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在神宫寺学园的大操场。
以位于东京都内的高中来说,这座操场的腹地算是相当可观,许多运动社团正在此勤奋练习。足球社、田径社、网球社、橄榄球社、美式足球社——拜校方阔绰的营运资金所赐,投入于各式各样运动的少年少女们,都有齐全的设备可用,并得以尽情发散青春的活力。
其中,有一个社团占去的操场面积特别大,表现出的活力与比赛水准也格外出色。
「诚如你们所知,我们学校的社团活动很活跃,在全国大赛之类的场合成绩也十分出色。我参加的棒球社当然也不例外。」
在棒球场的挡球网后面做解说的,是一年A班座号13号的山本英典。
「而我加入神宫寺学园的棒球社以后,也是不断练习在练习,想着一定要将先发球员的位子赢到手,然后过两年再去甲子园。将来我迟早要成为职业的棒球选手,让这个国家——不,让全世界的人都赞美。」
「你的志气是很高没错。」如此接话的峻护一边认同同学的决心,一边偏过头说:「所以呢?结果你为什么带我们来这里?」
峻护看了看和自己一起被找来的少女,同时也对未来的甲子园球儿发问。身为他同学兼同居人的梦魔少女——月村真由则贴在挡球网前,猛盯着球员们练习的光景,一面还有悠哉哉地发出「哇,他们好厉害喔」之类钦佩的声音。虽然她患有严重的男性恐惧症,和球员离得这么远,似乎也不至于发作。
然而她和峻护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参观广受好评的社团做练习。他们会在此出现,全是因为今天的课刚上完,山本就叫住了准备回家的真由和峻护,硬拖似的将他们带了过来。
「我现在才要说明原因。首先请你们看一下那边那个人好吗?」
山本指向操场的一角,替真由着想的他在说话时,是站在隔了几公尺远的地方。真由随着他的视线一起望去,看到有一名棒球社员正从容地走向球场外野。
「那是我们的学长后藤伸也。他是年级最高的三年级学生,如你们所见,他也是我们社团的一份子。」
「……那个学长怎么了吗?」
「唉,总之你们看就对了。」
山本笑起来有些自豪,却也带着一点苦笑的味道。尽管头上冒出了问号,峻护仍照着他的话做,观望起来球场上的状况。
那名棒球社员一个人站在外野,以守备位置来说是坐镇在中外野一带,举起手套预备的摸样相当放松,而挡球网这边正准备开始做自由挥棒练习。
「好啦,你们看着。」
几乎与山本伸出下巴在同一时间,自由挥棒开始了。白球陆续朝四面八方拖出轨迹,飞往球场的各个角落。
「唔——」
「哇——」
峻护和真由原本还漫不经心地用目光追着白球,但他们现在都瞪圆了眼睛。因为接二连三飞往外野的球,全被话题中的那位学长一个人解决了。从右外野到左外野的范围明明这么广,界内球就不说了,他甚至连打到界外的球都能一颗不漏、精准无比的接下来。
而且惊人的事情还在后头。后藤将一颗又一颗接到手套的白球握在手里缓缓高举,朝着本垒扔了回去。更令人讶异的是,飞过半空的白球们都描绘出优雅的弧度,漂亮的一一落在距离数十公尺远的球袋里面。
「好厉害……居然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对啊,真了不起。」峻护也对惊讶的真由表示赞同:「棒球我不算很熟,可是那个人的水准有多高,看一眼就知道了。他的守备范围和肩力都不是高中水准吧。」
「还不只呢。」山本又帮忙补充:「他站上打席的打击率有七成,站上垒包的防御率也在零点五以下,简直像梦想中的王牌选手。排第四棒的后藤学长是我们社团里的灵魂人物,只要有他在,想在甲子园获得优胜绝对有希望……照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
山本的话尾讲的很含糊,让峻护感到不太对劲。
「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二之宫,我带你们来这里,其实是有一点事情想要拜托你——实际来讲要摆脱的应该是月村就是了。」
「拜托我们?」
「是啊,我先问你一句,二之宫——」
讲到这里,山本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阴沉的表情:「关于站在那里的后藤学长,在你看来,你觉得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这样问的意思是……?」
听到同学出的奇妙问题,峻护皱起眉头,重新把目光望到了球场外野。
追着白球的后藤学长表情充满活力,完全像是「未来有望的高中球儿」的活标本,目前也依然把超乎常人的能力发挥在练习上面——看起来就是如此而已。
「也对啦,看起来的确像在练习。」
「怎么了?难道不对吗?」
山本闷闷不乐地叹气说:「后藤学长他啊……并没有在练习,而是在「捡球」。」
「咦?」
峻护愣了一下。对社团文化不是熟悉的他不是很了解状况,但捡球那种工作,应该是由山本这样地位最低的一年级社员负责才对吧?倒不如说后藤学长都展露那样的实力了,山本为什么还要把那讲成是在「捡球」呢?峻护实在不明白。
「二之宫,我也觉得你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简单说呢,我想拜托你们的事情,就是把那个人带回正常的棒球路上。」
*
状况是这样的,一如所见,后藤学长是个未来有望的棒球少年,他不只天生有才能,对棒球的热情也比其他人多出一倍,对白球的爱情更好比丈夫在疼惜新婚的老婆。问题是他的爱情太过头了,结果对球本身的执着,反而超过了对棒球这项运动的关心。
「呃,该怎么说啊……这状况还真奇妙。」
「就是啊,搞到现在后藤学长根本就是把感情放在球上面,本行的棒球却被甩到一边。他最爱唸『你们都不懂对待球的方式』之类的话,总是一个人跑去捡球,该练习时也不来,只顾着一颗一颗把球擦干净……」
山本再次深深叹息:「学长身为球队的灵魂人物,却变成那副德行,只会让甲子园离我们越来越远。社团里的人都想挽救他,就策划了许多项作战。」
说完,山本将视线移到了真由的方向。由于梦魔少女只对包含峻护在内的极少数男性有免疫力,瞬间她整个人僵住了,而山本侧眼望着她继续说道:「老实说和球比起来,后藤学长对月村好像更有兴趣。」
这一句让峻护听懂了,换句话说山本八成想请真由帮忙,把拜倒在梦魔吸引力之下的后藤学长带回棒球少年该走的正道上。如果她肯露出笑脸使者说服对方,成功的可能性应该非常高。然而——
「呃,我懂你想讲什么,二之宫。」山本先发制人说:「月村有男性恐惧症,这我之前就明白,不过后藤学长也是一旦定了主意以后,就不会轻易变卦的人。光靠我们这些棒球社员实在没办法说服他改过自新。」
「说是这样说,可是——」
「拜托啦,我都这样求你了,把月村借我们一下就好。只要让月村来开口,我想学长一定会重新做人的。」
山本忽然当场下跪磕头,峻护的这位同学,看来似乎是一名不简单的谋士。欲射将,先射马——他大概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直接拜托真由,而是把矛头对准在峻护这匹「马」上面。
被人这样低声细气相求,个性好说话的二之宫峻护非常不忍心。当峻护为了该怎么拒绝而伤透脑筋的时候,和他担心的一样,有人主动帮忙说话了。
「那个,我……我愿意帮忙。」
原本一直忐忑不安在旁观望的月村真由,怯生生的自己举了手。看到峻护伤脑筋,这名少女同样也很不忍心。
「我会想办法帮他们的,所以二之宫你不要那么烦恼——」
「这样啊,扎样啊!月村你愿意帮忙是吗?」
抢在峻护讲话之前,山本挺身说:「好,既然都敲定了,好事要趁早。其实我已经想好作战计划咯。不用担心,只要月村能配合这个计划,肯定行的通的啦。走走走,你们快点跟我到社办好吗?」
峻护还来不及说YES或NO,就已经被硬推着向前走。峻护变成了引导真由的饵,而态度强硬的棒球社员便这样把两个同学拐走了。
山本所说的「作战」正是如此开始的,不过……
*
数十分钟后,后藤伸也充分地做完自由挥棒练习(的捡球工作),回到了球员休息区,正一边休息一边喝起运动饮料。
「呼,今天也是一样卖力,等一下要把球擦干净才可以……嗯?」
就在后藤把球袋拉到脚边,准备拿球来擦的时候,突然察觉附近有人的他抬起头,于是立刻吓得睁大了双眼。
映在他眼中的少女穿着运动服,开口说:「请问——你是后藤伸也学长对吗?」
后藤连忙站起身,一边拍掉球衣上的土一边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呃,事情有点突然,不过我今天临时被找来帮棒球社的忙,所以才会在这里。」
「这……这样啊……哎,真是太感激你了。嗯,实在太好了。」
「然后就是,虽然他们要我做经理的工作,不过我应该做什么呢?」
「嗯?啊啊,我想想喔……」
话讲到这里,后藤才苦笑着改口:「月村,总之你先站到这边来好吗?离得这么远要讲话实在不方便。」
也难怪他会这么讲的。因为患有男性恐惧症的真由,和后藤离了足足有十公尺远,讲话时还是用扩音器把声音传过去的。
「啊,啊唔,对不起。可是我,那个,呃……」
「嗯?对喔,我记得你有男性恐惧症嘛。这样啊,那你就没办法靠近我了……」
后藤似乎想起了真由这位校内名人的毛病理解似的点起头。但他很明显露除了泄气的脸色,任何人一看就知道。
「那……那个,可是我今天是来帮忙的!不走到你旁边的话,也没办法帮忙啊!我现在就过去!」
「喔喔这样啊,你要过来吗?哎,真令人高兴。来来来,快点进来吧。虽然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啦。虽然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招待的啦。」(感觉有点大灰狼)
后藤朝着真由招手,整张脸看起来简直像是第一次带女朋友参观自己房间的男生。
(啊唔唔……)
事到如今,真由也只能觉悟了。她在手心写了「人」吞进嘴巴里,脚步沉重地走向后藤等着的球员休息区。尽管表情僵硬,真由还是尽力保持平静,不过她的脸每走一步就会失去一点血色。
「快快快,进来吧,进来吧。」
但雀跃过头的后藤,根本没发现他憧憬的对象有什么变化,一等真由坐到旁边(话虽如此,两个人还是离了两公尺远)就开口说:
「这项工作我平常不会交给其他社员做,换成月村就另当别论了。我希望你也可以借着擦球的过程,体会到球的美好……?」
「没错,这又圆又白又惹人怜惜的球,具备了魔魅般的吸引力。我希望你也可以实际来体会。不管是颜色也好、光泽也好、形状也好,漫长历史里有人类孕育出的所有创造品中,这玩意够格说是出类拔萃的艺术品喔。真的无论什么时候看,都能治愈我的心灵……」
后藤满心欢喜的用脸在白球上面磨蹭过后,又说:
「来来来,你就用这块布帮他们擦掉污垢吧。要温柔地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幼鸟,只要你细心,他们也一定会高兴。布有分成擦大概跟正式擦的还有完工用的三种,你注意一下。擦的时候也有技巧,比如球的缝线要像这样用手指夹住——」
后藤眼睛闪闪发亮的开始做指导。那种眼神,就像是狂热分子深信自己的兴趣够普遍,便毫不顾忌向身边朋友宣扬起本身兴趣的调调。旁边坐着一个男生,对真由来说压力已经很强烈,这下子她大概在另一层意义上也要感到恐怖了。
(唔唔……可是我必须加油……这都是为了二之宫,为了二之宫……)
即使如此,真由仍在心里鼓舞自己,一面也拿起球与布。为了忘掉恐惧,她试着将精神集中在作业上。但是……
「呵呵……凯萨琳,你今天也是这么美丽。任何宝石发出的光辉,都比不上你身上耀眼的黄金比例缝隙……」
身旁传来的细细声音,让真由吓得全身发抖。
「喔喔!克丽缇娜,你今天怎么啦,露出这么不高兴的脸?可惜了你这难得的美人脸庞。来吧,让我帮你涂上满满的保湿霜。这是你最喜欢的,然后你心情要好起来喔……」
从球袋拿出球的后藤,擦球时的动作宛如在爱抚情人那般,不时还会跟球讲话,感觉上这名少年的目光根本跑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我还是觉得他好恐怖!呜哇——!)
很快地真由就露出了想哭又不能哭的脸,然而就算要拿命当代价,她还是想完成给自己的任务,擦球的手自然也拼命动了起来。
*
「——唔唔,看来月村跟球的魅力是五五平手,要迷倒学长果然没那么简单吗?」
从死角观察作战状况的山本咂舌说,表情像吃了苦瓜的峻护则对他抱怨:
「可恶,早知道就不要傻傻跟你过来了。现在连月村都被拖下水……」
「你太不甘愿了吧,二之宫。事情都这样了,你就帮到作战成功为止嘛。」
像是为了开导不高兴的峻护,山本开口安抚:
「月村在某些部分其实也蛮顽固的,一旦说过「要帮忙」,我看她八成会撑到最后。再说作战一成功,你和她就可以放下重责大任啦……难道我有说错吗?」
「可是这次的事情,我和月村事前都没听你讲清楚耶。基本上一切问题的元凶明明就是你,你还敢把话说得像是跟自己没关系。厚脸皮这种词就是为你发明的啦。」
「哎唷,闭嘴啦,闭嘴啦。就算你在跟我争,现在也没办法阻止事情发展下去了,乖乖认命吧。」
峻护平时很少这样不干不脆的跟别人计较。像是嫌他啰嗦,山本朝峻护挥了挥手,硬把对话中断了。
「真是的,二之宫你到底怎么啦,感觉你今天怪怪的耶?我确实是有算计你没错,但你平常即使抱怨的再多,最后还不是会帮忙?怎么现在火气乱大的。」
「并没有……不是你说的那样……」
「总而言之,差不多改叫月村认真行动啦。」
山本止住还想多讲几句的峻护,然后朝真由打了事先讲好的手势。
*
(啊,是展开阵形B的暗号。)
真由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山本正比手画脚的从对面的球员休息区打暗号,于是她明白作战已经渐入佳境了。
她重新转向陶醉的和球讲话的白球狂人,开口说:
「那……那个,后藤学长!」
「嗯?怎么啦?」
而对笑嘻嘻转头过来的后藤,真由鼓起所剩无几的力气:
「我有听说过,学长你很会打棒球对吧?别人都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将来肯定会成为职业选手,就算是甲子园的比赛,有你出马就一定会获得优胜。我觉得学长真的非常厉害耶,好让人尊敬喔。」
真由会这样讲,不只是为了执行挑逗后藤自尊心的作战计划,这也是她发自内心的话。然而……
「嗯?啊啊也对啦,以前是有人那样讲过我。」
后藤的反应却平淡到极点。
「我确实很爱棒球,也想过要把一生都奉献给棒球。可是我发现了,我发现了这些白球的魅力。他们是这么不屈不饶、又专情又忠厚的的在为打棒球的人付出。所以我才会无可抗拒地被这样的他们吸引住。」
「可是相对地,那些把棒球的人又是怎么看待球的?拿起球爱怎么打就怎么打,爱怎么砸就怎么砸,保养时却都随随便便,寿命到了之后就直接说拜拜,连块墓都不肯帮他们盖。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诚恳的为他们付出,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做也无所谓……后来,我便抛弃了身为棒球选手的前途,决心用这一辈子来回报他们的恩情……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
(唔……总觉得他讲的好有道理耶……)
听完后藤真挚的话语,真由有口难言的扭起身体。
(怎……怎么办?)
烦恼到最后,她朝作战指挥者那里瞄了一眼。山本依旧打着「冲冲冲」的手势,他旁边的峻护则像是把一切都交给同学来决定似的,毫无反应。
(唔唔……)
不得已的真由鼓起劲说:
「呃,后藤学长!」
「嗯?怎么样?」
「你有没有意思再当一次棒球选手呢?」
「咦?」
「现在放弃棒球,我觉得会浪费掉你的才能。而且我也觉得投入在棒球的学长,是非常非常帅的,大概……对不起,因为我也没有实际看过,没办法讲得很确定,可是……」
虽然这段说词不是很有力,但是要勾引男性的话,眼前有天下无双的梦魔威能可以倚靠。被真由泪光闪烁的一边仰望、一边说服(话虽如此,她只是因为男性恐惧症的症状加剧才会泪眼汪汪),任何男人都会被打动。何况对方还是本来就对她有好感的后藤。
被少女这样恳求,陷入恋情的少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宛如烂醉似的。但是……
「——不,不行不行。只有这件事我不会让步,就算是月村来拜托也一样。我已经决定要把往后的人生都拿来回报白球们的恩情了。」
这次真由刻意加了一点点演技,试着想耍赖。这种事情他根本不习惯,开口时可以说是一点自信都没有。结果中招的目标却发出「唔啊」一声,扭着身体在挣扎:
「不不不不行!不管你怎么说,我的决心都不会变!来吧,把精神集中在擦球上面!」
后藤的意志好像还是一样坚定。
(啊唔唔……失败了……)
真由只好回到擦球的工作岗位,同时也再度把视线望向球员休息区。山本打的暗号仍然和刚才一样。另一方面,静观局面的峻护脸上似乎露出了比刚才更加不高兴的表情。真由在想,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任务执行得不顺利,才会让峻护焦躁吧?
(……呜呜呜。)
尽管又变得欲哭无泪,真由还是乖乖等着下一道指示。
*
「可恶,虽然之前我也做过某种程度的预测……没想到后藤学长会这么顽固。」
再次咂舌的山本用手猛搔头。
「受不了,月村好歹也是我们学校的偶像,都被她那样拜托了,居然还没被迷倒……连我都想跟学长互换立场了。就算我和月村同班,也很少有机会能更他那么亲近耶……没办法啦,换成阵形C吧。」
「喂,你要让她牺牲到那种程度啊?」
所谓的阵形C,就是让真由拿出最后的王牌「色诱」。峻护实在不能不翻脸了,然而山本的气势又比他更强:
「抱歉,只有这次我必须不择手段。要是你不想帮忙,就静静在旁边看吧。」
「山本,你闹够了——」
「二之宫。」
山本眯着眼望向峻护说:
「简单说呢,你就是不爽看到自己的月村待在别的男人旁边吧,对不对?「
「什么?」
冷不防被亏了一句,峻护语塞了一瞬才回嘴:
「没……没那种事。基本上你把月村讲成「我的」是怎样?她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人——」
「唉,你的心情我也懂啦。可以跟月村正常相处的男生,实际来讲就只有你而已,我也明白你是负责保护她的人。可是啊。」
山本换了语气继续说道:
「我的确在利用月村,要讲这些话也没什么立场……但她是为了你拼命在努力耶,明明就有男性恐惧症还那样硬撑。这项作战要是成功,说不定她的毛病也会稍微改善。我知道你在担心她,不过还是多观望一下吧。」
「………」
「好啦,那我叫月村使出最终手段咯。」
靠着介于诡辩与真心话之间的说词让峻护闭嘴后,山本打个最后的暗号。
峻护尽管不讲话,也还是摆了一张咬牙切齿的脸,观望着实行作战的现场……不过他又露出忽然想到了什么的表情,环顾其四周。
(有了……好!)
找到想要的东西——用很久的毛巾,峻护偷偷把它拿到了手里,并且开始找时机,想趁着山本关注状况演变时离开现场。
*
看见终于打出的暗号,真由咽了一口气。总算被逼到这个地步了吗?她心想,自己毕竟答应过对方,被要求动手时也打算照做,但是——
(但是……二之宫会觉得这样好吗……?)
真由悄悄望向对面的球员休息区。下个瞬间,她全身失去了血色。原本待在山本旁边的峻护,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掉了。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真由还是想为了他豁尽全力,结果他连守候都不愿意了吗?也就是说,峻护对她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就算她要色诱后藤学长,也都完全无所谓咯?
尽管心情变得沮丧,真由仍重新想过,只要这是二之宫希望她做的事,她就愿意做。话虽如此,真由始终觉得色诱这种事情自己做不来,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
「啊,月村,帮我那那边的亮光蜡过来好吗?」
「咦?好……好的!」
在思考途中突然被这么拜托,真由急着想站起来,但这正是不妙的地方。原本她就像是有脱线神经组合出来的女生,起身时一不小心绊到脚,连重新站直的机会都没有就摔倒了。
「……啊。」
回身过来以后,她已经狼狈地趴在后藤的胸膛上了。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随后,真由变得四肢僵硬,完全失去了行动的自由。
「月……月村?」
后藤的声音也跟着拉高:
「你……你对我这么有意思?哎,虽然我也觉得很高兴,毕竟你是我憧憬的对象嘛。讲是这样讲,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再回到棒球路上了,啊啊啊,我到底该怎么办……?」
然而,真由并没有余裕听到他讲那些。跟男生贴得这么近,而且身体和身体还直接碰触在一起,这样的事实已经让真由流出冷汗,打着胡乱节奏的心跳也像是随时会引发心脏衰竭。如果就这么失去意识,说不定还比较轻松,但真由脑海里浮现了峻护的脸,为了峻护她必须努力才可以——
「不过如果是为了月村,我也可以重新开始打棒球吧……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背叛这些白球……!」
后藤还是没把真由的状况看在眼里,依然受困在自己的心结中;而严重自失的真由,也一样被办法发挥正常的思考能力——就在此时。
*
「你就是那个叫后藤的吗?」
听到这阵声音,微微有道光照进了真由朦胧的意识。是最重要的同居人的声音,她不会听错。是那阵低沉又响亮、总是能让真由安下心的声音。
「二之宫——」
眼睛对焦的她,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咦?」
刹那间,真由傻眼的把两眼瞪得圆圆的。
站在球员休息区前面的,确实是峻护没错……可是他却办成了罕见的模样,和平常不太相同。该说是罕见、独特、还是无厘头呢……一看就知道他是从附近找了几条毛巾,然后把它包在头上和嘴边,只露出眼睛而已。峻护似乎想便装掩饰身份……呃,不过这真的能叫作变装吗?从毛巾急就章的绑发来看,他好像来的很匆忙,而且穿的也还是学校的制服。
「嗯……二之宫?你为什么要穿成那样?」
「二之宫?你是在叫谁?」
那个男生回答是的声音和峻护一样。他的声音微妙伪装过,不过真的就只有微妙的程度而已,所以一开口就听得出来是谁:
「我啊……嗯,我就是神秘的捡球大师X。从捡球算起,一直到所有跟棒球有关的幕后工作,我这行家都精通。今天我过来,是有事情要找那男的解决。」
报完品味糟糕透顶的名号以后,自我介绍过的峻护又指着后藤说:
「喂,叫后藤的,我听说你不只是对捡球的技术相当有自信,还敢猖狂说自己对棒球用具的爱情不输任何人对吧?呵呵……受不了,这未免太好笑了。」
「什么……?」
听懂这段挑衅的话,后藤挑起一边眉毛。
「无论是什么时代,好像都不会缺乏井底之蛙。你该不会以为那种程度的实力,就算是精通捡球功夫了吧?」
「你很敢讲嘛。」
让真由退到旁边后,后藤愤然起身。原本他就是在气氛正好的时候被人跑来搅局,心情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是一年级的二之宫峻护吧?话说得这么满,我看你也挺有自信的嘛。」
「我根本不知道你讲的二之宫峻护是谁,不过提到自信的话,就像你看到的一样。跟我到外面去,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捡球。」
唇枪舌战告一段落之后,互瞪的峻护与后藤之间冒出了火花,对决的场面立刻被炒热。
「…………呃。」
看到局面急转直下,真由完全跟不上状况,而这时又有另一个人跳出来说话:
「呿,真拿这家伙没办法,居然自己擅自做主……唉,既然这样的话,事情只好交给他了结啦。」
跟着峻护跑出来的山本,在距离真由五公尺远的地方嘀咕了一句。
「请问……二之宫到底有什么打算呢?总觉得他比平常凶好多,而且心情看起来也很不好……」
「嗯?那是当然的嘛。」
山本耸着肩回答:
「即使事情是自然而然发展成这样的,看到月村你被迫接下麻烦事,又跟后藤学长闹出了暧昧场面——哎,只要是男人都会有意见的啦。虽然我也没算到他会暴躁成这样就是了。」
「…………」
换句话说——个性木头的峻护,似乎多少也有「嫉妒」的想法。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真由从峻护身上,看到了他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对此她一边感到不安,心里面某个角落却冒出了揪在一起的感觉。就在真由静静望着峻护和人比谁眼神狠的时候——
「我们要怎么较量?」
持续互瞪的后藤问道。
「也没必要比什么。」峻护回答:「你只要看看我是怎么捡球的就够了。如果你也自负是一流,肯定能用公正的眼光看待同行的技术。」
「还用你说。我可以对白球发誓,只要你的技术比我高,我二话不说就服输。」
「你这句我记住了。」
点完头,峻护带上借来的手套走出了球员休息区。在球场上挥洒汗水的球员们,这时正好还在练习自由挥棒,忽然闯进球场的入侵者让他们瞪圆了眼睛,搞不清楚是什么状况。
「外行人……」
后藤一边数落,一边走向真由与山本身边。
「月村,你不应该留在那种人旁边。什么事情不好比,他偏偏要跟我比捡球,还把话说得那么狂。居然敢对我的技术有意见……真伤脑筋,他那样根本不够格当捡球家。」
「喔……」
「哎,你就看着吧。那家伙只要一上场,肯定会立刻发现捡球没有嘴巴讲起来那么容易。我要看他怎么——」
把脸丢光。原本想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后藤噤了声。
「怎么会……」
后藤睁大了两眼,视线对着球场的外野方向。
峻护正展现高超身手,在球场上来回无阻,打着轰出去的求全被他一一接了下来。还不止如此,接到的球他都会马上丢出去,然后精确无比的落在挡球网旁边的球带当中。峻护的表演完全能匹敌后藤之前的表现。围观的棒球社员们也传出了阵阵惊叹。
「怎……怎么可能?」后藤再度睁大双眼说:「二之宫那种擦法……左手温柔的抱着球,右手拿着布,在呵护球的时候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如果对道具没有满怀爱情,是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啊!」
后藤满脸愕然,他品评对手技巧的每一句,都像是无意识的呓语。
「而且,他沾在布上的亮光蜡的量也很完美。不管是涂在球上面的保养霜的量,还是用布擦的次数都无可挑剔。你们看,球擦完完工以后有多美啊。要说擦球的技巧也好,刚才在球场上展现的接球技术也好,那家伙是从哪学到这种技术的?」
「呃,因为二之宫在家事方面是职业级的,我想他是把自己的技术应用在擦球上面了。而且他本身就是很珍惜东西的人,对道具的爱情可能也很深喔。另外二之宫的运动神经基本上也是好的不得了,所以棒球他大概很容易就能上手……」
尽管有真由亲切的帮忙做解说,但这些话好像都没有传进后藤的耳朵。别说是分心听别人的话,专注盯着劲敌手边看得他,脸上又染上了更深一层的惊愕色彩。
后藤盯着峻护手上的一颗白球说:
「不会吧!他拿着的,难道是失踪好久的约瑟芬?看那锋线与锋线间像针孔一样的小小黑点……没有错,那就是约瑟芬!怎么可能,他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我明明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是爱的关系吗?是因为爱吗?意思是我的爱还比不上他,所以才会找不到吗……?」
再也说不出话的后藤当场跪倒在地。
「……感觉好像分出胜负了耶。虽然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我也一样。」对真由表示同意的山本叹了气:「之前气氛炒得那么热的说,他们分胜负的方式也太冷了吧。哎,当事人好像也都能接受,那就这样算啦。」
峻护侧眼看了表情不太坦然的两个人。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沉浸在胜利的余韵,转头便对败者说:
「你应该有身为捡球者的自尊,而那份自尊不会允许你在评定高下时蒙蔽自己。我和你谁比较强……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唔。」
紧咬嘴唇的后藤垂着头,峻护则带着同样的眼神朝他开口:
「坦白讲,我的身手也还不成熟。但连我都赢不了,你大概无法到达捡球的极致吧。这表示你应该回到棒球的世界,把一切奉献给棒球才对。」
「……我明白了。」
对于峻护的话,后藤认同的意外干脆,落败的刺激似乎对他影响不小。
「你说得对,看来像我这种人,是没办法彻底体悟捡球的精髓所在的。从今天起,我会告别捡球之路,将一切奉献给棒球。」
或许是已经割舍了所有遗憾,后藤宣布这些时,表情显得一点牵挂都没有。
「嗯嗯,总觉得不太能接受……可是好像达到目的了耶。」
山本实在没办法放宽心表示高兴,背对他的真由则走向蒙面少年。
「非常感谢你,神秘的捡球大师X。后藤学长似乎也愿意重回正常的道路了,这样我也可以面对二之宫了呢。」
「咦?啊啊,嗯。对啦。」
虽然不明白真由为什么看起来心情意外开朗,又满脸笑咪咪的,今天功劳最大的人搔着脸颊说:
「哎,也是因为我老姐老爱锻炼我,应用了那些技巧才勉强赢得啦……啊啊没事,我是说我刚好也有个姐姐。啊啊不对,说我「刚好也有」好像怪怪的,呃——」
蒙面少年两手挥来回去想要辩解,而真由还是笑嘻嘻地盯着他。
「好啦,二之宫!我有话跟你说!」
后藤的大嗓门忽然回荡于现场。
「……我说过了,我并不是二之宫……」
「那么神秘的捡球大师X,我就直截了当跟你说吧,加入棒球社。」
「什——」
峻护眼睛睁得圆圆的。
「等一下,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
「是你叫我把一切奉献给棒球的吧?我照着你的话,决定要不择手段打赢棒球了。所以咯,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你挖角过来。看到你刚才展现的棒球天分……只要你愿意和我合力,要进军世界也不是梦想!」
「你……你先等一下!我没说过要——」
「不好意思,是你让我从捡球界引退的,你必须负起责任。来吧,既然决定好了就快点签下入社申请书。」
「这跟那是两件事情好不好!」
「喔喔,这主意不错哦!」
不知感恩的山本跟着倒戈了。
「我从以前就有注意过你的运动能力,二之宫。加入棒球社吧!如果是你,今天就能当上先发选手了。」
「抱歉,我没那个意思!应该说我又不是二之宫!——哎,可恶!」
似乎是察觉到局面不妙,神秘的捡球大师X当场转身说:
「我的使命是在捡球知道上登峰造极,棒球那种东西我没兴趣——那么再会了,各位!就算你们有误会,也不要去找那个叫二之宫峻护的,更别提找他加入棒球社!」
「唔,二之宫逃走了!快追,不要放过他!」
为了获得未来的明星选手,后藤与山本一边动员球场上的棒球社员,一边也追在峻护的后头不放。
「……二之宫真受欢迎呢。」
真由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开心的表情,守候着双方没完没了的追逐战,始终没看腻。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