预测到不久的将来,她就会梦妖化的。真由的例子也很明显,不欢迎梦妖化的不确定因素不断地出现,而且这次也得到了证明——可是,这种程度也.挺好的,如果能很好地控制这种分裂的人格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得要归结于丽华个人的问题,我们可以做的事不多。总之,我们最大的收获就是得到各种各样的资料,今后可以灵活应用,还是应该满足的。”
他的口气不象是说给保坂听的,反而像是说给自己的。保坂似乎觉得安心了,可还是消除不了不安。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一样。
“可是保坂,我还想确认一下,我们以前一直都在接受你的帮助,可以这样解释吧?”
“只要能得到情报,我就可以协助你们。”
“此话当真?”
“和阎王约好的事,我可不会违约的,我还想活命昵。”
虽这么说,他们才不会泄露核心情报呢。因此,有必要以此为头绪收集更多的情报,这个动机只适合他一个人。他一个人能推进事情发展吗?
(还是——)
保坂不断变换思路,平时很文静的人也不自主的烦躁起来。
有一件很焦虑不安,没有办法的事。
关于这件事本来只有抱着脑袋想的份儿。
“可是——二之宫君失去了过去的记忆,是因为真由小姐吗?梦妖化的时候被吸走过多的精气,而濒临死亡——”
“有没有消失不一定,应该是消失的记忆还残留在大脑中的某个地方,这是经常有的,也许有什么契机,可以让他想起来——”
这个太复杂了。“那么,这个过去的记忆,当然包括二之宫君遇到大小姐的记忆啦?也包括那之后不久二之宫君又遇到真由的事吗?我是听说的……”
“哎——是这样的。”
凉子无忧无虑地点了点头。
她真的明白吗——保坂非常疑惑地猜想着。事实上,她已经明确地指出了存在大规模隐患的炸药库的位置和正在做抛物线运动的火种。
“那么,如果大小姐知道了二之宫君失去记忆是因为真由的话,该怎么办呢?或者,真由知道了大小姐和二之宫君的事情的话?”
即使想这些事也只是空想。不过,保坂并没有深入想这些。
“目前这种情况,她似乎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如果知道的话,我也不知道她会怎样。”
“是吧。”
“是吧,不会的。我不能保证事态发展成什么样——”
“是啊,我也不能做任何保证。”
“那么遥远的事——她不会大打出手什么的吧?”
“怎么会?——不会这样的。”
凉子歪着脑袋,满脸疑惑。
“这是那个孩子所承载的偶然与必然,接踵而来的则是幸运与灾难,即使一个不剩也都是他们的事情。取消这些——无异于是剥夺了他们的男女情爱,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是吧?”
是吧?是在向美树彦征求同意?听到这些,“色情狂”更是毫无遮掩地点头,像是看外星人似地看着保坂。
“……果然。”
只说了这么一点儿。
(这是在表示他的强势。)
明白了!保坂提了提衬衣领子,借机解除了刚才的紧张情绪。
一直是笑脸的他随后又说道:
“虽然我刚才说过没有后悔——可实际上有一件事令我很遗憾。”
“哦——什么?”
“戏弄大小姐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通过这次事件,我更加确信了。本来这是我一个人的特权,戏弄她——”
“不能独霸呦,这样可不好,保坂——”
大家哈哈哈地笑了,美树彦也开玩笑地说道:
“一个人占有绿洲,却把别人拒之门外,这可是渴望清冽甘泉的旅行者们的共有财产——这是在文明沙漠里必须遵守的法令,违背的人是会受到神的惩罚的,主要是受到我的惩罚。”
“是啊,——可这和那不是一回事,放着这么可爱的女孩不玩,才会受到天诛呢,会受到惩罚的。”
妖艳的凉子微笑地看着大家,然后悠然自得地宣布道:
“大家一起快乐地玩吧,只要时间允许的话,好好的玩吧——对于我们来说,夏天才刚刚开始——”
峻护背着已经苏醒的丽华,回到了山庄。
真是疲惫极了!不是开玩笑,如果睡着的话,也许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即便如此仍然很想睡觉。能保持这样的意识回来,本身就是一个奇迹。说老实话,途中的记忆几乎全没有,十分之九是像做梦一样地走回了山庄。
太依恋这张床了!真想和被单一起死掉算了!可是,在这之前有两件事必须要做。
一个已经达成了,保障了丽华的安全,看起来没有大问题,可是也不能掉以轻心。他把她交给了凉子和美树彦。以自己外行的诊断来看——她是梦妖化了吧——可以这么毫不留情地说。他们俩和以前一样,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很痛快地承担下来。
还有一个没有实现,约好的事没有做。他想对真由道歉——可是她不在自己房间,好象在整个山庄里都没有看到她。
虽然知道自己失礼了,但是体力已经到极限了。回到房间,峻护连衣服都没有换就钻进可被窝,和被单融合在一起,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挂天空,屋里充满了南国的热气。不仅是衣服上,连床上也都是汗。峻护毫不迟疑地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他出现了少有的睡醒时心情不好的现象,脑中一片混沌。
到现在都没有人叫醒自己,说明假期还在持续当中。没有什么工作要做,还是接着睡吧。今天一天都在放假,有什么好的计划吗?其他人都在干什么呢?
正有继续睡觉打算的峻护,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他飞快地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冲出了房间。必须要找到她们。谁?肯定是她们两个啦。
看来还是没有完全清醒,找到以后怎么办,完全都没有考虑。他眺望了一下山庄,可是哪儿都没有她们的影子。抓个服务生问问吧。姐姐和美树彦好象坐游艇出海捕鱼去了,要找的那两个人似乎没有走远。
今天也是个大晴天。来到海滩,太阳早就晒得沙子热乎乎的了,热量传到了脚上。
他边走边四处张望,看见真由正在看湛蓝的海面,还没等他打招呼,她就看见了他,立刻站了起来。
“喂,早上好,二之宫君。”
“啊。早上……也许已经不早了吧,你在干吗?”
“没有,我在看海呢。还有鱼……”
“是啊,这鱼真漂亮。”
没有什么真正意义的对话停住了。昨天一天发生的事都很清楚地记起来了。让人怪难为情的,可却是很珍贵的一天,还有恋恋不合的傍晚,还有——
这是不得已的。问十个人,十个人都会这么回答。那时侯也是没有办法的。无论遇到怎样的审判,都有信心取胜。自己没有做亏心事,那是正当、正确的行为——
真由打破了沉默。
“啊,昨天真是谢谢你呀,一直听我一个人摆布——”
她抬起头,那声音与热带地区的太阳很搭调,清澈透底。
“真是非常高兴,如果可以的话,一起去玩吧。”
听到这句话,她立刻绽开了笑颜。看来自己还是很有魅力的呀。
“——那,当然。我昨天也很开心,非常感谢你。昨天晚上真是对不起,我提出的约定——去看星星的约定,我没有能遵守。”
“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很担心丽华小姐的,也应该去找她。而且,我昨天已经玩得很累了,二之宫君走了以后,我就睡觉了,也看不了了。”
“是嘛,那样的话就太好了。”
看来她并没有生气,这下峻护放心了。
可是——
“?二之宫君?”
自己又开始发呆了。真由歪过脑袋来看他。
“啊,没什么——”峻护赶紧把所有的杂念都驱逐出去。
“月村小姐,如果可以的话,你今天能陪我一天吗?算是昨天我爽约的弥补吧。”
“唔?”她感到非常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可是这样好吗,我可以吗?”
“啊,只要是你就可以的。”
“我、我当然——可是,可是和我在一起后,我怕浪费你的时“月村小姐,如果可以的话,你今天能陪我一天吗?算是昨天我爽约的弥补吧。”
“唔?”她感到非常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可是这样好吗,我可以吗?”
“啊,只要是你就可以的。”
“我、我当然——可是,可是和我在一起后,我怕浪费你的时问,真的没关系吗?如果是昨天的事,我真的没有介意,你不用放在心上的,所以如果你有别的事要做,就不用勉强来陪我了。”
“啊,没有,没别的事,反而是我想请求你陪我玩的。”
“——真的吗?”
“啊。”
“不是骗我的吗——?”
“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你觉得我说谎的话,我也没办法。”
“——谢谢!我很高兴。”
真由笑了,以往没有过鲜艳的、华丽的,也许是最近以来最大的笑脸。无论是怎样的男生,看到这张笑脸都会举白旗投降的。
峻护也不例外。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却尽量控制在心里得意洋洋。
果然——我还是对她……
真由不好意思地害羞起来,无法掩饰的喜悦情绪也感染了峻护。仔细想想刚才的告白,自己真是太大胆了。现在想起来还脸红,都没敢好好地看看真由的脸。
他若有所思地开口说道:
“可是,月村小姐,你刚才说昨天累了之后就睡觉了。但是昨晚我回去的时候,山庄里哪儿也找不到你呀。”
“——哎?”
峻护并没有怀疑她,但前后不一致的矛盾却明显出现了。于是——
真由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留下的只是可怜的狼狈相。
“我、我那样说……是昨天,我……”
怎样辩解才好呢?“我一直都在屋里睡觉呢,二之宫君,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样说也行;或者“我可能上厕所的时候,你来找我,所以没有看见我吧。”这样说也行;或者装做不知道的说“我说过那样的话吗?”这样也行。
可是,这些真由都说不出口。还是先做好精神准备吧,省得一会儿措手不及就更惨了。
在这个时候躲起来,对她来说是最容易的了。
“……没、没有看!我什么都没有看!”
“哎……”
她突然转过身往回跑去。峻护看着她的背影,呆呆地不知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发现事实。可过分唐突的行为,反而使真由败露了——也许可以这么说。
“怎么啦……”
峻护好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干眨巴眼地站在那儿。
和真由的事就这么暧昧的结束了。接下来,他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更加难对付的事,不用说他也预感到了。回到山庄后,这次轻而易举的就发现了。
在峻护的屋前,门口。
北条丽华站在那儿。
左左右右地不停走来走去,像是要把时间这个敌人打飞似的,不时冲着门挥舞着拳头,然后又马上放下来,又开始来回走动。
峻护很惊异于她这么奇怪的举动,于是喊了她一声,她马上就发现了。
她一瞬间有点瞠口结舌,接着就是面红耳赤,然后又蒙上了一层愤怒神包,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你盯着我看什么!我又不是冒牌的……”
“……啊……对不起,可是,这是在我的房间前。”
“没、没有啊……这个门是技艺高超的师父做的,我想要好好欣赏一番。你有什么意见吗?”
“啊,……没有。”
她还是老样子,他也像平常那样回答。可是峻护的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
昨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还能冷静得了吗?
只是有一件事可以安心——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现在,站在眼前的人是北条丽华没错,不是昨晚上的她。
“可是……”
丽华面带桃红,目光游离地问他。
“现在……你知道那两个人在哪儿吗?”
“那两个人?……啊,是姐姐和美树彦吗?他们好像出海捕鱼去了,怎么啦?”
“是啊……那么,结果胜负怎么样——”
“咦……”
“什、什么都没有,忘了吧……”
“啊,是吗?可是前辈……”
终于进入了主题。
“是昨晚的事吗?”
峻护想尽量不提这件事,可是又不能装作没有听见。
“知、知道了……”视线游离的丽华赶紧开口说道。
“都听保坂说啦,我知道自己一直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这种事无所谓的。“重要的是学姐……你昨天……”
“我说过我知道了!……是我不好,一个人在晚上出去散步,最后太累了,结果睡着了,一直都没有醒——你出来找我,把我带回来了?完全彻底地、毫无辩解余地的是我不好。可是——就算是我,也有一个人想待一会儿的时候,没有办法啊!”
“啊……”
谈话出现了纰漏。
“就这些吗?”
“就这些吗?……喂,我还有别的事吗?”
你忘记了吗?没有记忆了吗?
峻护浑身无力,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安心。
没有变化,什么都没有变,一点变化都没有。
峻护很高兴,真的,峻护很高兴。不过,到现在也不知道感到高兴的理由是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摆在面前,姑且呢,为他毫无变化的世界感到高兴吧。
可是没有解决的问题还是很多一更确切地说是全部都没有
解决。昨天晚上发生在丽华身上的梦妖化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像是另一个人了?这对她以后的影响是?丽华对峻护的真实想法是?那么,峻护应该怎么处理呢?
算了吧,先不想这些事了。
“所、所以,我真的是来向你道谢的……你听别人说了?”
丽华一个人不断地深入话题。看着峻护的样子,她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啦,这么高兴,你有什么高兴的事啊——?”
和平时和气的样子不一样,峻护眉开眼笑的。丽华感到很困惑——可是,他为什么满脸涨红?丽华不由得狐疑地抬起头盯着他看。
“没、没有什么……可是,学姐,你的身体还好吧?有没有感到疼,或难受什么的?”
“身体?没有什么,用不着你担心……”
那就一更好了。一切都平安无事。
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啊……太好了。”
然后——
他的表情变得很自然。
“那……”
峻护噗哧地笑了起来。
丽华忍不住开始动摇了。像是血从皮肤里涌出来似的,满脸通红,嘴唇发抖,肩膀僵硬,紧紧握住的拳头不停地抖动。不知是过于害羞才变得激动,还是过于激动而变得害羞。——哪个都不是,也就是说还有别的更大的原因,那恐怕就是感情的漩涡了。
“我、我……”
看着困惑的峻护,丽华大发雷霆地吼道:
“我看见你傻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你这个拿葱的——家伙!”
面对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峻护哑口无言。脑里浮现的问号,一时找不到答案。正要问的时候,丽华已经甩甩头发,消失在走廊里了。
“怎么回事……?”
峻护全然不知。这么不喜欢我笑吗?——确实,我平时也不怎么笑的,也许学姐是第一次看见我笑吧。因为第一次见到我笑,所以很反感吗?那么,我还是不要笑的好——
峻护再次想了一下,还是算了吧。总之,不要去想这些难题了。姐姐好不容易给我放假,麻烦事还是放到以后再说吧。这次假期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歇口气呢。趁这次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吧。
可是,刚才是怎么回事呢?北条学姐一直都是很与众不同的,可是人怎么可以说成是葱呢?葱?这不像是骂人的话呀——
“唔……”
突然——
峻护想到了什么。在完全看不到的地方——可是,却又是触手可及的地方。
以峻护的感觉来说,这就是一个箱子。又旧又小,别人看见了,一定会把它当作垃圾扔掉的。可是对自己来说,这里面却装了十分重要的东西。平时这箱子就放在不显眼的仓库里,他仍能感觉得到,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现在似乎有一把钥匙打开了仓库的门——
当意识到的时候,峻护已经迈步进去了——
存放了很长时间,塞得满满的壁橱,将其打开后,所有的东西像雪崩似的全都冒了出来。他很准确地在这堆破烂里找到了那褪色了的箱子,接触到了已经被遗忘的记忆。
他有种预感。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总之是毫无道理的奇怪的预感。
颤抖的手——实际上,他的手真的在颤抖——打开了盖子。
然后——
“喂,喂……”
等等,你给我等等。
全身都是汗,犹如瀑布。
很久以前的残像扑面而来。和少女的相遇,在破公寓里的生活,肿胀的脸,许下的誓言,这个誓言是——
那么,那个人,从那时开始,就一直对我……?
十年了,一直?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眩晕,视野像是打转似的眩晕。此时,天地仿佛倒置,夏冬也已反常,这是一种像是晕船要吐似的感觉,有着微醉时想唱歌的心情,又像是被煮熟似的灼热,心都被冻住似的酷寒,想哭还是想笑,是悲伤还是喜悦?
困惑。
很困惑。
这种时候,说这种事情,很困惑。
昨天晚上,我对月村小姐在心里暗暗发誓——
可是,北条学姐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女孩——
那么,所以——
我应该偏向谁呢?我应该遵守哪个誓言呢?
不知道。这次真的是不知道。
“这次该怎么办……”
峻护呆呆地一步也没有动。
束手无策地抬头望着天空。
可是,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也不灵。
海风吹过他的身旁,太阳仍然高挂在天上。灼烧少男少女的夏日,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