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等一下!』
森本刑警在京体大学附属高中的门前,叫住了两位正要走出校门的剑道社员。
大概是练习结束,学长吩咐他们去买东西,光着头的学生一脸困惑地说:『我们有急事!』说着就转身想往门口走去。
『有一点事情想问你们,请和我一起到两国分局一趟吧!』
『警、警察!』
两个人的脸色大变,相视之后,莫可奈何的点点头。
『听说岸本很擅长利用攻护胸的剑招?』
『是——』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两个人都露出讶异的神情,好像无法了解森本问这句话的意图。
『他长得够高,而且弹性也不错,为什么执着于攻打护胸呢?如果是从正面来的攻击,以正统的剑法就足以应付了,到底为什么呢?』
『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从高中时代开始,就一直以攻打护胸闻名。』
身材高瘦的那个,低头俯视着他的同伴说。
『难道一点原因也没有吗?』
『我也擅长攻打护胸,并没有特殊理由,只是一开始就这么练习了。岸本或许也是如此吧。』
比较矮的那个学生说。
森本本来想说那是你不够高的缘故,但是话说到嘴边又呑了回去,现在不是耍嘴皮的时候,惹火了这些人对整个案件并无帮助。
森本接着问岸本的故乡在哪里?是否对石川洋抱有敌意?但是,这两个学生却一问三不知。
森本曾经躲在体育馆旁,伦看岸本对着树木练习的情形,并没有发现他对打护胸特别在行。但是,他的动作确实有异于常人的地方。
这两天,森本陆续在京体大学附属高中门口,问了几个剑道社的社员,都问不出什么结果。
七月十四日,森本回到两国分局,向大林课长报告。森本的额头上不停地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是他没有去擦汗,只是性急的想将所有疑点一口气讲完。
『岸本和石川同样是埼玉县人,除了剑道上的敌手之外,或许还有别的关连。——还有,岸本擅长攻打护胸,这一点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嗯——你一个人忙了大半天,有什么收获呢?』
『一无所获,根本问不出什么。』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课长,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森本原本红润的脸,现在更红了,他猛搔着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打算去京都吗?』大林投以试探的口气问。
『如果你许可的话——』森本进前一步说。
『课长,我认为这个案件的重点在杀人的动机,只要掌握确切的动机,就可以发出逮捕令,拜托你了!』
森本整个人趴在大林的桌上,眼中带着熟切的神采。
『——好吧!不过有个条件,让美杉和你一起去。』
这两天,森本陆绩在京体大学附属高中门口,问了几个剑道社的社员,都问不出什么结果。
警察的搜査工作,基本上都是两个人一组,大林对森本老喜欢独自行动,感到有些不满。
『美杉?你是说那个从警视厅派来的年轻家伙吗?』
美杉是个绝对服从上司命令的人,大林派他和森本同行,主要目的是避免森本把这个案件当做个人游戏。
『好吧!那个乖乖牌大槪不会碍事。』
『喂!这是教导晚辈的机会,而且美杉是警视厅派来的人,你不可以太过分。』
『知道了,开个玩笑罢了,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明天一早就搭新干线出发吧,我会先和京都警局连络。』
『我一定会査出一点名堂的。』
森本用力向长官点头之后,就匆匆忙忙离开。
看着森本离去的背影,大林心想:他这回大概会有所收获吧!确定岸本的动机后,如森本所说的,可以发出逮捕令,一且被逮捕,所有搜査活动都会偏向岸本是犯人的说法。这种结果又和京介的密室说法完全矛盾,所以大林觉得闷闷不乐。
如果这是凶手的目的,那我们岂不是误入凶手设下的陷阱吗?想到这里,大林开始坐立不安。
2
森本被允许到京都出差的第二天早上,他和年轻刑警美杉一起搭上新干线。因为是自由入座的座位,车内非常混乱,但是他们很幸运的找到座位。
车子驶出东京车站,突然发现面前座位上站着一个小女孩,用小指头在关闭的车窗上涂鸦。大概有五、六岁吧!她画腻了之后,小小的额头倚在车窗上,窗外流动的东京街景,映照在她黑色的瞳眸中。
森本想起一年多以前,有一个女大学生在她租的公寓中自杀了。当时他任职于目白分局。
从现场的状况,立刻判断是自杀的,但是有一点令人怀疑,就是镜子上有三个风字。
当时曾对自杀的女大学生进行调查,但是始终没有调查出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意义。
有人认为她是被出租车所目击的三个学生强暴后,不堪受辱,才自杀的。但是,当事人已经死了,很难查出自杀的动机。
第二年的四月,森本就被调到两国分局,一年的时光匆匆流逝。
这个小事件已在他的记忆中消失了,但是三个鲜艳的红色大字,却深印在脑海中,鲜明的红色象征着一颗处女的心。
森本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些字,大概是小女孩在玻璃窗上昼的郁金香,让他有了联想吧!
风——森本忍不住在玻璃窗上写了这个字。
那个女学生想要自杀时,心里到底想什么呢?或许她童年时也曾在车窗上画过郁金香。或许是青春期读过的诗篇,一直深留在脑海中。当她想结束短暂的生命时,很自然会想起这首诗,于是把它写出来。
风——动机,森本写着。岸本的情形也许有些雷同,少年期种下憎恶的种子,随着成长而扩大,最后终于演变成杀意。——从幼年到少年期,和杀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虽然事隔已远,调查不易,但是森本满腔的热血却沸腾着。
十二点前车抵达京都车站。因为在吃饭时间出现,可能会让人讨厌,所以他们打算先吃饭。两个人都不太饿,只在车站前的面店随便吃一碗面。
走出面店,天空正下着毛毛细雨。两个人站在雨中,招呼出租车。
京都警局搜查一课大约二十个榻榻米大,挤满了办公桌。有的刑警在接电话,有的在翻阅资料,有的则忙着抄抄写写一森本对这种光景早已熟悉,但是,走进房门时,这里的紧张感将旅行的气氛吹得烟消云散。
『坐在最里面靠窗边的,就是课长柳泽警部。』
坐在服务台上,穿制服的年轻警察说。
课长柳泽左手扶着眼镜边,右手翻着厚厚的资料,身材削瘦,一副神经质的模样。
两个人站到他的面前时,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瞇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着森本,一副不友善的模样。
『我是东京两国分局的森本,这位是警视厅的美杉刑警,请多多指教。』
森本这么一说,附近五、六位刑警都放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来看。
『辛苦了,我是课长柳泽,已经接到你们那边的电话了。』说着,他越过桌子伸手过来,森本也连忙伸手出来和他握着。
『关于两国所发生的这件事——』
森本将事件的概要,以及为了调查岸本的家族关系,以了解杀人的动机之事,作了简单的说明。
『这个案子真奇妙,既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为什么找不到凶手呢?』
柳泽的嘴角浮起讽刺的微笑,好像是在取笑两国分局的办事不力。森本觉得很不舒服,他将眼神移开,外面的雨大概下大了,传来一阵阵雨滴打在窗户上的声音,窗户的对面依稀可以看见一栋白色的建筑。
『你打算怎么办呢?』
视线拉回来时,柳泽脸上讥笑的表情已经不见了。
『首先,我想了解一下岸本的家族——』
森本取出夹在记事簿内写着岸本的住址的纸片,向柳泽展示。
『小仓街吗?那是往二条车站的方向,这一带熊谷最清楚,让他带你们去吧!』
柳泽把熊谷叫了过来。那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个子男人,他一边搓着胡子,一边说:『走吧!』
声音却是出奇的温柔,和他的身材不太搭配。
岸本的家是一间名为『武甲』的小料理店,庭院内满是松树和石灯笼,看起来不像料理店,反而像是间幽静的住宅。
熊谷笑着说:『这间料理店开在住宅区里,的确很奇怪。』
还没有开始营业,所以门帘还未垂下来,不过店门已经开着了。走进店内,比想象中宽敞,有柜台,六张大桌子,里面还有纸门隔间的小房间,他们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没看到半个人影。
熊谷向里面大叫一声,立刻听到一阵匆忙的木屐声,一位理着平头,五十来岁的男人,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来。
『岸本住这里吗?』熊谷问着,语气极轻松,就像在问路似的。
『是的——』这个男人一边不停的擦着手,一边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其他两个人。大概正在做开店前的准备工作,手湿湿的觉得很讨厌。
『我们想来调查岸本信也的事。』
熊谷出示警察证。
对方露出困惑的表情,转身向里面大叫:『喂!老板娘——I』一边叫着,一边跑了进去。
等了一两分钟之后,传出一阵比刚才稍微轻一点的木屐声,一位穿着围裙的女人慌忙地跑出来。虽然不是很年轻,但是白皙的皮肤和高挺的鼻子,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
森本想起曾在体育馆旁看过正在练剑的岸本,脸的轮廓和高挺的鼻梁,都和眼前这位女士非常神似,这个女人一定是岸本的母亲。
『是警察先生吗——?』
女人脸色苍白,大概是太紧张了,抓着围裙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
『是岸本信也的母亲吗?』森本问。
『是的,我叫藤子。』
『有一点事要向妳请教。』
『两国所发生的那件事,信也有嫌疑吗?』
她背着格子窗站立,脸上有一抹阴影,没有搽口红的嘴唇现出暗紫色,微开的唇角不停地额抖。
身为母亲的她,一定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吧!想必她这些天来一定备受不安和担心煎熬吧,如今事到临头了,因为不安而慌张失色也是在所难免的。
『状况如此,没有办法不怀疑他。』
森本露出强硬的态度。
『不会是他的。』她带着哀求的眼神。
『如果信也不是凶手的话,也得找出真正的凶手,现在的情形对他很不利是事实。I称是他母亲,当然会担心,但是,为了要救他,妳应该多多协助我们,让真栢早日大白,他也可以尽快洗脱嫌疑。』
森本示意要她在身旁坐下后,就开始问话。
『岸本信也的父亲呢?』
『——死了!』她低着头,小声地说。
在户籍登记上,岸本信也的父亲是空栏,但是森本先假装一无所知地继续问着。
『去世了吗?什么时候呢?』
『信也还很小的时候,病死的——』
『然后你们母子俩就一直住在一起?』
『是的。』
『是吗?听说岸本出生于埼玉县,什么时候搬到京都来的呢?』
『在他进高中的时侯——』
她还是低着头,好像不敢抬头面对森本似的。
『这里有亲戚吗?』
『没有,是信也希望搬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
『他希望将来朝剑道发展,京都有很多有名的道场,所以他想到这里来念髙中。I正好听说这里有间店要顶让,所以——』
她总算抬起头来了,大概是讲了一些话之后,情绪稳定些了,但是指尖的颤抖仍然没有停止。
『他在哪一家道场练习呢?』
『练心馆。』
森本看着身旁的熊谷,只见他正用力的点着头。
『妳认识另一位选手石川吗?』
『不,不认识,信也很少和我谈起剑道的事。』
她说着,有点儿口吃。
『真的吗?在埼玉时你们住琊一带呢?』
瞬间,她露出狼狈的神色,大概是不想让人发觉这些变化,她将双手放在脸颊上,转身向后。
『——靠近南边。』她的声音变得更小。
『南边的什么地方呢?』森本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是——大宫市。』
『大宫?太巧了,我太太的娘家也在大宫呢!大宫的什么地方呢?』
森本和他的妻子都与大宫毫无瓜葛,但是刚才岸本的母亲脸上一闪而过的狼狈神情,并没有逃过森本的眼睛,再加上这种暧昧的回答方法,使人怀疑她有意隐瞒。
『——樱木街。』
『樱木街吗?——最近大宫也改变不少,人口增加很多。』
如果再问下去,可能会被对方视破,到底有没有一条街叫做樱木街?事后还要调查一下。
接着,森本问及有关岸本去东京之前,行为上是否有些怪异的举动,他的母亲一概沉默地摇摇头。
『真泄气!』三个刑警走出料理店,熊谷说:『我以为这件事很好办!』
熊谷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一边发着牢骚,年轻的美杉也露出不满的神情。
『没关系,今天只是先打声招呼,真正的行动是下一次。』
『怎么说?』熊谷说着向他瞥了一眼。
『第一件事先查樱木街,还有武甲这个店名也很可疑,我好像曾经听过,不知道是地名,或是山名……。还有一点,就是练心馆这个道场,要仔细调查一下。……那个女的非常害怕,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我知道练心馆,就在他们住的那条街上。』
『真的吗?那太好了,可以省去不少麻烦。根据那个女人的说法,岸本是为了进入练心馆,所以才特意到京都来念高中的,而且连母亲也一起搬过来了。即使是儿子的心愿,这样的做法也稍嫌过分了些,再说我也练过二十多年的剑道,如果真的很有名的话,我怎么会没听过呢?所以我觉得岸本母子搬到京都来住这件事情一定不寻常。』
『大概是吧!据我所知,练心馆的确不怎么有名,不过馆长根弥八的名气倒还満大的,快七十岁了,教出不少有名的剑士……对了,我们局里就有人在练心馆学剑,如果要知道内情,可以去问他。』
『太好了,既然在那里练剑,对岸本的事情多少会有些了解……』
『我们现在就去找他!』熊谷说着,便猛踩油门。
3
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紧张地在森本的面前坐下。
京都车站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辨满了观光客和附近办公大楼的上班族,显得非常嘈杂。
『这位是东京两国分局的森本刑警,这位是警视厅的美杉刑警,他们有事情想向你请教。』熊谷说。
『七条分局,交通课,巡查长,小暮真治——』
他像是在接受面谈一样的紧张。
『喂!不用那么紧张,没什么大不了的,比你在管交通时还容易,这里还比外面凉快些呢——你不是在练心馆学剑吗?那里的练习生有多少人呢?』
『五十个人左右,有小学生,中学生,以高中生为主。』警察伸直着背脊回答。
『这个道场有什么特征呢?例如,特殊练习法,或是有名的门人?』
『……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这是个私人的小道馆,只教授剑道,这一点倒是比较不寻常。』
『你认识岸本吗?』
『和他满熟的。』
年轻的警察终于露出安心的神情。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强悍,非常强悍,在练心馆里,他的实力最强,而且很认真……但是他从不骄傲。』
大概是安心了,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最近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譬如说,有什么烦恼,或是他的剑风有没有改变?』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过大约一年多以前,在他刚进大学的时候,好像退步一点,但是最近情况好像又好转了。』
『噢……』森本嘴里衔着冰咖啡的吸管说。
一直保持沉默的美杉忍不住地问:『你有没有听他提起有关石川的事情?』
『不,从来没有听过。』
『关于岸本的剑风……』森本突然将冰咖啡的杯子用力放在桌上,改变话题地说:『他以攻打护胸闻名全国,为什么他会擅长这种剑招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年轻警察一副对问题不太了解的模样。
『你也在学剑道,应该很清楚攻打护胸对用剑者相当不利。……岸本体力傲人,腿部腰部的弹性也不错,为什么他要独钟情于这种剑招呢?你不知道吗?』
『这个……』小暮真治凝视着森本的脸说:『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很擅长攻打胸部的招术。而馆主关根先生从前被称为护胸弥八,他也是个专门研究攻打护胸的名人。』
『真的!』森本听了大叫起来。
其他三个人都以惊讶的表情看着他,搞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
『或许这就是岸本到京都来的原因,护胸弥八……真的这么有名吗?』
『不,知道他这个名号的门人并不多。——I这句话和化石差不多。』
好像朋友之间在谈笑似的语气,所有的人都笑了。
『和化石差不多,那么岸本为什么会知道呢?京都和埼玉有一段距离,他和这个馆长到底是什么关系呢?这偭问题恐怕还得回去间岸本的母亲。』
森本觉得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就说:『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么多,这些数据对我们非常有帮助。』
年轻警察听了不由得满脸通红。
『有需要我服务的地方请尽量吩咐。』年轻警察说着。将微温的咖啡喝完后,起立行礼后离开。
『接下来找樱木街和武甲。』熊谷取出地图,摊在桌子上。
一下子就找到大宫市了,森本继续寻找樱木街。
『有了!』
樱木街确实存在,但并不表示她完全没有说谎,或许有朋友住在这里,她突然想到,就随口说出来罢了。
『要不要去樱木街看看呢?』
熊谷递了一根烟给森本。
『不,被害人石川的出生地也在秩父,我认为他们在搬来这里以前可能有些连繋。』
『嗯!』熊谷点起一根烟。
『大宫和秩父的距离应该不会差多远吧!』
森本说着,又将视线落在地图上,秩父位于埼玉县的北部。
『虽然是同一个县内,不过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突然间,森本大叫了起来:
『这里有一座武甲山,在秩父市的东侧,高度一千三百公尺左右。或许店名就是来自这里。』
森本确信她和秩父一定有极深远的关系。
『我们再回去那家店问问看吧!』
熊谷将刚点起的烟捻熄,三个人就一起站起身来。
三个人再到武甲时,已经五点了,好像已经开始营业了,门帘也垂放下来。
推开格子门,里面传出年轻女子的招呼声,『欢迎光临!』1店内还没有看到客人的影子。
里面的老板娘一看到他们三个人又回来了,立刻走了出来。
『这里不太方便说话,请到里面吧!』
坐定了之后,森本立刻就说:『老板娘,希望妳这次能老实些。』
化过妆的脸,显得艳丽无比,很难想象是同一个女人,尤其是一身和服的打扮,全身散放出女性特有的魅力,更无法想象她已经有一个读大学的儿子。
『妳说你们原本住大宫,该不会说谎了吧!这家店名叫做武甲,大概是源于秩父市的武甲山吧?』
『……』她低着头静默不语。
或许是化过妆的缘故,比第一次见面时沉着许多,连表情也改变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态度。
『不要一直保持沉默!』森本大声地说。
『如果妳不说也无妨,还有很多种方法。到大宫市的中学查一下,就可以知道岸本信也过去的住址,顶多只要花两天的时间……。妳不要太小看警察。』
『……』她还是紧咬住嘴唇,一脸困惑的表情。
『你们是从秩父搬来的吗?』
『……是的。』她的声音却意外的坚定。
『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
『因为想隐瞒和被害人的关系,还有,想隐瞒那个孩子的父亲,是吗?』
『不,他的父亲早就死了。』女人扭曲着脸说。
『不要再跟我开玩笑了,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人,怎么死法呢?户籍上根本没有父亲的名字。』
『……』女人双手掩在脸上。
『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已经死了!』从女人的手掌心滴出泪水。
『只要请秩父分局调查一下,三天内就可以查出来,如果证明称说谎的话,岸本的可疑性就更大。
『……岸本杀人的动机和这些事情有关吗?』
女人终于将手从脸上移开,抬起头来时,露出一脸令人惊讶的狼狈表情。
『他的父亲到底是谁?』森本再问一次。
『……』女人低垂着脸,扭曲的表情透露出强忍的伤痛。她抬起头来看着森本,慢慢地说:『石川源一郎,就是石川洋的父亲。』
这样的答案当然令森本惊讶极了,但是他故意装作平静地问:『那为什么要搬到这里来呢?』
『信也中学三年级时我告诉他这件事。因为瞒到最后他还是会发现,而且他已经开始在怀疑了……』
他的父亲源一郎在秩父市内开了一家叫做玄武馆的道馆,信也和他哥哥石川守,还有另一个只大几个月的哥哥石川洋,从小就一起受父亲的教导,一直在道场练剑,因为,他曾说过,要让信也和他的儿子接受同样的锻炼。……可是,当信也知道这家道场的主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时,就说要离开秩父市。……我不知如何是好,当然只有找源一郎商量了。他建议我们搬到京都,因为京都练心馆的馆主和他曾经是同门的师兄弟,可以让信也继续练剑。经由练心馆馆主关根的介绍,我买下武甲这间店。』她慢慢地说着,毫不带感情。
『信也愿意搬到这里来吗?』
『是的,当他见过关根先生之后,就答应搬来京都了。』
『这件事难道没有给信也带来刺激吗?』
『有的,他好一阵子不跟我说话。』
『最近,信也有没有从东京和妳连络呢?』
『……没有,他现在还好吧?』
『应该是和京体大学的学生住在一起……』
森本很快的对岸本失去兴趣,转而关心起石川源一郎。
『石川源一郎现在还好吧?』
听说石川洋的遗骨是由哥哥石川守和母亲带回去的。
『不,这三年来他一直卧病在床。』
『唔……真的吗?』
森本说着,顺手合上记事簿,一副问完了的模样。
『刑警先生,请你要相信我,凶手绝对不是信也。……在比赛前他还笑着说,如果能够和石川洋对打的话,他一定要全力以赴。阿洋是他的哥哥,他绝对不会杀他的。』
她一边说着,交互地看着三个刑警。
但是,在比赛当中,突然激起隐藏许久的恨意,1股脑全化作杀意,这种情形也大有可能。
『请你们相信,他是个好孩子……』她哭丧地说着。
『太太,坚强一点!』森本拍拍女人的肩膀,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出去。
当天晚上,森本一回到投宿的旅馆,立刻就打电话回东京,向搜查本部的大林课长报告。
——课长,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出一些动机了。被害人石川洋和岸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换句话说,石川的父亲源一郎也是岸本的父亲,所以这可能是岸本杀人的动机——。
森本连招呼也没有打,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森本原本以为大林会很高与的,没想到他的语气竟然这么沉重。
——课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川守被杀了,今天在他住的地方发现尸体。
——什么?
——总之,立刻停止那边的捜查工作。你马上回来,可能是同一个凶手干的。
——岸本呢?为什么不先把他抓起来?
或许岸本当初就打算要将两位哥哥一起杀掉。
——他两天前就失踪了,目前仍然行踪不明。
——不是叫两个年轻的家伙看守住他吗?
——还是被跑掉了。
混账!森本想起那两位老是坐在咖啡馆里凉快的年轻刑警。当时,还曾为他们整天得无聊地守在校
门口而叫屈呢,.
——知道了,明天我就搭新干线回去。
森本挂断电话。
美杉在一旁紧张的问:『要回东京了吗?』
『是的,赶快去准备一下,现在才七点多一点点,如果搭新干线的话,今天深夜就可以回到东京。』
『为什么要这么急?』
『赶快回去找岸本呀!』
『不对吧!岸本既然已经逃胞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他到底逃到那里去了。仔细想想,岸本的家、练习的道场,全都在京都,应该派更多的警力到这里来支持才是。』
美杉第一次发表自己的意见,而且完全反驳了森本的主意,这在警察的管理体制内,算是越权行为。森本其实可以不用理睬他,但是,森本自己向来也是这种人,所以,听了美杉这段话之后,深表赞同。
第二天一早,两位刑警出现在京都警局,会见柳泽课长,告诉他昨天晚上发现了石川守的尸体,现在必须立刻赶回东京。
『而且,连岸本也失踪了,我想他可能会回京都采望母亲或朋友,或许还有很多搜查员会来,还请您多多指教。』
森本点头致意。杀死石川洋的嫌犯还没有抓到,他的哥哥跟着也死了,同时最具嫌疑的岸本,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失踪,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铁定要讥笑两国分局办事不力。
但是,这次柳泽并没有笑,可能因为森本的态度非常认真,也可能因为岸本或许已经回到京都,如此一来,这个案子和他的关系就大了。
『我知道了,你们现在直接回东京吗?』
『不,在搭新干线之前,我们还想去一个地方。』
站在森本旁边的熊谷,回过头来说:『还想去练心馆吧?』
练心馆位于苍郁茂密的树林之中,与其说是一间剑道馆,倒不如说是一家小神社来得恰当。
在一片深缘之中,阵阵蝉鸣不断传来,门上挂着『新阴流,剑道场练心馆』的大牌匾,三位刑警上前敲门。
馆主关根弥八了解了三个人来访的目的之后,就带领他们走进道场。
『从前,秩父是个剑道胜地,有剑圣之称的高野佐三郎在那里开了一个道场,我和石川源一郎都是他的门下,可以说是同门的师兄弟,所以他后来会将信也交给我。』
关根的年纪看起来大约六十出头,一头的白发,在道场格子窗射入的阳光照射之下,散放出柔和的银光。除了隐隐可以听见的蝉鸣,道场静寂无声6
坐在中央的森本首先开口说:
『最近有没有接获岸本的连络?』
他想暂时不要公开岸本已经失踪了的消息。
『没有,一点也没有!』
关根给人的感觉像个好好先生,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在他背后的神桌旁,写着两个大字『风水』,如果是大林京介的话,他一定会问风水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森本的视线只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很快又移到关根的身上。
『听说岸本很擅长攻打护胸。』
『这个嘛……』老人露出一副莫测高深的神情。
『听说你对攻打护胸也很在行,大概他的剑风是由你所教导出来的缘故吧!』
『不,信也到我这里来的时候,剑术已经有一定的程度,剑风也已经固定了。剑道这种东西,全靠各人的磨练,人生的际遇不同,我的剑招和他的也大不相同,……这不是光靠切磋琢磨可以办到的。』
『原来如此!』学过剑道的森本很快地了解关根的意思。
『对岸本来说,这个道场大概是他最心系的地方吧?』
『不是,对他而言这里大概只是个练习场吧!』
『……岸本在前往东京前,有没有太大的改变?』
『一点也没有。』
『你认识武南大学的石川洋吧!最近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任何瓜葛?』
『没有,你们怀疑信也是凶手吗?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们,他绝对不可能是凶手……如果他心里有事,一定会借着剑来发泄,这五年来他一直和竹剑相处,已经养成一种自然的心理状态了,所以,我敢肯定他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阳光从格子窗照射进来,在地扳上画出一条条的横纹,关根瞇起了眼睛,看着日光。
和岸本有关的人都异口同声的说,他不是凶手,但是现在连石川守也被杀了,而岸本又行踪不明,如果他不是凶手的话,又何必要躲藏起来呢?眼前这个老人说话的语气让森本感到烦躁不安。
『事实上,岸本已经失踪了,而且石川守也被杀了。』
『真的?』
瞬间,关根睁大了眼睛,松弛的眼皮下出现一条深深的皱纹,眼球好像要飞跳出来似的。
『你认为岸本会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关根表情惊愕地摇摇头。
『如果知道他在哪里,请尽速和警局连络。如果不是凶手的话,根本不需躲藏。』
『他还未满二十岁,在刑罚上可以减轻不少。』
熊谷在一旁插嘴地说。
『……』关根仍然保持静默。
『请你一定要和我们连络,好吗?虽然他在剑道上有狠杰出的表现,但是,这是杀人事件,而且,杀死了两位前途有为的青年,这个问题不是竹剑可以解决的,一定要接受法律的制裁。请务必和我们连络。』森本大声地说。
森本起身之后,其他两位刑警也随着站起来。
『那个孩子绝对不会是凶手。』
森本要跨出门口时,听到老人声音沙哑地说。他回头一看,老人惊讶的表情已经从脸上消失,正以投向远方的视线看着他们三人。
拜访过练心馆之后,两位刑警立刻搭新干线回东京。
4
七月十五日,京体大学附属高中的门前停了一辆车子,监视岸本的两位年轻刑警,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校门口走出来的学生,每二个学生都背着竹剑袋,手提大提包。
这两位刑警获知,京体大学剑道社的集训活动在今天结束,要回京都。
两位刑警希望能在校门口逮到岸本,然后带回两国分局。
但是,在这一行学生当屮,没有看到岸本,两位刑警这才不安的抓住最后一位学生问:
『所有的学生全部出来了吗?』
『——是的!』被叫住的学生骛慌地看着两位刑警。
『岸本呢?怎么没有看见岸本!』
『你找岸本啊?昨天就没有看到他了。』
『昨天?!』
根据经验判断,问学生是无济于事的。同时,不安的情绪急剧上升。
『金田在哪里?你们的社长金田呢?』
『他大概还在宿舍里吧!』
两位刑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宿舍跑去。
学生离去之后,校内一片静悄,在熟悉的宿舍前,只剰下金田和两三位学生,好像正在检查门窗。
刑警走过去,匆忙就问:
『岸本呢?岸本哪里去了?』
『岸本的事为什么来间我呢?你们刑警不是最清楚了吗?』
金田的嘴角浮现出讽刺的笑容。然后无视于两位刑警的存在,背起黑色皮质竹钊袋,和身旁的学生快步离开。
两位刑警既惊讶又愤怒,努力压抑住感情,在后面追着金田。
『岸本是什么时候走的?』
『两天以前,他说要先回去京都,现在人应该在京都吧!』
『京都?别说谎了,我们一直看守在门口,岸本绝对没有出校门。』
『那我怎么会知道,搞不好他是翻墙出去的。0』
『那行李呢?行李怎么拿出去的?』
『刑警先生,他是个大学生啊!我怎么能连行李都管呢?不过,现在所有的人都走了,这里没有剩下任何行李,所以,他一定拿出去了。搞不懂你们到底在守什么!』
『……』
两位刑警停住脚步,直觉的感到事情不妙。
如果岸本有心想脱离警察的监视,其实是非常容易的,他只要利用晚上视线较差的时候翻墙出去,或是藏在校内出入的车子行李箱中,都很容易可以混出校外。
案发以后,他对刑警的问案一直表现得很率直,也一再强调自己不是凶手,所以,他根本没有理由逃亡。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岸本失踪了。
一位刑警赶忙跑回警车内,利用无线电与本部连络,另外一位刑警留在校园中搜索,但是亡羊补牢,已经太迟了。
搜查本部接获刑警的报告,得知岸本逃走的消息后,都大感惊讶,这无异是承认了自己的犯罪行为。
于是,捜查本部立刻下令紧急部署,尽快找到岸本,同时,京体大学附属高中的职员,以及刚刚离开的京体大学剑道社关系者,都被再度找来问话。
京体大学剑道社在东京车站接受繁琐的问案之后,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三个小时才搭上新干线。
当天下午一点三分,警视厅接获一通电话。
——死了,已经死了,石川……
打电话的人是武南大学剑道社的丸宫悟一。
石川守蹲在他租来的六席榻榻米大的房间中央,身体往前倾,脸贴在地扳上,死去了。
接获丸宫的电话,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干部,两国分局的大林课长及他的部下,全部赶到现场,接着鉴识课、动机搜查队也赶到了。
根据发现者丸宫的报告,昨天下午和今天中午的练习,石川守都缺席,他是武南大学的主力选手之一,从来不曾连续缺席两次,学员们都很担心,以为他生病了,但是,即使生重病,也应该要连络一下。于是高年级的同学就指派二年级的丸宫过去看看。
现场的入口已经被绳索围起来了,斗外聚集了武南大学的剑道社社员,以及公寓中的居民,大林京介也在众人之中。
被害者的四周流满了血,墙上也到处是斑斑的血迹,根据推测,死因大概是失血过多。左肋骨下有一个伤口,仔细观察,发现是刀刃所刺伤的,凶器可能是像登山刀般的东西。
但是,房间里找不到类似的凶器,从刺伤的痕迹看来,判定是他杀,凶器则被凶手带走了。
被害人石川守是个肌肉结实,有着运动员身材的人,当然力气也十足,所以,这个凶手一定比他更强悼。
尸体上的尸斑很显着,即使用手指厘也不会恢复原状,所以推定大约已经死了十五个小时以上,被害者从昨天下午的练习开始缺席,因此死亡时间大约在下午一点到五点左右。
大林课长由上而下俯视石川守的死姿,脸颊、颈子、双手等露出在外的皮肤,发现全出现了赤紫色的尸斑。这个原本健康强壮的躯体,突然变得有如泥土一般冰冷,如果再多放置几天,很快就发出恶臭,腐败了。
从尸体看来,不难发现杀人者想要置人于死地时的心狠手辣。年轻时,每每遇到这种情形,他都会极度愤慨,但是现在愤怒的感!转变成悲伤,凝聚在他的胸膛。
大林想到失踪的岸本,会是他杀的吗?如果凶手真的是他,这个年轻人实在太怪异了。
『课长!』
拾头一看,安野刑警站在他的眼前。
『你看这个东西,课长!』
安野刑肇戴着手套的白色指尖,展示一罗金色的小物体。
『这是什么?』
『钮扣,学生制服柚口上的小钮扣,上面还有京体大学的校微。』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椅脚的后面,大概是袭击被害人的时候脱落的。』
石川守租来的这个房子,是六席榻榻米大的房间,四席榻榻米大的餐厅,还有画所和浴室,单身男子的房间除了桌子、书橱、电视、音响,还散置了许多衣物、杂志、空瓶子、空罐子,在这样的房间里,一粒钮扣其实是很难发现的。
『果然是岸本!』安野刑警信心十足地说。
『嗯!不过,这么热的天气,干嘛穿着学生服?』
『课长,这你就不懂了,他连夏天都穿着制服呢!』
金色钮扣是岸本犯罪的证物之一,如果从犯罪的现场找到岸本的指纹,就可以肯定凶手一定是他了。
但是,大林却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岸本逃走,石川守立刻被杀,又在杀人现场可能发现岸本的指纹,似乎太过明显了。
不知道京介认为如何,大林故意到走廊去看看。
走廊上挤满了人,但是没有看到京介的人影。
不久,搜查员在公寓附近找到凶器。
凶器是在距离公寓两百公尺左右,路旁的垃圾捅里找到的,凶器果然是一把十五公分左右的登山刀,刀刃的部分还留着凝固的黑色血迹。
仔细观察,刀柄部分还依稀可以看见沾着血的指纹。
立刻叫鉴识课员拿去采集指纹,确保更鲜明的指纹。
第二天,采集到的指纹送到捜查本部。
但是,很可惜并不是岸本的,而是石川守本人的指纹。从指纹位置的角度来看,刺入腹部的凶器柄部确实是由石川守本人所紧握着的。
当天晚上,接获出差京都的森本刑警的连络,确知岸本具有杀害石川兄弟的动机,使得搜查本部支持岸本是凶手的人数大大增多。尾崎局长讲述今后的搜查方针。
『我认为石川洋和石川守的命案,大致是相同的,岸本信也的嫌疑都很深。但是,现在罪证还不足,希望大家全力以赴,尤其是犯罪的现场,更要彻底检查。连续死了两个人,凶手又被逃跑了,警察的威信尽失,两国分局也会受到讥笑。总之,要好好努力。』
尾崎局长一边用手帕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说。这次连他也认为岸本是凶手了。
大林课长听着局长的话,越来越感到不安。
凶手真的是岸本吗?他不停的自问着。这两个命案岸本的嫌疑都很大,但是,证物只有一颗钮扣,而且也不确定到底是不是岸本掉的。
大林在意的是:如果凶手不是岸本的话,这个凶手实在太狡诈了。
但是,如果岸本不是凶手的话,他为什么要躲起来呢?现在岸本到底在哪里呢?一想到岸本,大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该不会被绑架了,被监禁起来了,或是已经被杀害了"
大概是香烟的烟雾太漠了,白浊的光线中,尾崎局长的险微微摇晃着。
大林觉得自己像个手持麦克风,站在讲台上参加比赛的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在他的耳中,刑警们的谈话都变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