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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ACT5 结局都一样

由于受到设立在园区相邻地带的迪士尼海洋世界于今年九月正式开幕营业,以及从昨天开始持续下个不停的强烈雨势所影响,前来东京迪士尼乐园玩耍的客人并不怎么多。

「看来小妮子玩得还满开心的呢!」

吉耶说道,在他视线前方可以看见苏菲亚乘坐着旋转木马的身影。

自从早上起床之后,苏菲亚就未曾主动开口讲过半句话。即便出声与她交谈,她也只以简短的回应打断对话。给人一种既像是不希望听见别人催促她赶紧完成任务的话语,又仿佛拒绝接受任何一句隐藏真实想法的虚伪言词的感觉。

当太阳攀升至厚重的雨云彼端,天色已勉强恢复到可清楚看见街景时,名字具有『下雨』意义的女性一回到饭店,坚强的苏菲亚立刻笔直奔向她的怀中,开始放声大哭。她此举并不是闹别扭,只是蕾妮的离开使她感到担心害怕罢了。

该说是按照既定行程吧,一行人动身来到迪士尼乐园。由于有了迳行关掉行动电话电源的前科,所以里拉福特与吉耶这次也连袂前来,虽然园内几乎不见任何游客踪影,不过在魔族圈内也算颇为出名的两人还是决定站在远处眺望拉着薰到处玩耍的苏菲亚。至于在停车场抛下一句「我跟你们兵分两路一便迳自消失的蕾妮——八成没买门票,便直接从某个角落闯进园区——大概也一样在暗中保护着苏菲亚的安全吧!

苏菲亚看起来相当开心。今天她穿着一袭由连身洋装及前胸开扣式厚毛衣搭配而成的服装,任由秀发随风飘扬,在旋转木马上开怀大笑。金发少女与充满童话气息的旋转木马,速配到令人不禁想把这幅画面印成导览手册的境界。

吉耶与里拉福特坐在板凳上眺望着她玩耍的模样。两人呈现出如同虽为工作而来,却因下雨导致表演被迫中止,因此闲到不晓得该干什么的无名庞克摇滚歌手及其经纪人的风貌。虽然他们压低雨伞遮住脸部,但仍无法保证安全无虞。幸好日本迪士尼乐园并未安排搜身检查,所以他们总是提高警觉,以便随时可以取出藏于怀中的武器以应付危险场面。

「该怎么说呢,真想对她说句『拜托你搞清楚身为LADY·KEY的责任好不好啊!』当然啦,过着每天被关在位于梵蒂冈地下深处的小房间里面,根本无法随意外出的生活,或许真会让人感到无法忍受,但你可是LADY·KEY耶。好啦,如果这样玩耍能够转换心情并提高什么集中精神的程度,那我倒是无话可说……」

「每次你只要一讲别人的坏话,最后总会在不知不觉间转而为话题人物辩解。这就是所谓庞克族的行事风格吗?」

里拉福特的吐槽使得吉耶顿时有点面红耳赤。

「才、才没这回事呢!我对那个小妮子还是感到很火大啊!像今天早上,她还不是表现出

一副压根儿不信任我们的态度?咱们可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耶!无论再怎么糟糕的小鬼,咱们依旧会赌命保护到底……不过啊,经老大这么一提,我才发现自己搞不好也曾表现过『因为你是LADY·KEY,我才肯保护你』之类的态度。今天当那个妖女回来的时候,她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啊!」

「喏,你又包庇了她一次啰。」

「都说过不是了嘛。」

「是不是都无妨啦,我只是很想知道她今天早上的表现,跟抛下任务跑来这里玩耍的举动,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啊!」

「老大看起来好像也很火大的样子呢!」

「正如你所知,我这个人生理上最不喜欢的状况,就是事情无法按照既定计划进行……」略带自嘲地说完这句话之后,里拉福特随即换上一副正经的神情。「其实,大约在半小时前进行固定联络的时候,我收到一则令人担心的情报。据传理当陪伴教宗陛下一同回转梵蒂冈的深津神父,至今尚未抵达圣堂。」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不是一直跟教宗老头子在一起吗?」

「听说昨天晚上神父为了准备行李,好像回到自己所属的教会。原本预计在今天早上九点抵达圣堂,不料在我刚刚收到联络时,距离原订会合时间已经超过整整一个小时以上,他却始终没有现身,也没捎来任何讯息。再加上连打电话到教会都没人接,为了以防万一,总部已派遣数名特动人员前往一探究竟。」

「难不成是像先前负责监视亚尔费姆宅邸的同志们一样!」吉耶霍然从板凳上起身,「我去通知薰一声。」

「别闹了,神父并没有携带行动电话的习惯,或许他只是陷在交通阻塞的车阵当中,一时之间无法与总部取得联系罢了。别无端让薰心生不安,真澄的事已对他造成颇大的打击了,咱们等待下次的定时联络再说吧。」

「对他而言,神父应该是跟亲生父亲没啥两样的重要存在吧!」

「别再把对待客人那一套用在他身上了。要是你得知家人在故乡发生意外的消息,你会放弃这项任务赶回故乡参加丧礼吗?」

「……好吧。」深知里拉福特也是强忍着家人可能遭到袭击的不安情绪坚守岗位执行任务,吉耶只好再度坐了下来。「我真的对那个小妮子愈来愈火大了啊!」

或许这种想法十分残酷……里拉福特暗自在内心如此说道。纵使深津神父落入敌人手中,至少还庆幸他不知道我们如今身在何处……

那不只是里拉福特,更是整个神盾部门的一致判断。然而,不仅他忽略了,甚至没有任何人曾注意到,昨晚在圣堂听说神父已回教会的真澄,可能碰巧撞见敌人袭击神父的场面……

尽情享受过旋转木马的苏菲亚这次说出「我想吃冰淇淋」的要求。她一手撑伞,另一手捉着薰的手。虽然撑着雨伞,全身还是被雨淋得湿漉漉,不过她却一点也不在意。负责担任护卫的薰被她半拖半拉地带往贩卖部,向店员买了两根冰淇淋。

「哪……跟我在一起真的这么无聊吗?」

昨天上街购物时,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当时因为反射性地开口道歉,结果被苏菲亚嘲笑了一顿,于是薰这次便支吾其词地回了句「倒也不是啦……」

「你很在意真澄先生的事对不对?」

薰默默点了点头。

「真的很对不起……昨天我对真澄先生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对你恶言相向的真澄哥也有错。不过,当时自己不小心脱口说出那句仿佛将真澄哥逼入死胡同的话,更是令我感到后悔莫及……」

「嗯,你确实应该挺身袒护他啊,毕竟你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嘛。纵使其他人再怎么严词责备,也唯有你最不该……对吧!」

薰转眼望向苏菲亚,只见她定睛眺望着耸立于远方的灰姑娘城堡,轻声嘀咕着「要是天气能够放晴的话,不知该有多好……」十一岁少女的侧脸看起来显得格外成熟稳重。

察觉到薰视线的苏菲亚突然转头回看他,薰则连忙挪开视线。

「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那个,你看起来好成熟……」

「哎呀,这就表示你先前一直认为我看起来很孩子气啰。这也难怪啦,因为我是个抛下LADY·KEY的使命不管,还大剌剌说出『人家想去迪士尼乐园玩』这种要求的任性小女孩嘛。」

「这、这种念头……」

我连想都没想过……即便这么说,她大概也会立刻识破自己的谎言吧。薰仿佛遭到吐槽般地口拙了。

「没关系,我原谅你。毕竟薰不是以『LADY·KEY』,而是直接用我的名字称呼我,再加上等我上天堂的时候,还得被姊姊责备一顿啊!」

「咦……令姊已经离世了吗?」

「嗯,你不知道吗?」苏菲亚颇感意外地开口回问。「我还以为神盾部门的成员们全都对我的人生了若指掌呢,透过传阅连三围数字都记载得清清楚楚的个人资料……」

「里拉福特先生他们或许知道,但我是到昨天才被告知关于这项任务的细节……」

「啊,原来如此,这也难怪……别露出那么过意不去的表情啦。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还没以LADY·KEY的身分被带往梵蒂冈保护之前的往事啰。」

「难道说……令姊也遭到它们的毒手?」

薰犹豫不决地询问。所谓的心灵创伤是一种自行触碰根本不痛不痒,但若被他人提起的话,还是会引发强烈痛楚的伤痕。

「不是,是贫病交加。」苏菲亚露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诞生在一个民族纷争绵延不绝的国家,每个人都饱受饥饿迫害,有半数以上的小孩无法活超过十岁以上。宗教在我的祖国只是引发战争的祸因,是个人用来杀害他人的藉口……所以说实话,我到现在仍然十分讨厌宗教这玩意儿。当我八岁时,有个医疗团来到我们的村落进行传染病的抽血检验,其实那是由隶属于教廷的人们所组成,为了找寻LADY·KEY的神盾部门成员。当前任LADY·KEY过世之后,我便获得天神选召。如果创造出门扉那玩意儿的始作俑者是天神的话……啊,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很没礼貌的话呢。」

「不会,没有关系,毕竟我平常总是蒙您谅解嘛。」

两人同时笑了出来,苏菲亚说了句「你看看,我都被薰给传染了啦!」并伸手拍打薰的背部。

「我在梵蒂冈过得十分幸福喔。既不会饿着,也不会睡到一半被冻醒,更不必害怕三更半夜遭到对立的民族放火烧掉自己的家,能够安心一觉到天亮……可是呢,我还是很怀念那块土地。有时我会这么想,好想回到那块被世上所有富强国家抛弃的荒凉土地,以一个普通女孩的身分好好活下去。当然我也很清楚教廷不可能允许我实现这个心愿就是了……」

「等这项任务结束之后,您何不请蕾妮带您回祖国去呢?」

「……你喔,一定认为蕾妮会答应我的任性请求对不对?」

「没、没这回事。」

苏菲亚嫣然一笑。

「说的也对,我就试着开口要求看看吧。说我想回到曾经跟姊姊共同生活过的那个老家。嘻嘻,我可以清楚想像得到蕾妮脸上的困扰神情了呢。」

「……奇怪,怎么打都打不通。」

里拉福特将行动电话收回上衣内侧口袋说道。时间明明早已超过,还是没接到总部每隔一小时便会打来的定时联络,而从这边主动打电话回去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吉耶,咱们走。」

「收到。」

两人起身走向准备进入星际奇航的苏菲亚等人,他们脸上再也看不见一丝从容的神态。

「LADY·KEY,方才发生了令我们颇为在意的状况,再加上雨势也愈来愈强,今天就到此为止,提前返回饭店休息吧。」

「突然跑过来丢出这句话,这算什么啊!我才不要咧!接下来,我要跟薰一起搭乘星际奇航啦。另外,我不是说过我很讨厌人家叫我『LADY·KEY』吗?」

「无论您期望他人如何称呼您,您始终拥有LADY·KEY这个身分。相信您必定知道『高贵义务』这个字眼才对吧?」

「哎呀,你从何时开始变成大英帝国人啦?英国国教不是你最讨厌的宗教派别吗?」

虽然苏菲亚表现出每次只要一不高兴就采取的撇脸闹别扭举动,但薰却察觉到两人的样子不太对劲。此外,照理说两人应该不会现身与他们接触,而是潜伏在远处商量护卫的方法才对。

「发生了什么事吗?」

吉耶试图说些什么,却被里拉福特伸手制止。里拉福特连看也不看薰一眼,直接对苏菲亚说道:

「我无法与位于圣堂的指挥总部取得联系,我们应该先回饭店一趟较为妥当。」

「你无权决定行动方针,蕾妮才有资格。」

「没错,决策者是我。」不知不觉之间,一名身穿黑色西装的女性已经伫立在众人背后。「你刚刚所言属实?」

苏菲亚笑逐颜开地扑进蕾妮怀中。「蕾妮,帮人家教训他们一顿啦。我今天不玩到晚上绝不回饭店!」苏菲亚转头对里拉福特吐了吐舌头,然而里拉福特的表情却显得格外冷漠。

「蕾妮小姐,假设您继续放任LADY·KEY在这种地方抛头露面的话,我就判断您是以妨碍任务为目的。」

「没这个必要,立刻启程回饭店,我先回车上等你们。」

在场众人都料想不到,蕾妮竟放开苏菲亚的身子,迳自掉转脚步离开现场。而苏菲亚自然成了最感困惑的人。

「等、等一下,蕾妮!我才不要回去咧!只不过是联络不上,又没什么大不了的。蕾妮不是愿意答应我的任何要求吗!?」

「我是有此打算,不过那仅限于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蕾妮停了短短几秒,「……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当然知道。」

蕾妮的身影一消失于雨幕彼端,苏菲亚随即说了声「我们回饭店吧」,并自行举步走向游乐园出口闸门。

车辆跨越江户川进入东京都内,车上气氛显得极度沉重。里拉福特虽然再三拿出行动电话试图与总部取得联系,但每次都只撂下「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句咒骂,并使劲将行动电话丢回小置物箱。

当红灯促使车辆停止前进时,薰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而开口说道:

「日本政府将在机场举办一场欢送教宗的纪念典礼。只要打电话去机场询问,不就能得知一些相关消息了吗?」

「原来如此。薰,这个国家的查号台是……」

就在话才说到一半时,负责开车的吉耶嘀咕着「看样子根本不必刻意打电话去问了啊……」他定睛注视着窗外,而在他视线前方则可看见一台装设于大厦外墙的液晶荧幕。

「老大,麻烦你打开收音机好吗?我想大概每家电台都忙着播报这则新闻吧!」

虽然液晶荧幕并未传出任何声音,不过任何人还是能够一眼清楚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布满阴郁的街景染上了一片极端鲜明的亮红色。

史翁吉安蒂圣堂遭到祝融吞噬。

回到饭店的一行人,透过房间内附设的电视注视着圣堂遭到大火燃烧的光景。只有里拉福特采用薰的提案,透过机场服务进行联系。虽然最后总算联络上教廷的成员,却被迫与至今才得知LADY·KEY来到日本的他们,展开了一段鸡同鸭讲的对话。

纵使有下个不停的大雨,以及多达十几辆消防车的水柱喷洒,仍旧无法减弱包围整间圣堂的红莲烈焰。圣堂付之一炬已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负责在现场进行实况转播的记者,语气半带肯定地断言,这是一场恐怖攻击行动,企图暗杀先前驻留于此的『法王』。「……不过,幸好罗马法王陛下早已提前离开史翁吉安蒂圣堂,并中止原先预定于机场举办的纪念典礼,早一步踏上归途……」

里拉福特关掉电视。连被雨淋湿的衣服都未换掉,只能抱着膝盖低头躲在房间一角的苏菲亚整个人也顿时为之一震,她虽然刻意不转眼观看电视,但从电视喇叭传出的声音应该全数进入她的耳中才对。里拉福特无视战战兢兢的她,迳自开口对蕾妮说道:

「报告,由于史翁吉安蒂圣堂遭到敌人袭击,导致神盾部门完全丧失机能。死伤人数不明,虽然共有十六名成员极端隐密地潜入日本境内,但如今确认尚存活于人世的成员,就只剩下目前在场的两人,以及负责监视门扉的五名同志而已。敌人并未出现于门扉所在地周边。」

「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以公事公办的语调强行压抑焦躁情绪的里拉福特,发出了夹带咄咄逼人声调的嗓音。「或许是不知教宗陛下早已搭机离开日本而胡乱挥军袭击,或许是为了获取情报而发动袭击,搞不好纯粹只是杀鸡儆猴也说不定。」

「目前只有我们知道这间饭店的所在位置吗?」

「嗯,照理说是这样没错,但……」

「很好。那我们就不动声色地在此停留到今晚深夜,等一到明天之后,立刻动身前往门扉所在地。吩咐待在门扉那边的成员们继续监视。假设稍后发生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的情况,那我会判断门扉位置已被它们掌握,我们就必须放弃封印门扉这项任务,带LADY·KEY返回梵蒂冈。」

蕾妮这番话听得里拉福特顿时哑口无言,随后扯开嗓门大声怒吼:

「开什么玩笑!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打算放任LADY·KEY为所欲为吗.既然决定封印,就该立刻动手!除此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封印是一项极端讲究精神层次的精密作业,不等到明天,她无法顺利完成。」

「简直胡说八道!你一定隐瞒了什么对不对?」

里拉福特转眼怒瞪苏菲亚。苏菲亚一将头撇开,里拉福特马上再次打开电视。转播圣堂火灾的新闻仍未结束,记者疯狂的播报声、消防车的警笛声,以及圣堂烧毁崩塌的声音笼罩整个房间。苏菲亚的嘴唇霎时血色全失。

「LADY·KEY,请你仔细看看电视画面。」

颤抖不止的苏菲亚缓缓抬起头来,但她双眼注视的不是电视画面,而是蕾妮。苏菲亚泪眼汪汪地向蕾妮求救,然而不知为何,蕾妮却未开口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定睛默默直视着她。

「谁叫你看那边!仔细瞧瞧你自己惹出什么事端!」

里拉福特这声怒斥吼得苏菲亚整个人弹也似地转头望向电视画面,脸上两行清泪反射着吞噬了圣堂的凶猛火光。

「等到了明天……我一定会马上进行封印……所以拜托了。请等到明天……在明天来临之前,我实在办不到。就算再怎么想提前完成封印作业,我也无能为力。到了明天,我一定会善尽身为LADY·KEY的职责……所以……」

「您的意思是虽然在晚上十一点五十九分之前无法动手,但一过了半夜十二点就可以进行作业?」

苏菲亚被里拉福特咄咄逼人的语气吓得浑身颤抖,微微点了点头。

「可笑至极!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要是你趁昨天完成封印作业并与教宗陛下一同搭机返回梵蒂冈的话,今天根本不会发生这桩惨剧。我等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参与这项任务,但我们可不想为了配合你的任性举动而丢掉性命!」

「里拉福特先生,您的说法太过分了。假设苏菲亚小姐当真必须为此事负责……」

还来不及讲完这句话,旁边的吉耶随即说了声:「薰,你别插嘴啦。」并拉着他的衣服硬逼他坐下。

「老大,我可以告诉他那件事吗?」

里拉福特默默点了点头。

「从昨晚开始,连深津神父也成了失踪人口。」

瞠目结舌的薰及依然哑口无言的苏菲亚同时互看了对方一眼,她微微蠕动颤抖的嘴唇说了声:「对不起……」

「这……不是这样的……」

薰好不容易才挤出回应。

「『假设苏菲亚小姐当真必须为此事负责的话,唯一的状况就是苏菲亚小姐她说谎欺骗了我们。』这才是我刚刚试图表达的意见。两位为何断定她说了谎话呢?事实上,说不定本来就是这样啊!假使教宗陛下开尊口说『希望你们给她两天时间』的话,里拉福特先生你们一样会对教宗陛下的说辞起疑心吗!?」

原本猛然抨击苏菲亚的里拉福特与吉耶瞬间恍然大悟似地低头不语,他们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羞愧的神色。

「真是一段温柔的言论呢,」蕾妮开口说道:「不过,小子,假如深津早已惨遭杀害的话,你还有办法讲出同样的话吗?」

「……这问题太过残酷了,难道你们真的缺乏人类的感情吗?」

薰首度对她产生负面情绪,然而蕾妮面对薰这段带刺的言论却始终面不改色。

「我想深入认识你这个人。只有观察一个人如何回答照理说绝对答不出来的问题,才能了解此人的真实本质。如果你选择搬出场面话回应,那我将永远不再对你产生任何兴趣。」

「……届时我或许无法压抑内心泉涌而出的激动情绪。不过,如果任凭愤怒凌驾理智而责怪苏菲亚小姐的话,我想事后自己必定会后悔莫及。纵使亲近之人不幸牺牲,也不该轻易推翻自己先前的想法,否则就显得太过卑鄙下流了。所以,我很希望到时候自己依旧能说出同样的话。」

他日不转睛地对蕾妮说了这段话,随即牵起苏菲亚的手。

「苏菲亚小姐,请您换掉身上这套被雨水弄脏的服装。不是还有两套新衣服等着您换穿吗?」

「真的很对不起,我……」

「如果您没说谎的话,那就请别向我道歉。我相信神父必定也是赌命参与了这项任务才对。来,请您起身吧!」

薰扶她站了起来,并护送她到寝室前面。随后只听见一阵啜泣声由关上的房门内侧传入耳中。

「回答得不错。」蕾妮说道。

「我不是为了讨你欢心才这么说,也不是为了袒护苏菲亚小姐。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说罢了。」

语毕,众人再也未曾开口讲过话。一阵尴尬的沉默气息笼罩整间房间。幸好没有人动手关掉电源,致使电视机得以持续播放吵闹不堪的新闻特别节目。因为电视能助众人避免听见苏菲亚的哭声传入耳中。

最后,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这阵铃声不是来自某人携带的行动电话,而是由房间内附设的室内电话所发出。里拉福码一边面露疑惑,一边接听这通电话。

「……什么,真澄他!?」里拉福特捂住话筒,转头对房间里的其余三人说道:「是柜台人员打来的,说有一名青年刚走进饭店便倒卧在地上,柜台人员本想联络警察前来处理,结果由于该名青年说出这个房间的号码,所以才打来确认。听说他的伤势相当严重。」里拉福特再度对着话筒说道:「是的,他确实是我们的同伴。毋须联络警方前来处理,我们立刻请人到楼下……什么?是吗……那就麻烦你们了。」

「真澄哥受伤了吗!?」

「似乎,八成被卷入敌人所策动的圣堂袭击行动当中吧。这下子总算可以问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饭店人员说愿意护送他上来。」

随后过了短短一分钟时间,一股恶寒沿着薰的脊椎往上猛窜。薰还清楚记得这种感觉,那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就跟他先前从闯入圣堂那两名看似媒体人的男子身上所感受到的寒意一模一样。

「你也察觉到了吗?」

金属锥悄然自蕾妮的衣袖中滑出。

「可、可是为什么!」

「不晓得,但敌人来袭的可能性极高。往后退开。」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来者在房门前停下脚步,边说「我们是柜台人员」边伸手敲响房门。

「进来。」

蕾妮话一出口,房门随即跟着打开,赫见被两名身穿饭店制服的员工从左右两侧搀扶着的真澄身影映入眼帘。他全身沾满泥泞及雨水,脸色如同死人一样苍白。看起来似乎连想凭自己的力量走路都办不到,他身上那件深红法袍的颈项周遭,则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真澄哥!」

薰推开蕾妮奔向真澄身旁。仍旧被饭店员工搀扶着的真澄抬起头来,虚弱不堪地对薰露出微笑。

「……歹势……我吃鳖了……」

薰一看见他身上的变化,脸色瞬间变得跟真澄一样苍白。由嘴唇之间瞥见的犬齿早已变成一对长度暴增两倍之多的尖锐獠牙,指甲也宛如野兽一般锋利,颈项上更留有两个遭到利物贯穿的小小伤口。

「小子,带那家伙到后面的房间去。」

「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

薰从饭店人员手中接过虚弱的真澄,挺起肩膀搀扶着他。但被真澄这番凄惨模样吓得魂不守舍的薰并未察觉另一件事。

「我得付点小费给你们才行。」

蕾妮开口说道,她那秀丽的脸庞早已十分不悦地扭曲变形。

「不不,在诸位的朋友伤得如此严重的状况下,我们怎么敢厚着脸皮收取小费……」

「这不是这个国家的习惯吗?只管收下这玩意儿,当做日后横渡三途川的旅费吧!」

话一说完,蕾妮的金属锥也同时贯穿了其中一名饭店人员的胸口。前胸后背一起喷出大量鲜血的饭店人员就此颓然倒地。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啊!难道你奉行杀害目击者的夸张主义吗!?」

吉耶感觉有点混乱地放声大叫。此时,薰总算察觉到……除了真澄之外,现场还存在着其他引发寒意的气息。

「近来的人类在心脏遭到贯穿之后,还有办法保住一命吗?」

胸口被金属锥贯穿的男子痛苦地在地板上翻滚挣扎。蕾妮以高跟鞋抵住男子的头颅,随后毫不犹豫地踩碎了男子的脑袋。

剩下的饭店人员——使徒——转身拔腿逃离现场。蕾妮并未追赶上去,她只是如同交响乐团的指挥家挥动指挥棒一样,轻轻挪动缠绕着丝线的手指。下一瞬间,只见原本停滞于半空中的金属锥快速飞窜而出,在冲出门口之后,猛然画出一道九十度直角,追赶逃亡的使徒而去。最后听见门外传来『咕喳』一声悚然声响及人体倒地的声音之后,完成使命的金属锥便悄然回到蕾妮掌中。

「敌人已经知道这个地方了。待会儿向真澄问清事态详情之后,我们立刻动身离开此地。快去准备吧!」

薰等人扶真澄躺卧在床上之后,蕾妮开门走进寝室。手上端着一个摆有红茶餐具组及毛巾的托盘。

「很痛苦吧?你的肉体已产生相当程度的变化。」

蕾妮坐在真澄身旁,拿起毛巾擦拭真澄额上所冒出的冷汗。真澄看起来就宛如一名遭到致死病症侵袭的重症病患。「……你少啰嗦,臭女人……」真澄虽然出言咒骂,却未试图拨开她的手。看在薰的眼中,蕾妮的身影就跟一名照顾生病儿子的母亲一样。只不过小时候便失去双亲的薰,脑海中并没有与那只慈祥手掌相关的记忆就是了。

她将茶壶里的热茶倒进杯中。虽然茶水呈现如红宝石般深邃的暗红色,但看起来似乎不是红茶。茶水根本不带任何茶香。

「喝下这杯热茶。」

「那是……什么玩意儿?」

「『卡帕拉焰花』,是从另一个世界带来的众多植物当中,少数得以在这个世界成功扎根生长的一种植物。是一种普通人类直接品尝的话,就可能导致休克死亡的强效药物,却具有近似麻醉及镇痛的效果。只要熬煮成汤或当成香加以焚烧,照理说可以多少缓和还没完成契约的使徒所承受的痛苦才对。」

「你准备得可真周到呢,臭女人。是打算拿给被你咬过的人使用吗?」

「还有办法说出这些挖苦的话,就代表你可以独自饮用。原本我还想如果你办不到的话,我就要用嘴对嘴的方式喂你喝呢!」

「呸,真没想到我居然有机会听见你说出这种玩笑话。」

真澄边抱怨边拿起茶杯送到嘴边。或许是拿『对人类而言过于强烈』的药效没辙吧,一开始虽然被呛到并忍不住吐了出来,但后来还是喝光了剩下的茶水。

蕾妮从衣袖里掏出她的拿手武器,并拉紧另一只衣袖抽出丝线的另一头,再把从口袋里拿出的另一个金属锥绑在丝线尾端,于是两个金属锥便呈现如同拉炮一般,利用穿越她服装内侧的长线绑在一起的形态。

「那个,蕾妮小姐……」

又是一阵恶寒,一阵打从内心深处攀爬而出,通知非人族群已然来到现场的警告讯号。这阵警告讯号逐渐逼近,并且不止一两个,这阵恶寒已彻底笼罩整间饭店。

「我知道。」

蕾妮交错双臂,将两个金属锥分别抛向左右两侧。金属锥以极端惊人的速度掠过薰与吉耶眼前,轻轻松松地贯穿墙壁。那片墙壁面对隔壁房间,而从薄墙旁边则传出一阵惨叫声。里拉福特与吉耶总算察觉到自己等人已被包围,连忙掏出自己的武器,只是敌人早已命丧蕾妮手中。她擦拭掉沾附在收回手中的两个金属锥上的血液。

「或许这是个让你感到不太高兴的问题,但我要你照实回答。你究竟被谁咬中?」

「……白银亚尔费姆……」

「你说亚尔费姆!」里拉福特放声大叫。「我的老天啊……没想到那个人居然采取行动了……」

「一定糟透了吧!明明被那么高阶的家伙咬中,却还拒绝接受它的鲜血,这代表你必然承受着无比剧烈的痛楚……」

「谁要……接受它的鲜血!」

躺在床上的真澄边说边猛烈咳个不停。他的身体激烈抽动,鲜血从嘴角缓缓溢出。

蕾妮一边擦掉他嘴边的鲜血,一边挥动另一只手抛出金属锥。这一击钻过里拉福特的胳肢窝,在窗户玻璃凿出小洞,贯穿了如同爬虫类一般紧贴着玻璃的使徒。使徒撞破窗户玻璃掉进房间里面,边发出痛苦的叫声边在地板上挣扎打滚。

「没射中要害吗?看样子我似乎变得有点急躁了呢!喂,那家伙在那边鬼吼鬼叫的,实在啰嗦的要命,快点把它丢出窗外吧!」

「呃,喔……」

里拉福特瞄准使徒头部轰了几枪结束它的生命之后,再依蕾妮吩咐将尸体抛出窗外。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这间饭店里面的人类——至少还活着的人类——就只剩下自己等人而已。

「吉耶……麻烦解释一下你之前说过最好别问的『契约』详细内容给我听听好不好?」

「它们制造使徒的『契约』过程分成两个阶段。首先,是将咬过的人类身体转换成使徒躯体,然后被咬过的人类再喝下主人的血,契约便宣告成立。到时候人类就会变成绝对服从主人命令的生物。最要命的是,如果非凭藉自我意志渴求主人的血,契约就无法成立。而在契约成立之前,只有肉体变成使徒的人类将持续品尝着地狱般的痛苦滋味。该死!它们就是能逼迫人类屈服,就是有办法要人类跪下向它们哀求『请让在下饮用您的鲜血』啊!没有任何一名被它们咬过的人类能够忍住痛苦不去渴求主人的血。无论拥有怎么坚强意志的同志,最后都沦为它们的奴隶。而这些同志……全成了敌人,它们转而杀害直到昨天为止还并肩作战的战友,吞食他们的肉、啜饮他们的血……」

神盾部门的铁则——碰上被咬的同伴,杀无赦。

「可、可是,真澄哥绝不可能服从魔族份子!」

吉耶无法开口做出任何回应。

等真澄状态稍微稳定之后,蕾妮再次出声询问:

「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为了见老爹一面而前往圣堂,但听圣堂职员说『神父已回教会』,于是我也跟着回到教会,结果目击了银发人妖跟迪杰萨德攻击老爹的场面……」

独自缩成一团蹲在房间角落的苏菲亚顿时全身一震。

「我虽然杠上迪杰萨德,但我的魔术对它根本起不了作用,于是我硬是被亚尔费姆咬了一口。之后,老爹他……为了助我逃离现场而被迪杰萨德那个怪物给杀了。」

「是吗……他死了……那么,亚尔费姆知道LADY·KEY的存在对不对?」

「嗯,总觉得它好像对此事十分有把握的样子……」话说到一半,真澄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对,我既未泄露这个地方的相关情报,而且为了不留下被它派人跟踪的机会,还刻意错开了时间!」

「你太小看盟主的力量了。察知咬过之人的所在位置,对它们而言只是易如反掌的小事罢了。只不过从未制造过使徒的我无法斩钉截铁地断定就是了……」

「……抱歉。」

曾说过绝不会对魔族份子低头的真澄,如今却向蕾妮低头道歉。

「我没责怪你的意思,那家伙不是人类有办法抵抗的对象……最后一个问题,」蕾妮隔了几秒才接着开口:「你想死吗?」

「请等一下!真澄哥并未喝下那家伙的鲜血,他怎么可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

「从今天起,只要时间愈接近夜晚,魔族的咒缚就会变得愈加强烈,追求亚尔费姆之血的渴望也将大幅暴增。即便有办法熬过今晚,到了明天将再次迎接着痛苦煎熬的夜晚来临。在真澄心灵投降并喝下它的鲜血之前,这种折磨将永不止息地跟随着他。而在喝下主人之血的瞬间,将他转变成他最憎恨的生物的程序也同时宣告完成。他会变成对人类血肉垂涎欲滴的丑陋生物。他明知神盾部门奉行『碰上被咬的同伴,杀无赦』的铁则,还特地挣扎回到这里,我认为他是为了死在我们手中才回到此处……」

「凭我自己的力量……怎么也无法自我了断啊!」真澄转身背对着薰说道。「痛苦越来越剧烈,全身的痛楚及呕吐感始终未曾消退。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光了,还是止不住呕吐,先是吐出胃液,最后呕出鲜血……」

「这……真澄哥!」

「原想如果只是肉体上的痛苦,我还有办法忍受,无论如何都要忍耐下去。但是……我体内却发生了另一种比痛苦更加可怕的变化,那就是我的身体开始渴求那个家伙。那股想要再见它一面的欲望迟迟不见消退啊,我甚至开始想像要是能够跪在那家伙面前饮用它的鲜血,不知是多么令人陶醉的迷人滋味啊。我虽然曾用刀砍过自己的脖子,还是没有一命归天。所以,我想至少可以回来请同伴给我个痛快……」

「不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手杀死真澄哥。父亲已经不幸过世,要是现在又失去真澄哥的话,我就再也没有任何家人可以依靠了啊!」

这将成为他第二次丧失家人的经验。分别是在尚无记忆的久远过往所失去的亲生父母,以及在教会一同渡过十几年时光的家人。由于没有任何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以致对亲生父母的憧憬就仿佛存在于自己脚边的巨大缺口一般,总是令薰感到十分不安。但是,拜深津神父及真澄陪伴在身旁所赐,薰的心灵才勉强得到一丝救赎。所以,薰实在无法忍受失去这份依靠的残酷结果。

「动手的人不是我,」蕾妮一边承受薰的杀气一边开口说道:「应该由你动手杀了他。」

「你!」薰猛然揪住蕾妮的胸口。手背感受到一阵柔嫩触感的同时,薰随即稍稍放松双手的力道,「你……难道没有任何感情吗!?」

「虽然我自认早已舍弃殆尽,不过麻烦的是不管感情也好,身为女人的自觉也罢,这些玩意儿偶尔还是会探出头来闹场。不过,我自认我是满怀人情味地说出刚刚那句话。既然身为同出一脉的至亲家人,就该聆听并帮助他实现心愿。他目前正处于明明决定一死,却无法凭一己之力自我了断的状态。」

「不对!」薰以为她又误会了,「真澄哥跟我不是真正的兄弟。不过,我当然视真澄哥为我的亲哥哥就是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呀?你们俩身上的血液散发出同样的气味,这代表你们体内肯定流着同样的血脉。」

所有的人同时大喊一声「什么,」并转眼望向薰与真澄。薰也放开抓住蕾妮胸口的双手,转头注视着真澄。

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薰体内迸裂开来。脚步突然站立不稳,心海深处浮现诸多影像,宛如DJ播放唱片似地交错飞窜,片段的影像目不暇给地在脑海中飞掠而过。

年幼的自己与真澄……横躺在地板上的两具男女尸体。这是某人的家中,尸体布满鲜血,四肢早已不见……将弗拉基米尔斜举于身前的年轻深津神父……好几名长满獠牙的男子……方才满身鲜血命丧黄泉的男性大喊「别伤害那两名孩子!」的身影……男子们吞食这对夫妻……边笑边吃……扯断他们的手脚,活生生地吃进肚子里……当着孩子们的面吃掉……嚎啕大哭的薰与真澄……以及薰从受伤倒地的神父手中拾起弗拉基米尔,挥剑砍向吃掉父母亲的男子……

薰理解到那是属于自己的记忆,顿时放声惨叫。

最后,当他的心灵恢复平静之时,包围住饭店的那股可怕气息仿佛溶入黑暗的夜色当中一般消失不见,他再也感受不到魔族份子的气息了。

「臭女人,局外人干嘛插嘴管我们兄弟的闲事啊!」真澄开口说道。「看样子我似乎有点恍神了吧,真是太丢脸了。不过,拜你所赐,我终于再次清醒过来。方才还差点忘记自己对你这臭女人立下的誓言呢!」

「我有与你立下什么誓言吗?」

「没错,当然有。总有一天我要宰了你,就算把你调到最后一个,我也必定亲自送你下地狱。所以,除非那天来到,否则我绝对不会死。」

「原来如此……入夜之后,如果感觉痛楚过于强烈的话,记得拿出茶壶内的花叶含在嘴里。不过,别吞进肚子里,否则纵使拥有使徒的躯体,那玩意儿还是会对你的内脏造成伤害。」

「我迟早会要你哭着对曾经照顾我病情一事感到后悔。」他的言词已重拾少许原有的开朗声调。「接下来,是我们兄弟俩的谈话时间,麻烦不相干的人物快点离开房间吧!」

◇◇◇

在纳菲达希亚教堂的某间房间里,只见深津神父静静等待着在隔壁寝室进行的那项仪式完成时刻的到来。

深津神父身上有好几个地方以绷带包扎起来,全身上下也布满怵目惊心的伤痕。与魔族交手而负伤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事情,不过比起坐在对面的这名少年,他认为自己已经算够幸运的了,因为自己身上这些伤口迟早会痊愈,而少年心灵上的创伤却深深地刻划在心板上。

神父十分佩服真澄的坚强表现,自从目睹双亲在面前遭到啃杀,自己及弟弟也差点跟着丧命等可怕事件之后,至今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然而,他已经不再嚎啕大哭,眼神中也蕴涵着一股坚定的意志。

不过,神父却对这股意志抱持一丝不安。真澄渴望知悉『它们』的相关情报,吃掉自己父母亲的它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吞食人类?该怎么做才能杀死它们……

神父将本来只有隶属于教廷台面下组织的人才有权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他那燃烧着强烈憎恨的眼神,带给神父一种如果自已不肯告知,他大概会凭一己之力去调查魔族相关资料的感觉。神父十分担心日后会发生他在毫无抵抗能力的状况下,出奇不意地遇见魔族份子的要命事态。

房门悄然开启,一名身穿深红色法袍的金发女性出现在两人面前,手中抱着收入剑鞘之中的弗拉基米尔。她边嘀嘀咕咕地念着「真是够了,实在有够累人啊。」边选了桌子旁边的空位坐下,并将弗拉基米尔摆回桌上。

「薰怎么样了?该不会失败了吧!?」

真澄起身大吼。

「哎呀,这位小弟弟究竟把我当成谁啦?讲话的口气给我放尊重一点喔。」

身穿法袍的女性以流利的日语如此说道。言行举止虽然充满成熟韵味,但年龄看起来却好像只有二十三、四岁左右。

「我才懒得管那些鸟事咧,死老太婆!薰到底怎么样了?快说!」

「哪……深津神父,我是为了接受这番无礼至极的粗俗咒骂,才大老远被你请来的吗?一旦被魔术师协会的高层得知我答应了教廷,而且是神盾部门成员的要求,我可是会立刻被扫地出门耶!」

但她看起来并不怎么生气,反而表现出一副热衷于开真澄及深津神父玩笑的轻松调调。

「你就别生气了,克劳蒂亚。我不是向你说过这两个孩子遭遇过什么样的惨剧了吗?」

「……说的也是。我已依照你的要求,封印了那孩子的记忆啰。虽然因为从没使用过这门魔术,所以我得一边翻阅魔导书一边施展术法,不过结果应该很成功对吧?」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死老太婆!要是失败的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饶不了我?对魔术一无所知的你,知道一名魔术师突然动用从未使用过的魔术时,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吗?施术者必须冒着跟被施术者几乎一模一样的高度风险呢!我可是为了你那个素昧平生的小弟,冒了极大的风险耶!」

这次她展露出少许愤怒的神色。被克劳蒂亚这么一瞪,真澄顿时哑口无言。或许是认为气焰全消的真澄看起来有点可怜吧,克劳蒂亚面露优雅的微笑对他说道:

「不过呢,我想在日常生活上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令人担心的障碍才对。你也知道,本姑娘是个天才嘛。」

「能听见你这么说,就令人再放心不过了。只有你能解除他的记忆封印吗?」

「不,『那孩子知悉真相』就是解除封印的钥匙。只要他一得知真相,记忆就会立刻恢复。只不过由于记忆会以类似播放电影的型态涌现,因此他能否辨识出那些画面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就是另外一回事啰。」

「这也无可奈何。那孩子因为遭受惨剧所引发的打击,导致精神濒临崩溃。如果置之不理的话,他将变成一名废人。再加上……」

神父转眼望向桌上那把长剑。

「这我就完全没辙了,」克劳蒂亚颇不甘心地摇了摇头,「虽然早有耳闻,但它真是一把有够夸张的长剑呢,甚至连整合式灵视干涉术都产生不了作用啊!」

「毕竟它是教廷代代相传的圣剑嘛。」

「我倒不觉得它真是一把来路这么干净圣洁的武器呢……总之,这把剑的所有权已经转移到那孩子身上了。我感觉到剑与那孩子之间存在着一股强烈的羁绊。而我所能知道的事情也仅止于此,要将所有权变回你身上,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我不敢想像一旦强行干涉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换句话说,现在那孩子已成为『弗拉基米尔剑士』啰。」

「我的老天啊……」

神父掩面低头不语。

「哪,这纯粹只是出于好奇的一个问题。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把剑的所有权移转到那么小的男孩身上呢?虽然我刚才说是一股强烈的羁绊,不过感觉上却仿佛是这把剑单方面喜欢上那个小孩子呢。」

「当我与袭击桂木一家的魔族份子及其使徒交手时,我败给了那名魔族。那是一名我从未见过的魔族,然而却是一个极端恐怖的男子。倒卧在地板上的我虽然已有必死的觉悟,薰却从倒地不起的我手中拿起弗拉基米尔,使劲砍向那名魔族。」

「难道那孩子打败了魔族!?而且是害你苦吞败战的对手?」

「没有,薰只砍中它一刀。不过,那个魔族却相当愉快地轻声对薰说了一句话,便带着使徒离开现场。『总有一天,我会再次回到你的面前,当你成为配得上那把剑的剑士时』……」

克劳蒂亚叹了口气,以同情的语调说道:

「那孩子被它看上了呢。我听说过有些魔族份子偶尔会很想与人类营造出这类关系就是了,不过被它们吸引的人类,最后都会迎接十分悲惨的下场啊!」

「双亲惨遭杀害的孩子得到名唤弗拉基米尔的力量,并将与它们一决生死……这或许是所谓的命运吧。比起我这种对任务失去热情的男人,长剑还是选择认定需要它这股力量的人为主子。」

「你那句『失去热情』是什么意思啊?最近的你实在不太对劲喔!」

「那是一件无法透露给你知道的事情。从某名女性口中得知的事实真相,彻彻底底改变了我……我已经退隐了,薰将继承我的名号,以弗拉基米尔剑士的身分……」

「不可以!」

真澄放声大喊。

「绝对不可以让薰跟那种怪物们交手!由我来就好。我会杀光那群怪物,连同那个叫什么弗拉基米尔剑士必须杀死的数量也一并搞定!我愿意一肩扛起所有肮脏的工作,所以拜托你这辈子都别将事实真相告诉薰,让他好好渡过平凡的人生好不好?拜托啦……就算我求你了……」

「……这孩子真是可爱呢……」克劳蒂亚十分佩服地嘀咕着。「我说小弟弟啊,要不要大姊姊传授可以打败魔族的厉害魔法给你呢?」

「我不需要啦,臭老太婆!你滚一边卖毒苹果去吧!」

听见真澄不加思索地如此回呛,克劳蒂亚顿时面露微愠。

「……这个死小鬼果然一点都不可爱啊!」

「真澄,我很理解你替弟弟着想的心情。不过,很遗憾的,弗拉基米尔剑士不是一个随便说让就能让的身分地位。因为在这段横跨千年的漫长光阴当中,历代弗拉基米尔剑士都必须挺身与那些杀死你们双亲的怪物们奋战啊!」

「可是……」

「至少等薰从高中毕业之后再说吧,搞不好弗拉基米尔会在这段期间再次挑选其他人做为主人也说不定。况且你弟弟也有替父母亲报仇雪恨的权利。有权决定他未来人生方向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一切就等到他恢复记忆的时候,再让他自行决定吧!」

虽然真澄仍旧表现出一副不太能接受的模样,但他还是勉为其难地面朝下点了点头。

「你们兄弟俩从今天起就待在这间教堂生活吧,只管把这里当成你们的家。我啊,以前曾经受过你们父母亲极大的关照……」

从这一刻开始,两个亲兄弟的名字就拆成了桂木真澄与深津薰。为了探视薰的情况而与真澄一同步出房间的神父由衷地向神祷告。

如他所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神能够保佑他们过着不再与魔族有所牵扯的人生,不仅是被驱魔妖剑选上的弟弟,也包括这名坚毅不拔的哥哥……

◇◇◇

饭店房间里只剩下薰与真澄。「薰,我们先走一步。由于他并非神盾部门的成员,所以我不会强迫你照规矩了结他。但是,如果不动手的话,事后你一定后悔莫及。」丢下这句话之后,里拉福特等人便先行离开房间。方才虽然听见走廊上传来打斗声,不过如今房间周遭已经恢复宁静。

「你是我哥哥对吧……真正的……」

「嗯,可是在你能够不经意地脱口叫出『哥哥』这两个字之前,只要照往常一样叫我『真澄』就好,否则我会觉得很难为情。」

「好。」

「我跟老爹瞒着你的只有这件事而已。补充说明一下,之所以一有使徒接近,你就会对它们产生反应,我猜八成是克劳蒂亚小姐过去施展的那门魔术的副作用。我认为应该是沉潜于意识底层那段有关使徒的凶恶记忆,对它们发出的微弱气息产生反应而试图浮出记忆表层所致。因为我是个对这方面一点也不拿手的精灵魔术师,所以无法明确断定对错,不过照理说我的推测应该没错啦。真是够了……明明自称『天才魔术师』,但收尾工作未免也太随便了吧。」

尽管真澄并未详加描述那个封印了自己记忆、名叫克劳蒂亚的女性相关资讯,不过薰却觉得他们俩好像十分亲密。能够跟毒舌派的真澄处得很好,相信一定是个性格与他完全相反的温柔贤淑的女性才对……薰如此猜想。

「现在我已感受不到那股寒意了。」

「还是觉得原来的样子比较方便吗?就像随身带着妖怪雷达……」

真澄虽然勉强自己展露笑容,却因遭到痛楚侵袭而扭曲身子。薰模仿蕾妮的动作,拿起毛巾擦拭真澄脸上的冷汗。

「……我很丑陋对吧?」

「咦?」

「有事没事就顶撞那个女人,搬出满口脏话咒骂她……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有多么丑陋,我自己清楚得很。但我就是克制不了,只要一看见使徒或怪物,杀意就会立刻占据我的心。自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疯了,变成一名满脑子充满复仇念头的疯狂外法师。对它们的杀意转化成心灵的力量,支撑着我,让我没有出现一般社会所定义的疯狂模样。可是,我不想让你变成跟我一样的复仇狂人,我希望你能走上迎向光明的敬神之道。」

「不对,真澄哥没有被复仇的念头逼疯,你为了我挺身承担了这一切,但我却……」

薰哭了出来。不知真澄内心纠葛的他,昨天晚上竟然对他说出那么过分的伤人言词。

「你啊,不是怀疑过自己是否被老爹训练成专门对抗那群怪物的杀手吗?」

「嗯……」

「老爹他啊,虽然总是把『薰身怀弗拉基米尔剑士的使命』这句话挂在嘴边,但是,实际上他也不希望你踏上这条驱魔之路。等等,我的说法不太对,应该说自从咱们三人生活在一起之后,老爹肯定已逐渐将咱们俩当成他真正的亲生儿子看待。在即将被杀之时,老爹对我这么喊道:『你千万不能死』……我想夹在前任弗拉基米尔剑士应尽的职责,以及身为父亲的感情之间,老爹一定也为了该如何取舍而伤透了脑筋。」

薰边哭边不停点头。

「好啦,咱们走吧。先前的我一定是脑筋秀逗了,居然想亲自了断这条被老爹救回的宝贵生命。」

真澄挺起上半身,喝光剩下的卡帕拉焰花茶,然后吃力地挪动身子离开床铺,不过却因双脚发软而跌倒在地板上。

「真澄哥,这太胡闹了啦,请你留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况且真澄哥也不能跟我们同行,真澄哥不是会被那个叫亚尔费姆的家伙侦测到你的所在位置吗?」

「我知道,我并不打算跟你们走。」

真澄轻轻拨开薰试图扶他起身的手臂,他凭自身的力量站了起来,并伸手拿起法杖。

「我要杀光出现在这间饭店的所有魔族,这是疯狂外法师重新对魔族怪物们发出的挑战书!」

虽然使徒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在留下薰及真澄而先行离开房间的蕾妮等人面前,挺身挡住一行人的去路,不过却完全阻止不了他们的脚步。这段路程也让里拉福特与吉耶充分体会到蕾妮真正可怕之处,两人的武器几乎没有机会派上用场。

(这就是认真起来的『杀戮专家蕾妮』的真正实力吗……)

不管我采取什么行动,你们都毋须在意,只管全力往前跑。

一开始她便如此吩咐众人。尽管一路上配合着体力最差的苏菲亚的脚程,但众人还是以相当快的速度推进。服从蕾妮意志而自由舞动的两个金属锥,以人类双眼追赶不及的子弹速度,在没有造成任何擦伤的状况下飞窜于四人的手脚之间,不停屠杀挡住去路的使徒,连接着金属锥的细线也未曾勾缠住任何人的手脚。

你们只是后勤人员——觉得尊严深受伤害的两人,在见识了如此强大惊人的实力之后,也只能同意蕾妮的认知其实十分理所当然。

一行人来到地下停车场,周遭不见任何敌人的踪影。

「蕾妮小姐,薰该怎么办呢?」

「只等他五分钟。虽然他是必要战力,但如果无法留下他哥哥跟我们一起离开,那也只能忍痛放弃。」

「……我实在无法理解你这个人,原以为身为魔族的你总是毫不容情地虐杀同类,不过如今你竟放遭到亚尔费姆利牙贯穿的真澄一马。本以为你只会一味娇宠LADY·KEY,但方才你却默默看着我责备她。你的一切行动简直乱无章法,毫无法则可寻啊!」

「我不期盼你们这些只活了二、三十年的小毛头理解我的为人,我也不会主动求取你们的信任。」

「……说老实话,我并不喜欢你这号人物,但你的强悍却令我心生敬畏。那不只是来自你身为魔族所具备的战斗力,而是在这长达千年的悠久光阴中,不断保护LADY·KEY、挺身而战的过程所培养出来的意志。」

里拉福特转身前往取回轿车。

「苏菲亚,你知道当时我为何没开口袒护你吗?」

「因为……那是我的责任。」

「没错。如果说你毋须负责,那必然纯属谎言。我虽然尽可能地任由你随心所欲地采取行动,但如果因此而导致其他人付出牺牲代价,那么你就必须心甘情愿地面对遭人责骂的下场。」

「我……不晓得该怎么向薰道歉才好,连他哥哥都变成那副模样……啊,对不起,我并不是在说蕾妮喔!」

「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心知肚明……苏菲亚,你很中意那个小子吗?」

「才、才不是咧。反正……等这项任务结束之后,我就要跟他分隔两地了啊……」

「要是没有背负LADY·KEY的宿命,你早已到了可以交男朋友的年龄了呢!」

蕾妮将苏菲亚拥入怀中,苏菲亚则在蕾妮怀中发出了微弱的呜咽声。

「圣堂遭毁及深津之死并非你一个人的错,我也认为自己该对深津等人的死负起责任。只不过如今我仅能以完成这项任务来回报他的牺牲就是了……至少日后我将背负起这条罪过,直到这副躯体回归尘土为止。」

「你……实在太帅气了啊!」在一旁聆听的吉耶边轻轻抽动鼻子边开口说道:「所谓的庞克并不是什么音乐型态,而是一种生活态度,换句话说就是像你这样的风格。你体内保证也流着庞克之血啊!」

这恐怕是吉耶所能表达的最顶级赞美言辞,苏菲亚却抬起头来,露出带着「你在说什么傻话啊Oo」的眼神看着吉耶。蕾妮好像也感到有点困惑,她突然神情僵硬,大喊:

「里拉福特,快趴下!」

听见蕾妮这声大喊,里拉福特并未转身回望,而是立刻做出反应压低脑袋。纵使看起来像极了公认会计师,但他实际上是个经历过许多激烈战斗的男子汉。金属锥则仿佛算准他会采取的行动一样,沿着他头部原本所在的高空直飞而来。随后只听见他头上传来一阵『咕喳』的恶心声响,接着又有某种不明物体从天而降。

「好烫!」

虽然看起来仿佛肉片一样,但掉落在手上的暗红色不明物体却灼伤了他的皮肤。他连忙脱下西装拨掉肉片,西装竟如同被强酸泼中一般,冒出阵阵浓烟破了好几个大洞。

「啧……」

柱子后面传来一阵沉吟声,一名中年欧美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来者只有脖子以上呈现中年男子的模样。此人解开了所有上衣钮扣,存在于衣服底下的竟是一张血盆大口。从肚脐附近垂直裂开至锁骨部位的巨大嘴巴,左右两侧各长满一排尖锐犬齿,另有看似舌头的两根触手从裂口当中延伸而出。方才蕾妮击落的就是其中一只触手的前端。

吉耶压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他虽然曾经有过数度遇见魔族并与之交手的经验,但眼前这名中年男子却散发出一股以前那些敌人无法比拟,仿佛位于另一次元的强大存在感。来者正是以『黑执事』这个绰号名闻遐迩,身为特洛瓦努众多部属当中最得力的心腹大将·迪杰萨德。他认为连拥有惊人实力的真澄都苦吞败仗也是理所当然,不对,他甚至觉得真澄光是敢正面挑战这种可怕的敌人,就已经够了不起了。

「喂,刺猬头,给我好好保护苏菲亚。」

「知、知道了,大姊,您自个儿小心一点。」

蕾妮脱掉西装外套,抛至苏菲亚手上。换成衬衫装扮的她,整个人宛如打开瓶盖的香水般,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性感魅力,看得吉耶忍不住吞了口唾液。一股靠着男用西装才勉强压制于服装底下,由非人族类施放出来的感官吸引力。如果她脱光身上所有衣服的话……吉耶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别产生这种想像。庞克族总是忠于自己的欲望。

「……哪,你在想像什么下流场面对不对?还有,刚刚那句『大姊』又是怎么回事啊?」

「少、少啰嗦啦!我只是觉得她实在太炫了啦。」

「我好心提醒你一下,蕾妮绝不会跟你这种留着丢脸发型的家伙发生关系啦!」

蕾妮以眼神对里拉福特打暗号,示意要他退离现场。他乖乖地顺从了她的指示。自己根本无从插手干涉这两人即将展开的战斗。

「你又出现了呢,污秽的魔女啊。明明独占了至尊君王的宠爱于一身,却选择与人类联手的背叛者!」

窸窸窣窣地又见三只触手从迪杰萨德肚子上那张大嘴当中延伸而出,像是挥舞长鞭抽打地板似地蠢动不止。停在附近的汽车则被四处飞溅的腐蚀液溶出数个大洞。

「我并非这些人类的同伴。不过,你们也没资格以『背叛者』一词来称呼我。如果你已经遗忘,那我就让你透过痛苦及惨叫再次回想起来吧!」

蕾妮将两个金属锥抛向上空,只见两个金属锥如同进入无重力空间一般,轻飘飘地浮上空中,随后绕着她的身子缓缓开始旋转起来。

「自从我诞生以来,就注定成为杀戮你们的专家。」

战斗正式揭开序幕。

较晚离开房间的薰,只看见一幕尸横遍野的光景。其中既有化为怪物姿态的尸骸,也有保留着人类模样的遗体。虽然解除封印魔术的薰无法清楚分辨,但在场所有死者大概都是使徒吧。

「可恶,该死的臭女人,居然抢了我的猎物……」

真澄伫立在他身旁。别说走路了,照理说连起身站立应该都备觉痛苦才对,但他却拒绝了薰的协助,摇摇晃晃的身子时常撞上墙壁,每次咳嗽都会吐出鲜血。尽管如此,真澄依旧试图靠自己的双脚步行。

在即将抵达轿车停放的地下停车场之前,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气息。那并非因魔术副作用尚未消退而察觉到的魔族气息,而是由两股憎恨意念激烈冲突所形成。

「那家伙……出现了!」

一抵达地下停车场,薰随即发现如同暗红色巨大长鞭般的物体,以及来回飞纵于汽车引擎盖之间的身影。由于速度过于惊人,使得薰无法立刻认清蕾妮就是那道来回飞纵的身影。

「薰,那边太危险了,赶紧过来我们这里!」

现场响起里拉福特的声音。他、苏菲亚与吉耶一同抱头躲在车辆后面。

薰拉着真澄的手准备冲过去与其他人会合,而原本视薰及真澄为无物,只是一味追赶蕾妮的暗红色长鞭——也就是其中一只触手竟突然改变轨道,朝着薰及真澄直扑而来。察觉到不慎闯入它攻击范围的薰,虽然试图以弗拉基米尔挡开攻击,但触手却如嘲讽他一般,在击中目标之前瞬间煞车,避开了猛然挥劈而来的长剑。

「糟……」

脑中顿时浮现自己被横劈成两截的模样,但停住的触手并未接着展开追击,反而掉头飞往反方向。所有触手全部集中至一个焦点,在触手前进方向则赫见原本以惊人速度来回飞窜的蕾妮停住脚步伫立于天花板上。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高跟鞋的鞋跟刺穿天花板,她本人则藉此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她救了我一命!?)

虽然蕾妮纵身跃下地板,与展开袭击的五只触手擦身而过,不过她的手臂却被其中一只触手从侧面扫中,整个人弹飞了出去,猛然撞上停放于附近的一辆轿车。「蕾妮!」苏菲亚见状不禁放声尖叫。五只触手再度扑向蕾妮,她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跳开。触手贯穿车身,导致整辆轿车起火爆炸。

薰及真澄冲到里拉福特等人藏身之处与他们会合,苏菲亚则刻意转眼不去看薰。

「哪一方占优势呢?」

「大姊虽然厉害,但那个触手老爹也不遑多让。感觉上算是平分秋色吧!」

「大姊……你是指蕾妮小姐吗?」

「怎样啦?我想怎么叫又没关系!」

吉耶嘟嘴说道,同时变得有点面红耳赤。

「再这样下去,战局会变得愈来愈不利。」

真澄说道,薰也回了句「的确没错」。

「喂喂喂,你们这对兄弟档别瞧扁大姊好不好?大姊绝不可能输给那种大嘴巴老头啦!」

「既然那两人实力不相上下,但待会儿如果有援军出现的话,咱们该怎么办?别忘了还有另一个更难缠的该死东西住在这个国家境内,咱们得趁那个死东西来到之前,设法逃离。」

「真澄,你要我们用什么方法逃走呢?另外,丑话说在前头,我并不打算带你一起离开。」

「嗯,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啦。接下来,我要出去援护那个臭女人,你们就赶紧趁机开车逃亡去吧!」

「别傻了,你看那玩意儿。」在里拉福特手指的方位前面,只见他的手枪熔成一团废铁掉落在距离他们约五公尺远的地上。「当我为了展开援护射击而从车辆后面探出身子的瞬间,手枪就变成那副德性了。蕾妮小姐目前正一边保护着我们,一边对抗着那只怪物。只要她一停手,除了苏菲亚小姐之外,我们一定立刻被那堆触手杀害。」

「只有你们才会落得那种下场吧?但是,不好意思,现在我拥有就算脑袋被轰烂也死不了的体质啊。待会儿见我打出暗号,你们就立刻驱车离开现场。」

真澄横举法杖,开始咏唱咒文。只见他身旁逐渐浮现出数颗空气球。

「拜拜啦,薰。咱们兄弟俩后会有期了。」

一完成咏唱程序,真澄随即从车身后方飞纵而出。他快步冲进攻击范围之内,触手也跟着迎面袭来。真澄射出喀拉·艾琉亚珥之刃,飘浮于他身旁的空气球瞬间化为利刃砍断迪杰萨德的触手。

迪杰萨德的咒骂声自远处传入耳中,触手则缓缓退回它身边。以利刃砍断的触手肉屑纷纷从头顶掉落,灼伤了真澄身上的肌肉。不过,如果跟遭到亚尔费姆利牙贯穿而持续承受的痛苦比起来,这种烧灼感简直就跟毛毛雨没啥两样。

真澄已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术法使起来异常轻松,不管是魔术对身体造成的负担,或是施术必须耗费的体力,都远比以前来得轻松许多。另外,直到昨天为止还如同一匹悍马似地拒绝接受控制的法杖,如今却乖乖地服从自己的掌控。勉强引出法杖力量的感觉已经彻底消失,法杖反而主动襄助自己一臂之力。

真澄的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看来这副身体也不是只会带来坏处而已嘛……)

蕾妮无声无息地降落到真澄身旁。

「别勉强自己。」

「我可不想接受你这臭女人的同情啊,我负责应付那个家伙,你就趁机带着LADY·KEY他们逃离现场吧。」

「我说过了,你毋须为了被它们得知这个地点一事感到自责。」

「事情并非如你所想那样,而是那家伙还欠我一笔血债。」

苏菲亚等四人坐进轿车里面,引擎还没发动。虽然轿车位于迪杰萨德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不过由于注意力被现身援护的真澄引开,导致它并未发现他们的举动。

蕾妮默默点了点头并纵身跳开。触手开始追击蕾妮,朝着车辆停靠地点的相反方向,也就是远离停车场出口位置的方向飞窜而去。

「臭女人……居然准确地看穿了我的心思。」

真澄横举法杖开始咏唱咒文。『引力重压术』,是在众多运用大地之力的精灵魔术当中,被归类为威力最强的高阶魔术之一。不过,真澄却从未成功地控制过这门魔术。自从把恩师克劳蒂亚的住家压成瓦砾堆之后,就被下达不准再度使用的严厉禁令。真澄回想起她当时的模样,不禁面露苦笑。

(当时她可真是气炸了呢!毕竟所有贵重魔术道具全都无一幸免地被瓦砾给压坏了嘛……

不过啊,现在我就有自信控制得了这门魔术啰,克劳蒂亚小姐。完全拜这具污秽该死的躯体所赐!)

真澄挥动法杖对坐在驾驶座的吉耶打出暗号。听见引擎发动声的迪杰萨德察觉到一行人的企图,连忙收回追赶蕾妮的触手。即便站在远处,也能清楚看见迪杰萨德手忙脚乱的模样。

不过,迪杰萨德的触手无法构着轿车。因为改变行进方向,转身冲向轿车所在位置的蕾妮抛出金属锥击落所有触手。由于注意力分散至两个不同方向,致使触手根本无法躲过蕾妮的金属锥攻击。

「这边还有一波你该提防的攻势咧!」

真澄解放了引力重压术的力量,停车场的水泥柱持续发出『霹哩、霹哩』声响,并不断迸现裂痕,整座停车场的重力开始产生扭曲。真澄体验到一股全身精力仿佛从脚边渐渐被吸出体外的感觉,晕眩感逼得他双脚逐渐站立不稳。

(不行!如果无法撑过这个阶段,只会再次落得跟当时一模一样的失败下场……)

然而,新生的肉体却宛如具备源源不绝地补充精力的机能一般,帮助真澄成功地支撑过去。车辆从真澄身边呼啸而过,坐在后座的薰虽然张大嘴巴呐喊着什么,真澄却没能听见。

「我就挖一座墓穴当成礼物送给你!」

轰隆……像有一颗透明铁球从天而降一般,只见迪杰萨德周遭十公尺内的范围突然崩塌凹陷。在那一瞬间,迪杰萨德被压倒在地板上,触手全数遭到切断。尽管这里已是地下停车场,地板上还是冒出一个被掏空的巨大空洞,将迪杰萨德的身体及惨叫声连同大量瓦砾一并吞噬殆圭血。

绷紧的神经一松懈下来,真澄整个人顿时跪倒在地。

不过,强大的引力重压术并未就此宣泄完毕。接着,又有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从吞没迪杰萨德的轰炸中心点泉涌而出,有如扩散开来的波纹般,一边掀起水泥地板一边扩散至整座停车场的四面八方。

(看样子这里垮定了啊……)

虽然遭到自己施展出来的魔术余波震飞现场,真澄的双眼却也同时捕捉到平安逃离停车场的轿车,以及蹲踞在轿车车顶的蕾妮身影。

下个不停的雨水几乎形成倾盆豪雨,雨势已大到连视野都变得模糊的程度。耳边听见由远处传来的警笛声,原先留宿的饭店离史翁吉安蒂圣堂不远,因此根本分不清消防车究竟是为了抢救饭店的火灾——或者该说是崩塌——而赶往现场,还是圣堂火势至今尚未扑灭。

原先蹲踞在车顶的蕾妮,伸手打开仍在行驶中的轿车后车门,闪身坐进车中。

「真澄哥……他怎么了呢?」

薰压抑住担心的情绪问道。

「不晓得,但他很坚强。以他的表现,或许能够胜过亚尔费姆的血之诱惑也说不定。」

「可是……只要一天不肯向咬过他的人下跪称臣,那种痛楚将会半永久地折磨他对不对?」

「嗯,没错。」

「……真是太残忍了。我觉得承受那种苦楚,是远比吞食人肉来得更加残酷的刑罚啊!」

坐在副驾座与某人通话的里拉福特挂断电话并转头说道:

「长谷川祭司及数名神盾部门的成员顺利逃出圣堂,转而在纳菲达希亚教会设置了临时指挥总部。目前正火速召集散布于周边的神盾及战槌部门成员,请同志们到此地会合……另外,薰,同志们已发现被藏在教会地下室的深津神父遗体。」

「……嗯。」

「蕾妮小姐,我至今仍不知您及高层干部究竟在想些什么?我认为应该暂时带LADY·KEY返回梵蒂冈才对。不过,假设继续执行任务是持续保护历代LADY·KEY长达千年光阴的『钥匙守护者』的行事准则,那么我也愿意遵从指示。只是我想请您说一句真心话,假如她即将被亚尔费姆掳走的事态已经迫在眉睫,您会动手了结LADY·KEY吗?」

「废话,我当然会亲手杀了她。」

「这、蕾妮小姐你……」

坐在薰旁边的苏菲亚则是颤抖不已地默默低头。

「小子,你给我听清楚了,要是苏菲亚被亚尔费姆掳走,想从它手中救回苏菲亚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另外,它们已经掌握住我们尚不知道的最后一扇门扉的可能性也颇高。换句话说,一旦抢救失败,人类世界就等于宣告毁灭。如果你不想看见苏菲亚丧命,那就尽全力保护她吧!」

「您毋须继续再说了,蕾妮小姐。要求您当着LADY·KEY的面讲出这种话,实在非常抱歉。请您指示接下来的目的地。」

「这个问题该问小子才对。」

「问我!?」

「除了你之外,车上再也没有其他熟悉这个国家地理状况的人了。既然不打算公开临时指挥总部及藏身地点,那也只能要求你负责带路。建议你最好先假设教廷所有设施已全数落入它们掌握之中较为妥当。」

「就、就算你突然要我负责,我也想不到什么藏身地点……」此时,薰联想到一个相当经典的藏身之处。「……有了,我想到一个点子……」

真澄的引力重压术虽然震得饭店地下停车场到处布满瓦砾碎片,不过整体结构仍然勉强维持在尚未崩塌的状态。照明灯光的电力虽被切断,但起火燃烧的车辆却为周遭带来一丝微弱的亮光。

引力重压术所掏空的巨大空洞底部传出一阵声音,那是一阵某种物体缓缓攀爬上来的声音。刚刚被魔术余波震飞,猛然撞上墙壁而昏厥过去的真澄,则多亏那阵声响才重拾清醒意识。

(能够在那片重力场当中存活下来,果然『特洛瓦努的心腹大将』这个称号并非浪得虚名呢……)

真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那不是对明明承受了威力强大的魔术攻击,还能保住一命的魔族之力感到绝望的自虐笑容。

(我还能战斗。只要可以设法压抑住这阵痛楚,我就能跟那群可恨的怪物战成平分秋色的局面,就有能力找它们报仇雪恨!)

真澄一边强忍着侵袭全身的痛楚,一边找寻自己的法杖。他刚刚看见法杖被引力重压术的余波震飞至一辆翻转了半圈的汽车旁边。

摇摇晃晃地跑到汽车旁边的真澄弯腰试图捡起法杖,却见一只晶莹剔透的雪白手臂从旁抢走他的法杖。

「唷,真澄,你看起来似乎比我想像的还要有精神呢!」

「亚……亚尔费姆!」

银发魔王面带笑容伫立在他面前,真澄立刻纵身往后跳开。虽然体内每一个细胞都表达出恐惧的心态,不过却马上被一股强烈的怒火取代。那是冲着先前那个渴求亚尔费姆的反应感到绝望而试图寻死的自己所产生的愤怒意念。

「像这样直呼主人名讳,可是会受到我惩罚唷!我喜欢听见仆人们称我为『吾主』。如果希望得到我临幸,建议你最好记住这点。」亚尔费姆转头望向一旁,「哎呀呀,这边则是惨不忍睹的丢脸模样呢!」

迪杰萨德终于爬出引力重压术所掏空的巨大洞穴。它身上沾满泥泞及鲜血,脸上则挂着愤怒的扭曲神情。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不将你的失态透露给你的饲主知情。后续就交给我来处理,你乖乖地回国去吧。说真的啦,你这副德性实在是……没错,丢人现眼啊!」

「……您目睹了在下不慎放任LADY·KEY逃离此地的场面吗?这可是一个隔了千年时光总算来到、能够恭迎至尊君王再次降临这个世界的绝佳机会啊!」

「想也知道不可能嘛。我只是抽身去了别的地方找东西,然后不小心稍微迟到了一点而已。」

以雷兽脊椎制成的法杖,在亚尔费姆手中化作尘沙洒落一地。接着,亚尔费姆伸手探入在地板上堆积的白沙小丘当中,只见一支漆黑的法杖像是被拉出地表的植物根部一样悄然现形。亚尔费姆顺手将黑色的法杖丢到真澄脚边。

「真澄,那是送给你的聘礼。归顺我吧!」

真澄知道那支法杖的来历。肯络兹兰布勒。无论打算学习哪一种领域的魔术,只要有志追求魔术的人,都对此杖之名略有耳闻。那是一支辗转游走于无论是好是坏都曾名留青史的伟大魔术师手中,带来屈指可数的繁荣及不可胜数的毁灭之后,又突然自历史记载中消声匿迹的法杖。真澄虽然见过许多支赝品,但如今落在亚尔费姆的手中,便是如假包换的真货最佳证据。

真澄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捡起那支法杖,只觉法杖宛如吸附似地嵌入手中,而法杖所发出的波动则跟心脏脉动没啥两样。

「这代表你愿意接受我的求婚对吧?」

「即使你说这是求婚……」

真澄面露苦笑以肯络兹兰布勒在地面上画圆,并用双手在空中结出五芒星阵。如今明明是下着滂沱大雨的恶劣天气,火焰元素却以极端猛烈的劲势自大地深处汇聚至真澄面前。

「我老早就已经跟找你们报仇雪恨的怨念互许终身了啊!」

一道昨晚为了逃命而用的火柱无法比拟的超大火柱猛然袭向亚尔费姆,那是一道漆黑的火柱。一股宛如烤箱微波炉的灼热气息彻底笼罩整座地下停车场,待在远处的迪杰萨德不由自主地压低身子趴在地上。

成功宰掉一名盟主了!真澄如此心想,实际上却事与愿违。

当黑焰火柱消散之际,却见衣服连一抹煤灰都未沾上的亚尔费姆再度映入眼帘。

「你就这么喜欢烧掉我的衣服吗?可是今天不行唷,因为我很中意这套衣服唷!」

「该死!」

真澄再度咏唱同一门魔术的咒文,地下停车场瞬间充斥大量火焰精灵之力。这次跳过了召唤精灵之力的程序,因为驱使同系统的精灵魔法,可在所谓的加速状态下施展。虽然随着引发庞大能量而被吸走的肉体精力也会爆增数倍,不过真澄却认为凭他这身使徒的肉体应该承受得住才对,就算承受不了也无所谓。

真澄接连施放三道黑焰火柱。这三道火柱宛如缠绕着骷髅头的恶龙一般包围了亚尔费姆,并逐渐缩小绕圈半径。庞大的幅射热能烤焦了真澄的肌肤。

但在即将遭黑焰火龙吞噬之前,只见亚尔费姆高高举起手臂,黑焰火龙竟在转眼间缩小成一条瘦弱的小蛇,最后被吸进亚尔费姆的掌心之中。原本充斥整座地下停车场的热气仿佛幻觉一般消失无踪,倾盆大雨则透过半毁坏的出入口,将湿气及寒气送进停车场内。

「说真的啦……」亚尔费姆面露苦笑,「运用元素发动的所有魔术对我起不了任何效用。无论是黑魔术也好、精灵魔术也罢,因为在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当中,我就是所谓的元素啊!」

亚尔费姆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真澄面前。虽然脑筋一片空白的真澄猛然回神,试图举起肯络兹兰布勒展开攻击,不过亚尔费姆只凭着轻轻挥手的动作,便震飞了真澄手中的法杖。

亚尔费姆推了真澄一把,整个人跨坐在倒卧于地板上的真澄身上。

「你的身体可真火热呢……你感受到了吧?尚未完成契约的使徒不仅承受极大痛苦,同时也享受着无边无际的快感。如今在我面前的你,照理说应该感到极端兴奋才对。我劝你还是趁夜晚尚未来临之前,赶紧跟我完成契约比较妥当喔。我已看过好几名孩子因为逞强,最后只落得精神崩溃的可怜下场呢。」

亚尔费姆轻咬自己的嘴角,再将舌头伸到真澄的脸颊上方。滴答、滴答,亚尔费姆之血缓缓滴落至真澄脸上。颜色红艳,与人类一样带有铁锈气味的鲜血。但真澄却觉得那仿佛极其甜美的果实汁液,心跳骤然加速。

亚尔费姆将脸贴近,随即以舌头舔开滴落在真澄脸上的自身鲜血。

「真澄,我答应你,就算日后我对你感到厌倦,也绝不会狠心舍弃你。我会亲口吃了你,而且是毫不保留地吃光你的血肉骨头唷。」

原本是真澄最憎恨的行径,但是一听见这名男子脱口说出此话,反而让他觉得那是一种相当舒服快乐的行为。另外,还有恐惧,也就是一股不管再怎么将迄今所学的精灵魔术钻研至登峰造极的境界,也对此人起不了任何作用的绝望念头。

但真澄硬是压抑住这些软弱的负面情绪。

「……还记得本人昨天哭着对你这怪物说过的话吗?」

「当然啰,你哭喊着『求你不要吸我的血!』对吧?当时的你真是可爱呢。」

「忘掉那段话吧,就当我从来没说过。从此时此刻开始,我再也不会向你们这群怪物下跪求饶、绝不会服从你们、也绝不会放过你们。在找出吃掉我爸妈的家伙报仇雪恨之前,我将永远扮演疯狂外法师这个角色!」

「……你好坚强喔,害我不禁产生无论如何非得玫陷你不可的想法呢。」

「想都别想。我的心灵不会渴求你,所以也不可能成为你这家伙的使徒。总有一天,我会设法取得超越你们这群怪物的力量。你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亲手杀了我,或是等着被我干掉。」

「是吗?但我手中还留有能够赏赐给你的东西唷。」

「什么……!?」

「只要成为我的使徒,你便可充分运用那股力量,而且不会受到恼人的痛楚妨碍。如此一来,你不就能得到向吃掉你双亲那家伙报仇雪恨的能力了吗?」

(啊……)

亚尔费姆这番话化作一根尖锐的楔子,刺穿真澄那宛如强固堤堰般的心防。亚尔费姆也未错过水流从他心防上那个小小破洞逐渐渗出的细微迹象。亚尔费姆挪动双唇贴进真澄耳边,轻声地对他说道:

「哪,真澄啊,你今后还有办法变得更加强悍唷。成为我这个盟主的使徒,你甚至有能力站在对等立场与魔族份子一较高下。我就顺便传授只有魔族知道的魔术给你吧。啊,对了,我也可帮你找出复仇的对象呢。有我襄助一臂之力,相信你一定能够立刻找到它才对。跟我一起联手找寻嘛……所以,乖乖听话吧。」

(恶魔……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眼泪从真澄的双眼之中泉涌而出。真澄体会到亚尔费姆真正恐怖的一面,明知此人轻声所说的话语全是为了攻陷自己的甜言蜜语,但他却无法摇头加以拒绝。而浮现在亚尔费姆脸上的邪恶笑容,则是知道纵使怀疑自己的言词,也明白真澄会做出何种回应的神情。在洞悉一切的状况下,尽情玩弄对象的心灵,并试图吞噬对方的斗志,这种做法远比展示各种压倒性实力还要来得令人畏惧。真澄心想:我这辈子绝对不可能胜过此人……

亚尔费姆温柔地擦去真澄的眼泪,接着对他说道:

「如果以言词表达会使你感到心痛,那就张开你的嘴巴、伸出舌头来代替回应吧。」

(对不起,薰……)

看见真澄微张嘴巴的小小动作,亚尔费姆十分满意地露出满面笑容。

「来,吃药的时间到啰。」

亚尔费姆随即以自己的舌头沾满自身的鲜血,贴上真澄的嘴唇,将舌头探入他那僵硬不动的双唇之间。

「原来如此,这里或许真是个盲点呢!」

薰选择地下存在着通往圣堂秘道的那栋民宅,做为容纳他们躲藏至今天晚上的藏身地点。丧失指挥总部的机能,内外仍旧挤满消防队员、警察人员及采访媒体的圣堂,理当同时被我方及魔族认定为毫无意义可言的地方才对。

一行人将轿车停放在远处较不起眼的地方,步行进入民宅当中。

「呀!」

苏菲亚突然发出尖叫并抱住蕾妮,原来有尸体横躺在脱鞋区后方。或者该说是被吃剩的部分尸体较为正确。薰对这些尸首还有印象,他们正是原本负责固守此地的特勤人员。

「你们俩负责把尸体处理干净。」蕾妮吩咐里拉福特与吉耶,「我要出去在这栋民宅周边设下结界。小子,你就留在这里陪伴苏菲亚。」

「大姊,你所谓的结界是指?」

蕾妮开始从西装手腕部位抽出丝线。她以指尖不断翻转缠绕,拉出的整体长度极长,而且跟用来绑住金属锥的丝线一模一样,是一条非常纤细的丝线。

「我会用这条线围绕住整栋民宅,藉此封锁住我的气息。因为魔族及其眷属会散发出一股让同族能够分辨出所在位置的气息。另外,只要有魔族份子一跨越这条线,我也能立刻发现它们的踪迹。」

「但是大姊不是经常在室外走动吗?」

「所以我早已用这玩意儿绑住自己的身体了。」

「喔……原来那条线是绑在大姊身上啊……」

吉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持续从手腕部位延伸而出的丝线。

「苏菲亚小姐,这边请……」

薰确认过客厅内没有尸体之后,转身准备带领苏菲亚进屋,这才发现她正心不在焉地凝视着蕾妮身影早已消失的玄关。就连刚刚里拉福特悄悄说了句「方才真是失礼了」向她道歉时,她也只是含糊不清地做出回应而已。

「苏菲亚小姐。」

薰用比较嘹亮的嗓音喊了她一声,苏菲亚总算回过神来,两人这才一同走进客厅。带着她坐到沙发椅上之后,薰也跟着坐在她正对面。蕾妮则碰巧行经窗外,外面明明下着倾盆大雨,这位名字隐含下雨意味的女性却丝毫未被雨水淋湿。

「真澄哥他……」

薰的声音令苏菲亚浑身为之一震。

「真澄哥好像是为了我才踏进这条险路的。虽然他自己宣称是『为了替父母亲报仇』,不过他八成是为了代替我扛起我非得承担不可的弗拉基米尔剑士之职吧。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我却出言责骂他……」

「薰,真的很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害的……」

「请别再说了。至今我仍不认为这是您的错,一切只是发生在巨大命运洪流中的事件罢了。假设我们的父母亲没有遭到杀害,我们根本不可能被找来参与这项任务。在我的认知当中,历史上只有一个人有能力背负起这世上所有的罪过。」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这么温柔地对待我呢?为什么当时你还肯袒护我这种既任性又讨人厌的女孩呢?」

「一开始我以为苏菲亚小姐很讨厌我们这群神盾部门成员,但事实并非如此,我总觉得您是刻意做出惹人生气的言行举止。虽然您假装提出任性要求以拖延封印作业的时程,但我猜想应该是有什么迫使您非延期不可的理由才对吧?」

「讨厌的家伙……你简直温柔到令人讨厌啊!」

她的语气听得薰忍不住笑了出来。

「什么嘛!你笑什么笑啊?」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您总算变回平常的苏菲亚小姐了。」

「哼——我就知道!你果然认为我只是个任性的小女孩嘛!」

苏菲亚虽然气得鼓起脸颊,不过她的声调已恢复原有的活力。薰说了声「对不起」,苏菲亚立刻回一句「你又道歉了」加以指摘。听见两人笑声的吉耶虽然伸长脖子探望,同时抛出「吵什么吵啊?」这个问句,苏菲亚却只回了一句「滚一边去啦,刺猬头。还有,以后别再露出下流的眼光盯着蕾妮!」开开心心地撵走他。

「……哪,薰,你肯听我说说关于我姊姊的事吗?」

薰默默点了点头。先前去迪士尼乐园的时候,薰察觉到只要一打开这个话匣子,苏菲亚就会一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一边设法转移话题。

「我姊姊的名字叫洁茹薇伊姆。她大我四岁,在我七岁的时候过世。我已经说过我诞生于一个饱受民族纷争与饥饿迫害的国家,对吧?」

「是的。」

「我父亲被冠上将情报出卖给对立民族,藉以换取食物的罪名。虽然家人们根本不相信父亲会犯下那种罪行,但父亲却在接受完部落酋长审问的回家途中遭人开枪射杀。族民们甚至不允许我们替父亲建造坟墓,之后母亲及姊姊只好外出工作,竭尽所能地养活那个只有三个女人相依为命的家。然而,那是一片根本无法光靠女人的力量生存下去的土地,同时也没人肯出手帮助被冠上叛徒污名的我们一家三口……最后,姊姊终于在我年满七岁那年不幸饿死。她总是将自己那份食物分给我吃,而我也总是毫不在意地一并吃掉姊姊那份食物。假设姊姊有办法多活个一年,等到我成为LADY·KEY,被梵蒂冈一起接走的话,也就不用死于非命了啊……」

「请您别这么说好吗?您似乎认定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不对……」

「说的也是,要是这么说的话,我那早已过世的姊姊就太可怜了。但是,我始终认为自己这条命是从姊姊手中得来的礼物。无论薰怎么安慰我,这个想法也永远不会改变。」

在她那柔和的微笑底下,透出一丝截然不同的情感。那是一张既优雅又悲伤的笑容,薰首度看见少女苏菲亚与圣女LADY·KEY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令堂目前身在何方呢?」

「在梵蒂冈啊!话虽如此,但自从我们被接到梵蒂冈之后,我也只与妈妈见过几次而已,而且每次都只是站在远方匆匆瞥见妈妈的身影。由于不能让它们发现我是LADY·KEY,因此我跟妈妈的母女关系必须保密到家。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寂寞喔,因为我有蕾妮陪伴。蕾妮她啊,就好像我另外一个亲姊姊呢。」

「只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俩的年纪差距未免也太悬殊了吧……」

「我待会儿要把你这句话转述给蕾妮听~」

「请、请等一下,到时我搞不好真的会被她杀死啊!」

「好吧,我就好心地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但是,相对的,我也要对你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我之前说过『我想回到曾经跟姊姊共同生活过的那个老家』的这句话,你可不准透露给蕾妮知道唷。」

十一岁少女带着与她实际年龄相称的淘气笑容说道。

太阳下山了,时钟的指针即将通过晚上八点,距离凌晨粗估至少还有四个小时。在这间用来藏身的民宅当中,只见四人屏气凝神地坐在连灯炮都没打开的客厅里面。

然而,却有一人表现出坐立不安的模样,实际上也不知『一人』这个数量词是否符合事实,因为此人是一名非人族类的女性。

只见蕾妮焦躁不安地在客厅内来回踱步,或是反覆站站坐坐,或是伸指猛敲桌面,而且毫不间断地狂抽香烟,总之就是采取许多不符她行事作风的举动。每当里拉福特有点犹豫不决地提醒她,她虽会回句「喔,抱歉。」并暂时沉寂一阵子,不过隔没多久又会开始重覆上述的其中一项行为。自从太阳西沉,周遭为黑暗所笼罩之后,她也同时陷入了堪称情绪不稳的反常状态。

「我……离开一下。」

蕾妮起身走向客厅出口。

「蕾妮小姐……难不成您连今晚都打算离开我们吗?」

「错,在苏菲亚完成封印作业之前,我不会再离开任务岗位。只是觉得不太舒服,想到户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罢了。」

再次听见这句不符她风格的发言,里拉福特与吉耶忍不住面面相觑。

离开客厅的蕾妮并未走出户外,而是举步前往洗手间。

她洗了洗自己的脸,并定睛凝视着镜子。就算没有打开电灯,凭她的视力也能清楚看见映照在镜子当中的容颜。

一张极端难看的脸,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肌肤因为丧失血色而变得更加苍白。不断渗出的冷汗早已彻底濡湿了西装底下的衬衫。心脏持续快速跳动,全身皮肤变得敏感异常,每次只要衣服与肌肤产生摩擦,双脚就会跟着失去力量。

蕾妮烦恼不已,她觉得自己还是离开民宅比较安全也说不定。不过,光凭其他三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顺利护送苏菲亚抵达门扉所在地。

「唯今之计也只好硬撑下去了……」

试图从香烟盒里面抽出一根新香烟的手掌微微颤抖,导致香烟不小心掉到地板上。弯腰准备捡起香烟的蕾妮发现到那玩意儿的存在,顿时面露惊愕。因为她领悟到明明打算前往户外,结果却摇摇晃晃地走进洗手间的理由。

惨遭杀害的特动人员尸骸全都摆放在这里,这些都是杀害他们的使徒吃剩的尸块。不过,尸块当中的鲜血却散发出比任何食物更加诱人的气味。这实在太糟糕了,自己居然被这股气味引诱至此。

不可以……

理智虽然清楚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弯起膝盖。只要舔一口鲜血,就能让自己感到轻松一些。鲜血的气味持续诱惑着她,但那是绝对不可跨越的一道界线。一旦尝上一口鲜血,先前极力把持的自制力将瞬间瓦解,甚至有可能下手危害苏菲亚也说不定。

「呜……」

但她却像跪倒在地一样,如同小狗吃着狗食一般,缓缓将脸凑近尸体。

口水沿着嘴角不断滴落,这种有如身体认定自己只是一头肤浅野兽的生理反应,使她内心大受打击。「不行……唯有这种行径说什么绝不能做……」两行清泪流过脸颊。

就在这个时候,她脑中响起一阵『霹哩』声响,那是身怀黑暗血统者跨越包围着这栋民宅的结界时,所引发的警告鸣响。如同瞬间切换开关一样,她变回了『杀戮专家蕾妮』。

「怎么可能?它为何知道此地!」

她熟知这股气息,拔腿沿着走廊狂奔。在这条笔直通往玄关的走廊上,她清楚感受到那名男子就隔着玄关大门伫立于民宅外面。来者正是在这周边三千公里的广大范围中,最为声名狼藉的邪恶男子——

「亚尔费姆!!」

爆炸声轰然响起,她的视野瞬间化为一片雪白。

蕾妮的呐喊与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以玄关为中心迸射开来的风之魔法,连带导致邻接玄关的客厅有整整三分之一的结构瞬间瓦解。拜蕾妮的呐喊声所赐,及时压低身子趴下的薰等人才得以逃过一劫,不致遭到被破坏而漫天飞窜的房屋结构碎片击中。

当爆风止息后,只见一名银发男子独自伫立于原为玄关的地方。薰挺身站在苏菲亚前面,缓缓抽出弗拉基米尔。

「哦哦,你就是薰对不对?果然很像你哥哥呢!」

「你……就是咬了真澄哥的亚尔费姆吗?」

银发男子仿佛展示獠牙似地露出狞笑。

「你哥哥的鲜血滋味实在鲜美极了。」

杀意彻底占据了心灵,呼应这股杀气的弗拉基米尔开始绽放出微弱光芒。那是一阵仿佛吸收薰的憎恨般,与圣剑之名极端不搭的不祥光芒。

「那道光芒所绽放的颜色真是迷人呢,搞不好我也会不小心喜欢上你唷。」

薰准备挥剑砍向亚尔费姆时,却有人伸手扣住他的手腕。原来是蕾妮。她似乎承受了方才那记魔法直击,只见她全身沾满尘沙,嘴角也留有一道血迹。

「凭你现在的实力,只会落得一击丧命的下场。立刻带着苏菲亚逃离此地,由我负责拖延时间。」

「但是,我们还能从哪儿逃走啊!」

蕾妮一语不发地推开薰并走到他前面,随即脱下上衣交给薰。再趁着递交上衣之际,做出一个小动作指向地板。我懂了,是通往圣堂那条秘道吗?楼梯虽然遭到魔法摧毁,但依稀还能透过瓦砾残骸的缝隙,看见位于地下仓库内那个通往秘道的入口。

「唷,蕾妮,好久不见啦。大概二十年没见了对吧?你依旧美艳动人呢!」

「你的变态程度似乎也一样没变呢!就算被你这种变态夸奖,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如果换成至尊君王夸奖你的话,你就会喜极而泣吗?」

亚尔费姆语带嘲讽地说道。瞬间,薰感受到平常纵使遭受各种恶毒言词咒骂也不当回事的蕾妮,全身突然爆发出一股极端强烈的憎恨意念。

「你只要一听见至尊的名字,就会立刻脸色大变呢!咱们就别再搬出彼此不想听的话语来抨击对方了,你说好不好啊?同样身为拥有高贵血统的人,不表现得高雅一点怎么像话呢?」

「我不是在追究你的性癖好,而是在说你的个性本来就很变态。」

亚尔费姆面带笑容开始咏唱咒文,一阵强风以亚尔费姆为中心盘旋而上,现场随即浮现出一道弹开滂沱大雨的巨蛋型剪影。虽然跟真澄先前在圣堂使用过的风力防护罩极为类似,但规模却远远凌驾其上。这道剪影的半径逐渐向外扩张,一遭到巨蛋剪影吞噬,玄关的石砌地板及民宅残骸立刻被强大的风力震飞出去。

「刺猬头,把你的武器借给我。」

「可、可是大姊,这玩意儿的表面涂有克魔镀膜,要是大姊一碰到只怕会……」

「废话少说,拿出来借我就是。」

蕾妮头也不回地接住吉耶抛过来的两根尖钗。只闻『滋』的一阵刺耳声响,她的掌心顿时冒出阵阵浓烟,但她却连吭也不吭一声。

「去吧!」

蕾妮以嘴叼住自己擅用武器的丝线,纵身穿透即将崩塌的天花板,飞跃至二楼屋顶的上空。身穿白色衬衫用力敞开双臂的她,与其说是杀戮专家,倒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振翅飞向苍穹的天使更为恰当。

某种东西从亚尔费姆的强风巨蛋剪影中飞窜而出,倾盆大雨促使透明利刃的身影清楚浮现。蕾妮抛出金属锥缠住附近的电线杆,改变自身飞行的轨道避开攻击。

察觉到她手指所打出的暗号,里拉福特连忙抱起苏菲亚冲进地下秘道,薰与吉耶也随后跟上,而在隔了短短几秒之后,暴风便夹带着破坏所有物品的强烈威力从他们头上呼啸而过。

所有人顺利沿着楼梯走至地道底部。由于没人携带手电筒,因此众人的视野都陷入一片黑暗。

「老大,咱们该往哪儿走呢?」

「朝圣堂推进,现在那里算是最安全的出口。」

「或许没有魔族份子在那边啦,但警察不是还在圣堂里面进行搜证工作吗?」

「不管了,挡路者轰无赦,妻子就交给教廷去收拾。」

「帅啊,我赞成这个点子!」

不……我可不赞成啊!

「咦?」

从防空洞般的通路前方传来一阵男子的嗓音,使得众人同时停下脚步。有人伫立于黑暗之中,是薰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熟知的嗓音。

「这……难道说!」

「你没猜错,是我。」

男子咏唱了某种咒文,只见他拿在手上的法杖前端绽放出光芒,真澄的身影也跟着出现。他仿佛在童话故事书里面登场的魔术师一样,穿着一袭漆黑的长袍。

「你还是一点没变呢……每次玩捉迷藏时,总是习惯跑回之前躲过的地方,藉此扰乱我的注意力。」他脸上浮现薰熟悉的笑容,不过一对獠牙却隐约露出嘴角之外。「抱歉了,薰……我禁不起诱惑,宣告投降了。」

「你投靠黑暗势力了吗?」

里拉福特拔出手枪。「里拉福特先生,快住手!」但这次薰根本来不及阻止,里拉福特已抢先开枪攻击真澄。

真澄咏唱了某种咒文。他身上的长袍翩然飘动,薰的脸颊感受到一道阵风掠过。真澄周边响起好几声清脆的声响。

「我应该说过了吧?这玩意儿连手枪的子弹都能轻松弹开啊!」

真澄将手中的法杖指向一行人,法杖前端出现三颗橘红色的小小光点。

「不妙,快退回去!」

光点膨胀成直径约五公分左右的光球。就在一行人试图让苏菲亚沿着入口楼梯往上爬夕际,薰突然听见某种东西坠落的声音,他连忙抱着苏菲亚趴在地上。随后一个大型块状物以飞快的速度砸落地表,接着猛然弹开。

「蕾妮!」

苏菲亚放声大叫。只见一根钗深深刺入蕾妮的腹部,衬衫下半早已被大量鲜血染红。她紧咬嘴唇强忍着痛楚,使尽力气试图起身。不过,双脚完全陷入瘫软状态的她最后还是无法站〦上。

亚尔费姆则静静地由石砌楼梯上面走至秘道底端,他的手臂遭到另一支钗刺穿。虽然身上还有其他轻微伤口,不过两人所承受的伤势差距已一日了然。

「太遗憾了。如果换成太阳高挂天际的时间带,咱们至少可以有一场精彩的决斗。」

亚尔费姆拔出插在手臂上的钗,随即像玩飞镖似地射向蕾妮。这一击几乎刺中与第一根钗完全一样的伤口位置,导致蕾妮发出细若蚊鸣的惨叫声并痛得昏厥过去。

「……真的非常抱歉,LADY·KEY,请您原谅在下。」

里拉福特手画十字,举枪瞄准苏菲亚。苏菲亚紧闭双眼,双手合十交握于胸口。「不可以!」薰挺身挡在苏菲亚前面。

「薰,快点走开!一旦门扉开启,跟那个怪物同样可怕的家伙将会蜂拥而出,彻底占据这个世界啊!」

「但是,不可以这样!不能为了尚未发生的事而牺牲某人生命!人类必须抵抗到一切宣告终结的那一刻来临才对啊!」

只听见一阵掌声仿佛嘲笑薰的呐喊般从头上传来。

「真是有趣的节目啊,建议在上演之时最好打出『喜剧』这个宣传标题比较妥当。那边那个男人,你如果真想杀死LADY·KEY的话,大可一并开枪打死同志不就得了?如果连一个人都杀不了,就别在那边说什么要保护世界的大话。真澄,你可以动手了。」

光球由真澄手中的法杖飞窜而出。根本无从闪躲的三颗光球像是带有质量的物体般直接撞进三名男子体内,使他们瞬间失去意识。

「『光之铁球』……一项凭普通人类的肉体绝对无法施展的魔术。如何啊,真澄?能够得到那具新躯体的感觉很棒对不对?」

真澄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接着将苏菲亚拉出地下秘道。苏菲亚一边定睛怒瞪亚尔费姆,一边伸手探向自己胸口,亚尔费姆则主动扣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你这不洁之人。肮脏下流!」

「如果勉强要说的话,这是我该讲的台词才对。其实就算有人求我,我也压根儿不想触摸女人这种生物啊!」

「我了解蕾妮方才那段话的意思了,你果真是个只能爱上男人的变态呢!」

亚尔费姆挥手赏了苏菲亚一巴掌。「我这个人的心灵非常容易受伤,你就乖乖地给我表现得像个淑女吧。」虽然它已尽量放轻力道,却还是让苏菲亚的口腔产生裂伤,鲜血沿着嘴角滴落。

亚尔费姆抓住苏菲亚的下巴,舔舐掉那道由嘴角缓缓滑落的鲜血。「哦……这就是能够开启门扉的鲜血是吧?」尽管如此,苏菲亚还是目不转睛地瞪着亚尔费姆。

「吾主,需要杀死那几个家伙吗?」

「你能对你弟弟痛下杀手吗?」

「……如果吾主下令要我动手的话。」

「不用,就饶他们一条小命吧!」

看见真澄脸上浮现一抹安心的神色,亚尔费姆轻描淡写地接着说道:

「我可不是为了你才做此决定,这只是保险而已。」

「您所谓的保险是指?」

「就是为了防止最糟的事态而加装的门钩啊!」

回答了一个不成答案的答案之后,亚尔费姆像是拿起肮脏书包似地拎着苏菲亚的衣领,与真澄一起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薰清醒过来,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吉耶的脸庞。他试图起身,立刻感觉腹部残留着一股沉重的痛楚,逼得他吐光胃里所有的东西。

他好不容易才起身环视了周遭一圈。只见附近一片漆黑,看来自己似乎被搬进了秘道深处。

「我一醒来,听见了警车的警笛声,马上拚死拚活地拉着你们三人来到这里。只是这里的安全状态也不晓得能撑多久,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比较妥当。」吉耶指着附近的某个角落说道。「那座楼梯通往另一间无人民宅,上面没有半个警察。」

「你所谓的三人是指?」

里拉福特及蕾妮横躺于一旁,但却不见苏菲亚的身影。

「小妮子好像被那个银发变态抓走了……我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里拉福特老大的伤势相当严重,不但肋骨断掉,还刺穿了他的肺部,从刚刚开始已经吐过好几次血。另外,大姊……她的状况也不太对劲啊├」

蕾妮呼吸急促地喘着大气,她身体扭曲不断揪着自己的胸口。「呼、呼」的喘气声变得愈来愈激昂,最后只留下一阵「啊啊……」的尖叫声,整个身子激烈地抖了一下。

「好惨的……痛苦模样啊!」

「不不不,该怎么说呢,与其说那是承受着痛苦折磨的样子……你果然只是个小男孩啊!」吉耶颇感困扰地支吾其词,他的脸早已变得通红。「那个家伙该不会是趁我们丧失意识这段期间,对大姊干了什么好事吧?」

「总之,还是先叫醒她比较好。」

薰跨坐在蕾妮身上,边呼唤她的名字边摇晃她的肩膀。她的衬衫被汗水濡湿而沾黏在皮肤上,导致肌肤清晰可见。她的双眼也流出两道泪痕。

蕾妮睁开双眼,急促的呼吸迅速恢复平稳。她定睛注视着摇晃自己的人。「蕾妮小……」脸上浮现羞色的她,伸手猛然推开薰。

「我的西装外套呢?」

「被我完整无缺地找回来了。」

蕾妮披上西装外套,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盒,张口叼住一根香烟,再以微微颤抖的手点燃,仿佛深呼吸似地将烟气大口吸进体内。

「苏菲亚呢?」

「对不起,大姊……好像被抓走了。」

「这就代表你们没能杀死她是吧?」

那是一种既非诘问亦非责备,只是纯粹确认事实的语调。至少声音已经变回原本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嗓音。

妨碍里拉福特下手杀害苏菲亚的薰回了一句「是的……」不对,虽然这并非亚尔费姆的指摘所致,但就算薰没有出面阻止,里拉福特大概也无法扣下扳机射杀苏菲亚吧。他是靠着将这句话挂在嘴边的方式来鼓舞自己,提醒自己为了避免对苏菲亚痛下杀手,就非得竭尽全力守护她不可。

「这个小组于此时此地正式宣告解散。你们设法联络指挥总部,并送里拉福特去跟教廷有合作关系的医院接受治疗。」

「啊,我已经联络过总部了,总部人员应该再过不久就会赶抵这里才对。」

「位于希普诺西斯大饭店那扇门扉的状况如何?」

「目前尚未接到魔族现身展开袭击的消息。由于猜测魔族可能打算前往我们不得而知的最后一扇门扉所在地,因此总部已派人至国内所有机场把关。」

「很好,刺猬头的表现很不错。」

获得夸奖的吉耶「嘻嘻」地抓了抓头发,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蕾妮开始迈步走向楼梯,当她消失于楼梯顶端的同时,薰才赫然察觉她打算采取何种行动。「请、请等一下!」薰一手抓起弗拉基米尔,连忙追赶上去。

薰在玄关外面追上蕾妮。虽然这是一间位于市区的住宅,不过受到连绵不绝的倾盆大雨影响,导致路上行人屈指可数,耳边则可听见由远处传来的电车行驶声。

「您打算去杀害苏菲亚小姐吗!?」

「没错,她恐怕是被抓回亚尔费姆的宅邸吧。」

「只要……只要设法救回苏菲亚小姐不就得了!」

「你也见识过那个男子的实力了吧?要救出落入那男子手中的苏菲亚,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如果拿我这条命去换的话,至少还有办法取下她的生命……反正不管怎么做,最后结局都一样。」

两人来到大马路上,由于才晚上九点出头,所以路上的车流量还十分拥挤,不过受到十二月寒冷天气与这场滂沱大雨的影响,致使来往行人的身影少得可怜。尽管如此,急着赶路回家的上班族们,还是忍不住回头观望这对边争吵边快步从自己身旁经过的奇特双人组。

「我恨透了这种说词!什么结局都一样?就算没希望的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就不该搬出『结局都一样』这种说词提早宣告放弃!我情愿竭力抵抗至最后一刻!」

蕾妮停下脚步,并不是因为被薰这番话说服。她默默地走进位于大马路旁的一间店铺。

那是一间蛋糕店。集众人目光于一身的蕾妮在店里逛了一圈,买下一个蛋糕之后再走回薰面前。表面画着动物图案的可爱蛋糕盒,以及身穿男用西装、面无表情的美女实在极不搭调。

「那是……什么啊?」

「明天是苏菲亚的十二岁生日。我答应过她,要陪她一起庆生。」蕾妮抬头仰望街道上的电子时钟面板,「大概只剩三小时左右吧!」

「你……」薰顿时哑口无言,连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正发出气得直发抖的愤怒嗓音。「难道你打算在庆生之后,立刻下手杀死那孩子!」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怒火攻心的薰试图拔出弗拉基米尔,但他却无法成功地抽出剑身,因为金属锥的尖端已抵住他的额头。

「换个地点再说吧。要是有人打电话报警,只会造成彼此的困扰罢了,不是吗?」

电车通过正上方铁桥的轰隆声抵消了倾盆大雨的哗啦声。从电车车窗透射出来的光线照亮了两人的身影,当声音逐渐远去之后,黑暗及雨声再度彻底笼罩周遭一带。

蕾妮将蛋糕盒摆在不会被雨淋湿的地方,随即掏出一个金属锥抛向半空中,金属锥宛如卫星一样在她身边来回盘旋。薰早已充分见识过那颗小小金属锥的可怕威力,就连运动能力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使徒们,也只能束手无策地被它贯穿心窝、震碎脑壳。

地面发生震动,下一班电车的声音逐渐接近。薰丢开弗拉基米尔的剑鞘,摆出施展居合斩的架势。金属锥则仿佛等着他完成战斗准备一般,戛然停于蕾妮胸前。蕾妮拿出携带式烟灰缸捻熄香烟。

「我不会手下留情……但我会一击取下你的性命。」

薰拔腿冲向蕾妮。她瞬间从迎面而来的薰身上挪开目光,旋即重新凝视着他的身影。

(如果纯粹只看起初的第一击,我应该有办法顺利避开。不过,那毫无意义可言。这种小事连使徒也办得到,但是它们终究逃不过金属锥变幻莫测的追杀……)

蕾妮轻轻挪动手指。

正如事先算准的时机一样,由正上方行经的电车灯光助他看清金属锥的攻击轨道。薰扭转身体,以毫厘差距避开金属锥之后,立刻停步猛然转身。从薰身旁飞掠而过的金属锥也正巧勾勒出一道急转弯,试图从背后对薰展开袭击。

(逮到你了!)

那是薰刻意诱导蕾妮所发动的一波攻势。

(就算再怎么操控自如,也违抗不了惯性法则。)

剑身直劈而下,薰面前瞬间迸出一阵火花。

「什么!」

蕾妮发出惊愕的叫声。薰这一剑击落了由于勾勒出急转弯轨道而导致速度变慢的金属锥,双手留下了一股仿佛挥击铅球般的沉重触感。被击落的金属锥则沿着地面弹开,飞往离两人极远的空地一角。蕾妮虽然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金属锥,不过薰的动作却快上一步。

一鼓作气缩短双方间距的薰,挥剑斩断蕾妮的左手。

那是薰有生以来首度体验到砍断他人肌肉组织的触感。

薰重新拉开间距,以弗拉基米尔的剑尖指向蕾妮。虽然从昨晚开始几乎彻夜未眠,然而亢奋的精神却使提升了他的神经敏锐度。

「我绝不会让你动手杀害她!」

然而,蕾妮尽管身受断臂的重伤,却还是以不带一丝情感的冷淡声调说出「功夫还真不错,你是第一名避开这玩意儿的人类」这句话。

蕾妮竖指轻拉绑住金属锥的细线。面对宛如获得生命一般动了起来的金属锥,薰虽斜举弗拉基米尔准备应战,金属锥却缠住她那只掉落在两人之间的断臂,将它带回手中。她像是捡起掉落在水洼当中的自动铅笔一样,轻轻挥动断臂两、三下,甩掉上面的水珠。

「不过也仅止剑技而已,你根本没有真正下手杀过人。」

「你如果坚持要杀害她的话,我就先杀了你再说!」

「你办不到,就两种层面而言。就算再怎么气势万丈地呛声,你仍然尚未做好继续深入的心理准备。所以,你才没能把握住难得的唯一一次机会,直接挥剑砍下我的首级。何况,既然已看出你有几分实力,接下来我也不会再粗心大意了。」

「你说什么!」

纵使气势十足地回呛,薰还是不经意地肯定了她的说法。假若当真怀着不惜杀死她也要保护苏菲亚的想法,那就应该瞄准首级出手才对。但薰却在即将砍中她之前突然改变攻击位置,心想挨了这一击之后,她或许就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定……这说明薰心中确实没有动手杀人的觉悟。

「你只是个小鬼头。从以前到现在,我猜你大概从未凭着自己的意志做过任何决定吧?我不怪你,因为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子,本来就无法自行做出决断啊!」

「不对!我本来就是自己决定走上这条路的,无论是面对战斗或挺身保护她……」

薰一边说,一边感觉到自己所说的这些话只是很空虚地在心中空转个不停罢了。仿佛看透了薰的心思一般,蕾妮说了句「真是这样吗?」并轻描淡写地将被砍断的手臂断面接回原本的位置。那只断臂的手指开始缓缓蠕动,连方才明明跟手臂一起被砍断的西装,如今都再也找不到任何曾遭劈砍的痕迹。

「如今你正伫立在分界线上,正准备踏进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蕾妮在薰遇见她之后的第三天,首度对他展露微笑。展露出只任由嘴唇微微扭曲的淡然微笑——

「小男孩,你想与我前往同一个世界吗?」

连根拔除了薰的战斗意识,但蕾妮脸上不见丝毫优越神色,微笑已然消逝无踪。方才浮现在她脸上那抹稍纵即逝的微笑,看起来好像也是在悲怜自己的命运。「我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就当你刚刚什么都没听到吧!」她苦笑着转身背对薰。

「看在刚刚那一招的份上,我就饶你一命。忘掉我及苏菲亚的事情,好好活下去吧,你并不适合涉入这个世界。」

「我……不要。」

蕾妮转头看向他。

「只要还有路可走就要抵抗到底……真是一句耀眼的台词,但你却缺少配得上这句台词的觉悟。你在砍中我之前改变了剑身轨道对吧?如果你当真打算阻止我的话,大可顺势一剑杀死我,不过你却期待我会改变心意,所以只砍断我的手臂便罢手不再抢攻。我说的没错吧?你在面对你哥哥的时候也一样。你只是害怕哥哥死掉,导致自己落得孤苦无依,因此才放声大叫『不准你们杀他』。虽然,他最后还是成了亚尔费姆的部属,但你大概连想也没替他想过必须以未完成契约的使徒身分活下去,对他而言是多么痛苦难受的一件事吧……你不是一个能够跟我活在同一个世界中的人,只管回到更为光明的地方去吧。这个世界太过黑暗,像你这种人根本无法生存下去。」

「不要!我要送她回她曾经跟她姊姊共同生活过的老家!」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曾说过『我想回家』。虽然她要求我别告诉你,难道你听见她的心愿之后,仍然没有任何感想吗?其实,她十分渴望在故乡跟自己的家人过着平静的生活。她的人生已经够悲惨了,就算送她回故乡一趟又何妨呢!而你居然打算下手杀害一名为了不给你添麻烦,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说不出口的女孩,这代表你果然没有人类的悲悯心肠!」

「……既然她拜托你别告诉我,你就该闭口不提此事才对。」

「你说什么!」

「你犯了一个天大的误会。苏菲亚早在很久以前便怀着你们望尘莫及的坚强意志,做好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所以,我才会说……『结局都一样』。」

蕾妮弯身坐在桥墩的基柱上,水泥并未被雨水淋湿,旁边则摆着刚刚买来的蛋糕盒。她拿出香烟盒,点燃一根新香烟。

「如果你觉得后悔也无妨,那就坐下吧。我解释给你听,我保证你一定后悔莫及。你的养父也是听了这段解释而离开神盾部门,因为他承受不了污秽下流的事实真相。」

薰吞了口唾液。她那平稳沉静的语调远比方才针锋相对之时还要来得吓人。但薰还是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非听不可。他觉得如果选择不听,自己根本就无法解救苏菲亚。

蕾妮静静开口描述:

「我只对你们说了一个谎,也就是『一旦被亚尔费姆掳走,就只能狠心杀死她。如果不希望她死于非命,那就尽全力守护她』。神盾部门的成员们都深信这个说法而奋战不懈。然而,事实真相并非如此。无论如何,苏菲亚都必死无疑。因为封印作业必须以LADY·KEY的生命做为代价方可完成。」

「什么……!?」

「规则很单纯,唯有靠LADY·KEY以生命做为代价所流出的鲜血才能挪动门扉。破除封印需要透过他人之手挖出心脏加以杀害而流的鲜血,但是施加封印就不一样了。在进行封印作业时,门扉渴求LADY·KEY以男一种死法所流出的鲜血。」

「另一种……死法?」

蕾妮点了点头,吸了口气之后接着说道:

「既然不是藉由他人之手让LADY·KEY流出鲜血,那自然只剩下另一种死法了。」

过于惊人的事实吓得薰顿时全身虚脱。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嘴唇持续颤抖着。

蕾妮说的没错,此时他当真认为早知道就别问……

薰赫然察觉自己等人在这两天当中,究竟对苏菲亚提出了何等过分的要求。自己等人完全不知道她内心怀着什么样的重担,只会一味苛求她。

为何她总是像说着口头禅一样,反覆将「我一点都不害怕」这句话挂在嘴边。

为何她会在购买大量新衣服之后,说出「我想通通穿过一遍」这么一句话。

同时也理解到她神情寂寞地脱口说出「我想回去曾经跟姊姊共同生活过的老家」这句话的真正涵义。

封印确实是一项必须以她的意志来决定时程,绝非其他人有权插嘴过问的作业。

而自己等人……竟再三催促她赶紧自杀。

「很肮脏下流对吧?教义明文禁止自杀,却不得不要求别人自杀。不对,在这之前,应该说一般精神正常的人根本无法挺身保护不管怎么做都非死不可的人。所以,教廷高层干部才选择对担任护卫的人隐瞒真相。以前与深津发生争论时,我将这事实透露给他知道。虽然他还是选择继续执行任务,不过那把剑大概早就知道他的心已经完全崩溃了吧……小子,苏菲亚为何将她姊姊的事说给你听,你能理解她的心情吗?」

薰捂着脸摇了摇头。

「苏菲亚喜欢你。大概是希望相信『我只需要两天时间』这番说词的你能够在她死后知道她真正的面貌,因为不希望被你视为一个坏女孩,所以才不小心说溜了嘴吧。苏菲亚她……只希望至少能活到迎接生日来到的那一天为止。」

「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姊姊年仅十一岁就不幸过世,她一直为此耿耿于怀,认定都是自己害死了姊姊。所以她由衷希望至少能在这世上替姊姊多活个一年时光,以求将来见到为了让自己保住一命而不幸饿死的姊姊时,可以说出『多亏姊姊,我才能够渡过很幸福的人生唷。』这句话。大概来到梵蒂冈一年左右吧……她总算打开心房告诉我这件事。当时我们许下一个约定,要一起庆祝她的十二岁生日。」

蕾妮拿着蛋糕盒站了起来,抬头仰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倾盆大雨避开她,持续下个不停。

「我好希望能在天气更为晴朗的日子,跟她两个人静静地庆祝生日啊……不是在那种位于地下的昏暗小房间,而是在万里无云的蓝天底下,摆上一张放着蛋糕及红茶的桌子,或者加了大量砂糖烤成的小饼干也行。然后两人一同聆听喜欢的唱片音乐……偶尔过过可以如此温柔对待她的日子,相信应该也不为过才对吧。只是我的名字好像很不吉利,每当我与某人许下约定,那一天总会下起滂沱大雨。受诅咒的雨女蕾妮,指的就是我。」

她以唱着轻快歌曲般的语调说道。脸上带着笑容,并非方才那种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而是一张充满女人味的迷人笑容。但是看在薰的眼中,却只感觉她哭得十分伤心。

「正因我深爱苏菲亚,所以才决定亲手杀死她。这就是面对一名为了化作这个世界之盾而早已有所觉悟,准备奉献出她那十二岁年幼生命的少女,我所能给予她的爱的表现……再见了,小子,其实我并不讨厌你喔。」

「……不可以……你不可以动手杀害苏菲亚小姐。」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想杀死苏菲亚?」

她的声音变得格外严厉。

「当然不认为,但是你错了。虽然你先前在真澄哥面前说过『由你这个当弟弟的来了结他』,但正因我是他亲弟弟,所以才不可以痛下杀手。对苏菲亚小姐而言,你算是她另一个姊姊,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杀死苏菲亚小姐!」薰伸手拿起弗拉基米尔,「我要去救苏菲亚小姐。虽然如此,假若非得砍杀她不可的那一刻当真来临,那我……就由我动手吧,由我背负起夺走她宝贵生命的罪孽。」

蕾妮定睛注视着薰的双眼,薰也目不转睛地回看着她。

「背负起这份罪孽的你或许无法蒙召上天堂,但也绝对不致坠入地狱接受刑罚。」

「那是圣经里头的……」

蕾妮轻轻拍了拍薰那头被雨淋湿的头发。

「小子,这就是所谓的觉悟。好吧,我也奉陪到底,试着采取你所谓的抵抗行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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