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倒数第二糟糕的组合啊……薰心想。
薰及真澄坐在奔驰于高速公路上的这辆轿车后座,吉耶则负责掌控方向盘。当然啦,最糟糕的状况就是蕾妮及真澄坐在同一辆车上,自己又不幸成为两人的夹心饼干,但幸好她如今跟苏菲亚并肩坐在前面那辆轿车的后座。
如同舌祸化身的真澄自天亮以来便未开口讲过任何一句话,只是紧握法杖定睛瞪视着行驶于前方的轿车。但手握方向盘的吉耶心情似乎并不糟,反而很轻快地跟着汽车音响所播放的音乐打起节拍。这是一首由『枪与玫瑰』所翻唱,名叫「怜悯恶魔之歌」的歌曲。枪与玫瑰不但是个很难归类为庞克乐风的乐团,同时也是个离所谓虔诚福音音乐这类形象极远的音乐团体。看样子不管是庞克族也好,或是隶属教廷的特勤人员也罢,吉耶似乎都是一名包容范围相当宽广的人物。
隔天,薰等人再度经由那条密道集结于史翁吉安蒂圣堂。等教宗边受媒体采访阵容包围吵吵闹闹地离开圣堂之后,隔了三十分钟左右,真正的VIP才悄悄地溜出圣堂。
苏菲亚及五名护卫分别搭乘两辆平凡的中型国产车,一路赶往门扉的所在地。薰只听说目的地位于东京都内的某个地方。由于受到教宗调虎离山的外交行动影响,以致到处都可看见警方所设下的盘问点,而将装于布袋内的弗拉基米尔摆在膝盖上的薰虽然紧张得脸色发白,不过负责驾驶前面那辆轿车的里拉福特开口说了几句话之后,负责盘查的警察立刻恭恭敬敬地允许两辆车子离开。看样子教廷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力似乎远比薰所想像的来得强大许多。
往行驶于前方的车辆一看,可以清楚瞥见苏菲亚的侧脸。她如同前来参观东京的外国旅客般,边指着各个不同方向边开开心心地跟蕾妮聊天。她那兴奋奔放的笑容显示她确实只是个十一岁……即将年满十二岁的少女罢了。
(如果保护不了的话,我就必须亲手杀死那女孩吗……)
薰突然感觉膝盖上的长剑变得格外沉重,他尚未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一旦落入敌人手中,她就会为了被用来打开门扉而惨遭杀害,所以必须在事态演变至那种地步之前,由我方抢先动手杀了她……反正结局都一样。
道理他可以理解,但办不办得到却是另一回事。
自己只是为了听命执行那种行动而被抚养长大的吗?
追根究柢,其实这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为了不让它们打开门扉,有时也会碰到非得狠心杀害年幼少女不可的状况。』一说在薰的内心尚未具体成形。甚至,他也是直到昨天晚上才首度得知怪物的存在。但如同自己亲身父亲的人物开口吩咐自己必须动手杀害少女一事,却不断打乱薰的心思。想请深津神父解答的问题明明多到数不清,但自从听见他如此吩咐自己之后,薰就再也无法正视神父的脸庞。
「那个,吉耶先生,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因为真澄散发出一股不适合与他交谈的险恶气息,所以薰转而询问手握方向盘的吉耶。
「OK,当然可以。就让我以前辈的身分,指导你如何做好面对各种不同状况的心理准备吧!」
「请问各位在碰到紧要关头时,是否也会……」
薰发现自己正打算提出一个很蠢的问题,于是连忙将还没讲完的话吞回肚子里去。照理说绝不可能只有自己收到那项指令才对,另一方面他更害怕真的听见「嗯,届时当然会杀了她啊。」这种答案。
「搞什么鬼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啊,这,那个……苏菲亚小姐看起来好像跟蕾妮十分亲近的样子?」
「只要一有时间,她总是紧紧黏着那个妖女不放呢!大概是因为自从接受梵蒂冈保护以来,那个女人就一直待在她身边,所以才会变得那么黏她吧?」
用字遣词虽然粗鲁至极,但却感觉不出他对苏菲亚怀抱任何恶意。
「苏菲亚小姐知道吗?蕾妮小姐她……并非人类的事实。」
「废话。说穿了,她只不过是个小鬼头而已啦。她八成认为那名不知何时将背叛咱们的妖女是个会挺身保护她的超人或什么英雄吧!」
「真是这样吗?因为,那个……您一点都不怕蕾妮小姐吗?我总觉得就连小孩子也能清楚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压迫感才对啊……」
「我怕都怕死了。如果不是任务需要,我压根儿不想靠近她方圆三十公尺以内啊。看见那个妖女还不会吓得双脚发抖的人,就表示他肯定早已失去人类应有的求生本能。不过呢,也因为我相当敬畏深津神父,所以根本无法主动开口与他交谈,但你不是总能稀松平常地跟他说话吗?我想她的状况大概就跟这个例子差不多吧?……咦,你怎么啦?」
「啊,没、没什么。」薰实在不敢老实搬出『因为你讲出的话格外有道理,害我不小心吓了一跳呢』这段话做为回应。「那为何蕾妮小姐要保护苏菲亚小姐呢?」
「不知道,至少神盾部门当中没有人知道原因。或许只有教宗老头知道答案,也或许连老头子都不晓得真正的原因也说不定。但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教廷根本就是脑袋有问题嘛。因为在门扉被关闭后这段超过千年的岁月当中,梵蒂冈一直都委托她担任贴身护卫,保护历代LADY·KEY免遭怪物残党的毒手啊!」
「你说千年以上!?」
「所以女人是不能只看外表来推算年龄啊!」
「等等,她的实际年龄固然惊人,但我更讶异的是『不知何时会背叛我们的女人』为何能够持续保护LADY·KEY长达千年之久……」
「……我哪知道啊!」吉耶颇不高兴地说道。看样子他情绪外露的程度似乎几近百分之百。「直接去问她本人不就知道了吗?但你这可爱的小子很有可能会被她吃掉就是了,我是说,真的吃掉喔。」
一样白色物体从薰眼前飞掠而过,是真澄的法杖。
「别在我面前开这种无聊玩笑,否则我会让你那颗刺猬头变得更加花俏。」
真澄边以法杖杖尖抵着吉耶脸颊边开口说道。原以为昨天那场未完的争执又要重新上演,不料吉耶竟立刻向真澄道歉。
「……歹势,我不是故意说的啦。昨天我看过你的纪录档案,非常清楚你为何会那么憎恨它们,甚至不惜依靠那些诡异法术的力量。因为你的双亲在你眼前……」
「叫你少废话,听不懂是吗?」
这大概并非出于刻意,纯粹只是法杖呼应真澄的激动情绪而自行发出一道蓝白色火光。车内传出一道类似静电现象所引发的『啪叽』声,吉耶随即伸手捂着脸颊,车辆跟着打滑了一下,通讯麦克风立即传来里拉福特询问「怎么了?」的声音,吉耶马上丢出一句「没事」做为回答。
「真是够了,我都说我不是故意的嘛。现在我可是负责驾驶这辆轿车的司机耶!」虽然吉耶先关掉麦克风才提出抗议,不过被真澄那双投射在后照镜当中,夹带疯狂气息的凶狠眼神一瞪,他随即耸耸肩并抛下一句:「……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便再度转头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薰则透过方才这段对话,充份理解到真澄对于有关『它们』的一切怀着强烈憎恨的最主要理由。
(真澄哥的双亲被它们吃掉了,而且……是当着真澄哥的面……)
◇
染上一层铅灰色的天空,对都会区的大街小巷吐出阵阵令肌肤感到黏腻不堪的潮湿空气。
「就是这里吗?」
一走下车,薰立刻不由自主地抛出这个不知询问对象究竟是谁的问题。
因为目的地是一座废墟。
希普诺西斯大饭店,是一间在将近三十年前沦为号称『昭和最惨重大火灾』骇人灾难发生舞台的饭店。包括消防队员在内,共有将近两百条人命葬身火窟,伤患更是多到算不完。对饭店经营者及被害者家属而言,最不幸的是这场大火发生在更新火灾保险契约的作业审核期间,导致尽管是一场伤亡惨重的大型灾害,事后却领不到一毛保险理赔金。最后,经营者因无法支付被害者家属的庞大赔偿金而被迫宣布倒闭,只剩下这栋明明位于都心黄金地段,却无人敢收购整修,至今依旧维持着焦黑外观的大楼废墟静静伫立于此。诅咒及怨灵出没的谣言更是不绝于耳。在乌云满布的天空底下,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看起来仿佛蒙上一层昏暗的阴影薄纱。
「错不了,里面发现了可以证实纸条描述的物品。」
里拉福特一边翻阅记事本一边冷淡地回答他。不同于昨天的法衣装扮,今天由于身上穿着一袭商务西装,使得他看起来愈来愈像个公认会计师。里拉福特阖上记事本,露出夹带「还有其他问题吗?」含义的表情看着薰,薰却因不晓得该问些什么才好,只好轻轻摇了摇头。
吉耶打开轿车行李箱,拿出手电筒分发给一行人,随即看见一名头戴安全帽、身穿土木工程公司制服,有着一身黝黑肌肤的中年男性主动靠近过来。
「哎呀……稍等一下、稍等一下……」
乍看之下他们一行人的确相当诡异。薰虽然穿着看似普通高中生的便服,不过手上却拿着一只装有神秘细长物体的袋子。苏菲亚、蕾妮及真澄都维持着跟昨晚一模一样的装扮——也就是走西式风格的飘逸洋装、男用黑色西装及深红色长袍。里拉福特的公认会计师服装虽然正常一点,不过如果出现在※丸之内也就算了,但跟这座拥有数十年历史的饭店废墟实在太不搭调,最扯的当然非吉耶莫属,他展现出由皮夹克及一大堆安全图钉营造而成的浓厚庞克时装风味,昨晚拿掉的耳环及鼻环也全都扎实地挂在脸上。(译注:东京各大企业总公司集散地。)
的确,如果置身在这座名叫东京的都市当中,纵使看见有人打扮成他们这副模样逛大街,相信也不会有人感到在意才对,但如果六个风格迥异的人物凑在一起现身,势必异常引人注目。根本无法想像这群人究竟为了什么目的齐聚一堂,而且还在废墟前面分发手电筒。
只好用『我们是来拍摄连续剧』这套说词瞒混过去……就在薰心生此念,整个人惊慌失措之际,他突然看见有个东西仿佛沿着丝线往下垂降的蜘蛛一般,从蕾妮的衣袖里滑了出来。那是一个用近似钢琴线的细绳绑住三角锥状尖锐金属块所构成的物体。她的手明明毫无动静,金属锥却如同探龙针一般,迳自在前方的地表上空绕起圆圈。
「麻烦你把那玩意儿收起来,他是先行潜入日本的神盾部门联络员。」
「立刻确认他的身分。杀死目标物再藏匿于人皮底下伺机而动,是魔族的拿手绝活。」
联络员咂了下舌头,拿出小刀划破自己的手指头。利用里拉福特取出的帕多格洛斯石碑确认身分无误之后,蕾妮总算将金属锥收回衣袖里面。联络员先怒瞪了蕾妮一眼,接着开口说道:
「这边没有任何问题。昨晚有一对情侣开车来此,大约停车休息了一小时左右。为求保险起见,我派人跟踪他们回家,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你有安排什么人驻守那座地下停车场吗?」
「没有。一开始发现此处时,我曾调派几个人负责看守,却都落得撑不到几小时便呕吐不止,并被其他伙伴扛出废墟的下场。会是那玩意儿造成的吗……」
「大概错不了吧。话说回来……那名男子应该没有任何动静吧?」
联络员点了点头,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
「我在那人藏身之处的周遭一公里内安排了三十名同志展开监视,但至今只看见侍从进出宅邸,并未察觉任何可疑动静。」
「我知道了,假设发现那名男子……」
「很危险,立刻减少人手。」
蕾妮已在不知不觉间伫立于两人背后,两人同时惊讶地回问:「你要我们减少人手!?」
「如果你们所说的跟我所想的是同一名男子,那么在他周边布下那么多监视人员实在太危险了。」
「但、但对手是……」
「正因对手是那名男子,所以不管派出百人也好、万人也罢,凭你们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伤他一根汗毛。最后只会落得投入多少人力,就必须准备多少块墓碑的下场。只要在宅邸正门及后门各安排一组双人搭档监视即可,绝对不可再增派人手靠近那间宅邸。」
「钥匙守护者蕾妮啊,请您允许我提出反驳意见。」身为联络员的男子以相当恭敬的话调说道,但瞪视着她的目光却充满挑战意味。「教宗陛下都已经来到日本访问,那名男子应该也会将严格化的监视解读为理所当然的发展吧?如果不严加监视的话,不是反而显得很不自然吗?监视人员并非神盾部门的直属人员,我们没有告知他们有关LADY·KEY的事。万一不幸被那家伙抓走,他们也不致于被套问出真正的使命才对。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看来你对那家伙的个性解读似乎有点误差。那家伙是个会认真去实行『有些令我感到不爽的家伙在宅邸附近逛来逛去,我就去干掉教宗那老头子,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这类离奇突发想法的男子。而这世上没有人阻止得了他的一时兴起。你懂是不懂?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别诱使他产生兴趣,别干出类似吵醒沉睡小婴儿的愚昧行动。」
蕾妮背对两人迳自走向团团围绕饭店用地的高耸围墙,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地突然转身望向他们。
「另外,我不是对你们有意见,而是由于你们的行动会对我造成妨碍,因此我才对你们下达『现在立刻住手』的命令。」
方才明明遭受那么激烈的挑衅,她那完美无瑕的美艳容貌竟未浮现丝毫波动。相反的,联络员却宛如被丢进暴风雪当中,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原先表现出来的挑战态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苏菲亚『咧~』地对联络员吐出舌头,这才转身追上蕾妮,伸手轻轻抓住她的西装衣摆。
蕾妮抬头仰望彻底封锁住饭店遗址的围墙,高度大约三公尺多,上方还缠绕着一大片布满铁锈的带刺铁丝网。蕾妮一手搂住苏菲亚,下一秒钟就看见她连助跑都不需要,就抱着苏菲亚,身形轻灵地飞越了这面高耸的围墙。她展现出任由身上西装随风飘舞,仿佛视重力为无物的慢动作,悄然降落到围墙另一侧,甚至连着地的声音也没听见。
在场男性与其说被她那卓越的运动能力吓到傻眼,倒不如说是深深受到她那一连串动作散发出来的优雅气息所吸引。头一个回过神来的是真澄。
「该死的妖女,居然擅自展开行动!」
真澄转眼环视周遭一圈,立刻拔腿冲向位于围墙旁边一扇被铁链绑住、离他们约十公尺远的便门,举起法杖以闪电击断铁链之后,也跟着消失于围墙内侧。
「关于方才那件事……该怎么办呢?」联络员支吾其词地说道。
「就听从她的吧。她的资历远胜我等百倍以上,麻烦你跟长谷川祭司联络一下。」
里拉福特叹了口气,这才举步走向真澄所打开的那扇便门。联络员则是面无血色地转身离开现场,薰与吉耶也跟着里拉福特一起推进。
「那个……她是队长没错吧?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压根儿不把我们放在眼中呢……」
「没错,她只把我们当成后勤人员看待。在获召参与这项任务之际,她就当面对我们说了这句话。其实这也很理所当然啦,在这整整千年的漫长光阴中,她亲自见证了历任LADY·KEY重新封印门扉的作业流程。因此,她是一个熟悉LADY·KEY所有一切的女性,这点绝对没错。」
「……既然如此,那我们究竟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无论她对我们有什么看法,都无关紧要。因为保护LADY·KEY免遭它们的毒手,就是我们的使命。不是吗?」
一走进饭店用地,刚好目击到真澄消失于建筑物当中的瞬间。三人加快脚步穿越水泥地面残破不堪、遍地布满杂草的中庭。
「啊,对了,其实我们肩负一项非常重要的『后勤』任务,那就是入夜之后,LADY·KEY的护卫工作将改由我们全权负责。」
「什么!?」大吃一惊之后,薰才回想起昨晚看见的那一幕光景。「经你这么一说,昨晚蕾妮小姐确实在纵身飞越圣堂窗户之后,就不知去向了呢……」
「白天时分的她虽然总是寸步不离地跟在LADY·KEY身旁,不过每当夜幕低垂,她便会动身离开LADY·KEY的房间,就此消失于黑暗之中。听说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不断重覆着同样的行动。所以,只要一到晚上,大家都会变得格外紧张。因为说实话,她虽然倍受排挤,不过众人也十分认同她的实力。」
「她到底都跑哪儿去了呢?」
「天晓得。」里拉福特露出跟深津神父一样的表情。「我曾经一度派人跟踪她,不料却被轻易识破,那名特勤人员在收下她发出『下次我会宰了你』的宣言之后,面无血色地回来报到。虽然没有遭到暴力的痕迹,但他最后还是退出了神盾部门。」
「那个妖女一定是吓到了啦。因为只要到了晚上,魔族及使徒就会变成更加可怕的存在啊!」吉耶从旁插嘴说道。
「但她的力量也一样提升了,两者相减的结果还不是扯平了?拜托你多用点脑筋思考好不好?」
吉耶一脸困惑地思考片刻之后,这才很难为情地抛出一句「少啰嗦啦」。
「它们的力量……会变强吗?」
「在惨遭魔族毒手而丧命的教廷特动人员当中,其实有高达八成都是在夜晚遭到杀害。牺牲者数目以深夜十二点达到最高点,呈现出一条起伏程度相当激烈的曲线。当然啦,蕾妮小姐的离去也是导致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然而我个人却也实际感受到夜色愈深、它们就变得愈加凶暴的不争事实。就跟笼子里的野兽突然兽性大发的感觉没啥两样。」
「流传于世界各地的各种奇异怪物的传说,只不过是用来隐藏它们所留下的历史伤痕罢了……它们是名副其实的怪物呢……」
「喂喂喂,你在怕什么啊?只要找到门扉,叫LADY·KEY重新上个锁,然后再把她送回圣堂不就结束了吗?真是个没用的小鬼耶。简言之,只要整个作业流程别拖到晚上,就不会发生任何问题啦。」
咦……薰不禁感到纳闷。刚刚自己究竟是被吉耶瞧扁了呢,还是得到他的关心呢?
里拉福特小声地对薰说道:
「如何?他确实是个很有趣的庞克小子对不对?」
◇
进入饭店的一行人朝着地下停车场迈进。
六人摆出由真澄及里拉福特带头,苏菲亚及蕾妮走在中间,薰与吉耶负责殿后的队形。只不过真要说的话,感觉上比较像是为了配合任意行走的蕾妮,其余四人才选择这种围绕在她身旁前进的阵形就是了。薰等人虽然十分依赖手电筒的灯光,但蕾妮似乎根本不需要那种小道具,时常不发一语地跟走在前面的两人唱反调,惹得真澄心情相当不愉快。
地下的二个楼层都被用来当成停车场使用,一行人一路走到最底层。在数十年前发生大火时遭到弃置的老旧车辆当中,有好几辆已被地下的湿气腐蚀成布满铁锈的不堪模样。
「照理说应该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存在于这个楼层中,请大家分头寻找。薰,纵使发现那块巨岩,也绝对不可自行伸手触摸。知道吗?」
「啊,嗯。」
一行人就此散开,各自溶入面积极为宽广的黑暗中。
薰利用手电筒发出的细小光束探照四面八方,总觉得好像只要一挪开手电筒的光束,周遭的黑暗就会瞬间蠢动起来,并蹑手蹑脚地从背后蜂拥而上。这股格外奇特的沉闷气氛,令薰忍不住紧紧搂住自己的身子。
打从看见饭店时就感到不祥的气息。一开始以为那是由于自己知道曾有两百条人命葬身于此所致,但事实并非如此,是因为这里的空气里混杂着某种不明的物质。
现场还有另一名跟自己一样,以单手抱着身体、面露不安神情环视着周遭的人,就是苏菲亚。『钥匙守护者蕾妮』伫立在她身旁,苏菲亚的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着蕾妮的西装衣角。
「苏菲亚小姐您也感受到这股压迫感了吗?」
「我又没说我很害怕,我一点都不怕好不好。我已经看过很多比这更可怕的玩意儿了啊!」
「真、真对不起。」
薰一出声道歉,苏菲亚随即一边注视着薰一边挺直背杆。好像极力强调「虽然身高不如你,但我可是比你来得成熟稳重多了呢!」一般,不过另一只手却始终不肯放开蕾妮的衣角。
「我虽然感受不到,但那八成是从封印效果渐弱的门扉中渗漏出来的瘴气吧。人类会感到不舒服是很正常的现象,毋须为此感到难为情。」
「我、我既没有感到难为情,也一点都不害怕。就算少了蕾妮陪伴也没关系啦!」
苏菲亚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放开蕾妮的西装衣角,并以紧握成拳头状的双手抵住自己的胸口。
「苏菲亚小姐,建议您还是别一个人落单比较妥当,这个空间似乎不太对劲。」
「我都说我一点也不害怕了,你听不懂是不是!我这就把『咒封』找出来给你们瞧瞧!」
苏菲亚跨着大步走进黑暗当中,接着只听到黑暗中传出一阵「别挡路啦,刺猬头!」、「我说过不准叫我刺猬头,你还故意这样叫!」跟吉耶起争执的吼叫声。
突然觉得那两人的对话有点好玩呢……就在他心生此念之际,蕾妮主动开口与薰交谈。
「别对那孩子抱持负面情绪。」
「我并不认为她是个坏女孩。」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千万别误会那孩子』,而是不论对受保护者产生正面或负面情绪,结果只会在执行任务时造成妨碍。」
「但……你不是十分疼爱苏菲亚小姐吗?」
「为何如此认为?」
「你自己看……」
薰悄悄指向黑暗之中,只见一道格外娇小的人影在距离约十几公尺远的地方徘徊不前。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反而露出偷偷观察这边的模样。
「我认为她应该不会对不带任何正负面情感,纯粹怀着尽忠职守的想法与她相处的人表现出那种态度才对。」
「……你的说词十分有趣。你是头一个透过苏菲亚的态度来分析我个人特质的人。」
蕾妮以一点都不有趣的冰冷视线瞄了薰一眼之后,随即留下高跟鞋所发出的清脆声响,迳自举步走向苏菲亚。
「喂,各位~快点过来这里!」
吉耶嘹亮的嗓音传入耳中。一行人以他手中挥舞的手电筒光束为指标,重新集合起来。
有一块表面凹凸不平的巨大岩石从墙壁一角延伸而出,体积大小差不多等于半辆小型轿车,感觉宛如一颗与墙壁合而为一、却有四分之一裸露在外的巨大球体,看起来既像是自然物体,却也很像人工物体。只有那块巨岩周边的水泥铺装未能完工,同时还占掉了足以容纳两辆轿车的停车空间。
「饭店业者为何没在建造停车场时,动工挖掉这块巨岩呢?而且总觉得这颗大石头实在点……」
虽然薰差点接着说出『可怕』这两个字,但又觉得说了好像只会惹来苏菲亚一顿臭骂,所以他赶紧把这两个字吞进肚子里。不过,就连直到方才为止,还一直气呼呼地鼓着脸颊的苏菲亚,如今也像是躲在蕾妮背后一样,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放。这块巨岩肯定就是先前联络员曾经提到,导致负责监视此地的特动人员接二连三被送进医院的元凶。
「就算很占空间也拿它没辙啊!是否请真澄说明一下比较妥当呢?毕竟这是属于他的专业领域嘛。」
「这才不是我的专业领域。我用的是精灵魔术,这却是某种黑魔法。别随便混为一谈好不好!」平常就算别人拿『外法师』一词加以贬抑,脸上依旧挂着若无其事神情的真澄,如今却相当不高兴地说道;「但我确实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是咒封。」
「所谓的咒封是指?」
「咱们不是时常听说有什么只要在施工时不小心碰到,就会招来报应的小庙或神像吗?其中有九成或许纯属偶然,不过剩下的最后一成就是必然会发生的灾厄,而……这玩意儿就是必然发生的灾难源头。如果有人试图触碰这玩意儿的话,极端强烈的『不幸』就会立刻降临。所以在建造这座停车场时,业者只好原封不动地留下这块巨岩。我猜三十年前那场彻底烧毁这间豪华饭店的大火灾,八成是某位住宿旅客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触摸了这玩意儿,导致降临到那名旅客身上的『不幸』祸延整间饭店,才会造成那么悲惨的结果吧。真是够了,居然做出这么麻烦的玩意儿。」
「这是『它们』制造出来的东西吗?」
「我也不知道啊。假设这玩意儿真是出自它们手中,那就真的糟糕了。因为这代表在过去漫长的千年岁月之间,它们曾经造访过此地。」
「意思就是说它们知道门扉位于此处……算了,想再多也无济于事。那么,真澄,这玩意儿就拜托你啰。」
「拜托我?」
「当然是解除加诸在这块巨岩之上的咒封啊。我听说并非神盾部门成员的你之所以获召参与任务,主要就是为了请你解除这个咒封耶。」
「喂喂,拜托别强人所难好不好?我的魔术跟这玩意儿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系统派别耶。这就跟我明明想转开一根螺丝,你却拿一把锯子给我的道理没啥两样……看来教廷确实该考虑成立一个魔术研究部门比较妥当喔。」
里拉福特虽然瞬间愣了一下,不过却也很快就回过神来。
「你有认识什么能解决这玩意儿的黑魔术师吗?」
「……所谓的黑魔法,就是借助『另一侧』的力量所施展的法术。因此钻研至一定水准之后,如果想继续深造的话,就非得与魔族缔结关系不可。虽然魔术师协会称这种行径为『跨越界线』,并会立刻给予除名处分,不过据说这世上还是存在着好几名暗中与魔术师协会维持交易关系的黑袍魔术师。」
「中立的红与混沌的黑……换句话说,可能有办法解除咒封的家伙,基本上都跟魔族有往来是吧……」
「跟使徒不同的是他们并未服从魔族份子,因此还有交涉的空间可言,只不过我个人真的很想亲手干掉那些与魔族交易的垃圾就是啦。关于你方才问我『你有认识什么能解决这玩意儿的黑魔术师吗?』这个问题嘛……我只知道在我师父认识的朋友当中,是有那么唯一一个符合条件的家伙啦。不过,他却是个会让你们觉得相较之下我其实还算可爱的超级神经病,竟然对自己名列教廷人类黑名单前十名一事感到洋洋得意呢!如果你们能够接受那家伙出手相助的话,那我倒是可以请师父设法联络就是了。」
大概是猜到那名人物的真实身分吧,只见里拉福特瞬间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但最后还是得出别无选择的结论。
「……大概得花多少时间呢?」
「他最后一次被人目击到的地点是在地球另一侧,而且是整整一年前的事啰。」
「我的天啊!我们已经不惜劳烦有病在身的教宗陛下降尊纡贵,才让事情进展到这种地步耶!总之,还是麻烦真澄请你师父替我们找寻那名黑袍魔法师的下落吧,所有责任都由我……」
「能打个岔吗?」
蕾妮从旁插嘴说道。
「哎呀,我都忘了有个真正的黑魔法专家在场嘛!」
真澄虽然撂下一句仿佛毒素结晶的狠毒讽刺,蕾妮却回了句「没这回事,我对黑魔法仅止于知识方面的涉猎罢了。」半充耳不问地轻松带过。接着,蕾妮转眼看着薰。
「我一直以为找这小子来的目的就是要他破坏这玩意儿,难道是我会错意了吗?以弗拉基米尔所拥有的强大克魔攻击性,照理说应该可以轻松斩断这个咒封所蕴含的黑魔法力量才对。」
「给、给我等一下,你这臭女人!难道你要叫这个根本没有半点魔法知识的毛头小子动手解除咒封!?」
「如果你有其他替代方案的话,尽管说来听听无妨。但是,休想要我同意让那个来路不明的黑袍魔法师接近苏菲亚这类可笑的提议。他们只是一群有可能为了换得一把药草而不惜将苏菲亚出卖给魔族的下流东西。」
「这种小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等咒封破解之后,我会立刻宰了那个鸟黑袍魔法师。但我的意思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那家伙再怎么恶质下流,咱们也只能借助他的力量啦。你真是个有够肮脏的女人啊!」
「我很肮脏?」蕾妮一脸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真澄这番怒骂虽然带着形而上的意义,但这名美女八成是世界上最不适用『肮脏』这个字眼的人物吧。「我实在无法理解你的思考逻辑,身旁明明有人可以立刻完成必须尽快处理的事,你却打死不让他出手,甚至要咱们选另一种风险较高的方法?难不成这个小子只是随团参观而已?」
真澄顿时哑口无言。
「真澄,你先冷静下来。蕾妮小姐说得对,这么做说不定会导致对方察觉教宗陛下的访日行程只是障眼法啊!」
「……里拉福特老兄啊,你打算逼薰淌这浑水吗?」
「你误会了。但与其等待目前行踪不明的魔法师,而让LADY·KEY滞留在这个国家境内,你应该很清楚这是多么危险的事吧?」
「我愿意试试看。」薰斩钉截铁地说道。除了那名面无表情的女性之外,其他众人都面露惊讶一同转头望向薰。「请告诉我破解咒封的方法。」
「千万不可啊,薰。这块岩石已远比当初完工时来得危险许多。它就像颗电池,会吞噬因触摸过它而惨遭『不幸』之人的怨念,藉以不断累积能量。一旦处理不当,那场火灾所有牺牲者的怨念将全数落到你身上。那会是一股不仅这辈子,就算你投胎转世十次也无法消弭殆尽的强烈诅咒啊!」
「父亲他……」话说到一半,薰旋即重头说起,「我认为深津神父一定已事先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所以才特地派我参加这项任务。」
「薰,你错了,你误会老爹了。弗拉基米尔是一把神启宝剑,自从千年前拥有那把宝剑的武士成功关闭被打开的门扉之后,那把宝剑的拥有者便成了神盾部门的象征。」
「你知道自己正以『你只是个装饰品』这句话愚弄着那个小子吗?」
「给我闭嘴,你这个该死的臭女人!」
「真澄哥,请你别再口出恶言。蕾妮小姐说的没错,我是依据自己的意念决定执行这项任务的。无论是教廷的预测有误,或是从一开始便打算要我动手也罢,都代表现在只有我具备完成此事的能力。所以请让我全力一试吧!」
「薰……」
「看来结论已经出炉了。做法很简单,只要破坏位于这块巨岩中心的核心部位即可。不过,一旦伤及吸收了大量怨念的『外壁』,便会引发一股极为强烈的反弹力量,因此你必须设法让剑身一鼓作气地刺入核心。」
「换句话说,你要他把这块巨岩连同中心部位一起砍成两半吗c"a这种要求未免太不合理了吧?」吉耶开口说道。
「没关系,其实我早就想找机会挑战看看了。」薰将尚未出鞘的弗拉基米尔摆于左侧腰际,右手握住剑柄,摆出类似施展居合斩的姿势。接着,他勉强露出一抹微笑,「看自己是否能使出所谓的灯笼斩……」
感受到薰所散发出的坚定决心,在场众人全部往后退开数步。真澄虽然仍试图阻止他,不过被里拉福特轻轻拍了拍肩头之后,也只好紧咬嘴唇腾出空间。
握住剑柄之手的大拇指,轻轻推动等于日本刀刀锷的部位,抽出少许剑身。鸦雀无声的停车场内瞬间响起一阵『喀嚓』声。
薰发现弗拉基米尔并不适合用来施展居合斩。一方面是因为剑身过长,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弗拉基米尔这把西洋剑缺少像日本刀一样的刀身弯度。于是薰拔剑出鞘,重新摆出居合斩的架势。
他的手颤抖不止。真澄刚刚所提『就算投胎转世十次也无法消弭殆尽的强烈诅咒』这段警告虽是异教徒的特有概念,不过那种可怕的感觉却明确地钻入薰的心海深处。最糟糕的是这种概念八成确有其事。
薰开始调整呼吸。五秒呼吸一次、十秒呼吸一次、十五秒呼吸一次……逐渐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宛如熟睡时一样平稳缓慢,原本激动的心跳也仿佛无风无浪的海洋一样宁静缓和。
闭上双眼的薰,不知弗拉基米尔正配合着自己的呼吸发出阵阵微弱的光芒。但他倒是察觉到剑身开始产生震动,手中传来阵阵如同音叉共鸣般的轻微震动。当他的心绪愈平静,剑身就呈现出反比例的高昂震动频率。这真是一把极端反常的武器,但却相当可靠。薰屏气凝神。
下一瞬间,只见一道火光伴随『叮』的一阵清脆声响,在巨岩表面划出一条直线。而且火光并非从他原先摆放剑身的左侧窜出,而是从右上方往左下方斜砍而下。这代表他让长剑在半空中旋转至相反方向,接着再猛然祭出这一击。尽管他做出了如此夸张的动作,在场却没有半个人类能够清楚看见剑身劈砍的轨道。
裸露于墙外的岩石上留下一道深邃的剑痕。薰放心地吐出一口大气之后,全身肌肉跟着松懈下来,导致整个人当场跌坐在地上。真澄连忙跑到薰身边。
「薰,仔细看看我的脸。有没有觉得我的脸扭曲变形,看起来好像陌生人一样?这类诅咒的初期感染症状,就是会让人看见幻觉。」
「我没事,你依旧是平常那个帅气的真澄哥。」
「真是精彩。」蕾妮站在巨岩前面。「大约四百年前,这个国家曾经诞生过一名LADY·KEY。梵蒂冈虽然发现了她的行踪,并试图保护她的生命安全,但不幸的是那名女性刚好身为王族千金,应该就是所谓的『公主殿下』吧?当然啦,双方的交涉最后还是以决裂告终,结果我等只好上演从王族手中抢走公主殿下的戏码,并与这个国家断绝一切外交关系。
听说事后该王族为了报复而动手杀害了许多基督徒。之后,教宗也未曾再到日本访问……当时在她的部下当中,有一名骁勇善战的武士,他竭尽所能地与我等战斗至最后一刻。看见你的剑术,就让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名武士。」
「最后那名武士怎么了?」
「死在我的手中。」
蕾妮不加思索的回答令在场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呃,嗯……这个结局确实很符合你的行事风格。」里拉福特如此说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呢?」
「通通退下。这玩意儿已变成一颗普通的石头,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就好。」
等众人退至安全距离之外,维持着一般站姿的蕾妮随即轻描淡写地赏了岩石一记回旋踢。看起来明明是慢到可以清楚看见踢腿轨迹的一记轻踢,却仿佛完全无视于透过速度及质量方可衍生出能量的物理法则一般,她的高跟鞋甫一触及岩石表面,整块巨岩瞬间化作漫天沙尘。
等飞舞的沙尘止息之后,众人以手电筒往前一照,随即发现一条倾斜的小路绵延不绝地往前延伸而出。
一股空气由洞中不断窜出,令薰明确体会到自从踏进这座废墟以来,便觉空气中夹杂着某种诡异物质的感触不是错觉。那是一股从异世界满溢而出的灾厄气息。薰至今仍无法确切相信所谓门扉及魔族的存在,但他却产生了『此处绝不可置之不理』的念头,否则自己熟悉的世界将会崩溃倾覆。
蕾妮毫不犹豫地跨过巨岩残骸,伫立于洞窟入口。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背后,却发现直到方才为止都紧紧黏在她身边的那道娇小人影并未随后跟上。
只见苏菲亚脸色苍白地呆立原地,她一手紧紧握拳抵着胸口。薰见状正准备开口安抚她,她旋即察觉到薰的视线,气得噘嘴大骂:
「我就说我一点都不害怕嘛,你这人实在有够顽固耶!」
苏菲亚连薰所说的「对不起」这声道歉都予以漠视,就这么牵起蕾妮的手,一同消失于洞窟深处。
◇
这条四面尽是裸露岩壁的通道维持着五度左右的斜度,时左时右地向洞窟深处蜿蜒而去。宛如日本神话当中那座连接人世与死后世界的黄泉比良圾。就跟方才进入饭店时一样,一行人还是沿用以苏菲亚及蕾妮为中心,前后各有两名男性守护的队形往前推进。
通道里明明没有风,薰却感受到一股仿佛在暴风雪当中逆风而行、令人喘不过气的沉重感。而且愈往前进,这股感觉就愈强烈,宛如一艘潜行至深邃海底,快要被水压摧毁的潜水艇一样。
其实不仅日本,在其他国家的神话传说中,也能发现地狱及死后世界的位置大多设定于地下。薰原本认为那纯属偶然,并不具有特定意义,可能只是人们从死者埋葬于地中的风俗习惯衍生而出的传承罢了,不过如今脑海中却浮现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想法。
会不会这一切设定都是由跟门扉有关的记忆演变而来的呢?捕食人类的可怕掠食者从地下攀爬而出……会不会是上述事实转化成原始恐惧的型态,就此刻画在人类的心海深处呢?
「感觉敌人好像就快出现了说。」
并肩而行的吉耶开口说道。
「是啊,吉耶先生。」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啦,加『先生』听起来实在很土耶。况且咱们年龄也差没多少啊!」
「你几岁呢?」
「我今年十八岁,只大你一岁而已。」
「那你也是高中生啰!?」
「傻瓜,想也知道不可能嘛。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会乖乖听话上学的人吗?我在肯特州葛里曼翠斯高中所留下的最快退学纪录,至今应该还无人能破。」
自从方才挥剑解除咒封之后,总觉得吉耶的语气中好像多了几分亲和色彩。
「薰,日后如果跟它们杠上的话,务必提防它们的牙齿。」
「牙齿?」
「没错,来自另一侧的魔族会利用牙齿吸食人类的鲜血,并让人类变成所谓的使徒。虽然那种行径俗称『契约』,但事实上它们根本不在乎人类的想法。一旦被它们咬中,就再也无法翻身。不管意志再怎么坚强的人类,也会向咬他一口的魔族屈膝下跪。我从未听说过任何例外。硬是遭到吸血的特勤人员转而下手杀害同伴,若无其事地啃食同伴血肉的事例更是多到数不清啊!」
「好像……吸血鬼呢!」
「在与它们有关,教廷无法湮灭的残存记忆中,吸血鬼大概算是保留了最浓厚原始色彩的一则传说吧。但是,实际上它们订定契约的手法更加恐怖,甚至会让人感到极端恶心且不舒服。」
「到底有多恐怖呢?」
「……劝你还是别问的好。就算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救回惨遭毒口的人类。『碰上被咬的同伴,杀无赦』,这就是我们的规矩。总之,一旦遇上魔族,务必保护自己别被它们的吸血獠牙咬中。我可不想下手杀你啊!」
「后面两位小兄弟,」走在前面的里拉福特回头说道,「别在那边打屁聊天,咱们可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明此地尚未落入它们手中喔。」
「我只是在传授薰关于神盾部门成员应有的心态及知识啦。况且它们不是也早就失去这扇门扉的相关线索了吗?」
「……你到底把我跟真澄方才那段对话听到哪儿去啦?刚刚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没有人知道刚刚那个咒封究竟是不是魔族在这千年之间刻意制造出来的玩意儿,也没人敢保证巨岩里面确实没被设下只有魔族才察觉得到的警报系统。正是为了连带应对这类状况,我们才会在下手解除咒封之前,先行请LADY·KEY同行嘛。」
一行人自然而然地停下脚步,吉耶提心吊胆地转头望向背后。基本上——通道前方及后方都未传来任何脚步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蕾妮身上,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要是我感受到任何异状的话,早就出声警告你们了。」
「那可不一定喔,搞不好等咱们抵达门扉之际,它们已经派出大票人马等在那边守株待兔了呢!」
真澄的讽刺语调也无法迫使蕾妮的表情产生变化,但苏菲亚却怒火中烧地瞪着真澄。
「别闹了,真澄……蕾妮小姐,你有感受到敌人的气息吗?」
「在我所能察知的范围内,并没有发现任何迹象。但对方有可能像我一样,隐藏自身的气息展开跟踪,如果要举例说明我的侦测范围大小,那顶多也只限于敌人若住在饭店的隔壁房间,就绝对逃不过我的法眼这种程度而已。」说到这儿,蕾妮转头询问薰:「你有感受到什么气息吗?」
「喂,臭女人,你干嘛问薰?」
「因为尽管这小子身为人类,但他似乎拥有与我一样的侦测能力。同时,那也是在我完成使命的过程中,足以引起我兴趣的一股力量。如何,小子?」
「我也没感受到敌人的气息;另外,我并不晓得自己昨晚为何能一眼看穿它们的身分。当时我只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一股令人忌讳的气味……我只能以这种字句来形容那种感觉。」
「在那之前,你有过与它们对峙的经验吗?」
就在薰摇了摇头,准备开口说出「没有」之际,真澄突然闪身挡在薰与蕾妮之间,打断他的发言,接着又以极端险恶的语调说道:
「想也知道没有嘛,你这妖女。以后别再找薰说话,薰说你身上散发一股怪物气味,害他感到反胃想吐啦。」
「你、你这个人!」
苏菲亚的激动喊叫声回荡于洞窟之中。
「我不在意,反正我已被类似话语持续讽刺了千年之久,早就习惯了。」
蕾妮独自迈步走下斜坡,苏菲亚则气呼呼地撂下一句「差劲」,并追着蕾妮的背影而去。
「真澄……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但你那种态度会对任务造成不良影响。既然咒封已被我方动手破坏,那我等就非得加快速度执行任务不可。」
「我知道啦。」真澄转身背对里拉福特。「但是,里拉福特老兄,麻烦你别再随随便便讲出『我理解你的感受』这句话,听了就令人火冒三丈啊。目睹双亲在自己眼前被吃掉的感受,只有经历过同样惨剧的人才能理解。」
◇
「……好像不见任何人影呢!」
这座从希普诺西斯大饭店向外延伸约一公里距离的洞窟通道仿佛水管被切成两半一样戛然而止,连接至另一个开放空间。
用宽敞一词来形容也绝不为过,因为手电筒的光束根本无法触及对面墙壁。这个空间大概可以轻松容纳下一座棒球场吧。洞窟出口面向一座陡峭的悬崖,旁边有一道切削石壁而成、长约十公尺左右的楼梯一路延伸至开放空间的下方。远方则可看见一个体积庞大、状似人造物的白色长形平坦物体隐约浮现于黑暗当中。一行人走出洞窟之后,随即趴伏在地面上,定睛窥视位于下方的这个宽敞空间。
里拉福特对蕾妮使了个眼色,蕾妮缓缓摇了摇头。基本上并未感受到敌人的气息——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蕾妮站了起来,以细线绑住的金属锥顺势滑出衣袖。
「如果有敌人的话,只要动手宰光它们即可。小子,你留在苏菲亚身边。」
「虽、虽然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叫我『小子』、『小子』,但站在你的立场来看,在场其他人应该都没什么差别吧?」
虽然薰自认这已经算是他所能想到最恶毒的咒骂言词了,但蕾妮却不予理会,而且连楼梯都懒得走,就这么直接纵身跃向眼前的宽敞空间。
「意思就是男人也不能单凭外表定胜负啊,这下子你懂了没?」
满口骂人话语的开山祖师双手握钗,拔腿紧追蕾妮而去。
「看样子你已彻底博得妖女的欢心啰。」
真澄语调不悦地说道,手中法杖跟着绽放光芒。
「好啦,如果只让最年长跟最年少的成员大显身手,那就当真太对不起神盾部门的威名了。薰,这儿就拜托你啰。」
里拉福特也拔出手枪转身背对薰,加快脚步冲向开放空间。被留下的薰则拔出弗拉基米尔,站在通往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的通道入口。
(虽然我没有参战的意思,但全场一致视我为后补选手的做法,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啊?)
自己果真只是『客人』而已吗?难道真的在动手斩断咒封之后,就再也没自己的事了吗……脑中产生这些念头、顿时觉得有点沮丧的薰,突然瞥见苏菲亚低头蹲在地上的身影。或许是衣服下面有个十字架吧,只见她一手握拳轻抵胸口,同时用另一只手抱住膝盖。她看起来一副拚命强忍住颤抖的模样。
薰立刻领悟到自己误解了。保护她的生命安全,并请她重新为门扉加上封印,这才是神盾部门的使命。自己并没遭到众人置之不理的过分对待。
「苏菲亚小姐。」
薰弯腰单膝跪在苏菲亚身边,那是一种随时都能起身应战的姿势。苏菲亚惊讶地抬起头来,随后又连忙挪开停留在薰身上的视线。她嘴巴虽然死不承认,但其实应该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抓走,就会因为敌人尝试打开门扉而惨遭杀害,绝不可能一点都不觉得害怕……薰假装没发现她浑身颤抖不已的事实,向她道歉,说了句「方才真澄哥说出那么没礼貌的话,真是对不起。」
「他真是个阴险的家伙耶,有够讨厌。」
再次转头望向薰的时候,苏菲亚已重新换上气呼呼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
「薰真爱有事没事就说抱歉呢。我姊姊曾经说过『把道歉当成口头禅挂在嘴边的人,代表他很怕搞坏自己的人际关系。』自从真澄被深津神父收养之后,你不是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吗?要是你一味包庇他的话,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啊?」
「说的也是,对不……啊。」
「……我说啊,你真是那个深津神父的儿子吗?听说当他还隶属于神盾部门的时候,可是靠你手中那把剑砍杀了两名魔族份子及不计其数的使徒呢!你不觉得自己有点不中用吗?」
「不会,我跟神父没有血缘关系。」
「咦?」苏菲亚面露讶异的神色。
「我跟真澄哥都是因为父母双亡,才被身为双亲知己的神父好心收养。我虽然转移了户籍,但真澄哥却依旧继承他双亲的姓氏。」
虽然他以前对此事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薰猜想,那大概是真澄为了提醒自己不可忘记复仇的誓言吧!
「原来如此……我一点也不知道啊……」她的语调变得柔和一些,「薰的父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因此我对他们完全没有印象,甚至连名字也不晓得。」
「这样不行喔,你好歹也该牢牢记住自己父母亲的名字才行。只要询问深津神父不就得了吗?」
「或许吧……但我问不出口。神父将我及真澄哥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扶养长大,我也认定神父是我真正的父亲。所以,总觉得向神父询问我亲生父母的事,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薰不禁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这番话惹得面露苦笑。「我是不是真的很胆小啊?」
「或许吧!」
苏菲亚发出一阵轻笑,但那绝非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声。此时,旁边传出一阵爬上楼梯的脚步声,原来是吉耶。
「真是扫兴啊,下面连半条人影也没有。看样子敌人果然也错过了这个地方。好啦,咱们快点下去搞定任务吧!」
「别妨碍我们啦,刺猬头,我现在正忙着教训薰呢!」
「啥?你居然被这种小妮子教训?」
「才、才不是咧,我们只是聊聊彼此家族成员的事情而已啦。」
「哎呀,是挨骂或闲聊都没关系,那种事拜托等封印完成之后再继续好不好?说真的啦,我实在不想在这种鬼地方逗留太久啊!」
「什么嘛,胆小的刺猬头。就你留的那种发型看起来,你一定是从鸡蛋里面孵出来的对不对?」
「你、你说我胆小!?」
苏菲亚「哼」了一声之后,迳自迈步沿着楼梯往下走。
◇
从悬崖上望见的巨大白色物体,原来是一块经过研磨的平坦白垩地板。给人一种如同一间神殿的绝大部分建筑构造都遭到暴风刮走,只剩地板侥幸逃过一劫的感觉。
另外又可看见真澄、里拉福特及蕾妮的身影伫立在大约一百公尺的前方。苏菲亚等三人往前走去,便发现白皙的地板构造突然中断,换上一片凹凸不平的岩石地板。
「难不成……这就是门扉?」
薰开口询问,一旁的苏菲亚随即点了点头。
之前他曾隐约想像过那大概是一扇竖立在墙上的玩意儿,但失落已久的第五扇门扉是却以横躺于地面的形式端坐于此。也就是说,整扇门扉像是两块表面布满精致雕刻图案的巨大石板——面积大到就算开两辆小型巴士并排停在一起,仍旧无法完全遮掩的程度——凿穿磨得平坦光滑的白垩地板中央,直接镶嵌于地面上的模样。由于面积太过宽广,以致在近距离观看的话,根本不像一扇门扉。门板上既无钥匙孔也无把手,甚至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一扇往内推还是向外拉才能开启的门扉。看样子这座仿佛神殿的建筑物似乎是沿着这两块巨大石板的周遭建造而成。
不停翻阅记事本的里拉福特迎接苏菲亚的到来,明显可看出他脸上浮现一抹安心的神情。
「虽然我以前只见过位于梵蒂冈城地下的那扇门扉,不过两者看起来真的相当类似呢!」
「是啊!」
「LADY·KEY,据说您具备确认这扇门扉真伪的能力。可以劳烦您鉴定一下吗?」
「我知道了。」
讲归讲,苏菲亚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蕾妮默默走到她身边,如同征求舞伴似地牵起苏菲亚的手。
「会有点痛喔,稍微忍耐一下。」蕾妮以指尖轻轻划过苏菲亚的掌心。她那比小刀还要锋利的指甲在苏菲亚的掌心表皮上划出一道小伤口,鲜血跟着缓缓渗出。「去吧!」
「嗯……」
就在受到催促的苏菲亚战战兢兢地跨出一步踏上门板之际,镶嵌于地面上的巨大门板竟开始缓缓震动起来,同时发出一阵『喔喔喔喔喔——』近似呻吟的轰然巨响。听起来既像是痛苦不堪的悲鸣,又仿佛欣喜若狂的咆哮。暌违千年,总算再度得知LADY·KEY驾临的门扉,如今彻底陷入了兴奋状态。
苏菲亚吓得僵立原地,双脚颤抖不已。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薰这么想。他十分能够理解连吉耶也脱口说出「我实在不想在这种鬼地方逗留太久啊」这句话的感受。
一滴鲜血悄然自苏菲亚掌心滴落,而当这滴鲜血落至门扉上头,着地处立刻迸射出一道光芒。只见这道光仿佛将一颗石头丢进平静池塘所形成的光环般,『咻』地快速扩散至门扉的四面八方,随后瞬间消逝无踪。但她的血却使门扉发出的呻吟声变得更加激昂响亮,同时撼动了整个开放空间,简直就跟饥饿的野兽所发出的震天咆哮一样。被这阵摇动震得脚步不稳的苏菲亚连忙逃离门扉,扑进蕾妮怀中。当她人一离开,门扉传出的诡异响声与震动随即缓缓归于平静。
「看来这扇门是真货呢!」
面对里拉福特的发言,苏菲亚只是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目前这扇门扉处于何种状况呢?」
「感觉像是个躺在加护病房的病人……跟塞拉耶佛及波兰的门扉比起来,我在此处只能感受到一股极端微弱的力量而已。」
「塞拉耶佛的门扉在八十七年前、波兰的门扉则是在六十二年前才刚重新施加封印而已。」里拉福特边翻动记事本边开口说道,不过他似乎早已熟记这些数字,讲话过程中从未低头看过记事本一眼。看样子这大概是他的习惯动作。「相较之下,这扇门扉已经被弃置长达千年之久……幸好咱们及时赶上。」
薰试着倒推前两次封印行动的年代。今年是二○○一年,八十七年前是一九一四年,六十二年前则是一九三九年。再加上塞拉耶佛及波兰这两个地名……纯属偶然吗?不对,这绝非偶然。两个数字分别是第一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年代,而两个地名也分别是响起第一声炮响的国家。这八成也是遭到教廷窜改过的两段历史。
「请你动手封印门扉吧,LADY·KEY。」
苏菲亚默默离开蕾妮的怀抱。她手握成拳置于胸口,低头瞪视着镶嵌于地面上的门扉,但却看不出她有准备采取任何行动的迹象。
「……请问,您怎么了?」
里拉福特颇感讶异地出声询问,苏菲亚旋即转头如此回答:
「我不玩了。」
「啥米!?」
「我说,我懒得在今天动手。两天……没错,等两天后再说吧!」
「这、我实在无法理解您究竟在说些什么呀?我们非得尽快重新封印这扇门扉不可耶,但您居然说要延后几天再处理,这……」
里拉福特不知所措地说道,而平常纵使面对圣女也总是毫不客气地出言吐槽、号称教廷史上最强两大问题儿童的吉耶与真澄,更是轻松跨越了惊慌失措的境界,同时张大嘴巴,宛如蜡像一般彻底愣住。
「动手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因此无论你们同不同意都与我无关。我需要一点时间完成施加封印的事前准备工作啦。」
「我根本没听说过还需要做什么事前准备啊!」
「废话,想也知道教廷史上最大的秘密绝不可能透露给你们这些一般护卫知情嘛。用不着这么慌张,反正这扇门扉不会那么快炸掉,至少还能撑个两、三年啦。」
「千年当中的两、三年也算是在误差范围之内啊!不对,问题并不在这。而是既然我们已经采取行动,也就代表它们迟早都会察觉到我方的动向啊。您知道住在这个国家之中的魔族份子是谁吗!?正是白银亚尔费姆,是千年前就滞留在人类世界的三大魔族盟主之一。一旦被那个人发现的话,我们一切努力都将付诸流水啊!」
「什么嘛,居然怕成这副德性。真的这么害怕的话,那你只要退出任务不就得了?我才不怕那个什么亚尔费姆咧!」苏菲亚表现出多说无益的态度,迳自转身背对门扉。「蕾妮,我们走吧。在施加封印的时刻来临之前,蕾妮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对不对?」
「当然了。」
苏菲亚相当开心地面露微笑抱住她的手臂,两人一同举步走向通往饭店的洞窟。
「你、你给我站住!」
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真澄加快脚步追赶两人而去。法杖呼应他的情绪,开始绽放出阵阵光芒。他的声音当中也夹带着强烈的杀意。
依旧背对着真澄的蕾妮手臂微微一动,只闻『咻』一阵破风声传入耳中。
「真澄哥,快点停下脚步!」
听见薰这声呐喊,真澄连忙急踩煞车。接着,真澄吞了口唾液,只见那个金属锥停留在离他额头只剩数公分距离的半空中,而且尖锐的前端还对准了他。不仅如此,从蕾妮衣袖内延伸而出的那条绑住金属锥的细线,竟无视重力影响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圆滑的曲线,形成好几个圆圈团团围绕住真澄的颈项。他的身体一因发抖而不慎接触到这条细线,皮肤随即遭到割伤,同时呈现出血现象。
原来这就是昨天她用来粉碎使徒脑袋的武器……薰察觉到这一点。看起来跟玩具没啥两样的金属锥,正是她最得心应手的武器。
「如果不想白白丢掉小命的话,就立刻放下你手中的法杖。」
真澄依言而行,但他那燃起熊熊憎恨怒火的双眼却紧盯着蕾妮不放。金属锥一边发出『咻咻咻』的丝线摩擦声,一边缓缓飞回蕾妮的衣袖之中。
「……你明知风险很高,还硬是要求薰挥剑破除咒封;不过,却放任LADY·KEY为所欲为?你真是个有够随便的保姆呢!」
「如果这是在咒骂我过度保护LADY·KEY的话,难道你不认为应该先检讨一下自己才对吧?」
「你说什么!?」
「我只是叫小子完成他办得到的事情罢了。不过,苏菲亚既然亲自走这一遭,并判断她需要一些时间做好准备的话,那我就会替她争取到足够让她完成准备工作的时间。封印门扉其实是很讲究心灵层面的作业,她本来就需要时间好好集中精神。」
「我听你在那边胡说八道!」
「你曾亲身参与过封印门扉的作业流程吗?」
里拉福特代替无话可说的真澄回应,他的语调已恢复往常应有的冷静。
「请容我与总部联络,此事已超出我能判断的容许范围。」
「你毋须做任何判断,因为负责指挥这个行动小组的人是我。」
「的确,但是如果要我实话实说的话,上层其实也同时命令我提防您是否有采取任何可疑举动的企图。而我认为其中就包含了您方才试图凿穿同伴头颅的动作。」
「这代表就算花费了千年光阴,我仍旧得不到你们的全面信任是吧?」
「那倒未必,您的实战成果获得了远胜任何人的高度评价。只不过亚尔费姆是栖身在这国家的魔族份子。纵使像您如此厉害的人物,日后也极有可能在面对那名男子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时,重拾『背叛者蕾妮』这个称号也说不定。」
「你这话可真有趣,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不过,话说回来,要是顶头上司吩咐你放手一搏的话,你是否真会动手与我一战呢?」
「是的,我会放胆挑战您。」
一行人再度穿越幽长的洞窟通道,回到希普诺西斯大饭店的地下停车场。途中无人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
一走出饭店,乌云密布的天空刚好开始下起雨来。天气为六人之间那股格格不入的气氛做了最佳诠释。
里拉福特拿出行动电话与总部联络,通话对象好像是长谷川祭司。语气平淡的对谈持续了好一阵子,最后说完「等确定留宿地点之后,我再与您联络」这句话便结束通话。里拉福特转身走到苏菲亚面前,深深向她鞠躬致歉。
「LADY·KEY,我等并未被告知施加封印需要做好准备一事,还请您原谅在下方才的失礼举止。」
「你看吧——我就说嘛!」
苏菲亚嘟起嘴巴,气呼呼地将脸撇向一旁。
「真不敢相信,你们神盾部门的高层干部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啊!」
「别闹了,真澄。此事并没有我等过问的余地。」里拉福特打断真澄的发言,直接对蕾妮说道:「只是话说回来,我方收到了一则令人在意的情报。我等已确认当LADY·KEY与教宗昨天搭乘特别专机抵达这个国家之后,有一名男子在短短数小时后跟着出现在从伦敦飞抵日本的班机乘客名单中。」
「谁呢?」
「……迪杰萨德。」
里拉福特满脸忌惮地讲出这个名字之后,听见这段话的真澄与吉耶同时脸色大变。吉耶不自觉地轻声嘀咕着:「连迪杰萨德都跑来啦……」看样子他似乎是个相当著名的人物,不对,应该说是恶名昭彰的魔族份子。
「同一天发生了一起在机场厕所内发现空姐惨遭杀害的骇人刑案,警方已经介入,并请机场提供监视录影带协助调查,最后才发现它的身影出现在录影带画面中。看来机舱服务似乎满足不了它的胃口。」
「黑执事迪杰萨德吗……」就连面无表情的蕾妮脸上也浮现一抹严肃的神色。「有它的消息吗?」
「至今尚未查明它的行踪及目的。据说神盾部门已增调一倍人手负担保护教宗陛下的警备工作,同时也取消了原先预定与日本总理大臣会面的晚宴,甚至将商请教宗陛下提前返国的方案已列入检讨当中。」
「如果查到它的动向,立刻通知我一声。」
「就、就这样!?」
里拉福特虽然露出一副期待她会改变心意并催促苏菲亚提前进行封印作业的神情,但蕾妮却只抛下一句「就这样」,随即转头询问苏菲亚:
「苏菲亚,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我要去买东西。」
「如果施加封印需要用到什么物品的话,我等会为您准备。接下来,我们得寻找留宿的饭店,请您留在饭店里面,千万不可随意走动。」
「你搞错了啦,我想买的东西是衣服啦。」
「您要买衣服!?」
「没错,因为刚刚走进那个布满灰尘的鬼地方,害我身上的衣服都脏掉了。我啊,一直很想找机会上街去购买自己的衣服呢。以往我成天被关在地下室,根本没出门买过东西啊。蕾妮,跟我一起走吧!」
「虽然我很想陪你,但在它们的世界当中,我比迪杰萨德还要来得声名远播。一旦被它们目击到我跟你走在一起的场面,将会害你的真实身分被看穿。我会在离你较远的地方保护你,你尽管放心上街购物吧。」
「但是人家又不会讲这个国家的语言。」
「你只要从那几个神盾部门的成员当中,挑选一个陪你上街不就得了?」
「要我从这几个人当中挑选啊……」苏菲亚感到十分无趣地鼓起脸颊,边指着再度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不动的四名男子边依序看了过去。「这个人太过阴险,我才不想挑他……这个人好像会啰嗦叭唆地计较预算问题……要我跟刺猬头一起逛大街,实在太丢脸了,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列入考虑……」
最后,苏菲亚的手指停在薰身上,笑容满面地说道:
「薰,你跟我走吧!」
苏菲亚拉着连话都答不出来,只能张阖着嘴巴的薰的手臂,迳自坐进车子里头。
吉耶则一边重新梳理被雨水淋湿而瘫软低垂的庞克头,一边以傻眼到不行的声音向吵架对象·真澄说道:
「喂,外法师,我举双手赞成你的意见,那个小妮子分明就是满嘴胡说八道,她根本只是为了参观东京街头,才延后进行封印作业的时程嘛!」
◇
「外面似乎开始下雨了呢!」
中年男子放下享用餐点的双手说道。其实他对天气变化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由于这间宅邸的主人转头看着窗外,所以他才开口说出这句问候语罢了。
然而这名定睛眺望窗外,留着一头银发的年轻男子——外貌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却未做出回应,只是任凭带着一丝忧虑神色的双眼持续注视着窗外景色。身为访客的男子闷不吭声,暗自在心中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随即再度拿起手边的刀叉餐具。
这是一间以高格调装饰品精心布置而成的餐厅。餐桌、椅子,以及点着蜡烛的烛台,从天花板的装饰吊灯、地板上的绒毯,到排列在餐桌上的餐具,清一色都是维多利亚王朝时代的制品。尽管这间宅邸位于日本境内,但却给人一种仿佛连室内空气都是从那个时代切割而来的感觉。实际上,这间房间里面的物品,全都是身为宅邸主人的银发男子在当时命人打造的全新饰品。来访客人深知,男子最是喜爱百年前的那个光辉时代。
来访客人扫光了排列在餐桌上的所有料理。它大口咀嚼一动刀切割就会滴出鲜血的三分熟肉排、将呈现鲜红色的浓汤送至嘴边、再以倒满玻璃酒杯的红艳液体滋润喉咙……虽然来访的客人对宅邸主人的怀旧兴趣及另一个兴趣感到无法恭维,不过在餐点方面倒是令它相当满意。
来访客人时常心想,虽然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自己总是忙得晕头转向,当门扉遭人关上之时,还十分怨叹不幸被遗留在这个世界的悲情命运,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至少还可以享用这种食物。当门扉再度开启,同胞们再次进入这个世界之时,大概就必须制订妥善的保护及繁殖计划,以免同胞们不小心吃光了这种生物吧。像当时就是为了顺利巩固统治地位而毫无节制地制造出大量使徒,导致后来爆发了原为人类的使徒啃噬人类,将某国将近七成的人口全都吞进胃里的状况。杀戮风暴——宛如害虫般不断增生的使徒被人类冠上了这个称号,只不过如今人类宣称那是黑死病引起的惨剧就是了。
当桌上的料理全数消失的同时,一块甜点蛋糕随即静静地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块蛋糕也染上了一层鲜红色彩。身穿燕尾服,外貌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谦恭有礼地向来访客人鞠躬致意,旋即转身退出餐厅。
我真无法理解这位先生的兴趣啊……来访客人暗自在内心嘟嚷着。为了服侍宅邸主人而排排站在房间墙边待命的侍从清一色都是男性。年龄从十五、六岁至二十五、六岁都有。每一名都是宛如硕大宝石般精挑细选而来的美少年,颈项上则留有证明使徒契约已然成立的咬痕。由于它们都是接受过不慎被留在这个世界的三大盟主之一·亚尔费姆卿的尖牙贯穿及鲜血的人,因此它们至少可以维持现今的年轻俊美外貌长达数百年之久,并为了排遣它的内心忧闷而奉献身心侍奉它。前提是……只要这名银发公爵没对它们心生厌倦的话。
说老实话,来访客人始终认为性好男色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兴趣,但它当然不会脱口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唯有奉与此人具备同等地位的特洛瓦努卿——漆黑的特洛瓦努——派遣而来的使者身分,才是自己生命安全的最佳保障。
「请问……我是否有什么地方冒犯了您呢?」
来访客人提心吊胆地开口发问。
「你冒犯到我的地方可多啰,迪杰萨德。」
迪杰萨德突然觉得公爵的声音似乎使室内温度瞬间下降了好几度。但并排于墙边的使徒们却仿佛室内响起天籁一般,神情陶醉地聆听着亚尔费姆的声音。
「例如你用餐的方式令我感到很无法接受。我已刻意吩咐下人调理这份对我个人别具涵义的食材,你却毫不珍惜地轻易将这几道菜吞下肚子里去。真是太遗憾了。」
「真、真是对不起。但是,那个,这些料理都非常美味……」
「谢谢,能听见你如此称赞,相信那孩子一定也会感到十分开心才对。」
亚尔费姆面露微笑。虽然无法判断这是否为反映它真实情感的表情,但迪杰萨德却差点深深被它那微笑的神情所吸引,甚至不禁产生了『也难怪至今会有许多人类男子被拉进它那有违常理的世界啊』的念头。
「关于教宗前来日本访问一事,特洛瓦努大人它……」
「麻烦你别在我面前提起它的名字,这会让我心情变得相当不悦。对我而言,它的名字就跟瘟疫没啥两样啊!」
「……亚尔费姆大人,请恕在下失言,然而在十二名盟主当中,特洛瓦尔大人具有比您更为崇高的地位。在下认为您这番言论实在有点不当。身为那位大人的部属,您着实害在下不知该如何回应。」
「你打算以『黑执事』之名的心腹身分向它报告此事吗?」
迪杰萨德虽然体会到一股宛如全身瞬间冻结的悚惧感受,但它还是在勉强维持住同族威严的状况下,成功开口做出回应:
「……在下不会刻意采取有损特洛……那位大人愉悦心情的不当言行。」
「谢谢你的协助,毕竟它是个粗暴的野人啊。我实在很讨厌包含这个特质在内的它呢!」
「亚尔费姆大人……」
「这也不能怪我吧?它本来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嘛。」
并排在墙边那群亚尔费姆专用的使徒们,宛如一群喜欢恶作剧的小鸟发出鸣叫声似地嘻嘻轻笑了起来。真是够了……迪杰萨德觉得为了遭到区区使徒嘲笑一事而生气,好像显得自己太过肤浅愚蠢了,而忍不住长叹一声。
由于罗马教宗突然启程来到这个国家,自己便奉所服侍的特洛瓦努之命展开追踪。它虽然理当向统治这个东洋岛国的亚尔费姆打声招呼,并请求它提供支援,没想到自己前来拜访却只换得如此丢脸的待遇。
同样名列十二盟主,特洛瓦努及亚尔费姆不和却是众所周知。迪杰萨德所服侍的特洛瓦努确实是一名个性粗犷的魁梧壮汉,而且有着与并排于眼前这群隶属于亚尔费姆的使徒们极端对比的外貌。虽然导致两名盟主事事针锋相对的理由众说纷纭,但迪杰萨德却早已认为「它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说不定就是所谓的事实真相。这位名叫亚尔费姆的盟主,是连活了数千年之久的迪杰萨德都无法理解的存在。
「我的心情所以突然变糟,或许正与你接受那个不解风情的木头人命令,而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一事有关也说不定。」
话说到一半,亚尔费姆伸指轻弹空空如也的玻璃杯,只见那群站于墙边待命的使徒当中,有一名抱着酒瓶的少年随即面泛潮红地跑了过来。当然啦,少年动手倒进玻璃杯中的液体,绝非以葡萄压榨而成的饮料就是了。
「您这话的意思是?」
「我收到一则情报,指出昨天滞留在史翁吉安蒂圣堂的教宗遭到袭击。那是你派人干的好事对吧?」
「是,您说的没错。」
「在我的领地内为所欲为,还真亏你有办法如此干脆地承认呢!」
亚尔费姆虽然依旧面带笑容,它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却使整个房间霎时为之凝结。负责倒酒的使徒则因双手微微颤抖,带动酒瓶的瓶颈与玻璃杯互相碰撞,导致才倒了一半的鲜血美酒顺势洒落至桌面上。「真、真的很对不起。」少年脸色苍白地跪倒在亚尔费姆的脚边。
「舔干净。」
亚尔费姆如此命令它。少年颤抖不已地将脸贴近餐桌,宛如猫咪舔舐牛奶似地伸长舌头,舔着美酒被桌布吸收殆尽而形成的红色污渍。
「站在那边根本构不着吧?再靠近这边一点。」
少年战战兢兢地走到亚尔费姆身旁,再度低头开始舔舐桌布。亚尔费姆的纤细指尖轻轻触及少年的颈项,少年发出了「啊啊……」的微弱呻吟声。那并非出于恐惧或痛苦的声音,而是使徒只要一受到主人触摸,就会体会到一股极端强烈的快感。看见少年裤裆猛然膨胀,亚尔费姆也跟着微微眯起双眼。
「但、但是,杀害教宗乃是在八百年前第一届哈雷迪科努姆会议中表决通过的议案,况且亚尔费姆大人您也投下赞成票……」
那是被遗留在这个世界的三名盟主齐聚一堂所举行的首次会议,在那场会议中表决通过的议案则成为这个世界的魔族份子理当遵守的法律。如果对照现况,会发现其中有许多内容已显得相当落伍,然而由于其间发生了诸多问题,导致第二届会议一再延期,因此魔族份子们也觉得无可奈何。
「问题并不在此,而是那个男人的部属竟然在我的领土内肆意妄为,这件事让我感到很不高兴。虽然我对那个糟老头的死活丝毫不感兴趣,但我个人认为在你派人动手之前,应该要先征得领主的同意才对吧?难道不是吗?」
迪杰萨德连开口回话都办不到,只能不发一语地猛点头。纵使杀害教宗是个正确主张,但无论到了哪个时代,正确主张都对暴君起不了任何作用。不对,应该说拥有力量之人的存在就是所谓的规范。在门扉遭到关闭,导致其他九名盟主与统治一切的伟大君主被隔离于原属世界的如今,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两个人有资格对亚尔费姆发表意见。
「好啦,我就原谅你吧。所以,你快点给我离开这里,并带着那个糟老头的脑袋回去见你家饲主吧。接下来我要处理一件事,一件更美好快乐的事情……」
亚尔费姆定睛注视着因被它的手指玩弄,而完全忘记舔舐餐桌的动作、彻底陶醉于主人手指所带来的快感当中的少年。亚尔费姆的视线充满了慈爱的神色。
「呃,可是,那个……」
「还有什么事吗?你再不给我识相一点的话,我真的要生气啰。」
迪杰萨德虽然很想立刻转身逃跑,但它实在无法不报告就离开。如果只是杀害教宗一事也就罢了,但若瞒着亚尔费姆私下进行另一件事,极有可能引发这两名盟主兵戎相见的要命事态。
「我所以被派遣来此,并不是为了杀害教宗。我也是为了刺探一下他们的反应,才吩咐我带来的使徒动手袭击。因此,才会拖到现在才来向您报告……」
「我最讨厌讲话拖拖拉拉的男人。」
亚尔费姆的手掌猛然出力,少年的颈骨应声碎裂,五指深深地刺穿了颈部肌肉。但受过亚尔费姆尖牙贯颈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小伤就命丧黄泉。少年发出了夹杂着痛苦及快感的悲鸣声。
「其实是教廷有了奇怪的动作,据说梵蒂冈大圣堂里面几乎不见任何护卫人员留守。」
「八成都跟着教宗一起来了吧?从昨天开始,这间宅邸的周遭也变得吵吵闹闹的,害我很受不了。真是够了,难道他们以为我会对那种糟老头有兴趣不成?真是不愉快啊。」
「不仅如此,至少在过去四十八小时内,全欧洲地区都找不到那名女叛徒的身影。由于她是个总是有如雾气般溶入漆黑夜色之中的女子,因此在下也不敢断言,但综合上述迹象推测,教廷很有可能已带着LADY·KEY来到此地。相信您应该也知悉此地可能藏有我等失去的其中一扇门扉的谣言……」
「找是找了,但至今还没发现踪影。」
「这、在下绝无责怪亚尔费姆大人的意……」
「我知道你的来意了。我会把我手边最能干的部下借你一用,剩下的事情就去讲给它听吧。」
这桩攸关再度打开门扉,迎接至尊君王降临人世的殊荣由谁获得的案件,竟然被这短短几句话给打发掉,害得担忧两名盟主发生冲突的迪杰萨德内心萌生自己好像被狠狠摆了一道的感觉。
「好啦,我必须好好惩罚你一番。还记得当你成为我的使徒之时,我曾经答应过你的那个约定吗?」
少年连话都答不出来,只能任由唾液从嘴角滴落并不停点头。
「就算我心生烦厌,也不会抛弃成为我使徒的人。因为对你们而言,那是远比任何事还要痛苦的下场。因此,我会亲手杀了你,然后再亲自吃了你。」
少年再次点了点头。
「那么,就让我来履行这项约定吧!」
亚尔费姆随手将少年的头颅压在餐桌上,随即张口啃咬它的颈项。少年发出惨叫声,但直到断气之前的短短数秒之间,少年脸上却充满了欣喜之情。
突然感受到一股方才吃进肚子里的餐点仿佛在胃中喷洒精液的错觉,害得迪杰萨德只能一边强忍住涌上胸口的呕吐感,一边连忙起身逃出回荡着少年死前惨叫声的房间。
「迪杰萨德先生。」
一走出房间,随即听见一阵沙哑的嗓音叫住它。迪杰萨德一回头望向声音来源,不禁面露愕然神色。从它身上也穿着跟并排在餐厅墙边那群公爵专属使徒一模一样的燕尾服看来,它应该也是这间宅邸的侍从,但外貌却与在房间里面那群如同宝石般耀眼的少年们截然不同。夹杂着苍白发丝的头发显得稀稀落落,整颗头已经秃到几近脑门部位。或许是罹患了什么重大疾病吧,只见它的脸庞仿佛遭到地心引力从左右两侧施压一般,呈现扭曲歪斜的状态,并留下许多丑陋的疱疮疤痕。还算整洁的穿着打扮及无懈可击的恭敬言行,反倒极其讽刺地让男子的丑陋容貌看起来更加显眼。
「在下名唤布鲁姆奎斯德,是这间宅邸的侍从长。当吾主使用那种语气说话时,就代表在下已被主人指派为迪杰萨德先生的助手,往后还请多多指教。」
「像你这种丑八怪竟能成为那个亚尔费姆的使徒?」
迪杰萨德皱眉询问。在追究到底能不能干之前,这个人明明就是亚尔费姆最讨厌的类型。可是,眼前这名丑陋男子身上确实也散发出一股眷属特有的气味。「是的,然而吾主却对在下颁布了『别让我在必要的以外时间看见你那张嘴脸』这么一道严格命令,诚令在下感到痛心难过啊……」语毕,布鲁姆奎斯德微微扭曲着脸庞。它似乎自以为自己露出了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但实际上那只是一张胆小人类一看就可能会立刻吓昏的诡谲神情罢了。「那我们走吧,先找在宅邸附近徘徊的人类打听一下消息好了。」
拥有『黑执事』绰号的男子一边与丑陋侍从长并肩而行,一边暗自在内心嘀咕着「我果然还是难以理解那位大人的兴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