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北条丽华刚开始做女仆工作不久的时候。
「丽华,今天一整天呢——」
二之宫凉子把家里的女仆叫到跟前,开门见山地把话讲明:
「你都要跟在峻护旁边,把我们家要做的家事记熟。我是这样安排的。」
「……啊?」
丽华人站在二之宫家的客厅,面对啜饮着红茶的凉子,她足足猛眨了几秒钟的眼睛:
「——你说谁要跟在谁旁边做什么?」
「你要跟在峻护旁边,记熟在二之宫家该做的家事。别看我弟弟那副白痴德行,做起家事倒还算有模有样。就算突然叫你做女仆的工作,很多事你现在也做不来吧?简单说呢,这是为了你安排的进修啦。」
「…………?」
进修本身并无不妥。以这名女主人而言,刚才那番说词是有道理,而且对于这个家的家事,丽华的确几乎一无所知。
但她希望对方稍等。丽华的随从——保坂光流现在正外出处理工作。而寄住在二之宫家的月村兄妹,也表示有几项入住的手续要处理,两个人都不在。如果丽华的记忆没错,就连二之宫凉子也差不多到了要出门的时候。
「对啊,我待会要出门。剩下的事情峻护会包办,你要好好学喔。」
「你……你等一下!」
看到凉子就要起身离开,丽华连忙叫住对方。既然保坂、月村兄妹、凉子都不在的话,家里不是只剩她和二之宫峻护两个人了吗?
阵阵红潮逐渐泛上丽华的脸蛋。要跟那男的在相同空间里两人独处,而且还可以全天候伴随在他身边。再加上这是栋盖在小山丘上头的洋房,半径几十公尺以内根本不会有人。
这种状况——这种状况——
「不,不行!我绝对没办法接受!」
丽华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她的舌头差点打结。
「你说没办法接受,是指哪方面?」凉子偏过头说:「说说看,有什么部分是你不能接受的。视情况而定,我也可以考虑改变做法。」
「简……简单来讲,我只是……」
该说是神经会负荷不住,还是身体会负荷不住呢?丽华认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撑不了多久。谁叫她……谁叫她对二之宫峻护——
「总而言之,没办法就是没办法!本小姐绝对不接受这种安排!基本上身为北条家下任领袖兼财团继承人的我,会被找来当女仆就已经够荒谬!针对这一点,我要重新提出抗议!」
「怎么啦?你还在讲这种话啊?你跟我打赌的时候,也明白输家的下场吧?结果你输啦。差不多该死心了吧。」
凉子刻意傻眼地发出叹息:
「根本说来,我实在是搞不懂耶。为什么你会这么讨厌峻护呢?其中有什么无法动摇的理由吗?要是有的话,趁这个机会你就讲出来吧。身为这个家的主人,我有责任处理家人间的严重隔阂。」
「唔唔,我的重点不在这里……」
女主人依然只会在这种时候,讲出让丽华难以抗辩的正论。
丽华目光闪烁地开口:
「——要跟那种不苟言笑的男人在一起,会让我窒息啦!这样的理由已经够了吧?」
「换句话说,你是在生理上没办法接受峻护罗?伤脑筋耶,这样根本没得处理嘛。」
凉子夸张无比地摇起头:
「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跟峻护独处?」
「这还用说。」
「真的?」
「当……当然囖。」
「真的真的?」
「你很罗唆耶!」
丽华别过脸去。凉子则直盯着她瞧:
「——是吗,那也没办法。」
跟着凉子一脸难过地宣布。
「既然你讨厌峻护到这种程度,那我也没法解决,还是别让他带你进行研修好了。」
「哼,这才对。突然要我跟他学家事,也是需要心理准备的吧……」
「我想想喔,不过光取消研修也不行吧。毕竟你以后还得待在我们家工作,可是峻护也一直住在这里。如此一来,你不是得一直难过下去吗?对了,我想到好主意了。」
凉子以拳击掌,然后说道:
「不如这样吧,我让峻护出去旅行一阵子。」
「…………咦?」
「反正他最近的软弱模样早就让我看不下去了。就叫他出去旅行,重新锻炼锻炼吧。这样子,你就不用看到那张打从生理上无法接受的脸了,真是一举两得。」
像是对自己的主意十分满意,凉子兀自点头:
「我马上帮他办休学。首先可以把他剥光,丢到亚马逊丛林的深处看看。要是能平安回来,第二次就把他剥光丢去撒哈拉沙漠,之后再换成南极。」
「慢……慢着!」
「哎,等到他克服那种程度的困境后,回来时多少会变得像样点吧。啊,不过这段时间我们都看不见他喔!得花五年还是十年呢……想这种问题以前,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回来就是了。哎,这也没办法。」
「怎……怎么可以——」
「谁叫我想让可爱的丽华安心在我们家工作呢,这点妥协也是应该的嘛。啊,你在担心峻护吗?不必在意这么多啦!反正要出门的是他嘛。好,既然定好了主意,我现在立刻去办手续。」
「你……你等一下!」
丽华再度发出惨叫般的声音。这名女主人一旦把话说出口,就有可能真的会去做。
丽华先咳了一声,然后说道:
「哎,我确实对二之宫峻护抱持有负面的感情。可是光因为这种理由就排斥对方,难保不会让人质疑本小姐乃至于北条家的器量,还是由我先让步吧。关于找二之宫峻护学家事这一点,我接受你的安排。」
「哎呀,这样好吗?你不用客气啊,峻护的事情就算不特别在意——」
「安静。本小姐已经答应了,与北条家同气连枝者,绝不会出尔反尔。」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
凉子点头,宛如猎人看着中陷阱的野兔那般,她眼里露出狡猾的笑意。
*
「——北条学姊?学姊,你有在听吗?」
「咦?」
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丽华回过神来。从凉子那里接到进修的指示后没过多久,二之宫峻护正从初步的家事技巧开始做指导。
「嗯,有啊,我当然有在听。你是在说明银制餐具洗完后的光亮程度,和挤在海绵上的洗洁剂用量有什么关系吧?」
「不是,我刚才是在说明『要将湿掉的餐具擦得光亮洁净,最好用干到什么程度的布』。」
「哎,哎呀,是这样吗……哼!二之宫峻护,还不是因为你的讲解太单调乏味,才会让我失去注意力。想吸引我的耳朵,你最好在会话中多用点机智。」
「喔,对不起。那我再从头说明一次。」
如此回答后,峻护对学生无理的要求并未显得厌烦,他开始多花时间做第二次的指导。
「真是的,你讲的内容实在无聊得让人受不了。根本说来,为什么我非得向你这种人讨教不可……?」
丽华摆出不甘愿的表情,听起即席讲师带示范的解说。然而不到十秒,她的意识又分散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也难怪。待在只要稍微移动位置,就能接触到彼此身体的距离内,眼前正为了丽华一个人进行解说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男的」——二之宫峻护。当然宽广的房子里现在就只有他们两个,在这种情况下,纵使峻护能发挥出顶级的口才,丽华也不可能有余裕去细听或体会。
(唔唔,冷静,我要冷静……)
丽华把手放到心跳不停的胸口上,偷偷地深呼吸,但效果并不显著。她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峻护手边进行的示范,总是不自觉地就瞄向对方的脸。
眼前峻护正经八百而热心地解说着家事技巧的精髓。基本上,这名少年属于沉默寡言的类型,不过只有在露出这种表情时,丽华会觉得他有一点、真的就只有一点点,帅气也说不定。不对,丽华会这样想,并不代表峻护平常就不值一顾。根本说来,她也没有承认对方帅,全都是因为周遭的人老爱开这种玩笑……
「——嗯,擦餐具时要注意的重点大概就像这样。把我刚才说的记在心里,实际试试看吧,请学姊把那边洗完的餐具拿来擦。」
尽管手里照着对方吩咐的在做,丽华的少女心却比刚才更加絮聒——真是的,别笑死人了,这男的到底有哪里帅?虽然像这样靠近一看,他的眼睛是很清澈,只是注视着就好像要被吸进去一样。端正的眉形英气凛然,没花钱造型脱色的头发也带有自然本色,柔软的发质让人不禁想伸手抚摸,但是和他以前帅气的程度一比,顶多只有当时的十分之一而已。虽然只有十分之一也够帅就是了。不对,本小姐当然不是在称赞他帅,这全都是周遭给的评价。本小姐只是想提出点意见,要那些以前根本不认识他,却还起哄说他帅的人搞清楚……
——如此这般地,丽华暗自批评着平时喜欢围在峻护身边的肤浅少女。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动手做细活会有什么后果,自然再明白不过。
「啊。」
丽华突然手滑,擦到一半的麦森(Meissen)茶杯随即飞到空中。
「差一点。」
简直像事先就看透了一般,峻护伸出手,将杯子安然无恙地接了起来。
「对……对不起。」
「不行啦!学姊,你那样擦又会跟刚才一样出错,应该这样擦才对。」
「——!」
丽华倒抽一口气,因为峻护忽然伸过来的手和她的手交叠在一起。
「布要这样拿,然后餐具是这样拿。擦的时候角度应该要——」
峻护又绕到丽华背后,就那样从后面伸出手臂,名副其实地从一举手一投足开始热心指导,不过受指导的一方却消受不了。峻护的胸膛比外表看到的更加厚实,丽华的背部正让那紧紧贴着。从背后传来的温度,使得丽华的脑袋好似被塞进洗衣机打转那样混乱。她的手脚也像冷冻鲔鱼般僵硬,只能像悬丝傀儡一样任人使唤。
「好了,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你懂了吗?」
丽华拚命点头之后,峻护总算才放开她的身体,改成在旁边观察徒弟的成长。
(二……二之宫峻护他……二之宫峻护他……二之宫峻护他——)
一边设法重现刚学到的技巧,丽华整个人已经陷入飘飘然的状态。以前她和这个男的有如此贴近过吗?好高兴!丽华真的好高兴,高兴得只要一松懈可能就会流出眼泪。
可是丽华总觉得脑袋里有某件事让她牵挂着,这股不痛快的感觉,这块让她无法释怀的疙瘩,是怎么回事呢?
丽华斜眼瞄了峻护一下,她立刻察觉到理由了。那个木头人看着她的目光,简直就像杂耍艺人在观察刚教会新把戏的猴子一样,很明显地峻护对于刚才的接触丝毫不以为意。丽华希望那一刻可以稍微停止,刚才他明明对妙龄少女做出了那么大胆的举动,就算有点其他的反应也不为过吧?
(当然本小姐也明白这个男的有多冷感,即使如此,他未免也冷静得太过分了吧?像他这样,简直没有把我当女人看待嘛……)
丽华越想越恼火。正因为开心得太多,感觉到自己打动不了对方时的刺激也就更强。这股刺激让丽华定下了一项破例的决心。
(很好,既然他只会摆这种态度,那我也有我的想法。)
除非二之宫峻护能够意识到北条丽华是一名女性,否则这件事将无法收场。
(从现在起,本小姐决定要强行色诱二之宫峻护。我要靠自己的魅力,把这男的迷得神魂颠倒。没错,本小姐在该出手的时候也是会出手的。)
或许平常没表现出来,但丽华对自己的魅力多少也算有自信。她相信只要自己稍微认真起来,要让一、两个男人迷上自己肯定是小事一桩。
「嗯,看来你已经学会了,学姊很有天份喔。」
「——哼,这当然。」
「那么,接下来我们去清理地板吧。」
两人离开厨房,来到了走廊。
拿出拖把的峻护说道:
「今天没空打蜡,不过其他细节我会全部教给你。呃,首先是基本中的基本,从拖把的用法开始学吧。」
一面在解说中穿插实际演练,峻护开始进行指导。丽华的眼睛与耳朵没从峻护身上离开,同时内心则暗自在窃笑。
(哼,你能这么冷静的态度,也只剩现在了。因为接下来你将会好好体会到,本小姐究竟多有魅力。那么,马上开始色诱的第一招——)
到了这个地步,丽华才想到某件重要的事情?
结果想色诱男性时,到底该做什么?
(…………)
由于情绪冲动,丽华一心只想到要还以颜色,却遗漏了最重要的环节?她只明白单字的形象,至于具体而言要做什么,她就全无主意了。
例如说……对了,露出肌肤献媚,然后小声对他说「抱我」就行了吧……不成,没得考虑。这种放荡的行为,不是身为高贵北条家下任当家的我应该做的。倒不如说,要是把那种台词讲出口,我大概会先死掉,死因恐怕就是急性脑溢血。基本上,色诱应该也没有这么直接,还是要含蓄点才对。虽然我了解这一层……嗯嗯……话说回来,形容女性诱惑男士时,会用到「献媚」这个字眼。不过「媚」到底是什么感觉?仔细一想,我也没深究过这个问题,说不定提示就藏在其中呢。呃,献媚……取悦……讨好……想讨好男人,可以先讨好他的胃……呼嗯,意思是说,我应该做几道好吃的菜,讨对方的欢心?可是现在又没那么多时间……而且这根本不算色诱吧……
「——学姊?北条学姊?」
「咦?怎……怎么样?有什么事吗?要做菜的话时间不太够……」
「你在说什么?呃,总之关于清理地板的诀窍,就跟我刚才说明的一样。你可以试着在这条走廊拖地,顺便当成复习。」
「啊,哎呀……」
没接稳的拖把掉到地上,丽华连忙将其捡起,但悲剧随即发生。
拖把在手中竖起的瞬间,不知道其中有何因果,拖把的握柄勾住裙摆将整块布料高高地掀了起来。
「呀——」
丽华赶紧按住裙摆,但是太慢了。里头的风光已经见人,大胆程度连玛丽莲梦露也得心服口服。
丽华的脸颊涌上红潮。被看见了,绝对有被看见,!不幸中的大幸是她相当钟爱今天穿的这一件,但是不对,问题不在这里——
丽华往上偷瞄峻护的脸。
然而目击者的语气却平静至极:
「没事吧?那我们继续吧。」
面对堪称眼幅的意外状况,峻护只用了一句话带过,接着又催促学生继续上课。他的神情与态度,仿佛比看见美少女模型的裙底风光还要不以为然。
「……」
丽华的太阳穴开始抽搐。
(给我等等,二之宫峻护!你的反应会不会低调过头了!?你看到淑女的裙底风光了耶!?我是没有要你小鹿乱撞,但至少试着讲个冷笑话缓和场面也行吧?碰到这种状况,你应该有更恰当的反应啊!)
尽管心里这样想,但丽华不会说出口。她认为眼前的木头人,已经对北条丽华这个女孩子下了挑战书。既然如此,她该做的就是采取行动。放荡万岁,要比就来比吧。
下定决心后,丽华解开衬衫的领口:
「我说,二之宫峻护。」
「嗯?」
丽华的姿势稍微前倾,视线朝上。
她的脚步稍微内八,态度也一改从前。
开口时,丽华的声音格外甜美,犹如细语:
「总觉得,今天好热呢……」
丽华用手指捏住衬衫,挥动着向里头送风。只要服务到这种程度,从峻护的视线应该能看到相当养眼的画面才对。北条丽华一辈子难得用一次这种大绝招。
(看啊,这样你要怎么办?尽管被迷到晕头转向吧。)
「…………」
峻护试探般地望向丽华,丽华也热情无比地回望。
她的魅力射线(至少丽华本人这样相信)似乎是奏效了。峻护点了点头,朝着她开口:
「我明白了,那休息一下吧。我去拿些冷饮过来。」
峻护转过身,快步消失在往客厅的方向。
「……怎……」
丽华保持着前倾的姿势,愣得说不出话。
(——本……本小姐都做到这种地步了!那个冷感男别想了事……!)
丽华受够了,她决定了,忍耐的度量已经到达饱和。
嘴里咬着女仆装的围裙衣摆,丽华一边猛跺脚,一边在心里重重发誓。事到如此,她决定要蛮干了。不管得做什么,她都一定要让那男的求饶。现在不是介意放不放荡的时候了,这是赌上女人面子的一场仗,她绝对不能输。
「等着瞧,二之宫峻护……!」
笃定主意,丽华气得挺起肩膀,追到了目标后头。
*
不过在那之后约过了两小时。
原本气焰高涨的丽华,已经彻底泄了气。
(二之宫峻护,你这个男人真是——)
她只得叹气。尽管丽华心里再明白不过,但那名少年死板的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想像。
丽华动员全部的记忆,搜索出色诱固有的模式,并且将其重现。她抛下尊严、露出肌肤,使尽妩媚之能事,若是冷静地回想起任何一件之前做过的事,丽华都会害臊得从脸喷出火来。那些事实都应该从北条丽华的个人史之中抹消。
可是尽管,尽管她都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呃,『能够不留细微刮痕地把玻璃窗擦亮的诀窍』大概就像这样。北条学姊,请照我刚才讲的试试看。」
笨男生一脸平静地把抹布递给丽华。
「……」
丽华根本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接过抹布的她相当消沉。
本小姐哪里做错了?
为什么他完全不为所动?
峻护简直像个开悟的修行人一样,难道问题是出在对方无欲无求的个性上吗?
还是说,北条丽华这个人根本不值得让他动情?
(本小姐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一面擦起窗户,丽华望着反射在玻璃上的自己。北条财团下任领袖正垂头丧气,那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部下看见的模样。
丽华觉得自己的长相并不算坏。虽然上扬的眼角让她有些在意,不过要把那当成可爱的部分倒也无妨。对于身材,丽华也有股暗暗的自信。尽管身高只到平均,但手脚的修长程度绝对有达到足以自豪的水准。她也可以肯定,自己细细的腰围不管和谁比,都不会贻笑大方。至于胸部……呃,就用形状来分高下吧。总括而言——嗯,自己的本钱果然不差,丽华做出结论。
(可是……)
匆然察觉到某些不足,丽华摸起自己的脸,于是她的表情沉了下来。她总觉得自己皮肤的细致度不见了。最近陆续有繁忙的工作,丽华原本就不算多的睡眠时间,正逐渐在缩减。有很多日子她都没上床,只是闭目小寐而已。忙到这种程度,更别说要花时间保养皮肤了。作为美容的前提,丽华在饮食生活方面同样不尽理想。三餐不规律就不必多提了,她放进嘴里的,尽是方便在工作之余吃的简单东西。毕竟自己还年轻,丽华之前总是乐观地认为,就算在美容和饮食上面松懈一点大概也不要紧……
让丽华烦忧的事情不只如此,例如说每天的打扮吧。回头一想,她这阵子的穿着就只有学校制服或女仆装两种。当然丽华并没有衣服不够换的问题,但她把这些事全交给设计师去打理了。她到底有多久没自己选衣服呢?一般来说,女孩子不会费更多心思在打扮上吗?
(没错,普通的女孩子应该会……)
想到这里,丽华开始陷入忧郁。对于本身和「普通」的世界有多疏远,她相当有自觉。
可是又能怎么办?她就是出生在这样的环境,也决定要顾好自己的立场了。但如果她能生为一名普通的女生,一定就不必烦恼这些事情。
然而「普通的女生」却很羡慕丽华。的确就财力也好、权力也好,她与生俱来的优势是比普通人超出许多。但比较这些先天的条件又能如何?北条丽华明明连让一个少年朝自己回头都办不到——
「啊,你擦完啦。来来来,让我看一下。」
就在丽华茫然地动着手的过程中,擦窗户的工作似乎已经结束了。目光认真地在旁守候的峻护,也在这时走到了前头确认起打扫的成果。
「太漂亮了,看来学姊已经抓到这项家事的诀窍罗。那接下来我们去一楼。」
点头称是后,峻护又催促丽华走向楼梯。
丽华低下头、垂着肩膀,跟到了峻护的后面。就算这种事能做得好,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不只是家事而已。就算丽华懂得发起新事业、处理债务、操作股盘,也一点意义都没有。这些全是她为了达成一个小小的愿望,才学到身上的技术。要是愿望无法实现,这些事也就不具意义了。在现在的情况下,会这些小伎俩反而更让她反感——
「话说回来,真不亏是学姊呢。」
这时候,峻护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开心地说道:
「你吸收得好快。原本我还担心今天之内能教多少,看来是没有问题了。」
「……?你在讲什么?」
丽华抬头发问,而峻护则一边下楼一边回头开口:
「没有啦,其实我姊今天下了一道命令。我要在今天之内让学姊学会家里所有的家事,不然就会被罚。」
搔着头苦笑,峻护继续说道: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不过我没办法违抗姊姊的命令。只要想到自己一定得完成目标,我就顾不到其他事情了。因为专注过头的关系,或许我也在不自觉之间有过失礼的反应。虽然说也是因为学姊很有天份,我才会教得这么投入。」
「咦……」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呢?呃,我想大概有吧。虽然自己讲这种话也怪怪的,但我有时候比较迟钝,所以想趁现在先跟学姊道个歉。」
「…………?」
丽华开始在脑中整理,换句话说。
我多少有帮上你的忙囖?不,比起这更重要的是,你之所以对色诱不为所动,并不是因为我没有魅力?毕竟你的个性就是这样,所以真的专注到没发现本小姐在引诱你?
「二之宫峻护,意思是说——」
丽华不自觉地站向前,打算质疑对方的本意。她的注意力在此时有了空隙。
「呀!」
丽华踩空楼梯,失去了平衡。这是致命性的疏忽,靠她的反射神经并无法挽救。丽华前倾跌下楼梯,眼看一楼的地板就要逼近她的眼前——
「学姊!」
峻护大声叫道。丽华感觉到身体被人硬拉了过去,天地在视野中反转,重力感也失去了准确性。耳边传来身体撞在地板的声音,然后……
「啊——」
回神过来时,丽华已经在一楼了。她不觉得痛,也完全没受伤。她是以瘫坐在地的姿势着地的,而她形状漂亮的臀部底下——
「二之宫峻护?」
救了丽华的少年正被她坐在下面。
峻护靠即时的判断力拉住丽华手臂,让两人在跌落时交换位置。为了替丽华缓和冲击,他牺牲自己成为肉垫。
「二之宫峻护——」
他救了……我,二之宫峻护救了我。
丽华感到胸口一阵纠结,同时身体也像着了火似地发热。下一个瞬间,她才想到这不是恍惚的时候。头朝上倒地的峻护成了丽华的肉垫,从状况来判断,显然他是重重撞到了头部。峻护的眼皮无力地闭着,手脚则像发条转完的玩具娃娃一样,动也不动——
丽华的脸色立刻变绿,她把脸凑近对方唤道:
「二之宫峻护!二之宫峻护!」
没有反应。丽华陷入错乱前夕的脑袋已经慌成一团,明明知道头部受到强烈冲击的人最好别乱动,她还是抓着峻护的肩膀猛摇。如果……如果他有什么不测——而且还是丽华害他的话——
不过丽华心里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她耳里正听见静静的呼声。峻护的呼吸平稳而安定至极,看来他只是失去意识而已。
打从心里放心下来,丽华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真是的,吓得我一身冷汗——多少也替人着想一下吧?你这男的老是不懂……」
丽华一面喃喃自语地掩饰害臊,同时也手脚迅速地检查峻护身上有无外伤。或许该说不亏是他吧,峻护的身体似乎意外地强健。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地方有异状。
「虽说如此,事情有个万一就不好了,还是把他带到医院做精密检查吧。得马上联络财团旗下的医疗单位——」
说到这里,丽华突然察觉。
现在两人所处的情况。峻护意识不明,丽华意识清醒。峻护被坐在下面,她则是骑在对方的身上。而待在屋里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此外这里又是小山丘上面的洋房,半径数十公尺内找不到半个人影。
「——我……我在想什么啊!?」
丽华连忙打消在瞬间浮上心头的主意:
「真受不了,现在可不是那种时候。我有义务将这男的尽早送去医院吧?」
不过光这样看来,对方的状况倒是相当安定。丽华对医学多少有些心得,她也认为应该没有大碍。
所以稍微拖延一点时间应该没关系。
那么就利用这段时间——例如说,夺走对方的吻呢?
「不,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可以!那样太卑鄙了!基本上要对没意识的男人做那种事,本小姐也一点都不会高——」
不过要对有意识的二之宫峻护做那种事,终究也不可能。虽然丽华小时候曾在兴头下亲过对方,但她现在绝对没办法那么大胆。如此一想,她能掌握的机会就只有现在而已了。
「…………」
咕噜!丽华发出吞咽声。
丽华重新望向昏倒的峻护,他就像睡着了一样。这样一瞧,与峻护平时不苟言笑的脸孔大有差别,现在的他全无防备。明明是个男生,嘴唇却显得诱人又柔软。没错,就和十年前一样。
「——二……二之宫峻护。」
丽华用微微发抖的声音耳语:
「快起来,不然的话,我真的会亲下去喔?要是你现在起来——还来得及阻止我喔。」
没有反应,峻护依然维持着静静的呼吸。
「我……我真的要亲囖?我在该积极的时候也会积极喔。」
对,没有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都是二之宫峻护不好。他在挺身救了女孩子之后擅自昏倒,要是以为心情激动的女孩子什么都不会对他做,那就太天真了。
丽华用手拨开头发,慢慢、慢慢地将脸凑上去。她的心跳失控,脑内吗啡也分泌过多,视野开始闪烁。
「都是你不好,谁叫你要露出这种处处有机可趁的表情……没错,就是因为你有机可趁,为了纠正你,我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受罚是应该的,根本是天经地义。」
警告到这种程度,对方仍坚持「无视」。既然如此,那就不得已了,丽华只能对峻护发动制裁。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会认同她才对,肯定没错。
「二之宫……峻护……」
两人的距离足以感受彼此的气息,丽华的头发贴到峻护脸颊。咕噜!丽华又咽了一次口水,她打算一口气缩短最后的距离,然后——
「咦?」
丽华眼前的世界突然反转过来。事情发生在转瞬。回神注意到的时候,丽华眼前已经是一楼的地板,她背后则有少年一人份的体重。
二之宫峻护从背后压倒了丽华。
(不……不会吧!?他不是……不是昏倒了吗?不对,这不重要,我……我……我们现在的姿势——)
混乱冲上了顶点。就算是丽华也知道男与女在摆出这种姿势时,背后有什么含意。
「等……等一下,怎么可以……突然就……虽然说的确是我先开始的,可……可是这么突然,我心里还没有准备!当然如果你说什么都想要的话,我也不是一定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应该照顺序——」
然而丽华慌张的辩解,却被对方强制封锁住了。藉由从背后扣住她脖子的两条手臂。
「——」
丽华的身体反射性地打算反抗,同样也被阻止了下来。不,是丽华在本身的意识下,停住的。
因为抱紧北条丽华的不是别人,「正是」二之宫峻护。
(啊啊……)
既然如此,她能选择的只有一条路了。以往北条丽华一直思慕着二之宫峻护一个人,只为了回应对方的心意,她才会活到现在。现在她的愿望总算要实现了。
丽华放松全身的力气,她已经打算把自己全部交给对方了。虽然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也觉得中间省略了不少步骤,但那些都只是琐碎的小问题而已。
丽华一面陶醉于手臂在脖子上散发的体温,一面思考——终于……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我不会觉得事情发生得太快,谁叫他让我等了十年。虽然本小姐也不想做奢侈的要求,但如果能在气氛好一点的地方就更好了。再怎么说,直接在地板上未免太……哎,为事情开头的人,或许也没资格嫌东嫌西就是了。还有本小姐还没听你从口里讲出自己的心意耶?嗯,不过这无所谓,往后要听多少遍都可以嘛。就当作是十年间的利息,本小姐会要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给我听的。相对地我也会再对你坦率一点,我会努力让你更喜欢上我——啊啊,是不是心里太满足了呢?总觉得……意识……越来越……远了。
*
「…………家里是发生过什么事啊?」
在那之后过了一会。
二之宫凉子办完事情回到家,看见楼梯底下出现的奇妙光景,她低喃出口。
状况是这样的。演出者有二之宫峻护以及北条丽华,舞台道具则是一块疑似被用来打扫的抹布。
首先是丽华,她整个人直接趴在地板上。那模样就像在摔角比赛中被对手压制住双手双脚,完全无法起身。她闭上的眼睛和睡着一样没有动静,看来早就失去了意识。
接着是峻护,若借用前面的比喻,他正是丽华的「对手」。峻护将倒地的丽华压在下面,手臂则绕在她的脖子上,紧紧地锁制着颈动脉。峻护同样闭着双眼似乎也没有意识。
然后是抹布,似乎用来擦窗户的那块抹布,就搁在上述两人的旁边。那块布应该目击了所有的来龙去脉,但它只是保持沉默着在地上呈现出干瘪的样子。
「呼嗯。」
凉子交叉起双手,默默思考了一会。这两个人究竟在这里做了什么?他们总不可能丢下工作,突然就在家里打起擂台赛。基本上,从丽华身上看不出有反抗的痕迹,而衣服也没有不整。如果以此做为判断的根据,再考虑到事件现场是在楼梯下、以及两个人的行为模式、性格等要素的话——
「……八成是在二楼擦完窗户以后,丽华下来一楼时有了什么闪失,才会倒栽葱地摔下楼梯。挺身保护她的峻护成了肉垫,当场昏倒。然后丽华就趁着两人独处的机会,想对没意识的峻护意图不轨,结果——」
呼嗯!凉子点头。
「再没出息,峻护毕竟也是二之宫家的男人。尽管没有意识,他仍然启动了防卫本能,察觉到有外敌——丽华想趁自己不备时偷袭。于是身体就在无意识之间有了动作,将丽华制伏住,而且还锁住颈动脉让她失神。由于外敌的反应消失,防卫本能停止的峻护也就昏倒到现在了……哎,状况大概就是这样吧。」
靠着蛛丝马迹,凉子几乎完美无缺地推理出所有的过程,随后她蹲到相亲相爱做着梦的两人身旁,开口说道:
「真受不了你这白痴弟弟……明明只要让人家对你上下其手就好了,却专挑这种时候发挥出修行的成果。哎,虽然说能在无意识之间使出,才算是真正练成的武艺就是了。」
啪!凉子弹了不成材的弟弟的额头,接着又端详起女仆少女的状况。
「——哎呀。」
凉子露出温柔无比的微笑,在平常她是不会有这种表情的。
若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北条丽华尽管被修理到失神,脸上的表情却幸福得不得了。
「……虽然让他们躺在这里也只会碍事——哎,暂时就搁着好了。」
毕竟要不是在这种时候,丽华也不可能和峻护抱得紧紧的——口里喃喃有词,凉子站起身。她貌似开心地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向了客厅。
北条丽华,十七岁。
她的春天似乎还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