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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On the Way to a Smile EPISOED:TIFA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蒂法在第七天堂的厨房当中收拾善后。只开了最小限度灯光的阴暗店内没有其他人。才在几天前,她还能够一边看着家人的身影,一边心情轻松地结束关店后的工作,现在却觉得水异样地冰冷,餐具的脏污也总是洗不掉。蒂法想转换一下心情,就点亮了店内所有的灯光。一瞬间四下变得明亮,但由于电力供给不安定的关系,立刻又恢复昏暗。这使得她的心情变得更消沉。自己在这个家里该不会是孤身一人吧。最后她忍耐不了,叫了女孩的名字。

「玛琳!」

不久从店内深处的小孩房间中传来静悄悄的脚步声,玛琳出来了。

「嘘。」

她将食指抵在嘴唇上,皱着稚幼的双眉责备蒂法。蒂法说了声对不起,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丹泽尔终于睡着了。」

「又在痛了?」

「嗯。」

「可以叫我啊。」

「丹泽尔说不行嘛。」

「这样啊——」竟然让小孩子顾虑自己,她觉得自己好没用。

「叫我甚么事?」

「欸——忘记了。」

蒂法隐藏起感情,回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

「你觉得寂寞吧。」

玛琳用小大人的口吻说。

「嗯——对。」

「我不会去别的地方的。」

「嗯,谢谢。玛琳,早点睡喔。」

「我刚才正要睡啦!」

「对不起。」

蒂法停下洗碗的工作跟在玛琳后面。玛琳的双亲早已亡故,由父亲的挚友巴雷特收养为乾女兑。蒂法在认识巴雷特时他就已经带着玛琳了,因此蒂法等于知道了玛琳一半的人生。当巴雷特说要踏上「做个了断的旅程」时,她也就相当自然地代为照顾玛琳。

小孩子的房间里并排放了两张床。丹泽尔躺在其中一张床上酣睡。八岁男孩额头上浮现的星痕令人看了心疼。症状不见缓和,但也不会加重,只是一味折磨着丹泽尔。她以沾湿的纱布拭去额上斑纹渗出的脓,丹泽尔稍微皱了一下眉头,又继续回到梦乡。在一旁看着的玛琳钻进自己的床铺后叫了蒂法的名字。

「即使有我们在,蒂法还是会寂寞呢。」

「——对不起。」她诚实地回答。

「没关系。我们也一样。」

「嗯。」

「克劳德到哪里去了呢?」

蒂法摇头表示不晓得。克劳德在米德加的某个角落。刚开始她想像他在工作地点遭遇事故,或是被怪物袭击等等最糟的情况。但她很快就知道克劳德还在工作。也有人说看到过他。他只是单纯地离开家了。因为蒂法没有多余的精神告诉小孩子他没事,所以丹泽尔他们不久也知道发生了甚么事。

「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她也不知道。也许发生了一些问题。但是蒂法记得克劳德最后露出的笑容。温柔得让人觉得一切都不会有事。难道那是她搞错了吗?

那一天。命运之日。从大地喷出的生命之流集结于米德加,意图消灭从宇宙飞来的陨石。蒂法与同伴们从天空看着这片光景。她想最好一切都能被冲走。我的过去。我们的过去。或许也包括我自己在内。在对战斗即将结束感到安心的同时,她也对未来感到一种漠然的恐惧。自己能够继续这样活下去吗?如果有人提出相同的疑问,蒂法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无论发生甚么事都应该活下去。然而一旦变成自己的问题,她就不知道了。

神罗公司开发魔晃能源,造就了世界的繁荣。地表上虽然一片光明,但同时黑暗也变得更深沉。反神罗集团「阿帕拉契」就是为了让世间知道黑暗的部分而开始活动。

「魔晃是吸取循环于星球上的生命制成的。」

魔晃能源会让星球踏上毁灭之路。然而他们脚踏实地的活动毫无成果,世间没有任何改变。一旦知道了魔晃的恩惠,想舍弃它就难了。阿帕拉契想改变状况,于是选择进行更激进的活动。大量民众居住的魔晃都市米德加。他们炸掉了一座生产能源提供这座城市消耗的魔晃炉。

炸弹的制作过程发生错误,超乎想像以上的破坏波及了魔晃炉以及其周边地区。以这个事件为契机,神罗公司正式决定摧毁阿帕拉契。只为了击溃几个人组成的团体,神罗竟然采取了将阿帕拉契要塞的所在地,也就是米德加的一部分连同居民一起摧毁的残忍手段。结果包括直接间接在内,有无数的生命因为阿帕拉契而丧失。

蒂法也是阿帕拉契的一员。

她原本认为为了远大的目的,多少有些牺牲也是无可奈何。她陶醉在身为成员随时都能舍弃自己性命的觉悟当中,以此掩盖了内疚。身陷急速变化的状况,造成蒂法等人没有余力多做思考。在投身越演越烈的神罗之战当中,最后他们还得面对名为赛菲罗斯的威胁。蒂法与青梅竹马克劳德、阿帕拉契的幸存者巴雷特、在混乱当中相识的艾莉丝、赤红十三一同踏上旅程。然后又得到了席德、猫妖、尤菲、文森等各有隐情的同伴。

虽然萌生了新的友谊,但或许是作为代价,艾莉丝失去了性命。即使如此,旅程还没有结束。蒂法一直等到战斗——先不论胜败——眼看着即将画下休止符,她才有心情回顾整段旅程。

事情的开端,是在蒂法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发生的。神罗在故乡尼弗海姆建设的魔晃炉发生问题,村子陷入危险状况。她的父亲被神罗为了处理这个问题而派来的赛菲罗斯杀害了。她满腔都是对神罗与赛菲罗斯的憎恨。于是她参加了阿帕拉契。换句话说,起因是出于个人的怨恨。阿帕拉契所主张的反神罗、反魔晃的口号,正好可以用来隐藏真正的动机。然而就算是为了保护星球,牺牲的生命也未免太多。更不要说是为了个人的复仇。

罪恶感一直在内心深处等待时机。自己是否能够与这份感情一起活下去?抱着对未来的恐惧,蒂法从空中看着地表。然而在身旁看着相同光景的克劳德却面露安稳的微笑。那是在旅途中从未看过的表情。克劳德注意到蒂法的视线。

「怎么了?」

「克劳德,你在笑。」

「是吗?」

「嗯。」

「今后就要开始了。新的——」克劳德寻找一下用词,然后说:「新的人生。」

「我要活下去。我想只有这么做,我才会被原谅。因为发生过很多事。」

「是啊——没错。」

「不过,当我一想到这是我第几次考虑到新的人生,就觉得很好笑。」

「为什么?」

「因为我全都失败了。」

「不好笑。」

「——我想这次一定没问题的。」克劳德稍微想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因为这次有蒂法在我身边。」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这次的意思有点不同。」克劳德再度以笑容回答。

蒂法跟同伴们一起去见艾莉丝。在忘却之都的水池中永眠的艾莉丝。她不惜牺牲性命拯救的世界,已经没事了。蒂法如此向她报告。

你没事吗?她听见了这个声音。她不知道那是艾莉丝的声音亦或是自己的声音。蒂法哭了。赛菲罗斯夺去艾莉丝的生命时,蒂法没有余力哀悼她的死亡。虽然悲痛万分,但都转变成对敌人的愤怒与憎恨。

然而重新造访此地所感觉到的悲伤当中,伴随了撕裂心脏的痛楚。蒂法忍受着这股痛楚,心想作为阿帕拉契的一员,原来我让无数的人承受了这种痛苦。眼泪更加泉涌而出。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她感觉到克劳德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为了不让我迷惘,他紧紧地抓着我,蒂法想。现在就放声大哭吧。然后,今后就将自己托付给这双手吧。因为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在旅途中共患难的同伴,告别时却十分干脆。文森就好像大家只是在列车上偶然相邻而坐的乘客一样,没讲两句话就离开了。尤菲严重抗议,说同伴怎么可以这么冷淡。好像是巴雷特说的吧,只要活着随时都能相见。也可能是席德说的。

之后,蒂法与克劳德、巴雷特一同前往考雷尔村。那里是巴雷特的故乡。对巴雷特而言,在这座村子里以魔晃炉为原因发生的惨剧就是一切的开端。他不发一语地瞥了村子一眼,说不应该来的。巴雷特也必须怀抱着罪恶感活下去。

他们也去了尼弗海姆。那是蒂法与克劳德的故乡。两人一点都不觉得怀念。只是鲜明地回想起在这个村子里发生过的事件罢了。

「或许不应该来的。」克劳德说。「觉得好像要被带回过去一样。」

蒂法心中也完全是一样的想法。

*  *

然后他们去了卡姆。艾莉丝的养母艾尔米娜与寄放在她们家的玛琳等着他们到来。那里有艾尔米娜亲感的家,两人暂时借住在那里。巴雷特与玛琳很高兴能够久别重逢。克劳德向艾尔米娜说明了艾莉丝发生的事,并为了没能拯救艾莉丝的生命向她谢罪。

「你们不需要道歉的。我想你们已经尽力了吧?」

听到艾尔米娜所言,蒂法无法作任何回答。

卡姆的街道上被从米德加前来避难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一般民家都成了紧急避难所。就连旅馆都免费提供房间给避难民众,即使如此还是有大量收容不下的人挤在道路上。每个人看起来都一样地疲惫不堪。有许多人看起来似乎生了病。

「听说是传染病。要是传染给玛琳就不好了。来,我们回去吧。」

巴雷特讲话的方式活像是个父亲。

「嗯,回去吧。」克劳德表示同意。

「啊啊,不过,我们要回哪里去?」

「中断的现实。」

「啥啊那是?」

「普通的生活喽。」

「上哪里找那种东西?」

「我们会找到的。」克劳德看着蒂法说。「是吧?」

「嗯!」玛琳精神百倍地说。蒂法虽然也点头,但她跟巴雷特一样,心里也在想普通的生活究竟在甚么地方。

四人来到米德加。街上早已开始着手,想尽早从陨石消灭后的冲击与混乱中振作起来。人们以未来——或者是暂时安顿的生活为目标努力不懈。他们的身影更是让蒂法痛苦。觉得最好一切都被冲走从空中俯视的米德加,其实有这么多的人生。蒂法觉得不能原谅自己的任性妄为,对克劳德与巴雷特坦白说出自己在飞空艇中想过的事情。男人们虽然同意,表示能够了解那种心情,不过还是大声鼓励她。不管到哪里去、作甚么都无法摆脱罪恶感。既然如此,巴雷特说。

「我们要活下去。一辈子活着赎罪。只有这条路可走。」他说。

「太钻牛角尖不像是蒂法的个性。」

两人独处的时候克劳德说。

「我本来——就是这种人。」

「不。」

「你应该更坚强。如果你忘记了,我会让你想起来。」

「真的?」

「大概。」克劳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一开始他们在米德加以及其周边地区打听情报。不只所有物资严重匮乏,更麻烦的是,大家都不清楚到哪里去可以得到甚么东西。三人分头收集情报,然后四处告诉需要情报的入。他们也对无法自己移动的人伸出援手。夜晚就在米德加谣传不知道甚么时候会崩塌的钢盘下入眠。有一天,巴雷特说是帮忙拆除房屋的谢礼,带了酒瓶、加热器,以及几种水果回来。

「你们看着吧。」巴雷特用单手熟练地开始进行类似料理的步骤。

过了大约两星期后两人才知道那是考雷尔村独特的酒。克劳德与蒂法战战兢兢地啜饮了这种酒。巴雷特一杯接着一杯牛饮,心情畅快地谈起和平时代的回忆。曾因酒喝多了掉到井里。与现在已经不在人世的妻子求婚时也因为喝太多而不知道自己在干甚么。蒂法与克劳德好久没有那样开怀大笑了。

第二天,巴雷特一脸认真地说。

「开家店卖这种酒怎么样?」

「我们吗?」

克劳德惊讶地问。

「我想叫它第七天堂。」

那是蒂法唯一想避开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好开心嘛。取名叫第七天堂,一定会跟那时候一样开心的。」

蒂法完全忘记了。大人们有野心,但是幼小的玛琳跟那毫无关系。对玛琳来说第七天堂就只是跟蒂法、巴雷特,以及同伴们一起生活的幸福家园。

「嗯——第七天堂啊。」

过去是无法抹消的。只能互相让步继续活下去。蒂法下定了决心。

第七天堂从开张当日就门庭若市。其实只要想做,在家里一样可以酿造考雷尔酒,餐点也没甚么特别的。因为能够稳定取得的食材不多,因此做不了什么太精致的食物。即使如此,人们早就想要这样的一个地方了。能够与同伴一起喝酒休息的地方。细细品味现实或者是忘记现实,遥想未来的地方。

在这里即使没有钱,也可以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喝酒。此外也准备了几种果汁,让客人可以带小孩子进来。果汁会先让玛琳试饮,只有她喜欢的才会拿到店里卖。玛琳俨然是这家店不可或缺的存在。晚上时间还不算太晚时,她会做女服务生的工作。对酒喝多了的客人,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巴雷特总是在店内一角慢慢喝酒。也许他是在替店里当保镳。克劳德的工作是调度食材与酒的原料。然而这里有个问题。克劳德几乎不认识所有蔬菜水果的名称。刚开始蒂法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但一想到克劳德度过的人生,又觉得这是无可奈何的。克劳德的全新人生,从记住蔬菜的名称开始。而跟某个地方的某人交涉,以公平的条件调度食材,对克劳德来说想必也是第一次的经验。她觉得每天出门从没有一句怨言的克劳德很可爱。但同时也担心他是不是为了我在勉强自己。也许有一天,当酒店步上轨道,他就会离开这里——蒂法摇摇头试图摆脱不安。她告诉自己不能贪图更多。

说要离开的是巴雷特。开店第一个星期。巴雷特确认酒店的起步相当顺利,便表示他要留下玛琳踏上旅程。

「我啊,想替自己的人生做个了断。」

巴雷特的发言让蒂法受到了打击。克劳德冷静地点点头。好像他事前知情一样。

「你说了断——如果是这样,那我也——」

「蒂法在这里就办得到了。你必须在这里证明你不只是夺取,也能给予别人什么。」

巴雷特只这样说,就说要去准备而踏出酒店。

「你早就知道了?」

「嗯。」

「你有阻止他吗?」

「没有。因为他说这里是属于蒂法的场所——」

「——这样啊。既然这样,就没办法了。」

克劳德也是这样想的吗?其实她很想这样问。

巴雷特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平常总是跟蒂法一起睡的玛琳,睡在养父的床上。两人说话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

一大清早,巴雷特就离开了。玛琳对着他的背影说:

「要写信给我们喔!还要打电话!」

巴雷特稍微举起装着机关枪代替义肢的右臂,头也不回地走去了。他的背影像在诉说自己除了战斗没有其他生存之道。巴雷特究竟会找到甚么样的人生呢?希望他能够远离战斗。希望他能够证明自己不只是夺取,也能给予别人什么。

「我会好好当这里的小孩的!」玛琳所言让克劳德与蒂法面面相觑。这里的小孩?

「蒂法跟克劳德就交给我吧!」

巴雷特回过头来扯着嗓门说。

「好好加油啊!」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一家人要同心协力奋斗喔!」

为了不被罪恶感压垮而活着,需要同伴的扶持。即使是抱有同样伤痛的人、背负着同样罪过的人也一样。互相安慰、鼓励才能活下去。原来如此,或许这也能叫做一家人。一家人同心协力奋斗下去就可以了。只要身边有名为家人的同伴,无论什么困境一定都能度过。

「我们是一家人呢。」

「嗯!」

玛琳充满朝气地回答蒂法的自言自语。

「克劳德也可以如入我们喔。」

「那真是太感谢了。」

克劳德神情认真地向玛琳天真的意见道谢,然后看着蒂法。蒂法轻轻地点头。今后一定还会发生一堆问题吧。不过以后就不要再担心两人之间的关系了,蒂法想。

酒店开始营业过了一阵子。外出调度食材的克劳德打电话来。他向蒂法商量是否可以发行在第七天堂免费吃喝一辈子的权利。蒂法没有问他为什么就答应了。克劳德一定是有甚么想要的东西,让他必须用这个奇怪的权利做为交换吧。到了晚上,克劳德骑着一台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机车回来。自从那时候起,克劳德只要空出一点时间就会用来维修机车。他带了不知道在哪里认识的工程师回来,跟对方讨论改造事宜。似乎有几个人在帮克劳德将机车改造完成。玛琳与住在附近的小朋友们看着他们的工作。那片光景让蒂法安心,觉得我们一家人正在慢慢成为这个世界的居民。

克劳德为了调度食材常常前往米德加。目的地主要是卡姆。交通工具是租来的机车或卡车,有时候选会利用陆行鸟。不过自从他获得了属于自己可自由使用的机车后,他变得能够出远门,有时候还会带回稀奇的食材让蒂法惊奇不已。

一天晚上,一通电话打来第七天堂找克劳德。克劳德讲了片刻电话之后便说要出门。

「要去哪里?」

「该怎么说才好呢?」

克劳德说常常会有人托他在调度食材回来时,将一些东西送到米德加。打电话来的主人家里常常提供蔬菜给克劳德,好像说有个东西希望今天晚上一定要送到。克劳德摆出一副谎言被揭穿的小孩子表情盯着蒂法看。

「干嘛摆出那种表情?」

「不——不好意思我没告诉你。」

「甚么事?」

「自己擅作主张。」

蒂法忍不住笑了出来。克劳德说他替人递送物品收取一些手续费,觉得有点良心不安。这些钱他好像都拿去改造机车了。蒂法觉得他简直像个小孩。克劳德发现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世界多少令她有些寂寞。但她也觉得克劳德的世界变得更宽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水。对,或许过就像是母亲怀抱的心情。蒂法送克劳德出门,享受着在心中萌芽的全新感情。

蒂法变得能够与自己内心的罪恶感和平相处,无法忘怀。或许有一天会受到处罚。不过在那之前就抬头挺胸地活着吧。同时必须向自己证明我不只是夺取,也能给予别人什么。

蒂法建议克劳德可以将送货的工作当成一门生意。店里可以代接工作的委托。类似接电话这点小事,我跟玛琳也做得到。克劳德虽然踌躇不定,但考虑了一个晚上后,便接受了她的提议。虽然不知道他踌躇的理由,不过蒂法并不在意。她只觉得他一定又在客气什么了。

就这样,史特莱夫快递开始营业了。业务范围是以米德加为中心的世界所有地区。不过仅限机车能到达的地方。克劳德笑着说这是不实广告。跟第七天堂一样,克劳德的生意也相当兴隆。在这个时代,想将某个物品送给别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怪物一样到处跑,还有很多道路受到生命之流喷出的影响而被阻断尚未修复。跑遍全世界的工作不是谁都能做的。这是众人期盼已久的服务。不擅长与他人往来的克劳德,以送货的方式为人与人之间搭起桥梁,蒂法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自从克劳德开始做快递,「一家人」的生活起了巨大变化。而且不是往好的方向。克劳德除了早晨与深夜之外几乎都不在家。当然三人的对话也就减少了。蒂法每星期公休一天,但壳劳德的工作不见得会在那天休息。克劳德从不会拒绝委托。蒂法虽然希望偶尔能够一起休个假,但她告诉自己这是任性,压抑了这个想法。

是玛琳先注意到克劳德的变化。她向蒂法诉苦,说克劳德常常心不在焉,没在听她说话。本来克劳德就不会积极地向玛琳搭话。但当玛琳跟他说话,他也从来不会当作没听见。蒂法知道克劳德是以他自己的方式试图与玛琳和睦相处。她认为很多不擅长与小孩子相处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克劳德可能是太累了吧。」她虽然这么回答,却还是觉得一件事卡在心里。玛琳是个对大人的变化很敏感的孩子。假日蒂法与玛琳打扫了克劳德当成办公室的房间。大量的收据没有经过整理散落在桌上。其中一张吸引了她的目光。

委托人艾尔米娜·葛因兹布鲁

货物花束

送货地点忘却之都

蒂法当作没看到,跟其他收据收拾在一起。然而心中却产生了强烈动摇。跑遍全世界递送货物,会不会就等同于重游旧地?她知道没能保护艾莉丝的事实一直令克劳德痛苦不堪。克劳德正试图克服这个记忆活下去。但是前往告别艾莉丝的那个地点,会不会让他的内心再度被悲伤与后悔撕裂?

入夜关店后,克劳德很难得竟然在喝酒。杯子空了。蒂法考虑到最后替他斟满了酒杯。

「要不要我陪你?」她有话想跟他说。

「我想一个人喝。」克劳德的回答让蒂法失去了自制心忍不住说了。

「那你就在房间喝啊。」

巴雷特有时候会打电话来。他几乎不讲自己的事情,总是只问玛琳的近况。然后最后再跟玛琳讲话。玛琳可能以为蒂法没有在听,语气寂寞地说了。

「克劳德与蒂法最近感情不太好。」

蒂法开始努力找克劳德讲话。尤其是玛琳在身边时更是积极地攀谈。话题都选择一些不会太严肃的。克劳德原本对蒂法的改变感到疑惑,但他很快就察觉她的目的,开始配合她。玛琳也加入他们的对话。蒂法的努力似乎有成果了。

某天早上,蒂法说起了从店里常客那里听来的笑话。

「那真是听不下去了。」克劳德说出了感想。

「真是听不下去了!」玛琳大叫。

大人们惊愕地看着玛琳。

「这个故事上次不是讲过了吗?克劳德你还回答了一模一样的话!」

关系并没有改善。但他们毕竟朝夕相处。因为他们是一家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心协力过日子。或许对话与笑容都不怎么多。但蒂法认为我们是一家人。不,她只是希望如此。

确认克劳德已经入睡后,她悄悄向他说话。

「我们不会有问题吧?」

当然没有回答。只听到呼吸声。只有克劳德睡在这里的事实,能够证明他们是一家人吗。

「你喜欢我吗?」

克劳德睁开双眼。表情诧异。

「欸,克劳德。你喜欢玛琳吗?」

「嗯。不过,有时候我会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

「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

「也许光是这样还不够吧。」

「——我们也是吗?」

克劳德没有回答。

「对不起喔,问你这么奇怪的问题。」

「不用道歉。问题在我身上。」克劳德闭上眼睛。

「我们一起加油嘛。」

蒂法等着克劳德回答,但一直到早上都没有回应。

后来过了没多久,克劳德带着丹泽尔回来了。这个男孩子使用了克劳德与机车一起放在外面的行动电话,打电话到店里。

接起电话的蒂法,先是担心克劳德发生了甚么事。但她立刻注意到男孩子的状况有异。后来她再也听不到男孩子的声音,换克劳德接起电话。她想问那里的状况,但克劳德不知为何却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那个小孩子没事吧?」

「不——看起来很难受。」

「那你把他带来家里怎么样?」

「这孩子——好像是星痕。」

听到克劳德所说,蒂法一时回答不上来。星痕症候群是自从生命之流击退陨石的那天以来,就在全世界蔓延的疾病。目前还没找出治疗方式。每个人的症状各有不同,有的人看起来很健康不像是生病,也有人立刻丧命。而对蒂法来说最重要的是,有谣言说星痕会传染。也许会传染给家里的某个人。蒂法根据经验——如果谣言属实,全世界早已没有一个健康的人了——相信它不会传染,但还是觉得不安。而且相信谣言的人很多,无论真实情形如何,或许会影响到店里生意。然而她已经说过带来家里,就不方便说因为是星痕所以不行。

「我听说星痕不会传染。」

克劳德说,他似乎查觉到蒂法的犹疑。这时她注意到了。克劳德很想将那个孩子带回家里。

「嗯,带回来吧。」

「我们走后门进去。还有,有没有人能代为照顾玛琳?」

「嗯。」

蒂法挂断电话,觉得很不可思议克劳德竟然会顾忌店里与玛琳的事情。后来她明白了。克劳德以为蒂法会反对。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带回来。蒂法想知道理由,不过等到克劳德将丹泽尔带回来,她每天照顾着他,也就将这个疑问抛到脑后了。

丹泽尔恢复体力后,蒂法问他之前发生了甚么事。然后她觉得丹泽尔是命中注定要来到这里的孩子。丹泽尔的双亲是米德加七号街遭到破坏时的受害者。七号街遭到破坏的原因,出在阿帕拉契身上。所以我有责任,必须养大这个孩子才行。丹泽尔是为了来到我的身边才会与克劳德相逢的。蒂法向克劳德商量,希望能让丹泽尔成为家里的一分子。克劳德默默地点头,玛琳从寄住的老主顾家里回来,也高兴得不得了。

丹泽尔刚开始还表示出只是暂时寄人篱下的态度,不过在帮忙店里与克劳德的工作后,渐渐地也敞开了心扉。

光顾的客人明显地减少了。虽然知道原因,不过不只蒂法与克劳德,就连玛琳也绝口不提此事。

夜晚,酒店营业结束,在厨房清理餐具时抬起头,就会看到正中央的桌子坐着史特莱夫快递的老板克劳德,以及助手玛琳与丹泽尔。丹泽尔虽然为星痕所苦,不过有时候也会一整天没有疼痛或发烧,这种时候他总是黏着克劳德进进出出。克劳德工作在身,一天当中大半时间都在外面度过,因此他回家后的时间对丹泽尔而言是与英维共处的珍贵时光。没错,对丹泽尔来说克劳德就是英雄。不只是因为在丹泽尔忽然出现星痕的症状而在死亡边缘挣扎时,是克劳德救了他,还有他的身段与骑乘的机车,所有一切都成了憧憬的对象。丹泽尔甚么事都喜欢问克劳德。甚至连蒂法能回答的问题他都要等到克劳德回家后才问。蒂法有一次曾经半开玩笑地说每天煮饭的是自己。丹泽尔用小大人的口吻,说我也有每天打扫店内与家里。丹泽尔说的确实没错,他打扫得相当彻底。问他是不是过世的母亲教他的,他只回答不是就不再说话了。后来,蒂法从克劳德那里得知了教丹泽尔打扫的人是谁。原来他有告诉克劳德。这件事也让蒂法不太高兴。

为什么可以告诉克劳德,就不能告诉我呢?她甚至曾经为此烦恼。有一天,她对上了年纪的常客提起此事,问对方怎么想。结果得到的答案是:男孩子都是这样。人家还说这很正常,普通的一家人都是这样。这个答案虽然让蒂法不太能接受,不过普通的一家人这个说法倒让她心情轻松多了。关店后坐在桌边的三人,倒有点像是年轻父亲与孩子们。只要自己有心,也随时能在笑容的迎接下在那张桌旁坐下。

克劳德摊开地图确认明天的工作行程,特别是送货路线。丹泽尔与玛琳负责整理收据。玛琳遇到不会念的字就会问丹泽尔。丹泽尔摆出做哥哥的态度教导玛琳。丹泽尔自己也不会念的字就会问育劳德。克劳德总是习惯先教他们怎么念,然后拿笔给他们。他说不练习写就不会记得。孩子们看薯写在收据上的地名,问克劳德那是个甚么样的地方。克劳德的说明非常简洁。人很多。人很少。怪物很多所以很危险,要走北方路线才安全。他的说明常常让人觉得「就这样?」,但孩子们似乎都很满意。蒂法总是想插嘴。当她补充说明之后丹泽尔会问克劳德是不是真的。虽然有点不高兴,但又觉得这样也没甚么不好。普通的一家人就是这样吧。

蒂法认为丹泽尔的出现或许让家里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克劳德明显地减少了工作量。晚上一定会保留与孩子们相处的时间。也会像以前一样与蒂法聊些无足轻重的日常会话。

「问题解决了?」

「哪个问题?」

「你的问题。」

「啊——」

克劳德陷入了沉思。

「不想说我不勉强。」

「我没办法好好说明,不过——」克劳德先声明清楚才开始说。

「问题还没解决。不,我想永远不会解决了。失去的生命是无法挽回的。」

蒂法默默地点头。

「不过,也许我能拯救现在濒临危险的生命。如果是这种事,或许我也办得到。」

「丹泽尔?」

「是啊。」

「欸,你还记得带丹泽尔来的时候,你说了甚么吗?」

「我说了甚么?」

「很多。就算我反对,你也要带这孩子回来。我觉得你似乎已经如此决定了。」

「那是——」克劳德又像那时候一样,露出了小孩子以为自己要挨骂的表情。

「你说说看。我听了再决定要不要生气。」

克劳德点头后继续说。

「丹泽尔——倒在艾莉丝的教堂前。所以我觉得是艾莉丝将丹泽尔带到我面前的。」

一口气说完后克劳德就不再看着蒂法了。

「你去了教堂啊。」

「我无意隐瞒的。」

「可是你隐瞒了。」

「抱歉。」

「我又没说不行。不过下次我也要一起去。」

「嗯。」

「还有克劳德,你弄错了一件事。」

克劳德表情讶异地看着蒂法。

「艾莉丝不是将丹泽尔带到你身边。」

「嗯,只是我自己认为罢了。」

「不是这个意思。」

「艾莉丝是将丹泽尔带到了我们家来。」克劳德凝视着蒂法,最后露出微笑。

这段对话之后过了几天,克劳德离开了家。那个微笑所显示的未来只是幻想吗。蒂法亲吻了孩子们的睡脸,然后走进克劳德的办公室。她拍掉全家福照片上积的薄薄一层灰尘后试着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几声后,电话切换成答录机语音。

LIFE STREAM White1

女人是古代种。所以在生命之流当中依然能维持自我。虽然只要她希望,随时都能成为星球的一部分,但女人觉得现在为时尚早。

女人在星球中循环的生命之流当中感觉到一股异质的存在。那是一种绝不肯与星球交融的坚强意志力。女人知道这是谁的意志。夺去自己性命的男人。隐藏在美丽容貌下的无情精神。那股精神在生命之流当中活动着。女人感觉到男人正在企图影响地表上的事物。女人想着有甚么是自己可以做的。

与对方接触会有危险,因此女人想尽量远离男人的意识。但也因为这样,她无法更进一步知道男人的意图。然而只有一次,从突如其来地出现在附近的男人精神当中,她知道男人将克劳德的记忆当成了自己的核心。克劳德是女人的朋友,也是恋人——是值得珍惜的事物之象征,也是应该守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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