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条财团下任领袖兼神宫寺学园学生会长兼寄住在二之宫家的家庭女佣。
尽管北条丽华肩起的三项工作都相当操劳忙碌,却能全部完美处理好,理由在于——她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发挥自己高超集中力,这是许多人不知道的一点。
大多数人都把她当成天才或强人看待,以为简单用一句「哎,真不亏是天才少女,我们凡人只有羡慕的份」就能道尽一切。然而实际情形是,北条丽华纵使算得上秀才,与天才仍差了一大截。面对说是行程太密也不为过的各项工作,她是靠出类拔萃的集中力,将有限的能力发挥至极限,才能稳当地一一把其完成。
「讲这什么话,高超的集中力也算是才能,既然北条丽华可以发挥出常人远远不及的集中力,那称呼她天才也是当然的吧?」
……或许也有人会如此反论吧,没错,这样说确实也有道理。但她这种集中力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付出呕心沥血的努力后才赢来的,这点千万不容忘记。北条丽华并不是一生下来就拥有身兼三职的才能。
「等等,那她有办法这么努力,不也是天才才做得到的事吗?」
这样的反驳毫无意义,因为促使北条丽华努力到这种程度的理由,其实并不存在于她的内心。虽说如此,关于她为什么能够这么努力、而透过努力换来的集中力,长久以来又是从哪里涌出能源让她维持至今——知道这些秘密的人,在世上是数得出来的。
那么……
开头之所以会变得这么长,是因为在那一天,北条丽华正巧把本身具备的集中力发挥得太过,以至于完全没听见从背后叫她的细微声音。
某日的上午十点,二之宫家的空气刚开始温暖起来。
(真受不了……为什么本小姐非得把精神花在这种高成本低回报的麻烦工作上……!)
待在厨房的北条丽华做着第三项本职——换句话说,她正投入于女仆的工作。内容则是处理今天一天内要用的食材。
(一根一根去拔豆芽菜的须、把形状不齐的米一粒一粒挑出来……像这种工作,怎么想都不是本小姐应该做的嘛。)
低喃的同时,丽华毫不掩饰心里焦躁,即使如此作业时却依然手脚迅速。由于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也就是二之宫凉子,对这类工作是不接受任何妥协的,因此丽华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埋头把工作做好。
「丽华,我跟你说喔……」
只要有一点马虎,谁知道被眼尖的凉子发现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罚。那个女主人原本就睁大了眼睛在选丽华的小疏失,还利用处罚名义对她做出伤风败俗的事。因此丽华绝不能自己在凉子面前露出破绽。
「丽华,呃,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好吗?」
这阵子原本就是准备做季决算的重要时期,身为北条财团的核心人物,丽华忙碌的程度又更胜平常。她必须尽快做完这种杂务,把时间分给重要度更高的工作才行。
「丽华?丽华、丽华~」
说起来二之宫凉子也真是的。又不是哪里的王公贵族,居然对饮食生活这么挑剔。只是拔豆芽菜的须也就算了,连米的形状都要一粒一粒作确认,奢侈程度简直直逼冠居全世界的北条家厨房。要对吃讲究到这种程度当然也行,但这么执着的话,那个女的干脆不要把这种工作交给别人,自己来不就行了——
「唔唔……丽华。」
「呀啊!?」
看到有张脸悄悄从堆成山的豆芽菜与白米中间冒出来,丽华吓得往后一跳:
「你是怎么样啊?不要突然从眼前冒出来行不行!?」
「唔唔,谁叫我叫了好几次你都不回答……」
委婉抗议的是月村真由,二之宫家的食客之一。
「没办法啊,本小姐被人逼着做这种不起眼的工作,麻烦得像是从沙粒中筛砂金一样,根本忙都忙死了。」丽华皱起眉头:「之后还有山一样多的工作等着我做,要是没有天大的急事,就不要跟我讲话好吗?……真是的,害我集中力都散掉了。本小姐好不容易才专注精神,想把工作赶快处理完的……」
「啊唔,对不起……」
「哎,算了,既然你有空就过来帮忙!挑米时要是悠哉的话,可是会拖到晚上都做不完的。好啦,动作快,你负责那边的米袋。」
「好……好的,那我马上——不对啦!我不是要讲这个,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啦!而且非常紧急!」
「紧急重要的大事?」
千金小姐满脸狐疑地瞇起眼:
「那些都先排到后面吧。本小姐如果不结束这些作业,也不能去做其他的工作,而且就像刚才告诉你的,这之后还有多到烦死人的工作在等着。很明显地我比你还要急,现在根本没空多分〇?一秒陪你闲话家常。」
「怎么这样……」
「哎唷,你很烦耶!不帮忙的话就去庭院拿球滚着玩吧,你留在这里只会碍事。」
「啊唔唔,请你不要『嘘嘘嘘』地赶人啦,这样跟赶小狗小猫一样耶。」
「…………」
「啊唔!?又不理我……!」
「…………」
「唔唔,你怎么这样,不要当作没事地又开始埋头工作啦,请你听我讲话~」
「…………」
「唔唔……」
真由终于沉默下来,彻底无视的策略似乎奏效了。
(受不了这个小丫头……不管做什么都会碍到本小姐。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好啦,浪费了这么多珍贵的时间,要赶快把工作结束才行。)
为了再次集中在作业上,丽华专注精神,准备一举将工作完成。然而……
「唔……唔……呜哇啊啊啊啊啊!丽华是笨蛋!我真的有紧急重要的事情要讲的说!鸣哇啊啊啊啊!」
「咦!?慢……慢着!你到底怎么了!?」
「呜哇啊啊啊,你这笨蛋,臭鸡蛋!莫名奇妙!呜哇啊啊!」
「你……你停一下啦!先冷静,好痛,喂,不要这样!」
被打着哭嗝的真由挥拳乱捶,丽华瞪圆了眼睛。这种攻击的方式跟闹脾气的小孩一模一样,但因为真由意外有蛮力,丽华挨打时满痛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我会好好听你讲,有什么要紧事就快点说!」
哭湿脸的真由一边打哭嗝、一边断断续续又发音不清地说:
「呜呜……咸……呜呜呜……咸干……嗝……咸……干那……」
「咸干?咸鱼干又怎样了?这个家的人爱吃咸鱼干,本小姐哪里管得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
「很痛耶笨蛋!你停,停下来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跟咸鱼干没关系的话,你想讲的又是什么?」
「呜哇啊啊啊啊啊!呜哇啊啊啊啊!」
真由的情绪似乎完全失去控制了,不管丽华怎么哄,她还是只会哭。
(现在也没办法做工作了……这丫头真会给人找麻烦。)
丽华不得已只好将思考的回路切换成「带小孩」,她动员自己所有的能耐,努力想安慰真由。毕竟这名少女从平时就统率着大批部下,再怎么说都懂得如何照顾人。哪怕面对的是不共戴天的天敌,她热心的个性还是不变。
一面安抚很难静下来的真由,丽华有时还要闪躲挥过来的手脚,但是她仍耐心地听对方讲话。尽管语言能力陷入暂时性低落,真由还是动员所有词汇,拼命想表达某项讯息。
「呜呜……凉子小,嗝……好可怜,咸干那里,呜呜……那里有摇南,嗝……看起来像弃……呜呜……嗝……她答应帮忙照,嗝……总……总之,呜呜呜,我们快点,嗝!去照顾。」
从夹杂呜咽的句子里,依序拣出听得懂的字以后,拼凑起来大概就像前述这样。丽华偏过头,思索着排列在脑海里的零碎文脉&单字,心情上总觉得像在玩猜谜或拼图一样,必须靠想象来猜测其中的意思。
(虽然听不太懂……『咸干』两个字倒是出现得挺频繁的。表示这个词的重要程度肯定不低,如果她指的不是咸鱼干的话……)
思考到这里,丽华才总算察觉,哭得鼻塞的真由不是想讲「咸干」而是「玄关」。
「啊啊,原来如此,是玄关吗?去那里就知道了吗?」
真由一边吸鼻子、一边猛点头。
然后她握住丽华的手,想拉着她走。于是千金小姐只好顺着真由的意思,跟在她背后。
(受不了,到底是什么事啊?)
工作彻底停摆,让丽华在心中发出叹息。既然「凉子」这名字也有出现,八成是二之宫家的女主人又捅出了什么事。若是如此,找上门的有九成九机率会是麻烦事……
一面想着这些,丽华随真由来到门开着的玄关。
干金小姐看到了造成真由混乱的根源。
「这是……?」
有个满大的藤制摇篮摆在那里。
摇篮被白布裹着,里面应该有东西。
心里冒出某种预感的同时,丽华战战兢兢地蹲到摇篮旁边,掀开了那块布。
忍不住往后一跳的她姿势没变,吓得猛眨眼。
「怎…咦??这什么??」
丽华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即使眨了几次眼为自己的状况做诊断,她这是可以确定视力与平常并没有差别,左右眼都是二点零。这表示——
(……………)
像个第一次看见火的原始人似地,她压低身子再度朝摇篮走近,又一次掀开上面的布。
娇小身躯和短短的手脚。生下后还没长齐、感觉柔软无比的毛发。而那皮肤的颜色要说是「皮肤色」,还显得鲜艳了一点——没错,红得就像「赤子」这个词形容的一样。
「这是……婴儿吗??为什么会摆在这里??」
茫然低喃的丽华仔细一看,才发现摇篮旁边摆了几个塑料袋。把放得略嫌杂乱的塑料袋摊开一瞧,里面装的是婴儿服、纸尿裤还有奶粉等用品。
跟着她又把视线挪往夹在摇篮边边的一张纸条。感觉像从笔记本撕下的一页上只写着一句「这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原来如此,事情是这样啊。」
这样刚才的谜团就解开了。真由慌乱的原因,还有她嘴里那些暗号般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下丽华都了解了。
「真是过分!」
「呜呜……对啊,我的感觉和妳一样,这样对小婴儿是绝对不应该的……」
「话虽如此,唉……这种事在现代也不算少就是了。」
千金小姐刻意把话说得不留情面:
「不只这个婴儿,世界上随时都有不幸的小孩被生下,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没办法获得帮助。所以妳不要这么慌乱,同情这个婴儿的话,应该先思考捿下来该怎么帮他。」
侧眼看着真由边哭边点头,丽华走向客厅。从真由刚才说的话听来,二之宫凉子似乎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要找她把事情问清楚才行——虽然丽华这么想,但悠闲休息中的凉子却怎么也找不到人。既然如此,丽华又试着打了手机,结果还是接不通。她到底跑去哪里了——如此推敲起来,凉子大概是得知了与这个婴儿有关的状况,人已经紧急出动,设法要发挥手腕处理了吧?
「二之宫凉子已经自己先采取行动的话……那把事情交给她裁量,应该会比我们自己乱帮这个婴儿想妥当。」
「啊,是的,凉子小姐也这样讲过。因为状况很麻烦,她叫我们不要随便插手。」
「呼嗯。」
这样一来,比如帮这婴儿找爸妈,也会被算在鸡婆多事的范围内吧??总之先帮忙照顾这婴儿就好,或许凉子的用意正是如此。
(话说回来还真伤脑筋……)
二之宫接到姊姊「去给我重新锻炼你那松懈的肉体与精神」的命令,现在人窝在不知道哪里的秘境做修行;月村美树彦有事外出;担任丽华左手的保坂光流照主子意思,正代理她统筹某项企划案,人一样不在。
换句话说,二之宫家现在只有北条丽华和月村真由两个人。
「所以呢,目前只好由本小姐和妳来照顾这个婴儿了。」
「由我和妳吗——说……说的也对,我们要帮他爸妈照顾他才可以。要是我们不振作这个小婴儿就太可怜了!」
真由硬抹去眼泪,在脸上拍了两下提振精神,「好!」眼里涌现活力的她这么说:
「我明白了!现在根本不是哭的时候!我们两个一起负责来照顾他吧!」
然而她这样毅然喊出决心是错的。原本安稳打呼着的婴儿才睁开眼,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啼哭起来了。
「啊哇哇哇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笨蛋,都是妳突然大呼小叫……!」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真由连忙将婴儿抱起,但她对带小孩好像并不是特别有经验。看在旁人眼里,她把小孩举高高的抱法实在令人担忧,几句「好高好高~」也哄的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让婴儿哭得更大声了。
「对不起啦,别哭别哭……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害你哭的,拜托你别再哭了啦!呜哇啊啊啊啊啊!」
「笨……妳在干嘛啦??连妳都哭出来是要怎么办啊……真是的,好啦好啦,不要再哭了!就叫妳别再哭了嘛,哎唷……」
该哄人的真由自己却先哭了。
两人份的哭声回荡在洋房各个角落,而穷途末路的千金小姐只能自己伤脑筋。
*
十分钟以后,受惊大哭的两人总算收惊了。
说起来十分钟感觉并不长,但只把体力持续浪费在哭上面,其实绝不算轻松。至于安抚情绪时的辛劳,就更不能比了。
丽华精疲力尽,一边露出母亲疲于带小孩的表情、一边也用无力的声音抱怨:
「受不了……事情本来就很棘手了,妳不要再增加本小姐的麻烦行吗??」
「唔唔……不好意思啦。」
「就像刚才妳自己讲的一样,我们必须帮婴儿的爸妈照顾他。哎,把精神花在被遗弃的可怜婴儿身上,本小姐倒也不排斥。毕竟为社会福利贡献心力,也是拥有高贵血统的人该负的责任。」
「被遗弃的婴儿……」
真由把头微微偏了一阵,然后会意似地点头说:
「嗯,有道理。为了这个简直像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我们尽自己的所能来照顾他吧。刚才我稍微动摇了一下才会哭出来,现在不要紧了,以后我会为他付出全力的。」
「妳的态度不错,可是……呼嗯??」
正当丽华对真由话里的意思感到疑惑时。
呼呼大睡的婴儿一睁开眼,又像在宣告世界末日到来那样地哭了出来。
「怎……怎么啦??他怎么了?!?!到刚才明明都还乖乖的……」
「啊哇哇,怎……怎么办……」
「总之型让他再哭下去了。月村真由,妳来想办法。」
「咦咦,我来吗?!?!」
「妳不是才说过要为他付出全力吗??这是让妳证明干劲的绝佳时机喔。」
「哪有这样的,丽华妳不是也说过拥有高贵血统的人,应该负些什么责任吗??」
「妳很爱顶嘴耶,少在那边讲东讲西的,快把他抱起来安慰啦!」
「可是我刚才试的时候失败了,而且我本来就没学过要怎么抱小孩……这次换妳啦!」
「本……本小姐一样没学过啊!再说,呃——对了,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婴儿了。这样妳还要我照顾他,根本不懂得适才适用嘛,我看还是妳来抱比较合适。」
「哪有,要说的话反而是丽华的人生经验比较丰富,我觉得妳才比我更合适。」
「不,还是妳比较能胜任,妳就只有胸部特别大而已,偶尔也要拿来有效运用一下吧。胸部大感觉不是格外能发挥母性吗??果然应该让妳来啦。」
「我觉得这跟胸部没什么关系!」
就在两名少女反复推卸责任时,婴儿也哭的越来越大声,让她们慌得忙不过来。
「要不然这样吧,丽华。我们公平用猜拳来决定。」
「唔,没办法了。那就来吧,剪刀石头……」
丽华出剪刀,真由则是石头。
「哎唷,为什么本小姐的右手会在这种紧要关头出剪刀……!?!?」
一面朝右手数落,千金小姐蹲到了阵阵抖动的摇篮旁边。
明显紧张的她生疏地抱起婴儿:
「喂,你听清楚,光会哭是没有用的喔。反正到头来只会浪费热量,你哭得越多就越吃亏。好啦,别再哭了。停下来又不是为了别人,就是为了你自己啊。」
丽华一面朝不可能听得懂话的小孩劝说、一面用让人看了提心吊胆的抱法抱着他晃。
尽管她在哄小孩的技术上跟真由半斤八两,或许是小孩多少也哭累了,哭声逐渐停缓,随后就慢慢被沉沉的鼾声取代了。
「……总算不哭了。」
「呼」地一声,丽华安下心来,同时也被沉重的疲劳感扑到身上。从麻烦找上门算起,理应还没超过一个小时,但她已经有花掉几天份热量的错觉了。平时能若无其事地完成繁忙业务的她都这样了,可见要照顾婴儿,是多么让人耗费心力的事。
(话虽如此……)
千金小姐望着睡在怀里的婴儿想。
尽管哭哭啼啼时让人觉得像宣告世界灭亡的恶魔——但他这张睡脸多令人疼爱啊。看了婴儿这样的脸孔,会让人觉得世上所谓的天使也不过尓尓,而惹人疼惜的可怜模样,所带来的感动程度更是用任何代价也换不到的。
丽华的表情不禁舒缓下来。
看到她这样,真由也感叹出声音。
「丽华,妳的脸好慈祥喔……我在旁边看也觉得心灵被治愈了。」
「咦??哪……哪有啊。」
「妳抱婴儿的表情真的很慈祥啊。」笑意满盈的真由放松说:「或许妳自己没注意到,但妳现在看起来好像妈妈喔。其实妳是喜欢小婴儿的吧??」
千金小姐的脸,像沾了酸性物质的石蕊试纸整个变红。
「哼,哼!我之前就在想了月村真由,妳那两颗眼睛简直像无底黑洞一样,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吧!要是妳产生严重误解,以为本小姐喜欢婴儿的话,现在我就郑重订正妳!本小姐会这样抱他完全是出于义务感,是不得已的,并不是因为我喜欢婴儿。何况我又还没结婚,说本小姐看起来像妈妈一样,就算被解读成侮辱的意思也怨不得人——」
应该是丽华突然大呼小叫的关系。
只见应该安安稳稳睡着的婴儿猛然睁开眼,下个瞬间又一发不可收拾地哭起来了。
「啊哇哇,妳这样不行啦!丽华,小婴儿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是……是妳害的啦,都是妳讲那些奇怪的话,影响我的情绪!」
尽管千金小姐抱怨时带着恼羞成怒的味道、一边还是赶忙安慰起婴儿。但不知道是不是婴儿在睡着时被吵醒的关系,这次不管她如何变花样,依然得不到好的反应。
「哎唷,真是的,他到底哪里不满意啊??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应付没办法沟通的人。如果能了解彼此的意思,想交涉或怀柔都是办得到的嘛。」
丽华摆出分外不高兴的脸说道:
「基本上要应付这种夹在人类和动物中间、根本分不清算哪边的生物,本来就不是出自本小姐的意愿。和这比起来,在股市同时对付好几个生意对手还轻松多了,那种事才适合我去挑战嘛。」
「和小婴儿计较那些很过分耶……啊,难道说……」
真由开口时,表情像是头上点了电灯泡:
「他会不会是肚子饿了??我记得好像听人说过,小婴儿肚子饿的时候会哭得很厉害。」
「肚子饿??原来如此,这的确有可能。」
「塑料袋里面好像也有奶粉。」
「快把那个拿来,试试看他是不是饿了。」
两个人带着奶粉与婴儿直接来到厨房。
「好啦,赶快来准备吧,要早点让他暍到好喝的牛奶才可以。」
「妳等等,我突然想到一点。」
千金小姐揪住真由的袖子
「如果要喂好喝的牛奶,不是有比这种奶粉更好的选择吗??」
「比如说??」
「二之宫家用到的牛奶,是每天直接从牧场送来、现榨现运的顶级品,想当然会比那种干燥没味道的奶粉好喝。虽然我也觉得不用让这种来路不明的婴儿过得太享受,但在这方面稍微关照一下,应该没什么不妥当吧??」
「原来如此,妳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不要泡奶粉,改喂牛奶好——」
说着说着就要点头的真由,又怱然歪过头:
「……我看还是不要好了,先泡奶粉吧。」
「为什么??照一般来想,喂牛奶才对吧??妳是基于什么理由才斥回我的意见的??」
「呃,没什么理由,只是直觉而已。」
「直觉??妳的直觉对本小姐来说,连一滴滴信用都没有。好啦,让婴儿一直哭下去也太可怜了,快点拿牛奶来喂他吧。」
「可是,都已经开封了,还是先泡奶粉给他吧。小时候就过得太奢侈的话,我想对教育一定不太好。」
这么说完,态度比平常强硬的真由便准备开始泡奶粉。
而丽华尽管整张脸不满,两只手抱着婴儿也没办法做其它事,只好说道:
「哎,好吧。总之妳快去泡。婴儿哭个不停还要想办法安慰,其实比妳用看的辛苦。」
「知道了啦,请妳再等一下,就快好了——思,泡好了。赶快用这来喂他……」
「妳等等。」
丽华再次挑毛病:
「刚才妳是照什么顺序泡奶粉的??」
「咦??呃~本来是要烧开水才可以的,但我觉得重新烧开水太浪费时间,找了一下发现有装热水的保温瓶,就直接用里面的热水——」
「问题就在这里。那个保温瓶的热水,看起来已经放一阵子了,根本凉到和体温差不多了吧??妳换成用自己的立场想看看,要是别人用半温不热的牛奶喂妳,妳会有什么感觉??」
「唔,好像也对……因为我想尽快拿牛奶喂他,才会这样泡……」
「事情确实很急,但在赶时间的时候,该下的工夫还是要下。再说过得太享受或许是对教育不太好,然而希望别人如何对妳,自己就要如何去对人才行。花点心思重新烧开水,让他喝个热腾腾的牛奶不算多奢侈吧??」
「说的也是,那我马上去开瓦斯炉——」
说着说着就要点头的真由,又忽然歪过头:
「——还是不要好了,我们就喂他温牛奶吧。」
「为什么??不管怎么想,都是热牛奶比较好喝吧??我是不想宠这个婴儿,但也没有必要刻意对他坏心吧??妳为什么要用又温又难暍的牛奶喂他?」
「呃,可是,我总觉得有道从天上来的声音说应该这样做。」
「妳认为我会接受这种神经的理由吗??快去泡热牛奶。」
「不行,我们还是用温牛奶喂他。来吧,早点让他喝下去。」
比平常强硬的真由主张完以后,便拿着装牛奶的奶瓶凑向婴儿嘴巴。
自己的意见连续两次被人忽视,丽华眉头笼罩了一阵低气压,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奶瓶一凑到嘴边,婴儿就没有再浪费力气大哭,只顾着喝奶而已。
两名少女松下一口气。
「呼……总算不哭了。」
「他果然是肚子饿了呢。」
望着专注喝奶的婴儿,真由露出疼爱的微笑。丽华也跟着笑了,但她连忙收敛起表情:
「话说回来,婴儿还真是麻烦的生物。像他这样,简直跟做成人形的炸弹一样呢。我们到底要把他留在身边多久啊……??」
「思~照顾起来或许是有点麻烦啦,不过他还是很可爱啊。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一直留在这里。」
「哼,要是这么喜欢他,就让他成为妳的孩子吧。现在你就法律上而言还没有资格,但我可以全部帮妳安排好,让妳以后认他当养子喔。」
丽华有一半是认真的。反正是个弃婴,即使让感觉毫无谋生能力的月村真由照顾,比起连爸妈都没有总是好一点——她是这样想,「养子……??」然而搭话的真由偏过头,思索一阵子,接着又困扰似地笑着挥挥手说:「不行不行,他是别人家的小孩,就算再可爱也不能这样。」
「别人家的……??」
丽华同样歪头纳闷了一会,然而才会意过来,摆出「妳这丫头在讲什么啊??」的脸。这确实是别人家的小孩没错,但他父母自己舍弃了养育的责任,根本不是人,哪有必要对那样的人客气呢??如果真的觉得这个婴儿可爱,就应该干脆点,挣脱那些微不足道的束缚,思考真正为他好的做法才对,不是吗——??
就在丽华打算这么说教时。
才以为婴儿是不是又要使性子了,没过多久他便开始大哭大闹,声势彷佛雷雨。
「等等,这次又怎么了!?!?」
「啊哇哇,是哪里,哪里不对了呢??呃,他肚子还在饿吗??可是奶瓶里面的牛奶还有剩啊……」
「啊,我知道了!肯定是奶粉不合胃口。我就说嘛,不能拿便宜的奶粉喂他,要用牧场直接送来的牛奶才对。现在还不迟,快拿冰箱的牛奶出来——」
「不行。」
「妳二话不说就否定我!?!?」
「我不觉得这么小的婴儿会对味道挑剔,应该还有其它的理由——啊,该不会是丽华妳又打算用很凶的口气讲话了吧??他大概是察觉到妳情绪不稳定,才哭出来的吧??」
「妳根本是在牵拖!或许啦!」
配合声音越喊越大的两个人,婴儿哭的音调也越来越高。注意到这点,少女们赶紧捂住嘴巴,小小声地说:
「哎唷,就是这样我才讨厌婴儿嘛……他能把抱怨直接讲出来的话,我们都还能想办法应对啊。」
「妳这样对婴儿要求太高了啦……总之他会哭一定是有原因的,一起把原因找出来吧。现在是你在抱他,你有没有发现到哪里不对劲??」
「就算你这样问……我抱的时候有尽量小心,也没有弄痛他……啊!」丽华脸上灵光一现:「月村真由,塑料袋里除了奶粉以外,也有纸尿裤吧?」
「啊,原来如此。」
听懂意思的真由迅速拆开纸尿裤包装。丽华轻轻让婴儿躺到地上,就位完毕。
「真是的,为什么本小姐要帮人换纸尿裤啊……我这样绝不能让那些部下看到。」
「没办法啊,他是婴儿嘛。啊,原来她是女生耶。」
折腾了许久,总算设法换好纸尿裤以后,先前风暴般袭来的哭闹声便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彻底停止了。小女婴甚至还天真地笑了出来。
「该怎么形容呢,她情绪还变得真快,要说感觉很现实吗……如果她不是婴儿的话,就只是个讨厌透顶的女生了吧??」
尽管丽华噘着嘴抱怨,眼角仍自然而然地显得下垂放松。
另一边,真由则像已经看开似地,满脸微笑说道:
「没办法嘛,谁叫她是婴儿呢。」
「就算这样,也不必光因为一件纸尿裤就大哭特哭吧??婴儿的反应就是这么夸张,真伤脑筋。」
「哎,因为她是婴儿啊。而且接下来我们还要照顾她一阵子——虽然不知道是一两天或一个礼拜、还是一个月。总要习惯婴儿的行为模式才可以啊……」
话刚讲到这里的时候。
才刚搞清楚性别的麻烦生物,又露出耍脾气的迹象了。
「怎……怎么了??现在又是怎样!?!?」
面对情绪说变就变的婴儿,实在没办法习惯的丽华开始手忙脚乱。与她相反,似乎逐渐得心应手的真由冷静地说:
「该不会是因为她发现爸妈不在旁边,所以很不安吧??」
「这……这样的话我们根本没办法安慰她嘛!」
「总之先尽力吧,我们要设法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忘记不安。虽然这样并不能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可以撑过去就好——妳看,不见了不见了,哗!噗噜噗噜噗噜帕!」
真由毫不在意美少女的形象,把五官挤来扭去地做出鬼脸,原本随时像要哭出来的婴儿便稍梢舒缓表情了。
「妳看妳看,不见了不见了,哗——丽华妳也快点来逗她嘛。」
「本小姐也耍!?!?这……这样不合我的角色啦……就算没有别人看到,管理好几千好几万个部下的我,做这种事未免太……」
「事情有轻重缓急啊,快一点,趁她还没有认真开始哭的时候。」
「唔,身为北条财团下任领袖的我,居然会被逼着逗小孩……哎唷,像……像这样吗!?!?」
「没错没错,就像这样,小婴儿已经在笑了耶!」
「真的吗??那像这样呢??」
「太厉害了,妳好棒喔!她都开心得拍手了耶。好,那我也要努力做鬼脸——」
参战的真由起劲得像是要卷起袖子,而丽华也不服输地跟着挑战颜面肌肉的极限。
像这样,两个人彷佛在彼些竞争,一直到婴儿看腻,做鬼脸比赛才总算结束。
*
被不明生命体折腾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当日晚上。
寄住在二之宫的三人关了房间的灯,在床上睡成「川」字形。
「她总算睡着了。」
「就是说啊,婴儿这种东西真够麻烦的。只不过一天而已,本小姐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即使熬夜和决算报告书搏斗,我也没有这么累过。」
「不过,婴儿还是好可爱喔。」
「哼,她根本只会找碴而已。我本来就已经够忙的了,还耍多照顾一个婴儿,身体怎么撑得下去啊??」
「不过她还是很可爱吧??」
「并不会,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呵呵呵!」
随着微笑声出现,真由换了话题。
「顺带一提,丽华妳刚才是不是有用计算机??」
「哼,我只是查一下数据啦。」
「妳查了什么??」
「没必要告诉妳。」
「是喔……那等明天我也要来查一下。」
「随妳便,顺便告诉妳,我已经查过关于喂奶的数据了,妳可以不用再多找。以后即使由我负责喂她,在技术上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样啊,不过基本上照顾她的工作,还是由我们两个人一起分担比较好,为了以后着想,我还是查一下好了。」
「够了,不需要啦——真是的,本小姐已经够失态的了,怎么受得了再丢脸下去。虽然我也有不懂和不擅长的事……可是婴儿不能直接喝牛奶,而且奶粉要泡得跟体温一样热这些事情,和我以往的人生又没有扯上过关系……」
「嗯??妳讲了什么??」
「不,没事。好啦快点睡,反正明天肯定也会一样忙。」
尽管两人第一天确实只能让名为「婴儿」的风暴摆布,隔天以后,她们照顾小孩的状况也慢慢出现改变的迹象了。
真由发挥出意外雄厚的母性本能,照顾婴儿时的活跃程度,感觉甚至比真正的父母还要呵护倍至。她展露的疼爱,即使说是溺爱也不为过,无论婴儿做了什么,都永远保持笑脸、笑脸、笑脸。自己明明不是父母,真由却活脱脱像个宠过头的傻妈妈一样,不过以保姆而言她的表现倒还算及格。虽然照顾小孩时有略嫌纵容的倾向这点,这是会让丽华皱眉头。
而提到丽华,从第一天之后她便做回自己,恢复冷静与理性思考的本色。似乎是为了与感觉宠爱过头的真由取得平衡,她才会自愿扮演这种角色。丽华原本就公事繁忙,因此照顾小孩的工作有九成都是交给真由,她自己则会搜集各方面的育儿信息,再把这些情报转交给真由、藉此付出贡献——这样的分工在家里几乎已经固定了。
不过,真由对她们的分工制度好像没有很在意。
「丽华,妳再多疼这孩子一点嘛。」
真由找机会这么跟她抱怨过。这也难怪,因为偶尔换千金小姐照顾婴儿的时候,她总是极为事务化地把那当成职务做到完美,在真由看来就是有这种调调。尽管丽华一开始在照顾婴儿时也有表现出困惑,但她的态度绝非冷淡,反而还拐弯抹角地流露着实实在在的爱情。现在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原因,才会让她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呢……真由实在不能理解。
然而丽华却如此响应真由的抱怨:
「本小姐原本就没空和婴儿扯上关系。我都已经把珍贵的时间分到这种麻烦事上面了,获得感谢才是应该的,没道理还要被人嫌东嫌西的吧??」
讲完后丽华就相应不理,而且冷淡程度还一天比一天加深,最后她看着婴儿的眼神,感觉已经变得像在看木头石块一样,面无表情又毫无感触了。
举例来说,家里曾经发生过这样的冲突:
「这孩子是叫什么名字呢??」
事情是从真由冒出疑问开始的。
「一开始我慌慌张张的,结果忘了问……没有名字叫真不方便呢。老是叫她『小婴儿』或『这孩子』感觉也满可怜的。可以的话,好想自己帮她取名字喔。」
真由讲这些话的时候是觉得理所当然,即使从社会普遍的常识来想,这段发言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然而千金小姐却差一点咂舌,皱着脸咕哝「妳不要讲这种话」,之后便没有再对这件事发表意见。
「可是可是,我觉得名字对她来说是绝对必要的耶。」真由回辩得很激烈:「『不方便』又不是唯一的理由。不只小婴儿,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在取了名字以后,才能巩固本身存在的意义,踏踏实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我记得好像有哪个伟人讲过这种话啦。我们至少帮她取个绰号嘛。」
「本小姐不赞成。」
「为什么呢??把她当无名氏很可怜耶,再说想叫人的时候也不方便,凉子小姐可能知道她的名字,不过现在一直联络不到人,为了方便帮她取个纯粹暂时的名字,应该没有关系吧?」
「这……」听见这样不同于平常地讲得头头是道,千金小姐语塞过一阵,但她随即回嘴说:「总之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准妳帮她取名字或绰号!」还把眼睛瞪成三角形,强烈表示拒绝。平时她很少这么激动不理性。
「怎么这样,妳太专制了啦,好过分!」
「一点都不过分,你乖乖听本小姐的就好。」
「要不然这样吧,我只在心里偷偷帮她取绰号,然后只在心里偷偷叫她,这样就没关系了吧?」
「不可以,就算只有在心里想,要是妳不小心叫出来、而我也听到那名字的话到时候要怎么办?拜托妳不要为了自己的方便就把本小姐卷进去。再说妳原本就迷迷糊糊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准妳这样做。」
「妳好过分!我确实是迷糊,但妳居然用这种方式封杀我的意见,太狡猾了!」
「没什么狡猾的,我的主张很正常!妳才应该多有自觉一点,面对任何事都要自重!」
正当两名少女针锋相对,准备开始争论既不正面又缺乏建设性的事情时。
在她们旁边呼呼大睡的婴儿猛然睁开眼,像在宣告世界末日似地大声哭了出来。
两人连忙停止争吵,发挥出日渐进步的哄小孩技巧,成功安慰了婴儿,然而这之后丽华却撇下一句「我尽到责任了」,又匆匆赶去忙其它事情。
——这种状况发生过几次。
*
和疼婴儿疼得太过的真由互为对比,丽华的态度相当淡然。
或许是诸事繁忙的缘故,她们一直没办法跟二之宫凉子取得联络,只能在看不清未来的情况下继续照顾婴儿。
然后,那一天来了。
*
到了这时候,丽华照顾婴儿的比例,已经跌得比消费税的税率更低了,及时如此她每天还是会接棒一次。
下午,在二之宫家二楼的阳台。
她轻轻坐在别致的扶手椅上,和婴儿一起晒着和煦洒落的阳光。
抱在手上的婴儿才刚喂完奶,纸尿裤也刚换。在这不冷也不热的绝佳天气中,小婴儿应该没过多久就会受睡魔牵引,陷入长长的午睡。丽华是这样评估的,然而……
「……都不肯睡呢。」
俯望着睁大眼睛的婴儿,千金小姐低哺时并没有针对任何人。这么多好睡的条件都到齐了,即使是大人也很容易冒出睡意,最需要睡眠的生物却始终没有爱困的迹象。换作平常,这婴儿照理会和普通人一样睡着;尽管外表看不出,却能像下雨后的竹笋那样默默地长得又快又壮。
「…………」
惟独今天婴儿特别不好睡,一边还「啊唔,唔啊啊唔」地发出意义义不明的声音、一边像是想抓住天上云朵那般,不断往上伸着手。未满一岁的女孩仿佛有话想说,注视着眼角上扬且大她十七岁的少女。
即使如此丽华仍没有多哄婴儿、也没有讲些什么,宛如在暝想似地,只顾让不带感情的目光落在婴儿身上。
这时候,千金小姐的听觉忽然捕捉到某些吵杂的动静,声音来源应该是玄关,不过一会又传来一阵慌慌张张、实在不能算轻快的脚步声。
「大消息、大消息!」
大声开门的真由跑到丽华眼前。这阵骚动没让婴儿哭出来,或许也是成长的证明吧。
「怎么了?」丽华简洁问道,这样则喘着气回答:
「这孩子——这孩子的爸爸和妈妈来接她了,现在就在玄关!」
千金小姐的柳眉抖了一下,动作细微得如果不用慢动作格放就看不出。
「——这样啊,她父母来了?」
「对啊!太好了,以后她可以和爸妈过正常的生活了!对小婴儿来说,还是和亲生父母一起生活最幸福!」
「…………是啊,妳说的对。」
千金小姐搭话的声音缺乏情绪,而真由显然很兴奋,看不出她对那种态度作何感想。
「我们要快点准备送她走——啊,买来预备的奶粉和纸尿裤也一起交给他们比较好吧?还有帮她买的衣服和玩具也是!」
这么说完,真由又急急忙忙跑走了。
等那脚步声逐渐淡出,丽华才开口。
「听说妳父母来了喔。」扬起的唇还不足构成微笑:「原本我在想,大概要请别人认养妳、或者将妳寄养在孤儿院,这件事才能够了结——不过就像月村真由说的,和血缘相同的父母一起生活应该是最幸福的,实在太好了。」
——真的吗?
即使那对父母遗弃了这么小的婴儿?
「如果他们是对舍弃孩子的愚蠢行为感到后悔,在猛烈反省后才来接妳的,本小姐倒还可以打个及格的分数,虽然这样是太宽容了些。之前我认为他们没有资格为人父母,就一直没有多事帮妳找爸妈的下落——现在看起来,他们至少此抛弃孩子后就不闻不问的无耻父母象样点。好了,我就讲到这里。」
丽华叹了一口气起身。
原本她就有这种预感,接近肯定的某种预感,她认为这一天或许会比预料的来得更早。这婴儿只是暂时性的家人、或者客人,迟早必须离开二之宫家,之后家里又会恢复原样。而丽华自己将从杂务中获得解放,往后就可以集中在财团或学生会的工作上了;或者要多分点体力给不甘不愿接下的女仆差事也行,这样不就万事太平了吗?
没有任何问题,根本没有。
「来,我们走吧。」
手握在门把时,丽华感觉自己的头被轻轻扯了一下。啊唔,唔啊啊唔,婴儿这么发出声音,一边还抓着她的头发。
「停下来,如果本小姐自豪的亮丽头发受伤了,看妳怎么办。我这样在保养发质时也是很花工夫的喔。」
即使多抱怨,婴儿当然也听不懂,仍然用她那小小的手专心抓着头发。或许连话都听不懂的她,会单单只在今天睡不着,就是因为受到某种预感牵引的缘故吧。
「喂,停下来,叫妳别再抓了嘛。」
尽管丽华皱着眉头,却不打算甩开婴儿的手,始终任其高兴。
她并没有将这样的举动,解释成婴儿是在叫她留下来。
——然而……
*
几分钟后。
手忙脚乱地做完了送走婴儿的准备,真由再度来到丽华与婴儿所在的房间敲门。
「丽华,妳还在里面吧?差不多该下去啰,她爸妈应该都伸长了脖子在等,让人家等太久不好啦。」
真由频频催促,但千金小姐却没动静要开门。别说开门,就连半句话都没回。
「丽华?丽华……不在里面吗?可是也没在楼下看到她……丽华,不好意思我自己先开门喽~」
真由转了门把,打算推开门。
「奇怪?锁起来了?丽华,请妳开门啦,丽华。发生什么事了?妳在准备什么吗?大家都在等喔,喂~丽华~」
怎么叫都没反应,但是房间里确实感觉得到有人的动静。当然人不会是在里面睡着了。倒不如说那是在明确意志下不做回应的,能体会到某种坚决的沉默。
真由明白与自己同居的少女是怎么想的了。
「丽华。」她尽可能用平稳冷静的声音说:「这样不行喔,要把孩子还给他们才可以。」
「我拒绝。」
千金小姐打破沉默,简单明快讲出一句,极单纯地表示了自己抗拒的意思。
「详细考虑过后,本小姐做出结论了……那对父母抛弃了小孩,而且直到今天以前连个联络都没有,我认定他们没有为人父母的资格,因此这个婴儿我绝不会交给他们。一
「呃……详细情形我是不清楚,不过她爸妈好像也有他们不得已的理由耶。妳不要这么简单就下结论嘛,要不要到玄关和他们讲讲看呢?」
「我拒绝,本小姐一步也不会离开这里。」
「这样的话,还是我请她爸妈进来家里,然后上来跟妳讲话好了,妳觉得怎么样?」
「我不想听那种人辩解。反正他们一定会耍嘴皮子乱编借口,掩饰掉自己的罪过。」
「会吗……?可是我看她爸爸还有妈妈都像是温柔的人啊,而且他们一心想见到婴儿,感觉很担心耶。」
「哼,我看那都是用来欺骗世人的假面具。本小姐才不会被骗,无论他们再怎么死缠烂打都没用的。」
「妳讲的是什么意思啊?」
「本小姐都已经安排好了.刚才我吩咐过财团旗下的法务人员,要他们从婴儿父母身上剥夺监护权,逼对方放弃当婴儿父母的念头。他们都相当优秀,大概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这段期间内本小姐只要闭守在这里就可以,休想要我从房间离开一丁点。」
「丽华!」
真由斥责似地唤道,不过声音里善意的成分反而还比责怪多。
「妳直的不打算出来?」
「不打算。」
「无论如何?」
「没错,无论如何。」
「我明白了,那我也跟妳关在一起好了。」
「……妳说什么?」
丽华的声音带着困惑,像是被摆了一道。
「妳刚才讲什么?」
「我是说,那我也跟妳关在一起好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千金小姐坦然表示怀疑:「我知道妳在打什么算盘了妳想用花言巧语骗本小姐,等门一开就准备把我硬拖出去对不对?太卑鄙了……」
「我才不会那样做,请妳相信我啦。」
「我没这么容易相信妳!」
「要不然这样好了。」真由微微带着苦笑说:「为了让妳相信我,我什么事都愿意做,所以请妳尽管下命令吧。看是要我转三圈学狗叫,还是扫厕所一个月之类的——总之我什么都愿意做。条件是请妳必须相信我,就这么讲好啰?」
「…………」
真由的声音确实听得出诚意。这是当然的,实际上她就是打算说到做到。
「……话说回来,妳的身段也太柔软了吧?像妳这样是认真想要和我闭守吗?」
「是的,我是认真的,但其实我觉得事情应该不会变成那样。」
「什么意思?」
「因为要比临机应变的话——讲到做事情的道理,妳应该比我了解得更多更多啊。」
感觉得出,这阵沉默是出于语塞。
「我现在很高兴呢。」
简直像母亲和孩子说话似地,真由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之前我还以为,丽华妳该不会讨厌这个小婴儿吧。我也想过,你是不是只把她当成既麻烦又伤脑筋的小孩。所以我心里揪了一下呢,原来妳对她也是很有爱的。」
「啊?妳说我对她有爱!?」
隔着门传来的声音像在窃笑:
「本小姐只是基于人道,才不得已采取这样的行动!我对她连一微米的爱都没有,就算跑到宇宙尽头去找也不会有!万一有类似的感情——没错,那顶多只是在条件反射下对婴儿产生的情绪,根本不能算是爱!那纯粹是假的感情,和错觉算同一类!即使面对的不是这个婴儿,我还是会采取一样的行动——」
「我也是!我还不是一样!」
真由的声音原本像无风无浪的海一般平静,或许是受到丽华牵引,她突然激动起来。
「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妳会尽可能回避那孩子,我现在已经懂了!妳不愿意叫婴儿的名字,还有一直和她保持距离的理由。我都能够明白——所以现在我才会觉得,早知道的话学妳就好了——我根本都没有多去思考,一直以为可以和她生活下去,但这才真的是我自己的错觉——」
先崩溃的是真由。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光要压抑从喉咙涌上的情绪便已费尽心力,挤出来的,只有像打嗝般的难堪声音。
「我说过不是妳想的那样了嘛!」
明显焦躁的丽华,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
「别随便把我说的和妳一样!本小姐对这孩子没有任何感情,毕竟她和我无亲无故的,也没有什么值得珍惜一辈子的回忆,基本上我最讨厌的就是婴儿,谁叫婴儿光会给人找麻烦又没有任何生产性,而且没逻辑、不合理、又脆弱又小,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办不到——」
强烈的情绪会相互共鸣、增幅。
而装载情绪的器皿容量并非无限。一旦出现裂痕便会决堤,除了让累积又累积的能量获得解放以外,再没有其它方式可宣泄。
「…………!跟妳争这些实在太愚蠢了!为什么本小姐心情非得要变成这样!是啦,妳都说对了!我当然对她有感情,怎么可能会没有!?因为就算只有短短几天,她还是我自己带的小孩啊!有没有血缘都无所谓,会放感情根本是当然的嘛!妳有意见吗!?」
真由不回答。绷紧的心绪早就撑断,没办法再忍下去的她不顾他人眼光,嚎啕大哭着。
「真受不了,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吗?明明知道事情会变这样、无论如何都只能这样!——本小姐编了多少理由和她保持距离,结果还是放不下,变得像现在这么难堪——连我也要对自己的愚蠢程度失望了啦!哎唷!」
碰!房间里传出某种东西被踹开的声音。在这之后,门板后听不见任何动静——除了忍住哽咽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见。
*
虽然真由是个充满缺点的女生,就只有这一次,她的眼光没看错。
站在玄关的那对夫妇,一看就知道是明事理的人——至少再怎么误会,也可以肯定他们绝不是那种做坏事的人。那两名大人既温和又坚强,简直可以当教科书模板。尽管心里八成期盼着想早一秒见到自己孩子,两人还是谨守礼节耐心等待着,从这点也能看出他们的难能可贵。
陪夫妇一起等的凉子没有讲太多。连凉子似乎都为了这次的事疲于奔命,而那对夫妻的脸色也显得非常疲倦,从这些部分就可以推测背后绝对有些深刻的因素,逼他们不得不这样对待婴儿。现在夫妇俩会来接小孩,表示事情应该解决了一定程度,因此丽华对那些也没有多大兴趣。
「妳们两个都辛苦了,这次应该算我欠妳们人情呢。」
凉子难得说出慰劳的话语,催促真由与丽华让婴儿回到该回去的地方。
足足隔了十秒,丽华才走向前,交出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婴儿。眼睛又红又肿的她并没有正面朝着对方。
夫妇俩礼貌地频频鞠躬。丽华则与他们互为对照,同时也不像她平常的作风,只是微微点了几次头,连一句话也没回答。而早一步振作的真由出面缓颊,调剂了再沉默下去便可能出现的尴尬。丽华也明白该把婴儿还给人家,但是对之前还坚称不想见这对夫妇、也不想到门口送人的她来说,或许这已经算很努力了。
告别的时候来临。
不知道是不是问题还没完全解决,夫妇俩婉拒了问道「要不要进来喝个茶?」的凉子,面又行了最后一次礼,转身准备离开二之宫家。
「啊——」
微微的声音冒出。
千金小姐连忙留住就要和声音一起朝向前的手脚,无力地泄了气。
「丽华。」真由声音里满怀安慰之意:「好好看着她走吧,要不然一定会后悔的。再说妳这样的话,是会被小婴儿笑的喔。」
「……这种事还用妳说。我只是,只是眼睛里进了一点灰尘。」
丽华粗鲁地擦了脸,却还是没办法硬下心,在做过一两次深呼吸之后才总算抬起头。
「——!」
她裸眼的视力是三·○。
所以用两眼看见的那幕光景绝不会错。
仅仅和丽华同睡同吃过几天的那名小小少女——
即使被真正的母亲抱在手上,她仍隔着肩膀,不得要领地朝丽华挥起手。
「……她对妳挥手呢。」
等三个人的家族完全从视线消失后,真由低喃出口。尽管声音拖着一丝寂寞,但听起来她已经彻底放下了。
「哼,她那样做大概也没什么特殊的意义。」千金小姐将唇挤成冷笑的形状:「那只是无意识下的举动,没多大原因。把那解释成她在对我们道谢,简直就是硬拗。」
「不,才没有呢.她就是在跟我们说谢谢啊。那个小婴儿以后一定会长成很乖很乖的好孩子。毕竟——」真由满脸笑容地说:「就算时间不长,她还是我们养过的小孩啊。」
「……哼!」
丽华没多做否认,粗鲁地揉起再次染上些许湿润的眼睛。
「好啦,这样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了。」
静静守候着两名房客的凉子伸起懒腰说:
「我有点累要先睡一阵子。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里哪怕是发生火灾或地震,都不要来叫我,还有——」
她一边打着呵欠强调:
「那小孩原本就预定只在这里寄养一个礼拜而已,感情不要放得那么夸张啦。何况妳们又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人,有意愿的话我还可以安排妳们和她见面啊。」
「也对,到时候就麻烦妳了……咦!?」说着的丽华猛眨起眼睛。
「刚才妳说什么?」
「我是说,又不是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人。」
「再前面一句。」
「她原本就预定只在这里寄养一个礼拜而已,我是这样讲的。」
「……妳等一下,那小孩不是弃婴吗?」
「我根本没那样说过啊。」答话的凉子一脸讶异:「哎,是弃婴的话事情反而好处理。看是要交给寄养机构照顾,或者留在我们家当养子都可以。就是因为不能这样办,我才费了好多工夫——」
「……月村真由。」
「咦?妳……妳叫我吗?」被丽华用冰刀一样的视线盯上,真由连忙挥手摇头说:「我……我也没有那样讲过啊。」
「哪里没有!妳一开始不是慌张得哭哭啼啼的——」
「谁……谁叫我是第一次照顾小婴儿,感觉很不安嘛,再说妳当时又完全不听我讲……所以我才会那么慌张啊。」
「那妳讲的话又是怎么回事?看到婴儿被摆在玄关时,妳说过『这样子对小婴儿是绝对不应该的』对吧?对了,本小姐记得那时候还有一张纸条写着『这孩子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那是因为……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那么小的小婴儿居然有一整个礼拜不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实在太可怜了嘛。还有那张纸条,我想是她爸妈连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才特地留给我们的——呃,丽华?」
「呼呼……呵呵呵呵……」
丽华缓缓低头,肩膀也一阵一阵在发抖:
「本小姐以为她是弃婴才会那么激动——基本上只不过是暂时帮别人照顾小孩,妳那么慌张根本没意义嘛!?还有妳不是也说过希望她永远留下来之类的话吗——从头到尾妳的反应都太夸张了啦——!」
彷佛听得见丽华理智断线的声音,就像把粗粗的风筝线硬扯断那样作响。
「简单说就是妳把事情弄得太容易误会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呀啊!?……虽然我听不太懂,可是对不起啦啊啊啊啊!哇,等一下,不要这样,呀啊啊啊啊啊!?」
*
「……真是,我接下来才想好好睡一觉的说。喂,妳们两个要吵的话就去其它地方吵。要是闹到我睡不着,往后一个礼拜都不准吃饭喔。喂,妳们有没有在听啊?」
开始追赶跑跳碰的两人,速度快得连汤姆与杰利都要咂舌。尽管凉子朝她们开口抱怨,追人的和被追的也完全听不进去。
「受不了……」
边耸肩边叹气的凉子转身离去、一面搔着发质受损的秀发,她嘴里还嘟哝……「耳塞是放到哪里去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