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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ACT1 红袍女郎

在梵蒂冈境内有许多诸如圣彼德大教堂、西斯廷礼拜堂及梵蒂冈宫殿等远近驰名的建筑物,并非基于宗教目的而来访的观光客也不少。

充当航空玄关口的梵蒂冈机场仿佛紧贴着这面于十五世纪建造、用来隔开罗马市区的巨大围墙——看起来简直就跟城墙没什么两样——座落在梵蒂冈市,而在距离机场短短数百公尺远的地方,则有唯一一扇设置于城墙上的大门。

前来梵蒂冈参访的观光客必定会利用这座机场,然而经由空路来到这座历史古都访游的观光客,如果不肯接受疾病方面的抽血筛检就无法通过登机门。除非是地位显赫的VIP,否则等上数个小时排队受检可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只不过人们倒也都觉得『毕竟罗马教皇人在此地,这种严格控管的规定也很符合梵蒂冈的作风』,而乖乖地接受针筒穿刺及抽血。

然而假如是比较有警觉心的观光客,大概就会察觉到这些手持针筒的白衣男子们均拥有一副以医疗相关人员而言显得过于魁梧的身材;倘若还具备在调查机关上过班的经验,说不定也会发现藏在白衣底下的危险突起物。

话虽如此,观光客们八成也料想不到实际上他们藏在怀中的玩意儿是经过特殊加工、专门用来诛杀魔族的武器,而他们就是隶属于教皇厅神盾部门的「检疫局」人员吧。抽出来的血液并非滴在显微玻片上,而是滴在能够分辨出非人族群的「帕多格洛斯石碑」上,目的是为了钓出试图潜入梵蒂冈狙击LADY·KEY的魔族份子。

目前虽然没有LADY·KEY藏身在这个小小的国家当中,但这项检查行动大概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拥有黑暗血统的份子们通通被逐出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来临为止吧!

经过一番折腾总算完成「检疫」手续并通过登机口的观光客,接着得前往大厅等待搭乘连接机场与梵蒂冈城墙内侧市区的专用公车——当然是用来管理人员出入的交通工具——只不过挑这天来访梵蒂冈的观光客都将目击到一种基本上不应该生活在梵蒂冈境内的生物。

也就是一名身穿法衣的庞克族。

年纪大约是二十出头、或未满二十岁的青少年。他留着一头足以为自己多增加一成身高的高耸刺猬头,耳朵及鼻子上挂满数不清的耳环,嘴巴旁边发出边咀嚼口香糖的声音,耳机还流泄出吵闹不堪的音乐——这是一个连在发源地英国八成早已绝迹的纯种庞克族。他露出肯定有嗑药习惯的危险目光物色着可能身怀钜款的猎物——这是众多观光客对他的第一眼印象。

但不知为何,这名庞克头身上却穿着一袭设计款式颇为陌生的蓝色法衣。他仿佛是一种具体呈现出「不合理现象遍布全世界」这句话的生物。

『喂,那边那团东方人,你们干嘛随便拍我照片啊?难道你们看见了什么稀有动物不成!?要不要我拿吉他帮你们独奏一首送葬曲啊!?』

被顶着刺猬头的神职人员——席德·吉耶竖起中指破口大骂的日本人观光旅行团虽完全翻译不出他那口夹杂大量粗话的英语,但基本上还是立刻察觉到如果继续逗留于原地,原本五天三夜的观光旅游行程将立刻缩短成两天零夜,随即发出尖叫声,飞也似地逃离机场大厅。

『真是够了,心情有够不爽……』

虽然大多数同僚对他都有所误解,但实际上他很清楚这头古怪发型跟一般人认定的「中规中矩」相去甚远。然而他觉得这造型远比任何风格都来得更加帅气,同时也认定这就是即便遭人批评,也要全力贯彻到底的生活样式。只不过纵使有所自觉,一旦遭到他人指指点点,心情仍旧会感到很不愉快。

吉耶弯腰坐回板凳上,小声说着:『该死,薰这蠢蛋,也未免慢过头了吧!』对于号称在神盾部门两千年历史当中用字遣词最没品的他而言,这句话只不过是表达出『薰这小子,好像有点迟到耶』的语气,绝不是代表他开始发起脾气,然而刚好在板凳附近的观光客还是被他吓得一哄而散。

他来到梵蒂冈机场的目的,是为了迎接在八个月前那场战役当中和自己一样幸免于难的深津薰。

当薰替惨遭杀害的养父深津神父举办完告别式之后,便与带着苏菲亚遗体回到故乡安葬的蕾妮会合,接着就此启程离开日本。

没人知道他们俩在启程之前到底谈了些什么,就连教皇厅几乎也掌握不到他们这八个月之间的消息。尽管他们偶尔会应教皇厅要求现身参与任务,但每当任务告一段落,他们就会如同云雾一般悄然消失,甚至连吉耶也只透过电话跟他聊过几次而已。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两人所经之处必会留下为数可观的魔族及眷属尸骸。

差不多在一星期前,薰主动致电教皇厅表达了『打算重返日本』的念头。教皇厅除了安排他驻扎日本分部之外,同时又为了正式迎接他成为神盾部门的成员而邀请他拨空前来梵蒂冈。今天正是他预定到访的日子。

『薰这臭小子,居然跟蕾妮大姊处得这么好……』

带着一丝嫉妒语气喃喃自语的吉耶突然感受到一股险恶的气息,促使他动手摘下耳机。

他侧耳聆听,发现远方传来一阵争吵声,接着又听见好几个人朝着他这边跑来的脚步声。吉耶随即伸手轻触暗藏在法衣两袖的双钗发射钮。

引发吵闹声的来源现出身影,只见一名男子从登机门后方直奔而来,背后则有数名身穿白衣的男性快步追赶着这名男子。白衣男子们脸色大变,手上全都握着枪械。他们是教皇厅「检疫局」的成员,而在机场进行的「检疫」手续并非用来调查旅客是否为传染病带原者。换句话说,这名遭到追赶的男子是……

『「它们」吗!』

白衣男子开枪射击,被追的男子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配合枪响腾空跃起,避开了子弹的攻击。男子直接利用这一跳顺势跨越报到柜台,距离及高度都远胜奥运金牌纪录。阵阵枪响使得机场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男子则边推开观光客边加快脚程跑向机场入口。

『你们通通给我住手,这里可是梵蒂冈耶!』

吉耶出声制止白衣男子们。要是被这么多观光客目击到那名男子遭子弹打爆头颅之后仍旧活蹦乱跳的场面,事后根本无法堵住所有人的嘴巴。甚至还有些明明吓得趴在地板上,却还试图拿行动电话拍下独家照片的蠢蛋。

『我是神盾部门的吉耶,那家伙就交给我处理。』

吉耶取出藏在袖子里的双钗,随即倒握其中一把尖钗,当成飞镖使劲抛射出去。这把他惯用的武器穿越人群缝隙刺中男子脚跟,男子顿时因脚部受创而往前仆倒在地。

(它是使徒,并非魔族。)

吉耶由其动作的迟钝程度判断出对方并非道地的魔族,只不过是接受过它们鲜血洗礼的使徒罢了。它八成是个满心希望得到主人夸奖,却不知机场设有「检疫」手续而迳自跑来刺探梵蒂冈动向的蠢蛋吧!

吉耶像是施展美式足球冲撞技巧似地扑向使徒,翻身跨坐在它身上,并运用体重锁住它的手臂关节之后,随即举起尖钗前端对准使徒脸庞。

『别动!这玩意儿表面涂有克魔镀膜,要是被这玩意儿烫伤的话,你就甭想安稳归西了!』

胜负已分。对这帮怪物而言,涂上克魔镀膜的武器就跟滚烫的火筷没什么两样。只要一看见这类武器出现在眼前,照理说应会促使它们产生动弹不得的生理反应才对……此乃吉耶身经百战所体悟到的「常识」。

然而有时候经验反而会转化为令人疏忽大意的盲点。

被逼入死胡同的使徒竟采取了出人意表的行动,张口咬住吉耶的尖钗。尽管传出一阵『嘶~』的刺耳声音,使徒的嘴巴遭到克魔镀膜灼伤,但它却毫不在乎地狠狠咬碎尖钗,并使劲扭转被锁死的手臂关节。只见使徒伴随着肩关节脱臼的声音,硬是从吉耶身体下方挣脱出去。

(完蛋了!)

当他发现平淡的生活已大幅削弱自已身为特动人员的戒心时已经太迟到了。单就臂力而言,人类根本不可能凌驾于使徒之上,这次反倒换成使徒取得优势。

使徒脸上浮现笑容。这名领悟到潜入失败而做好赴死心理准备的使徒,此时找到了一个最适合顺道带上路的旅伴。

使徒举臂往下猛然一挥,长有一排利爪的手掌以刨挖吉耶颈动脉的角度急袭而来,吉耶虽然高举双臂防守,不过此举大概也没什么意义可言。

(……这下子死定了……)

就在他以为脑袋即将搬家的瞬间,只见一道小小的蓝色身影快速自古耶面前飞掠而过。伴随着冲击声使徒发出惨叫,吉耶身上的压迫感也跟着消失不见。原本跨坐在自己身上的使徒则跌落在数公尺外的地板上,同时伸手捂着脸庞。虽然那道小小的身影起脚踢飞使徒,吉耶却无法立刻理解到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小的身影——一名个子比自己矮小许多,留着一头黑发的少年背影——展现出仿佛穿着冰鞋溜冰的速度冲向倒卧在地板上的使徒。使徒虽然起身挥拳试图殴击迎面而来的少年,少年却轻松架开手臂,再度抓住使徒抛向空中旋转一圈,接着重重地砸回地板上。

少年一跨至使徒身上,随即采取不同于吉耶的作法,以膝盖顶住对方的头部。纵使身为使徒,也无法在小腿骨断折的状况下逃出生天。

『给我拘束具!』

少年开口吩咐随后赶来的「检疫局」白衣男子们。少年头也不回地接住白衣男子们抛出的钛制特殊手铐,动作俐落地铐住使徒的双手双脚。看见少年展现出如同舞蹈般一连串流畅的动作,周遭观光客们都不禁发出听起来很像议论声的欢呼。之所以没有形成喝采声浪,八成是因为出手压制这个魁梧壮汉的人物,竟是一名高中生,或者搞不好看起来根本就只是个国中生的纤瘦少年。就连看在吉耶眼中,也觉得这是相当不切实际的一幕光景。

『奉劝你最好别尝试弄坏手铐。如果你敢做出任何企图逃亡的举动,我们将不得不背负污名,成为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杀人的神职人员。』

少年以尖锐却充满嘲讽意味的从容语调警告使徒。当晚了几步的白衣男子们也举起手枪包围使徒之际,使徒早已放弃抵抗。并非因为遭到包围,而是由于看见少年游刃有余的伫立身影,已使它彻底领悟到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好不容易才起身的吉耶突然发现这名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而将铐上拘束具的使徒交给「检疫局」那些白衣男子们的少年,则是『呼』地吐了口大气,边擦拭汗水边转头往后看。

少年脸上依旧保留着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战斗的严肃神情,身上穿着已布满污垢的神盾部门法衣,两只拳头都像拳击手一样绑满绷带,残留于脸庞上的数道伤痕则为俊秀的少年增添几分精悍气息。

深津薰!原本应该是吉耶等着迎接的人物,但此人与记忆中的薰压根儿构不着边,觉得他判若两人的吉耶,当下也只能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原本以为在这八个月之间由「杀戮专家蕾妮」及「弗拉基米尔剑士」合作堆砌起来的大量黑暗份子尸首,肯定都是死在蕾妮大姊手中的方耶,此时却转念认为其中必有几成是出自这名少年的杰作。

『唷,吉耶,好久不见啊!』

薰总算放松心情展露微笑。至少他那张看似女孩子的灿烂笑容还是跟八个月前一样没变。

位于圣彼得大教堂二楼的接待室空间差不多跟一座小有规模的舞蹈厅一样宽敞,搭配仿佛自完工时代起就连一只花瓶都未曾移动、保存良好的室内家具及装饰品,再加上从远处传入耳中的圣诗班歌声,营造出一个好像连空气都是从中古世纪撷取过来的庄严空间。

门扉开启,一名配戴全副重武装的卫兵走进房间,接待室内的三名人物立刻停止交谈。卫兵将拿在手中的资料交给其中一名体格壮硕的老人,看完这份资料的老人似乎颇不愉快地皱起眉头,并将资料转交给坐在隔壁的瘦小老人。瘦小老人也一样眉关深锁,却并未再将资料递给同样在接待室内的第三名人物。

『等事情全部处理完毕之后,再对机场安检负责人进行停职处分。』

体格壮硕的老人出声说道。一听见他那跟年龄极不相称、如同锐利刀刃一般的口气,卫兵随即神情紧张地点了点头,并侧目偷瞄了第三名人物一眼之后,这才转身退离接待室。

『机场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第三名人物随口出声询问两位老人。此人是个年约三十,留着一头金色鬈发的美女。身材壮硕的老人迳自将头撇向一旁,表现出完全不屑跟她对谈的感觉。她转眼望向瘦小老人,他则以虽然有礼,听起来却很冷淡的语调回答:『那只是件与您这位局外人无关的事啊,玛尔杰斯小姐。』

『我们赶紧言归正传吧!』

瘦小老人——神盾部门日本分部部长长谷川祭司开口说道:

『我必须再次声明,神盾部门其实并没有试图违背双方约定的意思。我们承认确实欠你们人情……总之从刚刚开始,我已经说过十次同样的话了。』

最后那一部分隐约透露出他难得用上的挖苦语气。就连被喻为在神盾部门干部当中最擅长隐藏自我情感,不让对方看穿自己手中握有什么王牌的交涉名人长谷川祭司都忍不住说出一、两句嘲讽的话,由此显示这名不速之客难缠的程度可见一斑。

长谷川祭司乃是策划八个月前在日本展开的那场门扉封印行动的负责人,他也只是为了配合涉入此事的深津薰回归时程而从日本飞抵梵蒂冈,单就神盾部门的指挥系统而言,他并没有立场与这名女性交涉。但由于以前跟这名女性交涉的人就是他,因此才不幸地再次被扯进这淌混水当中。

『哎呀,祭司,我可是一点也不怀疑你所说的话唷。毕竟对你们来说,违反约定就等于触犯诫命嘛。』

名唤玛尔杰斯的女性嫣然微笑,缓缓端起摆在眼前桌上的花草茶送至嘴边。

她那讲究的优雅举止看得年纪一大把的长谷川祭司都不禁敌意全消。她拥有一身即便与罗马教皇共进午餐也不足为奇的完美餐桌礼仪。

然而那样的餐会却永远不可能举行。因为她身上所穿的服装……乃是教皇厅痛恨到甚至不肯公开承认其存在的魔术师协会的红色法袍。

无论是「中立之红」也好、「混沌之黑」也罢,照理说身穿魔术师协会法袍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走出梵蒂冈机场并踏进市区半步。但由于她是个跟教皇厅有点关系的人物,导致教皇厅也只能认命让步。拜此所赐,圣彼得大教堂顿时陷入一片仿佛在二次大战期间,阿道夫·希特勒突然现身史达林格勒一般的混乱局面。

她放下茶杯,从法袍内侧掏出一个小小瓶罐,里面装有粉红色的浓稠液体。眼见魔术师拿出成分不明的药剂,长谷川祭司整个人不禁为之一僵。但当她一打开瓶盖,一股随处可见的香蕉水气味立刻倾泄而出。瓶盖底部连接着一串刷毛,她则用这串刷毛沾取粉红色液体涂抹自己的指甲。

『指、指甲油……

目睹她边哼歌边涂指甲油的光景,长谷川祭司顿时忍不住额冒青筋。

『玛尔杰斯小姐……这种事麻烦请移驾至其他地方处理好吗……』

她却完全不搭理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情绪的长谷川祭司,像是唱着歌似地出声说道:

『嗯,我始终相信教皇厅唷。我当然相信啦,想必诸位一定会遵守约定吧……』她举起涂好指甲油的双手挡在自己眼前,透过指缝注视着长谷川祭司。她双眼透射出一道非常坏心眼的目光,接着改用轻佻的语调撂下狠话:『我的意思是说,既然如此,那就快点依约把该借给我的人才交出来啦!』

『拜、拜托,你这人未免也太搞不清楚状况了吧!』

长谷川祭司终于忍不住起身破口大骂,坐在一旁的壮硕男性则出声制止。

『长谷川,这只狐狸精只是故意装出一副不讲理的模样罢了,别被她牵着鼻子走。』

『……真对不起。』

长谷川祭司一脸羞愧地道歉并坐回椅子上。

体格壮硕的老人将被茂密白胡须遮盖的嘴巴抿成一直线,定睛直视着红袍女性。尽管他看似已届很适合天天坐在安乐椅上含饴弄孙的年纪,但眼光依旧敏锐异常。

奥普利·柯尼,他是目前身分虽为圣彼得大教堂直属亲卫队长,然而先前却是担任神盾部门副队长职务,直到半年前才卸任的最高干部。神盾部门随着前任LADY·KEY——苏菲亚·莉薇艾尔的逝世而暂时解散,成员们各白被调派至其他组织单位;现在「神盾」迋仙名称只用来代表教皇厅抗魔机关的总称。

『哎呀呀,如果搬出「狐狸精」之类的粗俗字眼,你最喜欢的天国可是会离你远去唷!』

她换回仿佛耍诈般的优雅语调,刻意装模作样地挪动手背轻捂嘴角,『哦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奥普利却只是『哼』地嗤之以鼻,避开她的挑衅。他在年轻时代拥有号称与前任弗拉基米尔剑士·深津神父齐名的传奇资历,如今则是一名被暗中揶揄成老狐狸的难缠人物。

奥普利模仿她啜饮一口花草茶之后,接着出声说道:

『如果讨厌狐狸精这个称呼的话,那我就改叫你外法师好了。我们确实亏欠你们一笔债;毕竟就形式而言,那家伙是由魔术师协会派遣至战锤部门的外来助手。依照当时订定的契约,在你们需要神盾部门协助之时,我们就必须履行派遣人才协助的义务。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们当然愿意赌上名誉遵守约定。只不过这个时期不太凑巧,我们手边没人有空可以执行你所要求的「潜入某村庄展开数天秘密调查」的任务啊!』

『哎呀,真是糟糕呢!』

她用另一手的手指轻抚刚刚才涂上指甲油的指尖。指甲突然绽放光华,随后只见粉红色指甲油在转瞬之间幻化成鲜艳的蓝色。奥普利忍不住猛然吐光含在口中的花草茶。

『你、你这家伙,你刚刚干了什么好事!?』

『你不觉得这样做比较省时省力吗?』

『你、你、你这该死的外法师!竟、竟敢胆大包天地在这座神圣的大教堂当中使用魔法……』

奥普利呈现出一副气愤至极的激动模样。她则无视奥普利的反应,再次迳自轻抚指甲,只见指甲随即转变成紫色。接着,她边展示指甲边说:『呐,你不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搭配这种颜色吗?』奥普利的脸色也随着内心怒火而涨成紫红色。

『啊,奥普利先生,关于你刚刚的主张啊,是否等于「我是借了钱没错,但还没敲定准备在什么时候还钱唷——」的意思呢?阁下该不会打算等到百年之后才肯出手协助吧?』

『谁会讲出如此卑劣的台词啊!我只是说在先前进行门扉封印作战所造成的莫大损失尚未完全恢复的这个时期,我们无法基于不明确的情报就随便派人奉陪你们的兴趣嗜好……』

长谷川祭司说了句『这种话还是少说为妙……』从旁制止起身破口大骂的奥普利。感到羞愧的奥普利则面红耳赤地弯腰坐回椅子上。神盾部门当中名气最是响亮的两人,在这名恶质到极点的魔女面前却如同小孩般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啜饮了一口花草茶,接着改用完全不同于先前那番挑衅语调的低沉嗓音说道:

『看在你们眼中可能会觉得那是「兴趣嗜好」吧。我们确实是想收回藏在那座村庄里面的魔导物品。可是呢,就如我从刚刚就再三强调的一样,事实上那座村庄周边的确有人惨遭魔族杀害。我在动身来此之前就已经先将相关资料寄送过来,相信你们应该早已调查过情报真伪了吧?』

长谷川祭司及奥普利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调查结果还不足以完全断定资料的真假。然而若说是偶然的话,这几个月出现在那座村庄周边的诡异尸首实在过多了点;而且也和魔族乔装成人类住进人类的村庄时所形成的被害者数曲线十分接近。就数据看来,很可能是潜伏于村庄当中数月,并不定时杀害村民以外的人类进食,藉此以避免真面目穿帮……但到目前终究仅止于假设阶段罢了。』

『那我就提供一份可以帮助你们断定的情报吧。昨天又有一名前往那座村庄的人不幸坠崖身亡,直到河水将尸体冲至位于下游的都市时才被人发现。』

『光是多了个死人又怎样……』

话讲到一半的奥普利猛然闭口不语。尽管双方你来我往,但神职人员脱口说出这种话实在极不道德。『呃,这个嘛……』奥普利虽然支吾其词地嘟嚷起来,她却仿佛没听见奥普利方才的失言一般,迳自接着开口说道:

『只不过那个人并不是开车行驶于街道上的旅客喔,而是我们协会为了找寻那件魔导物品而派遣过去的魔术师……他是我的……我所收的头号弟子啊!』

她转头背对奥普利等人,微举衣袖轻拭眼角。

『抱歉……』

这是奥普利有生以来第一次开口向魔术师道歉。

『请别放在心上,现在是不管怎么伤心也必须昂首向前的关键时刻啊!』她脸上浮现一抹虚弱的微笑。『自从他潜入村庄开始,就断断续续地传送情报回来,但隔了一段时间之后却突然失去联络,接着便在数天后化作一具死尸被人发现。虽然他的死因是摔死,并非半边身体被吃得七零八落,但你们当真认为这只是一场意外事故吗?』

『……不可能。』

奥普利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说法。

『太好了,我刚刚还在想说要是听完这段补充说明之后,你们仍旧讲出「现在还无法断言」之类的蠢话,那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而结论就是有魔族住在迪拉索村。所以,这次才由我亲自采取行动……顺便商借教皇厅神盾部门的力量。如果不派人潜入村里找出魔族份子并加以歼灭的话,搞不好明天又将出现新的牺牲者。这跟我渴望得到的魔导物品毫无关系喔。我想咱们在这件事上应该是处于利害一致的立场才对,两位说是不是呢,神盾部门的两位?』

『这算啥,为什么蕾妮大姊没来啊?』

在通过城墙大门一路驶向圣彼得大教堂的教皇厅专用车辆中,吉耶很不高兴地反覆嘟嚷着同一句话。

『这是难得由你当主角的就任典礼耶,大姊果然还是讨厌来梵蒂冈吗?毕竟神盾部门里头有很多人都看大姊不顺眼啊!』

『我想她并不是会在意那种小事的人喔。蕾妮小姐之所以无法前来,是因为她得去采集某种必备药草。那种药草只生长在很远的某座高山上。虽然她对我说「后会有期」,但她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也对这场就任典礼不太感兴趣就是了……』

薰一决定重返日本,蕾妮便说了句『我要去采集卡帕拉焰花』并与他分道扬镳。薰还没骄傲到心生『她必定是认为自己已能独当一面,所以才决心离开』这种念头的地步,他甚至对她愿意拨空训练自己一事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她在这八个月当中,几乎没对自己表露过任何情绪,也始终不肯让他看见她入夜之后的模样。

只不过在说『后会有期』与自己道别之际,她扬起嘴唇补上『那天八成会下起雨吧』这句少见的自嘲话语,此举反而令他感到印象特别深刻。

『我问你,等就任典礼结束之后,你就会启程飞回日本对吧?』

『嗯,我是这么打算。』

『我干脆也拜托奥普利那个糟老头将我调到日本分部好了。担任什么大教堂直属亲卫队简直无聊透顶,害我一身功夫好像都跟着变差了说。』

吉耶不禁发出半带自嘲意味的笑声。

『但是,我可不晓得蕾妮小姐是否真的会再次出现唷?』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该怎么讲呢,我就是希望拥有可以理解我这种生活风格的伙伴啊。如果大姊能够成为我心目中的这名伙伴,当然再好不过啰……』

『里拉福特先生还没康复吗?』

『照理说身上的伤势应该早就完全康复了才对,不过听说啦,知道LADY·KEY的秘密似乎对他造成不小的打击……别看他长得一副很像公认会计师的模样,实际上可是个相当坚强的大叔,或许他会突然决定重出江湖也说不定啊!』

吉耶的声音显得不太有活力,薰则只回了句『说的也是』。

车子抵达大教堂。一下车走到教堂门口,薰与吉耶立刻被要求接受抽血检验。吉耶虽然脱口抱怨:『真是够了,每天只要稍微出个门回来就得被抽血,这样只会害我们还没跟那群怪物开打就失血过多而死耶。』但相关人员当然不可能采纳他的意见。

两人随着卫兵的引领走进大教堂,并被带往长谷川祭司及奥普利在等候的接待室。薰发现卫兵们隐约散发出一股森严的警戒气息,而且感觉这股紧张感愈来愈强烈,于是开口询问走在他们前面负责带路的这名卫兵:

『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魔术师协会的干部来拜访,因此目前这座大教堂遵从奥普利大人之令采取第二级警戒态势。』

比薰年长五岁的卫兵语气恭敬地做出回应。

『真亏了教皇厅肯放那种人进入大教堂呢,教皇厅跟魔术师协会之间的关系相当不合对吧?』

『不只是不合而已啊,据说教皇厅好像欠魔术师们一笔人情债……』卫兵苦笑着改变说词:『不对,即便说是人情债,我更相信教皇厅恐怕是落入类似违法高利贷的诈欺陷阱吧。我实在无法想像我们会欠魔术师什么人情债啊!』

卫兵的态度确实相当恭敬,但感觉上那仿佛只是针对身为弗拉基米尔剑士的自己而来的形式表现罢了。这也难怪啦,跟前任弗拉基米尔剑士深津神父比较起来,薰确实没立下什么显著的功绩;但他还是怎么也无法喜欢他人冲着头衔向自己鞠躬哈腰的举止。薰开口询问吉耶:『这是怎么回事?』吉耶随即以极端直接的语调回答薰:

『我只是透过无线电听到部分对话,所以详细情形也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是从前教皇厅与魔术师协会缔结合作条约时,内容搞成了由我们欠对方人情债的形式,导致咱们非得出手协助他们不可。然后对方的高层人物突然跑来要求我们依约履行义务,奥普利这老头子因此气得火冒三丈就是了。来者好像叫做克劳蒂亚·玛尔杰斯吧?』

『克劳蒂亚……?』

薰虽然觉得自己似乎曾听过这个名字,但却想不起来。

『算了,反正这件事跟咱们无关。倒是薰啊,离就任典礼还有一星期左右,你准备怎么打发这段时间?』

『我先前都在忙着打打杀杀,这次是为了好好放松一下而提前过来的。难得有这个机会,我想仔细逛逛整座梵蒂冈!』

『我就知道,所以我已经事先请好假啰。我会带你去一些有趣的地方,你可一定要奉陪到底喔。』

『吉耶觉得「有趣的地方」?』薰顿时眉关深锁,『梵蒂冈市内有那样的地方吗?』

『嘿嘿,拜托别小看庞克族好不好,我们的同胞可是遍布世界各地呢,就算是梵蒂冈也不例外啊!』

虽然脑海中瞬间闪过潜藏在船上的那种小动物,或者在有人住的房屋里必定会出现的那种黑色昆虫等身影,不过薰总觉得要是拿这些玩意儿跟庞克族比较的话,自己跟他之间的人际关系肯定会出现重大裂痕,因此他选择沉默。

卫兵在通道尽头的房间前面停下脚步。只见七、八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正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房门。那扇门看起来明明十分厚重,却有阵阵微弱的人声由门后倾泄而出,这代表房内发出的声量相当夸张。

『我带领弗拉基米尔剑士殿下过来了。』

引导薰等人来此的卫兵一出声,负责监视房间的卫兵们立刻同时转头望向薰。薰一眼便看出他们脸上隐含着不太高兴的情绪。「他们干嘛摆脸色给我看呢?」薰虽瞬间感到有点不悦,但随即想到原因为何。

(是因为我哥那件事吗……)

由魔术师协会派遣过来执行八个月前那项任务,最后却屈服于亚尔费姆的淫威之下,摇身变成叛徒的兄长真澄……因他的背叛导致门扉位置泄露给敌人知情,造成己方损失大批战力,这就是神盾部门归纳出来的结论。众人八成又因为魔术师突然造访而燃起内心的不满吧!

(我来的时机真不凑巧啊!)

薰在心中暗自苦笑。

『弗拉基米尔剑士殿下,目前奥普利大人正在应付来自魔术师协会的访客,您何不稍待片刻再过来呢?』

其中一名卫兵在「魔术师协会」这部分加重语气说道。

『我只是前来请安罢了,我也会顺便向那位名叫克劳蒂亚的魔术师打声招呼。』

薰冷静地避过话锋,并闪身穿越刀刃般的尖锐目光。再怎么耿耿于怀也无济于事,他并不打算搬出『我哥真是做了对不起各位的举动……』之类的话来跟他们道歉,这是个总有一天必须由自己了断的问题,他人无权针对此事说长道短……薰如此认为。

薰打开房门,迎面传入耳中的是三个人的争论声……或者该说是咆哮声更正确。

『我说你这人未免也太不明理了吧!明知事态如此急迫,为何就是不肯采取行动啊?真是个死脑筋耶。快点派人出动啦!』

『你这个女人真是有理讲不清耶!纵使知道有魔族潜伏其中,不对,应该说就是因为知道有魔族藏身其中,所以必须审慎挑选人才及做好事前准备。岂能轻易讲出「出发吧,记得设法干掉那个魔族」之类的话!』

『哎呀,是这样喔。真不知在这段期间又会出现多少不幸的牺牲者。你们的使命不就是得保护人类免遭魔族威胁吗?』

薰与吉耶不禁感到不知所措。只见一名年约三十岁的高雅女性与身材壮硕的老人口沫横飞地吵个不停,甚至丝毫没察觉到薰等人已经走进房间。一旁的长谷川祭司则垂头丧气地露出『拜托你们别再吵了好不好』意味的表情。薰虽然从未见过,但利用消去法便可推敲出争论不休的两人大概就是奥普利及克劳蒂亚。

『……他们讲的是哪一国话啊?』

薰小声询问吉耶。两人所使用的虽是教皇厅认定为官方语言的拉丁语,不过他们都表现出在能够活用同一语系之多样化语言的欧洲人身上相当常见的特色,也就是在对话中不经意地混用母语及惯用语的单字,再加上两人都因为情绪激动而大幅提高说话速度,导致薰只能断断续续地听懂其中一些字句。

『连我也摸不着头绪,对话中夹杂着法语及义大利语啊!但话说回来,还真亏这两人有办法在这种状况下对话。我猜他们大概是单靠感觉在交谈吧?』

『这应该是一场神盾部门及魔术师协会的高层人士会谈吧……』

起初克劳蒂亚虽然凭藉着压倒性优势把奥普利等人要得团团转,但总之就是很讨厌魔术师的奥普利始终不肯让步——不对,应该说正因主动提供情报的是魔术师,奥普利才迟迟不肯答应派人执行神盾部门理当采取的行动,导致克劳蒂亚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一场好好的会谈就此演变成唇枪舌战,接着又势不可挡地升级成互相叫骂。

『我们也深切感受到事态严重。用不着你多嘴,我们会在准备妥当之后,立刻派人前往处理。』

『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啊?』

『一周后有一场就任典礼。分布于世界各地的神盾部门成员都会配合这场典礼齐聚梵蒂冈,届时我们会先从调整个人行程安排开始着手吧!』

『你、你说在整整一周后还无法敲定!?别开玩笑了好不好!我可是想尽快取得那玩意儿进行研究耶!』

『你果然还是把那玩意儿当成首要目的吧?』

『废话!我为什么非得担心那群素未谋面的乡巴佬是否有生命危险啊?』

『你终于讲出真心话了吧!你所说的话果然一点也不可信!相信你那番徒弟遭杀的谎言而表示同情的我真是个蠢蛋。』

『叮咚~你答对了,那只是一篇捏造的故事而已唷——我就知道只要动之以情,肯定马上能骗倒你们这票傻瓜神职人员。』

克劳蒂亚『咧~』地吐出舌头,尽管这是个跟她年龄不太搭调的超级可爱动作,不过奥普利当然是因为怒火中烧而变得满脸通红。

『你、你这只狐狸精,受咒诅的魔女!』

『可是呢,有导师级魔术师遭到杀害一事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呦!』

『导、导师级魔术师沦为被害者!?』奥普利顿时哑口无言。所谓的导师级魔术师,是指在协会内还不到百人,专门负责指导年轻魔术师的高阶魔术师。『你为何隐瞒这则重要情报!』

『因为我只要一说出来,你们这群胆小鬼绝对会吓得不敢前往嘛。你们必定是打一开始就准备违反约定,才千方百计地找理由搪塞我对不对?』

『我们才不是胆小鬼,这叫谨慎准备。总之,我们这边真的没有人可以借你用就是啦!』

『那如果有人间闲没事干的话,你就肯派他们出去对吧!?』

『嗯,这是当然。好啊,我就派闲闲没事干的人去啊,前提是必须真的有人这么闲。可惜的是神盾部门每一名队员到明年为止的行程都已经排满啰……不对,应该要说已经安排到一百年后才对吧!』

『你、你说什么!?刚刚你不是才说过会在一周后进行调整?』

『哼,不甘心的话就设法入侵并下载神盾部门的行程安排表啊。想透过电脑或动用魔法,我们都很乐意接受挑战。要是你能因此找到符合你的需求,也就是有空展开「以数天时间为单位的潜入调查」行动的队员,那就随你高兴无妨啊!』

长谷川祭司从旁插嘴说了句『我、我说奥普利先生,如此轻易允诺这种事情似乎有点……』。

『少啰嗦!被这只狐狸精讲成这样,我岂能就此罢休!』

奥普利无视于长谷川祭司的警告,继续与克劳蒂亚隔空叫骂。两大组织的两名重量级人物的对话水准最后终于急速下降至只剩『蠢女人』、『顽固糟老头』等字眼的可笑境界。

薰虽然几乎完全听不懂两人的争论内容,但总之他们俩看起来似乎都很忙碌。此时最好还是打完招呼就尽快闪人比较妥当。

『那个,奥普利先生,请问方便打扰一下吗?』

会议室内的三人总算察觉到薰等人的存在而同时转头望向他们。其中两人依旧面带愤怒的表情,剩下的一人则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

『哦哦,原来是薰啊。在机场那边真是辛苦你了啊。真是抱歉,我们这边现在实在忙不过来,可以麻烦你先在外面稍待片刻吗?』满脸疲惫的长谷川祭司瞄了上司及访客一眼之后,接着又补上一句:『……假使待会儿便能搞定就好啰。』

『没关系,我今天只是来打声招呼就走。在预定一周后举办的就任典礼来临之前,我会留在梵蒂冈市参观,如果有事需要帮忙的话,请两位不必客气,尽管开口无妨。你说是吧,吉耶?』

『没错,尽管已事先提交申请书,但我仍然得声明我也要从今天开始放假啰。还有,奥普利老爷爷,虽然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奉劝你还是别太过激动比较好喔,毕竟你已经年纪一大把了嘛。』

原本在房间内争论不休的三人同时倒抽了一口大气。『等、等一下!』奥普利突然脸色大变,然而克劳蒂亚却无视奥普利的阻止,笑容满面地迈步走向薰与吉耶,接着仿佛抓住养鸡场内的肉鸡颈项似地扣住他们俩的手臂。

『我要带走这两个小男孩,没问题吧?』

『休想!庞克小子也就算了,但我绝对不准你打薰的主意。况且他还不算是神盾部门的正式成员啊!』

吉耶像是表达出『……喂,你个糟老头,什么叫做我也就算了啊?』的意思般狠狠竖起中指。看样子他似乎也感到有点受伤。

『哎呀,你现在就打算违背刚说出口的约定吗?这么做会害你下地狱唷。』

『神盾部门也有绝不退让的底线!』

奥普利抽出挂在腰际的短刀,他明明是个年过六十的老人家,薰却感受到他散发出一股远胜先前守在会议室前面那些卫兵的强烈压力。原先跟克劳蒂亚展开一场如同脱口秀般搞笑对谈的性急老人神情也早已悄然消失。

『……那就由我亲自送你这个骗子下地狱去吧!』

克劳蒂亚也因受到奥普利的杀气刺激而换上严肃的表情。她放开薰与吉耶,轻挪双掌在胸前组合出奇妙的手势。她尚未开始咏唱咒文,双方都已知道一旦她念出咒语,就会形成宣告战斗正式开始的枪响。她逐渐往后退开,试图拉出一段能够避开对方剑击并同时发动攻击魔法的间距,但奥普利却也为了不让她得逞而绕过桌子朝她进逼。这就跟两名用剑高手在彼此测量出手距离的道理一样。

当人类试图凭藉肉身发动任何魔法之际,若不咏唱咒文就无法引导出魔法应有的威力——尽管蕾妮曾提及这个基本原则,薰却感受到一股肉眼看不见的不明能量正缓缓汇聚至克劳蒂亚身边。温度及光线明明毫无动静,但一股夹带强大威力的能量却悄然而至。毕竟她是只身一闯视魔术师为眼中钉的组织总部,就算事先准备某种只有高阶魔术师才知晓的方法来保护自身安全,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奥普利似乎也早已察觉到这一点,只见他调整呼吸节奏,为了避开最初的一击而绷紧全身上下每一条肌肉的神经。

这才是两大组织的重量级人物会面时应有的针锋相对局面。

(啊……)

薰倒抽了一口气。虽然从奥普利所站的角度无法看见,但涂在她指甲上的紫色指甲油竟如同墨水滴落般沿着手指滑动,在双手手背上划出六芒星图案,随即静止不动。

(她已经做好攻击的准备了!)

尽管脑袋理解应该从旁出手攻击她才对,但薰就是下不了手。他知道她的名字,或者该说不只是这样,薰更确信自己必然曾在什么地方与她有过交集。

『……这孩子是什么人?』

克劳蒂亚开口询问奥普利。

『他的身分与你无关,而且今后我们也绝不会让他跟魔术师扯上任何关系。』

『哦,看来他跟魔术师似乎关系匪浅呢……』虽然点破对手失言的她试图加以嘲讽一番,不过置身在这股紧绷的气氛当中,要她展露笑容似乎也有点强人所难。克劳蒂亚侧目瞄了薰一眼。『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看过你,另外你的名字也有点耳熟。你说你叫薰是吧……』

『我也觉得我仿佛在哪儿听过您的大名,克劳蒂亚小姐。』

克劳蒂亚突然『啊!』地大叫一声,而奥普利虽反射性地将短剑斜举至上方,不过由于环绕在克劳蒂亚周遭的「力量」悄然散去,因此他并未一鼓作气往前冲刺。

『难不成你是桂……』

她将讲到一半的话吞回肚子里,轻轻放下摆在胸前的双手。手背上的六芒星也跟着变回原本的指甲油状态。

『……我就等下次有机会再来向你们追讨这笔债吧。要这种小毛头前往那座村庄,等于是叫他们去送死啊!』

话一说完她便举步走向会议室大门,然而薰也已经察觉到她的真实身分。

『请等一下,你刚刚原本准备讲出「桂木薰」这个名字对不对?』

面露惊讶神色的克劳蒂亚回头望向薰。

『你……该不会已经解开记忆封印了吧?』

『是的,在八个月前。你就是动手封印住我记忆的克劳蒂亚小姐对吧?同时也是哥哥老师的女性……』

克劳蒂亚点点头,随即掉转脚步走回薰的面前。她的身高比薰高一点,红色法袍底下似乎只穿着相当单薄的服装,致使她的身体曲线表露无遗。而法袍散发出来那股如同焚香般的气味,八成是由于当作魔法触媒使用的药草香气沾附其上所致吧!

她像是抚摸头发一样伸手轻轻搭在薰的头上。接着咏唱一、两句法术,只见一阵蓝白色光芒随即笼罩住她的手掌。

『该、该死的魔女,还不快点住手!我不准你在这里继续动用魔法!』奥普利勃然变色。

『你很啰嗦耶。我只是检查一下先前加诸在他身上的魔法是否已经完全解除而已啦。假如事关紧要时弗拉基米尔剑士出了什么状况,岂不是很麻烦吗?』

『这跟那是两回事!』

『好啦好啦,你这不懂变通的顽固死老头。』克劳蒂亚摆出一张臭脸解除手上的光芒。『薰,待会儿到我住的饭店找我,我再从头到脚仔细地帮你检查一番。』

『不准!』奥普利放声大叫,长谷川祭司也面露严肃神情接着说出:『……你还是别跟她扯上关系比较妥当。』看来方才卫兵们对自己显露出来的厌恶感,似乎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剧烈。

『哈,如果你不希望被这两个可怕的糟老头臭骂一顿,那就别来找我也没关系。反正仔细想想,我所施展的魔法根本不可能失败啊,毕竟我是个天才嘛。』

薰却毫不犹豫地说道:

『不,请容我接受你的邀请,因为我也想向你请教一些事。』

『我在十几年前施加的魔法一点问题也没有,我果然是个天才啊!对了,你可以穿上衣服啰。』

位于梵蒂冈市内的顶级套房。薰连听也不听奥普利及长谷川祭司的劝阻,迳自动身来到她所留宿的套房。检查只花了几分钟便告一段落。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薰边穿上衬衫边说道。

『请便!别说是一个问题,想问多少问题都随你高兴。』

『我这门外汉问的问题或许很无厘头,不过我想克劳蒂亚小姐所做的检查应该只是伸手搭在我头上,根本没有脱掉身上衣物的必要对吧?』

『视心情而定啦,况且我难得有机会可以捉弄一下既年轻又可爱的男孩子嘛。』

『……你那身打扮该不会也是视心情而定吧?』

『嗯。』坐在寝室床上的她,刻意打扮成在脖子上挂着一条听诊器的女医模样。『没想到你居然压根儿不觉得难为情,真是一点都不好玩。我去换套更性感火辣的服装好了。』

克劳蒂亚穿越客厅打开房门。被留在房间外面等待而焦躁不安地抽起烟的吉耶旋即闪身冲进房内,神情激动地开口询问:

『喂,薰。所谓「只能两人单独进行的秘密检查」究、究竟是什么样的检查啊!就你这副德性看起来,该不会是那种调调的玩法吧η』

『「那种调调的玩法」是什么啊……她只是伸手搭在我的额头上而已啦。』

『少骗我了,你的衬衫明明都跑到牛仔裤外面了耶。这、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嘛。呐,只要透露一点点细节就好,快点说给我听啦!』

『……拜托你呼吸别那么急促好不好?我猜那个人八成只是在开我们玩笑罢了。』

『是啊。』克劳蒂亚回到寝室,她并未穿上新的服装,只是换回原本的红色法袍而已。

『只不过这个跟那位著名的绝世美女蕾妮发生过亲密关系的小男孩,似乎无法理解我的魅力就是了。』

『你、你这臭小子!你居然跟蕾妮大姊有过亲密关系!?』

『吉耶,拜托你,就跟你说她只是在寻我们开心嘛……』

薰边拨开吉耶那双试图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掌边开口说道。

『那么,性冷感的小弟弟,你想问我什么问题呢?』

『克劳蒂亚小姐……不对,应该说我听闻由于魔术师协会有恩于教皇厅,因此才前来委托教皇厅处理某事。』

『天晓得,有这回事吗?反正已经无关紧要了。用不着麻烦你们提供协助,魔术师协会也能自行设法解决。』

『话可不能这么说。虽然我只听到些许内容,但目前有魔族潜伏在某座村庄,并且已经出现牺牲者了对不对?』

『这就是你想问我的问题吗?』

『是的。对我们而言,这是无法置之不理的事情。』

薰的回答惹得克劳蒂亚不禁发出带有嘲讽意味的苦笑。她转脸背对薰,一把抢下吉耶所抽的香烟,迳自送入涂着跟法袍同样红艳的口红的双唇之间。

『……真是稀奇呢,没想到魔术师居然会抽烟。我听说一旦嗓子受创,术语的正确发音会受到影响,所以魔术师们都会避免染上烟瘾……』

『这种常识不干我的事,因为我是天才啊!』

嘲讽薰的音色已自她的语调中消失不见。她面露难以下咽的表情吐出烟气。反正既然有碍健康,倒不如多抽几口还比较划算吧……薰如此心想。

『是什么事情让你感到不满呢?』

『我所用的逻辑话术,就是将首要目的伪装成次要目的再设法劝服他人出手相助。嘴上说是为了世人着想,真正的目的则是回收魔导物品。不过,现在你却打算自欺欺人啊!』

『我没有说谎,我对人类受到魔族……』

『我并没有说你说谎吧?我只是说你搞错目的顺序罢了。如果你讨厌别人触及你不希望提起的话题,那你就不用助我一臂之力,快快闪人吧。否则会被那两个可怕糟老头臭骂一顿喔!』

薰陷入沉默。克劳蒂亚说的没错,薰就是因为很想从她口中打听到有关真澄的事情,才会不惜摆脱不希望看见他与魔术师协会扯上关系的奥普利及长谷川祭司,迳自前来此处。

『……教皇厅亏欠魔术师协会的人情债,就是指真澄哥的事对不对?』

『没错,当初那小子是以设籍魔术师协会的身分加入教皇厅战槌部门,名义上是由魔术师协会派遣魔术师至教皇厅。当时教皇厅许下「当魔术师协会需要教皇厅的力量时,我等愿意在不违反教义的范畴内,协助汝等完成一件事」的承诺。而身为那小子师父的我,就是这项承诺的债权人。只不过呢,由于我们协会目前跟教皇厅的关系因种种纠葛而陷入低潮,所以教皇厅似乎打算想尽办法拒绝我的要求呢!』

『……我有深刻的感受。』

『真是可怜啊,明明身为弗拉基米尔剑士,却因为拥有一名与众不同的哥哥而饱受欺凌。』

『这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我身边原本就有个由于留着刺猬头而被投以歧视目光的庞克族,还有一位明明挺身守护历代LADY·KEY长达千年之久,却因为身上流着黑暗血脉而仍旧无法获得信赖的女性!』

克劳蒂亚『哦~』了一声总算转头望向薰。险恶的表情悄然消逝,原先那半开玩笑般的神色又重新浮现在脸上——只不过很难断定这究竟是好是坏就是了。

『你给我的印象跟真澄描述的真是相差甚远呢。他说你很怕跟别人起冲突,总是习惯察颜观色;还有看起来虽然十分懂事,却常常把所有心事往肚子里吞,然后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亏我还很期待要是有机会遇见你的话,非得好好整你不可说。』

『这应该只是你很恶质地扭曲了真澄哥说过的话而已吧?』

『哎呀,他耍嘴皮子的狠劲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两人互看对方一眼,同时轻轻笑了出来。

『请说明任务内容给我听。』

『算了,有导师级的魔术师惨遭杀害耶。要是害你不幸丧命的话,真澄肯定会跑来要我的命。麻烦透顶啊!』

她半开玩笑地说道。由于她的目光避开了薰,因此很难判断她讲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但可以确定的是,当她察觉到薰是真澄的弟弟之际,尽管当时她已得到能将薰拉进这项任务的大好机会,却闷不吭声地试图离开现场。

『那也与这项任务无关。我跟真澄哥不管怎样始终都是兄弟,就算我在任务期间由于粗心大意而死于非命,相信真澄哥也不会因此而跑来找克劳蒂亚小姐出气。』

『嗯,假使他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真澄,或许的确是这样的人……』

克劳蒂亚耸耸肩,在薰的身旁坐下。

『好吧,那就拜托你啰。我们协会自从大约六十年前起,就一直在寻找某本魔导书的其中一页。只不过实际上我们所寻找的并非只是那一页,而是被拆散的整本魔导书的所有内页,而这项搜索行动由数百年前延续至今,最后在六十年前才确认其中一页的所在位置,并引发了一场争夺战。』

『所谓的争夺战,是指魔术师协会的内哄吗?』

『不是,那是一场魔术师与魔族之争。这就是我们协会与教皇厅利害关系一致的地方……芬兰境内有一座名叫迪拉索的小村庄。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名手持魔导书,但不晓得究竟是魔族还是魔术师的人物流浪到那里,并将那本魔导书藏匿在某个地方。后来此事不知为何走漏风声,传入双方阵营当中,导致六十年前在迪拉索村那边爆发了一场战争……』

『六十年前不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吗……』

『虽说跟那场大战的真正理由毫无关联,但共通点在于诛杀对象都是魔族就是了。只不过后来在迪拉索村那边似乎发生了某种状况,造成我们协会派往战区的魔术师们全军覆没。不仅如此,迪拉索村的居民们也无一幸免,据说甚至连魔族阵亡的数量也非常可观,只是详情不得而知。协会虽然判断「书籍遭魔族所夺」并下令中止调查行动,但近来却出现了一些异常的动静啊!』

『就是所谓「有人遇害」的状况吗?』

『没错。我们收到似乎有魔族潜伏在村里,袭击并吞噬路人的报告。看样子我们以前或许误解了。换句话说,就是魔族搞不好也认为「书籍已被魔术师夺走」而决定结束搜查行动。但它们察觉到自己会错意了,因此重新开始搜索。我们虽然也因此再次展开调查,不过奉派前往调查的魔术师却立刻惨遭毒手……恐怕是被潜伏在村内的魔族识破身分所致吧。结果说穿了,就是魔术师并不适合执行潜入调查之类的任务。果然还是只有战士应付得了暗中偷袭之类的状况啊,所以我才前来请求你们提供支援,谁知你们竟然压根儿懒得理我……以上就是我刚刚跟那个糟老头讲过的话。』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需要一个确切保证才肯继续说下去。我希望你立下倘若成功收回书籍,就愿意无条件将书籍交还给我们的约定。』

『……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籍呢?』

『你打算跟我讨价还价吗?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项威力强大的魔导物,并且是教皇厅恨之入骨的魔导物喔。我的问题就是这样你还愿意把书交还给我吗?假使没听完后续情报就直接跑去的话,你八成也免不了一死吧!』

薰思考了一会儿才做出回应。

『知道了。如果我有机会找到魔导书的话,必定带回来交给克劳蒂亚小姐。』

『喂喂喂,先等一下!』吉耶连忙插嘴,『那可是一本魔术师及魔族长年以来你争我夺的魔导书耶。想也知道肯定是非比寻常嘛!』

『这我当然知道,但是目前有魔族躲在那座村庄伺机吞杀无辜民众啊。我只想尽快赶往那里,现在并非多花心思讨价还价的时候!』薰转头面向克劳蒂亚,『请告诉我吧!』

克劳蒂亚点了点头,轻轻举起一只手掌。只见一张纸条在不知不觉当中出现于指缝之间。虽然看似魔法把戏,但她大概没动用任何手法吧。

『被杀的魔术师传送了好几次的调查报告回来。但美其名为报告,实际上却只是以条列方式记下他潜入村庄那几天的行动细节等无用的回报,其中并未提及任何能直接引导我们找出潜伏于村里的魔族或书籍的情报。看来他似乎是因「我很努力在进行调查行动唷——」的自我表现欲作祟才传送这些报告书回来的。』

薰也认为此举确实很不合常理。在潜入调查期间传送报告,是非常危险的行径。如果真要传送报告,就该为防发生自己失败而传回所有情报;否则就应当彻底避开敌人的眼线才对。

『上一任调查员这么蠢,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相信这些情报应该能助你全身而退才是,你就拿去用吧。』

『非常感谢你。』

就在薰从克劳蒂亚手中接过纸条的那一瞬间,只见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撞开,十几名手持机关枪的武装士兵一拥而上,团团包围住薰及克劳蒂亚所坐的床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克劳蒂亚语气冰冷地提问。

『我不晓得。』

薰摇了摇头,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转眼望向吉耶,只见吉耶一脸尴尬地转脸看着窗外。

『抱歉啦,狐狸精。』奥普利出现在武装士兵之间,『你必须暂时留在此地,直到这件事获得解决为止。』

『奥普利先生,请等一下!』

薰起身大叫。士兵们虽然将枪口对准薰,奥普利却说了声『住手』制止他们。

『……这应该是一项联合任务才对,我们根本没理由将克劳蒂亚监禁在此啊!』

『弗拉基米尔剑士啊,你太天真了。这帮人的目的终究只在于回收魔导书,而不是屠杀魔族。只要能够得到书籍,无论我们蒙受多大的损失,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绝不能放任她自由行动,让她有机会增添任何不安要素。此事必须在我们主导之下进行。』

『可是!』

『没关系啦,薰。如果立场对调的话,我们协会大概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吧,我就放宽心边欣赏梵蒂冈的景色边等待结果出炉吧……』克劳蒂亚转眼望向奥普利,『不过呢,我的绰号叫做「复仇女神」,所以你们只管走着瞧吧!』

『哼,有趣。』

『话说回来,奥普利先生,这项任务还是确定由薰前往执行吗?』

『应该会就此决定吧。现在是他必须展现实力给同伴们见识见识的时候,正巧可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真是无聊透顶。』

克劳蒂亚边出声嘲讽边使劲拉扯薰的手臂,原本站立着的薰被这么突然一扯,随即失去平衡倒向床上,呈现出被克劳蒂亚紧紧抱住的姿态。她双峰整个平贴在自己胸膛上的陌生触感,逼得薰忍不住面红耳赤。『啊啊,薰!你未免太奸诈了吧!』一旁的吉耶则大声叫道。

『克、克劳蒂亚小姐!』

『哎呀,你没跟传说中的美女做过这样的事吗?』

『我跟蕾妮小姐才不是那种关系……』

克劳蒂亚伸长双臂环抱住支吾其词的薰的头部。奥普利喊着:『还、还不快点给我住手!你这不知廉耻的魔女!你打算对弗拉基米尔剑士做什么?』并冲过来试图拉开两人,但却在离床铺不远的地方被弹开。床铺周遭好像布下一层类似防护罩的力场。克劳蒂亚转头对奥普利吐舌头。

请不要把我当成用来激怒奥普利先生的工具啊!

薰虽然试图抗议,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不知克劳蒂亚究竟动用了什么魔法,竟使得薰陷入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的僵硬状态。

克劳蒂亚轻灵地翻转两人的身体,顺势跨坐在薰身上。她那美丽的脸庞逐渐贴近,她的金发则轻轻覆盖住薰的脸颊。

『我说薰啊……早知道是你要去,那么不管是会遭到监禁或是怎样,我都会打一开始就把纸条交到你手上啊!』

接着薰就在火冒三丈的奥普利、一脸懊恼的吉耶,以及举起机关枪的十几名士兵定睛注视之下,硬是遭到克劳蒂亚强吻。

『你可千万不能死唷,薰。』

克劳蒂亚一边擦去沾附于薰唇上的口红,一边微笑说道。

才刚跨越南方天际的太阳,已为大地洒落一片如同烈火燃烧般的夕阳余晖。

就算是北欧国家,到了盛夏时分还是会变得相当炎热。这辆刻意选购车龄老旧、烤漆也几乎都快掉光的破烂小卡车上头,当然不可能附有空调系统之类的便民设备,因此坐起来简直就像是被丢进滚烫的铁板当中一样。担任司机的吉耶与坐在副驾席的薰都忙着擦拭豆大的汗珠。

两人是在昨天半夜抵达芬兰。联络网遍布世界各地的巨大组织一旦决定出手,后续的行动速度果然快得吓人。自克劳蒂亚昨天午后——在众人环视之下亲吻了薰——就直接被软禁在饭店开始,至今还过不到二十小时。

教皇厅在离任务执行地点迪拉索村最近的赫特堡市设置作战总部,薰与吉耶则为了潜入迪拉索村而驾驶小卡车前往目的地。

『他×的,屁股痛死了。』

吉耶出声咒骂。除了街道因尚未铺设柏油而布满碎石子之外,破旧卡车的避震器也早已完全失去效用。但由于此地仍是普遍驾驶马车的民风,所以他们当然不能开着全新高级4轮传动跑车之类的显眼交通工具进入这座村庄。

目的地迪拉索村就位于连结近代化程度还不算太低的赫特堡以及座落在山脉另一侧的亚洛尤市的道路正中央。虽说开车得跑上将近一天一夜的距离才能横越这条道路,不过据传会想前往既没有半间旅馆,对都市人的态度又称不上友善的迪拉索村休息的好事之徒似乎相当少见。

自从一大早启程离开都市后,四周悠闲的乡村景色持续了好一阵子。茅草屋顶的农舍及风车极其自然地融入开始蜕变成金黄色的稻穗之中,假如暂且先撇开灼热的阳光不提,这其实还算是一副颇为迷人的风景。

从早上开始沿着道路行驶了将近八小时路程,如今只剩高山、森林及堪称芬兰国家象征的湖泊映入眼中。仿造行动电话外型的多功能无线电对讲机的GPS功能显示他们已来到目的地,也就是那座村庄附近。

『喏,别忘记要先摄取大量水分喔。毕竟你得在这大太阳底下伪装成昏倒路旁的旅客啊!』

吉耶拿出装满开水的保特瓶给薰。心不在焉地看着克劳蒂亚所给的那张纸条的薰,有点慌张地回了声『啊、嗯』,这才伸手接过保特瓶。

『你还在挂虑那个女人的事吗?』

『这个嘛……是有一点啦。』

薰边喝水边回答。

『居然可以让那么漂亮的美女对你做出那么爽的事。可恶,实在令人羡慕啊!你竟敢同时搞上蕾妮大姊跟那个美女魔术师。我干脆向蕾妮大姊打小报告好了。』

『才、才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想也知道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我对那种徐娘半老的好色魔术师压根儿不感兴趣。』吉耶赏了薰的头一拳。『但是啊,咱们真的不能放任她自由行动啦。她是那种绝对不可相信的老狐狸,况且我也不认为她已讲出所有的情报了。不过,话说回来,奥普利这老头或许也是因为遭到戏弄而意气用事就是了。』

薰先前已从长谷川祭司口中得知当时在大教堂会议室中,克劳蒂亚究竟是用何种演技狠狠恶整了奥普利一顿。

(但我总觉得她实在不像是个坏人啊……)

薰一边在心中暗自沉吟,一边将背完的纸条收进置物箱中。

(毕竟当时我并未看到这张纸条啊。凭她的本领,明明有办法在转眼之间烧掉这张纸条才对,但是……)

『好啦,就快抵达村庄啰。咱们来做个最后确认吧……先前潜入的魔术师伪装成赫特堡派遣过来的地质调查员,结果被识破身分而不幸遇害。杀害方法是推落悬崖。只有这次的杀人手法跟其他牺牲者不一样,尸首上并未留下啃噬的痕迹,又因尸体经河川带至下游才被发现,因此也判断不出凶手动手杀人的现场到底在哪儿。看来有必要查明他在临死之前究竟遇上什么状况才行。』

『说的也是。』薰切换思绪。『我认为最佳方案就是设法追查他的行踪。因为只要一取得克劳蒂亚小姐所说的「书籍」,魔族大概就会立刻撤离村庄……』

『毕竟它们也是为了寻找那本书而来嘛。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必须大肆放出「我们已找回书籍」、「书籍已不在这座村庄里头啰」之类的消息给它们知道不可啰。我总觉得快快把它们找出来干掉反而比较省时省力。』

『这个方案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吧?纵使揪出潜伏其中的魔族并成功收拾掉对方,只要它们的领导中枢还认定书本在迪拉索村,就会再派出人马继续执行任务。因此我们务必确实回收书籍,并将这项消息传达给对方知情。』

『真是件麻烦的差事啊!』吉耶露出有点僵硬的笑容。『可是薰啊,假如在找出潜伏于村内的魔族份子之前,只要随便哪个村民识破你的真实身分,作战就得立刻宣告中止,届时切记立刻动身逃出村庄喔。』

『如果我还来得及开溜的话……』

薰的脸上也浮现一抹苦笑。因为假设被某个村民得知自己是教皇厅派来的人,就代表潜伏于村里的魔族极有可能也已听见风声。如此一来,他将如同在黑暗之中遭到佩戴夜视镜的狙击兵锁定的猎物一样。他还不晓得敌人究竟是谁,但在对方眼中,自己就等于挂了一张写着「我是魔族之敌」的看板在身上。

『逃就是了。死命跑到喘不过气,不支倒地为止。那是你唯一的保命手段。』

车子来到目的地的村庄旁边。

两人在离村庄还有数百公尺远的地方下车。虽然看不见住家,不过却见树丛另一侧窜出阵阵表示有民众在此生活的炊烟。

在搭便车旅行的途中遭到司机袭击,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人也被打趴昏倒在村庄附近,后来幸运被村民发现并救回村里……这就是他们的作战计划。由于伪装成地质学家的魔术师被杀至今还不到一周,因此敌人必定会特别注意外来访客。所以只要装成昏倒的旅客暗示这是偶然的到访,就可降低真实身分遭到敌人识破的机率。

看看时钟,已是下午两点。阳光依旧毒辣,要是不能立刻被发现的话,没完没了地倒在地上的行动会对身体造成危害。虽说在最糟糕的状况下,薰打算演一场狼狈地拖步走进村庄的好戏,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让某人发现自己比较妥当。这样才能特别强调出到访的偶然性,藉以提升安全指数。如果当地人只在村子里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相信出门打猎或采拾山菜的村民应该会很快出现才对。

『那接下来该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而已,你已有所觉悟了吧?』

吉耶站到薰的眼前,边让双拳骨头发出啪叽声响。

『老实说,真是谢天谢地呢,我这人实在不适合搞什么潜入调查,而且打死也绝对不肯装成被痛扁一顿而昏倒在路旁的旅客啊!』

吉耶缓缓舒展肩膀关节,边对着空气挥拳边自言自语起来。凭藉着中量级斗士般的结实肉体所反覆祭出的每一记拳头都很豪迈地划破空气,这阵破风声清楚地宣告吉耶的拳头将对自己造成极大的伤害。

『……你并不适合潜入调查,这点小事我当然清楚。光看你的发型就知道嘛。反正我打一开始就打算自己去,自然没半句怨言啦!』薰的声调逐渐提高。『不过啊,既然你也是个特勤人员,我觉得你实在不该继续留那种发型喔。』

『你的意见非常正确,里拉福特老大也时常这样告诫我。』

吉耶边伸手搭住薰的双肩边『嗯嗯』地点了点头,接着一脸认真地说道:

『不过谁都改变不了我的发型。』

『吉耶你这大笨蛋!』

『好了好了,再吵下去会被人发现喔。快点把行李交出来吧,既然设定成遇袭的搭便车旅客,手表及钱包当然都得落入抢匪手中才行嘛。』

可惜薰完全判断不出吉耶究竟是天兵还是有意恶整他,薰只能边发牢骚边解下手表等随身物品交给吉耶。

『好啦,我得狠狠扁你一顿,你可别恨我喔。』

『……我不会恨你啦,我是个神职人员耶。但假如日后换吉耶你遇上这种情形而变成潜入调查员时,我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就是了。』

『哎呀,我倒觉得被那种绝世美女强吻之类的开心事,应该不可能发生在我这种货色身上才对啦。』

(哇!这个庞克族果然还念念不忘昨天发生在饭店的事情!)

当薰领悟到这一点的瞬间,他的脸上随即爆出一阵火花。薰根本无须伪装,就此昏厥倒卧在道路旁。

之后,经过将近一小时左右,他才被住在村子里那名叫作艾莉丝的小女孩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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