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械的击铁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没有任何人看到的微笑杀戮。该从哪儿讲起呢?记忆是认知的好朋友,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它只给我提供伪造的东西。
真正的记忆已经不存在了。你也不存在了。
我把手指搭在扳机上,紧盯着你那没有映出任何景象的眼眸。从马路的缝隙里忽然闪出一只黑猫,视野中随即出现了一个猫形的凹洞。
错综复杂的道路似乎很熟悉,同时又显得有些陌生。
如果把左右完全颠倒过来,又会怎么样呢7
惯用右手的我成了左撇子,可能会继续迷惘下去。那里是学校,那里是医院,那里是超市,朝那里走是公园,所有的位置关系全都被打乱,我根本无路可走。
即便这个城市在白天极力强调纯真的本色.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为成熟的夜晚妆点一番。
路旁的霓虹灯开始亮起,建筑物的轮廓也变成了纯黑色。从朝九晚五的工作中解放出来的幸运儿们朝大楼外流淌了出来。电路出故障的发光招牌在头顶放射着时断时续的亮光。在任何一座城市里都可以看到的,没有丝毫稀奇的夜景很快笼罩了这里。
我从黑猫制造的凹洞来到城市,用猫的视野继续彷徨。
无论通信发达到何种程度都绝不会联络的人们凌乱地奔走着,只顾用双脚疾驰。有人不愿面对汹涌的人潮而退到一旁。便利店的收银员总是显得焦躁不安。那个女人今晚也会提着比“地摊货”贵上无数倍的名牌手提袋去逛街。
都市的节奏早就被刻在了爷爷那老旧的时钟里,滴答滴答。
包括郊区的杂货店在内.整个城市全都是在某家制药公司的庇护下延续生命的。
可以作为“健康”代名词的城市。像办公室一样规整的小区突然出现在了城市里。公园某个喷水池里的巴洛克风格雕塑也用绝妙的设计堵住了反对者的嘴。
美国文明的终点,健康与卫生之都——浣熊市。是惹人喜爱的“健康”王国。
整个城市的管理权几乎都集中到了安布雷拉.一个在国际上颇具影响力的大型制药公司身上。如果没有这家公司的庇护,一定会出现数不清的失业者和破产商人。
安布雷拉依靠大规模的宣传将浣熊市变成了一个理想的健康都市。而成年人也全都把健康当成了商品。
如果想要在这儿生活下去,就是死也得保持健康。
停止吸烟,吃有机蔬菜,一大早就得往嘴里塞满新型的维他命胶囊。不这样做的话就会失去社会信用,也根本没有办法养家糊口。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朝着一条大蛇的嘴里猛冲。但却都像传说中从鲸鱼肚子里活着出来的笨蛋一样,右手拿着永远的爱,左手举着荣光,相信自己最终能够生还。直到很久之后.当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错了。
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深处.有一群随时能够舍弃这里的人在蠢蠢欲动。
我融入了地铁涂鸦边缘的色彩之中,同时踩着阶梯不停往下走,然后滑入一条管道里。我很喜欢管道,里面有这座城市被埋藏在白色墙壁下的过去,在里面能清晰地感受到过去的脉动。
在管道的尽头,黑暗的最深处.我像只有在神话和西部片中才出现过的印第安人一样,用自己骨头敲了敲眼前的线路.隐藏在这座城市表面形态下的构造发出沉重的低音做出了回应。
黑猫听到这样的声响,让身体跟着节奏猛地一缩,然后静静地退了回去。
摇来荡去,摇来荡去。配合着摇晃的车体,我的脑袋也在不停摆动。从太阳穴处滑落的汗珠最终落到了脖子周围。
从阿历克斯那买来的混合物造成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那真是最可恶的东西。时间也好,空间也好,都显得格外紧凑,但脑子里什么内容也没有。我把身体又往毯子里缩了缩,让不太舒服的脑袋往旁边一转,为了尽快清醒过来.我环视了一下车内的情况。
一个全身吊着彩球的小丑因为没有遇到买主.所以只好捏着五彩缤纷的气球走来走去。稍稍有些脏的毯子另一边是一对没精打采的情侣。老盯着情侣看个不停的女人在被剃掉的眉毛位置用眉笔又画了两条,看上去就像长了四条眉毛似的。她背后的玻璃窗上映着我的脸。
身体稍稍一动,自己发出的臭味就缓缓飘到了鼻尖。
我可真难闻。在许久没洗过的天鹅绒外套下面.我已经汗流浃背。
无论外形还是情绪都破败不堪。
伸手挠挠鼻尖.指甲缝里~下子被污秽的油脂填满。我打从心底里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烦了。
父亲的样子从头脑里一闪而过。
当初无论如何都坚持离开家.结果什么也没做成。离开得越远,越清楚地发现自己能够回去的地方只有那一个。那个人已经连吃饭这种小事都办不到了。
我叹了一口气,继续百无聊赖地环视整个车厢。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那个女人。
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站在地铁车厢门口的。
她站在由于维修疏漏而忽明忽暗的电灯下面,可以看出头发是白色的。泛灰的夹克衫上就像沾满了鲜血一样。那个女人没有脸。在原本应该是脸的部位,只有一片灰色的空白。
我把头转向一边,从玻璃窗里看着自己。随后又为女性好像注意到了我而感到有些不安。
尽管我一点儿也不想和那个人扯上什么关系.但她还是朝我走了过来。
“你是……”女子刚要开口询问就住了嘴。
于是我抬起头仰视着她。的确没有脸。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整张脸就像一块灰色的平板一样。
我恍惚地想到,如果没有嘴,那她是怎么说话的呢?
“我们在哪儿见过吗……”我好不容易从嘴里挤出了这句话,她随后疑惑地歪了歪脖子。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说。
名为戒备之心的部队随即在我的胸口整装待命。我明白。她就是每个城里都有的,专门抓小孩子的食人恶魔。她脑子里一定罗列着一大串小孩的名字。在这座城市里代替我消失的几名小孩的名字已经在她脑子里织成了一张网,等待着接下来筛选我的。
“到那边去。””告诉我,你是谁?”女子依然坚持着。
地铁突然减速停了下来,但女子的身体就像长在地板上似的,一动也没有动。窗外就是我要去的车站。于是我慢慢站起身,从她旁边走过。
“艾玛……艾玛-哈特莱茵。你又是谁?你是人类吗?”
我转过头准备盯着她说出这句话.但随即就被吓了一大跳——那儿一个人也没有。
步行三十分钟后就能来到住宅区的一角.我家对面的那条林荫道上。这条路现在漆黑一片。我举起双手一边摸着树枝一边往前走。虽然这样做是为了提前发现恐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那些在黑暗中徘徊的怪物,但在别人眼中,我可能只是一个噶醉的人吧。
这次离家出走还真是“惊天动地“。面对无法解决的问题,我能做的就只有在原地绕圈。
爷爷的古董商店里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显得有些寂寥。这幢两层楼高的牢固砖瓦房在经过一整天的日晒之后,到了晚上总是泛着蓝光。我打开合叶已经完全生锈的房门,和一阵极其刺耳的嘎吱声一起走进店内。
里面有些昏暗。自从祖父死后,他的古董就再也没有人打理了,这里现在看上去简直就像一问堆杂物的空房一样,无论多么贵重的古玩也都和垃圾没什么分别。
我站在这堆废品前,良久没有挪动身体。
爷爷还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在这家店里玩.惹他生气。
母亲由于工作的关系,经常回来得很晚。亏她还在制药公司担任主任级的研究员,结果在我七岁的时候却因为得了一场老是没有痊愈的感冒而染上另外一种不知名的病,就这样死了。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
而父亲一直在研究所工作,原本就很少回来。而他的研究内容连对家庭成员都要保密。
所以,我差不多是被爷爷抚养长大的。爷爷拿着古董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就是我的整个世界。
覆盖在现实表面的另一个世界。
比如用不可逆时间代替循环时间的卡斯塔将军的手表;沾有杀死原住民的数量比任何骑兵队都多的,历史上最古老的细菌武器“天然痘”的毛巾;文豪海明威只使用过一次的(不确定)黑白打字机;把被称为“二十世纪”的怪物像意大利香肠那样切成薄片的写真杂志。
当然,这些东西要么是出自原作者之手的复制品,要么只是用旧的器物,要么几乎已经没有多少铅字,要么连凹版的封面都已经破烂不堪。总而言之,都是些一文不值的东西。
你知道吧,艾玛——爷爷的脸上浮起一个恶作剧似的微笑——这些东西全部都是仿造的。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享受着这个幻想国度带给我的养分。
然后在那个清晨,爷爷的时间被这片由历史遗物构成的大海所掩埋,永远地停了下来。
由于被突如其来的怪异渴望所控制,我一头扎进塞满整家店铺的垃圾山之中。仿佛要刺穿鼓膜的金属噪音,陶器四散纷飞的鲜明残像在屋子里胡乱反射着。手表不知所踪.毛巾上的灰尘也被扬起,打字机里的铅字散落一地,堆积如山的杂志乱作一团。
这就是爷爷最后看到的情景——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观察的角度和我不太一样。因为受到这阵骚乱的惊吓,附近的狗全都叫了起来。住在周围的人也都难得地露了个面,四处奔走着,大声叫嚷着。
一把银色的手枪忽然出现在我面前。转轮的表面凹凸不平,反射出了我那张扭曲的脸。这也是爷爷的收藏品之一。很久以前,人们将这把漂亮的手枪称为”和平制造者“。
爷爷很喜欢坐在紧靠大座钟的椅子上面.微笑着擦拭这把枪。或许是在借此确认自己那所剩无几的“力量”。
我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就像在教科书里看到的婴儿那样蹲坐在地板上。
为什幺在这儿?
告诉我——你是谁?那个没有脸的女人在地铁里这样问我。
就像斯芬克斯的问题一样。早晨四只脚.中午两只脚,晚上三只脚。呵呵。
在注意到映射在手枪表面的那张脸正在嗤嗤地笑着时,我的后背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不管擦拭多少次手心的汗水,那个笑容依然像是黏在了脸上一般,怎么也取不下来。
因为响动而醒过来的父亲在深处的房间里说着什么。这让我想起了一个红红的身体。那到底是什么?
问题与答案。
十月二日十八点三十分
艾米丽兰房间
电子通信的画面中出现了一张中年人的脸。艾米丽兰坐在桌前,一只手托着腮,同时恍惚地看着放在显示器旁的那盆塑料天竺葵。
绝不会凋谢的幻想植物——作为研究所里的每个房间必不可少的室内装饰之一,从一开始就摆放在这里。真是恶俗得可以。虽说几乎所有人都在住进来的第一个星期就把它给扔了,但艾米丽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让它继续留在了桌上。她很不擅长让自己的生活显得有个性的一些。房间也依然保持着她在几个月前搬到这里时的样子。
在四周贴满白色壁纸的长方形小房间里,有餐桌,包裹着黄色塑料的小沙发.食品置物架,两条腿发黑的钢管椅子——称得上家具的东西就只有这些。另外还有冰箱、炉灶等生活必需品稀稀拉拉地摆放在房间各处。在这个角落里则是一张用于工作的办公桌。由于复杂的线缆都收藏在桌子内部,所以桌面上显得十分整洁,只有两台造型简单的显示器并排摆放在那里。其中一台现在正用于图像信息的通信。
从墙壁上的扩音器里不断传出男子的声音.但没有一个单词进入了艾米丽的大脑。报告内容是实验体现在的状况和与以往数据的参照.全都是些艾米丽已经知道的东西,没有任何新奇的情报。
她从刚才开始就非常想抽口烟。
“安布雷拉免疫抗生研究所”的禁烟率实际上是百分之九十八。五十三名工作人员中,抽烟的就只有艾米丽一个人。要是被喜欢喋喋不休的克里斯汀塞尔费奇或是其他什么人看见,不知道会不会被狠批一顿——这是她难以忍受的。不过实际上,虽然艾米丽很清楚不会有人责备自己的这个嗜好,但她想抽烟时总是会很自然地选择一个没人的地方,静静地抽上几口。
最终,她忍受不了了,于是起身离开座位,伸手把窗户推开。虽然报告还在继续,不过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研究所内部的通信只是在经过个体识别后播放固定的影像,不是现场直播。想要看的时候只需用ID登录,服务器就会在鉴别之后自动将影像调用出来。
中庭里的几株火焰树在日暮时分的微风中轻轻摇摆。白天阳光充足的时候,这些树木会反射出火焰般的赤红色美丽光泽,而到了夜晚,它们又会像被鲜血涂抹过一般换上红黑相间的浓重色彩.最后没入一片昏黑之中。
轻轻拂动发丝的夜风让人心旷神怡。
如果从卫星照片上俯瞰整个研究所.会发现这是一幢十分奇特的建筑物,就像是在四边形的正中央挖出了一个空洞一般。
中庭的形状大约是一个边长为五十米的正方形,被白色的墙壁包围着。墙面上整齐地挖出了几个四角形窗户,外观和这个房间的一样.远远看去可能会以为那里也是宿舍。研究所职员居住的1DK房间(带厨房的单间)几乎都面对着这个中庭。
在傍晚降下的一场阵雨让无数水滴从枝条与枝条之间坠落,仿佛在耳边奏起了柔美的环境音效。而从扩音器里传出的通信噪音,则更像是在雨水与树木奏出的音乐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皮膜。
中庭里还设有储水系统的管道,小树林里积攒的水分会被送到研究所地下的净水场去,在那里被转换成研究所的生活用水。
艾米丽把腰轻轻靠在巨大窗户的边缘上,转过头重新看着屏幕。
从外面吹来的山风让裸露的双臂有些冰凉。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空气压缩机立刻伴随着喀喇一声轻响运转起来,开始自动调节室内的温度。艾米丽也将卷起的针织羊毛衫袖子放下来.抬头看着天花板。
“莉娜米特福德的情况怎么样?“”不太好。她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待命。””是软禁吗?”
“准确地说……应该是监禁。因为她很暴躁。”
罗伯特-柏拉修的影像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左右乱晃。
艾米丽盯着罗伯特那张在电子干扰下依然显得毫无表情的脸,看上去就像所有脂肪都已经被抽走了似的,消瘦得惊人。这张照片应该是他刚来研究所任职时拍摄的,无论怎么看都像一副干枯的男性木乃伊面具一样。
她从被压坏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燃放到嘴边深吸一口,然后把烟雾吐到窗外。
“主任?”
啊,我在听。艾米丽回答道。
最近她总是感觉自己的注意力有些散乱,有时甚至毫无理由地感到恶心、反胃。过了三十五岁之后,身体和精神便以超出预计的速度变得不正常起来。只要还活着,与自己身体之间的不协调感就绝对不会消失。
“稍稍休息一下说不定能恢复。”
艾米丽说。
听上去另一边的罗伯特像是不屑地笑了一声。
“是么?米特福德技师的精神好像受到了相当严熏的打击。看她的样子,至少需要好几个月的疗养。”
好几个月。为了让“玫瑰计划”取得成功,有人甚至因为各种意外而得到了好几年的休假时间。
但艾米丽的计划正进行到紧要关头。她从没想过要让一名技师去休假。
“怎么会这样……这里能用‘水槽’的只有莉娜吧?””没错。”
“如果联络总部让新的技师来,大概要花多少?””你是指经费还是时间?”
“时间,当然是时间。我可不是塞尔费奇。”
稍稍想了一会儿之后,罗伯特平静地回答道。
“最少得两个星期.而要达到莉娜的水准也许还得花一个月。因为公司里几乎没有能操作VR的技术人员,这可是个特殊部门。说不定上边根本没人可派。”
“那就没办法了……我今晚花一个通宵尽快把操作手册看完,然后亲自操作。莉娜的事先别上报总部,再观察一段时间。说不定到明天早上她就没事了。”
“这样好吗?塞尔费奇先生他……”
“就这么办。这个团队的事务由我全权负责。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抱歉……我会照办的。”扩音器里传来了对方的回答。
罗伯特早在艾米丽来到研究所之前很多年就一直在这里工作,算得上是研究所的老人。年龄也比艾米丽大了十多岁。
作为负责执行新计划的主任,艾米丽到这里赴任已经过了差不多半年,但她和这名男子之间的交往却一点儿也不融洽。平日里的琐碎矛盾更是从来没有问断过。
像艾米丽这样因为使用电脑模拟实验而出名的新进员工,对这位积累了无数临床经验的老研究员来说,大概确实有些难以接受。艾米丽微微皱了皱眉,继续抽着手里的香烟。她冷静地问道。
“事故原因找到了吗?”
“还在调查中。我觉得米特福德技师个人的情绪紧张应该是原因之一。”
最近,莉娜米特福德的确有些奇怪。老是因为一些小事发怒,而且还顶撞过艾米丽。
可即便如此,一名熟练的技师怎么会在那么初级的虚拟环境中失去意识,从而造成事故呢?
这时,艾米丽忽然想起了事发时在监视器中一闪而过的景象——那个熊熊燃烧的城市。
“到此为止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说。米特福德技师的事,我会亲自告诉塞尔费奇的。””好的。”
屏幕接着便暗了下去,整个房间也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从窗外传来的雨滴声。
艾米丽离开窗沿,伸手拿起了放在桌上的咖啡杯,在喝下里面的液体时立刻皱起了眉头。呛人的咖啡味死死地堵在了喉头上。
卡尔梅恩只有在泡咖啡这一件事上不太擅长,而且一直是这样。它老是野蛮地在浓缩咖啡里搅拌出漫过杯沿的泡沫,温度也低得惊人。
当然,这并不是卡尔梅恩的错,它只负责向房间里的咖啡机输入电流而已。
艾米丽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没有标签的药瓶,将三颗胶囊倒进掌心,然后把它们全都塞进嘴里,用不冷不热的咖啡冲服。吃完药再把已经空了的咖啡杯放回桌面。在用食指轻轻擦拭嘴角的咖啡沫时,艾米丽忽然微微一笑。要是被主治医师看见她用咖啡吃药,不知道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接着她把视线落在了盆栽前方的照片上,那是她的女儿安。
身穿西班牙风格服饰的可爱女孩在相框里静静地笑着,长得和她父亲很像。或许艾米丽只把有缺陷的遗传基因留给了她。
照片旁边放着一个包裹。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这是为安准备的礼物。她用研究员专属的购物渠道硬是把书买来了。虽然这算不上是一本适合小女孩的书.但艾米丽的父母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就是这本《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那其实是她的父亲因为一时兴起而编写的,一个满是漏洞的自动语言生成程序。艾米丽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自己坐在父亲膝盖上,用食指在键盘上乱点,让哈克费恩说出一连串脏话的情景。
安是艾米丽在二十多岁时和当时的一位同事生下的孩子。她现在完全想不起那个男人的相貌,只有在看到安的时候才能隐约回忆起一些他的模样。
虽然独生女当了未婚妈妈,但她回家之后父母没有抱怨过一句话,自然而平静地欢迎着这个家族新成员的到来。
安和艾米丽小时候一样体弱多病。在她父母眼中,安大概就像是返老还童的艾米丽一样吧。
虽然曾经劝过家里人好几次,但他们还是不肯从洛杉矶那个狭窄的公寓搬走。安现在一定也坐在父亲的膝盖上敲着键盘,用笨拙的食指写下她人生中的第一篇文章。
完成这项工作后,到那个时候,艾米丽就会带着这本书到安身边去。告诉她跟这本书有关的故事。关于那种场景的想像总是能让艾米丽激动不已。等完成这件工作。包装纸里镶嵌的花瓣眼看就要开始枯萎了。
在视野尽头轻轻摇晃的一片粉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贴在网络终端显示器上的一张便签纸。艾米丽伸手把它撕了下来。
“十月三日两点,和RF会面。”
纸条上的潦草字迹将她接到电话时的心情暴露无遗。一点儿也不像是自己亲笔写出来的。
一个名叫理查德福克斯,自称是环境学家的记者。
艾米丽曾数次在杂志上看到过他的工作成果。这个人擅长用华丽的辞藻吸引大众,叩问企业。是个危险的男人。虽然平常都是由新闻发言人来应付这种难缠的家伙,但在这个位于深山之中的研究所里.并没有那么方便的负责人,必须得由艾米丽和所长亲自去对付。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一想到经营顾问塞尔费奇那张满是油脂的黑脸,艾米丽就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厌恶。
必须得在面对这名强敌之前完成对VR装置的检查。
——问题一个接一个,真是太不走运了。
她现在又回到了窗前,当视线追着从指尖袅袅升起的蓝白色烟雾向远处望去的时候,偶然落在了莉娜房间的窗户上。那里距艾米丽所站的地方大约有五十米远,两个房间可以说是正对着。
莉娜的屋子里没有点灯,硕大的窗户看上去就像一块黑板似的。
细细的烟线开始朝面前这片封闭的森林对面飘去。
艾米丽忽然想起了莉娜米特福德那张如陶瓷人偶一般规整而白皙的脸,以及金黄色的柔顺长发全都浸泡在类似生物体液的粘稠VR溶液里的情景。她的表情渐渐变得扭曲,通透的湛蓝色眼珠显得那样空洞而无神。
“VR里有艾玛。艾玛就是我……”
艾米丽甩甩头摆脱了这些回忆,转身取出藏在食物架深处的烟灰缸,将烟灰弹进去。
主任这个职务让她感到无比烦躁,特别是在有太多的机密事项连对同属一个研究小组的人都不能阐明的情况下。
想到“安”这个名字,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狡猾了,把照顾婴儿这么麻烦的事全都推给父母。她只有在苦恼的时候才会想起跟女儿有关的事,借此自私地支撑起自己的心。
卡尔梅恩的机械合成音忽然在房间里响了起来。”有客人来了……”
艾米丽歪了歪脑袋,把烟灰缸放回原处。
然后她命令卡尔梅恩在显示器上播放走廊里的情况。
这座研究所的所长霄恩斯普雷格正处在镜头的拍摄之下。专程跑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艾米丽耸耸肩,把手放在开门的按钮上。
不知是不是被伴着一阵压缩空气的响声突然打开的房门吓了一跳,所长扶了扶滑至鼻梁正中的眼镜后就一直站在门口没有动。
“所长,怎么了?”
“啊,那个……”
雷恩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同时抬手捋了捋一头蓬乱的金发。
穿在白大褂里面的格子衬衫看上去十分土气,左胸口袋里插了一支他很喜欢的火箭形红色圆珠笔。这东西和雷恩一贯的行事风格很相称,显得有些孩子气。
他慌张地朝左右看了看,像在掩饰什么一样。
“雷恩。出了什么事?”
“嗯,我想你可能对白天那件事感到有些头疼。”
“哦,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你还是去看看莉娜吧,接下来我会变得很忙。”
所长连忙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把两只手交叉在胸前.然后向上伸展开,组成一个大大的字母“V”。这是他很喜欢的一个姿势,所代表的含义是“爱与和平”。
雷恩斯普雷格非常偏爱“黄金的六十年代”这种说法。
引用艾米丽很喜欢的一位小说家的描述,这个男人属于“游行结束后”的那一代人。当他好不容易摆脱传统礼仪的束缚长大成人,意气风发地跑到大街上准备参加游行时。曾经的喧嚣却全都已经归于沉静。嬉皮士们剪短了头发,“爱”与“和平”的灭绝造成了决定性的影响。虽然他在学生时代依然顽固地玩着摇滚乐以示不满,但事到如今,只有那被扎成马尾辫,且日渐稀疏的金色长发还在依依不舍地述说着雷恩当年的反抗精神。
艾米丽对“什么什么一代”这种思考方式除了不甚清晰的感悟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虽然她没有将其全盘否定的意思,但如果面对在世界范围内不断涌现又不断消失的无数风潮时,用一种特殊的好感强迫自己与之亲近的话,那终究不过是一种企图制造自我世界的行为.既偏执又让人伤感。
两只手交抱在胸前,然后展开,形成一个字母”V”。
对雷恩来说,这个姿势除了表达”注意看我”以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意义。
艾米丽直直地盯着雷恩那张严肃的脸,对方赶紧破颜一笑,举起一只手指着天花板喊道。
“带你去看一个稀奇的东西怎么样!”
看来这个男人的目的根本不是安慰艾米丽,而是为了拉她一起去看什么东西才专门跑来的。
“什么稀奇的东西?”
“好像是有人往储水池里扔了一头裸牛。””什么?是谁的恶作剧吗?”
“快走吧快走吧,是裸体的牛哦!”
雷恩斯普雷格好像因为自己的话而兴奋了起来,一边大叫一边将再次滑落到鼻尖的眼镜用食指扶了扶。
十月二日十九点二十分
研究所地下-储水池
走出电梯后,两人来到了一条白色的走廊上。再步行约两分钟就是储水池所在的地方。嘎吱作响的铁门刚被打开.一股浓重的湿气就扑面而来。水的气味和微弱的动物气味混合在了一起。
储水池修建在一个十分巨大的地下空洞里,从地面到天花板足有五十米高。储水池大得几乎能举办游泳比赛。在荧光灯的照耀下,昏黑的水面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紧靠水池的净水系统不断发出嗡嗡的马达轰鸣声,让整个空洞里的湿气全都跟着震颤个不停。
数米外的水池旁已经由数十个人筑起了一道人墙。看来池子里果然有一头“牛”之类的东西。身穿便服的研究人员以及警备班的人吵吵嚷嚷地混在一起。
听到雷恩的催促后,艾米丽随即把两只手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兴趣缺缺地朝人墙走去。离水池越近,那种异样的动物气味就越强烈——是腐肉发出来的。
雷恩就像一名来这里郊游的法学院学生一样竭尽全力前后挥舞着双臂,一边小跳一边往人群猛冲。艾米丽直到他停下脚步才勉强追了上去。
从人群的缝隙往水池方向一看,艾米丽立刻开始后悔自己跟着来到了这个地方。
飘浮在那里的确是一头“裸牛”——它所有的皮全都被剥掉了。
粉红的经脉覆盖在红色的肌肉表面,这块如大理石一般的表皮上满是凝固的鲜血。牛的尸体被随意地吊了起来,不断有水往下滴落。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苍蝇在亡骸上方穿插个不停,无数翅膀在一片白光中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混合了池水和牛血的红黑色液体则在它身下慢慢扩散开来。吊起它时使用的铁钩从腹部穿过,怎么看都像一个大得惊人的福尔马林标本。
几只离群的苍蝇或许是被汗水的“甘甜”气味吸引,集结到了艾米丽的手臂附近。虽然她驱赶了好几次,但对方总能从手指的缝隙问穿过,继续绕着她的手飞个不停。
雷恩吹了一声口哨。,”真漂亮啊,想得挺周到的嘛。”
“稍等一下……这里是储水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里的水不是会变成研究所的饮用水吗?”
艾米丽掩住口鼻躲避着恶臭,同时闷声闷气地问道。她似乎感觉刚才喝下去的咖啡已经在肚子里卷起了一阵恶臭的旋涡。或许大家和她想的一样.周围不少人立刻带着相同的担忧表情点了点头。
“情况没那么严重。臭味虽然很浓烈,但是腐化程度并不深。”
蹲下来观察尸体的雷恩抬起头后说道。”而且还有完善的净水系统,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
“前提是那个系统足够可靠。”
听到艾米丽的话,雷恩微微一笑。
在小腿的皮肤感觉到一阵微热的气息时.艾米丽条件反射般地往旁边一闪。低头一看,是一只杜伯曼犬不安地在周围走来走去。
应该是警备班饲养的。
在以嗅觉为画笔描绘整个世界的犬类感官中,或许这头牛会显得出奇得大,有可能是一块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大的肉。
艾米丽的视线偶然和头戴针织帽,手握警犬锁链的警卫员——也许是饲养员——的双眼撞在了一起,她随即缩了缩脖子。
“真可怜啊,要忍受这么难闻的气味。”
“说不定它反而因为被那些腐肉刺激而产生了食欲。”
有着浅黑色皮肤的青年这样说道。
艾米丽不经意地又看了一眼牛尸,感觉越来越糟。流着口水不停在尸体周围打转的杜伯曼犬此刻在她眼中就像只怪物一样。
——我不该同情它吗?
无论怎么想也是浪费时间。明天她就必须和理查德福克斯会面了。她不仅没有为此做准备,而且还得找时间尽快熟悉VR装置的操作方法。继续在这里盯着这头不寻常的牛尸只会让她的心情变得更糟。
下定决心马上离开的艾米丽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无论说多少次还是不懂吗?这根本没道理啊……”
在稍稍远离人群的地方,一个矮胖的东洋人正在和一个高个子大声争辩着什么。
音量奇高,同时又带有独特口音的英语是研究员砧宏说话的特征。他是艾米丽小组中的一员,代替对虚拟程序不太感兴趣的罗伯特柏拉修,成了艾米丽实质上的重要助手。在小组中也是艾米丽十分重视主要成员之一。
此刻他正一边摇晃身上的赘肉一边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把不断涌出的汗水擦干。在荧光灯的照耀下,砧那光滑的皮肤立刻反射出熠熠的闪光。
正在和砧说话的是一名身穿警备班制服,身高接近一米九零的壮汉。灰色脑袋上的头发被剃了个简单的平头。比肤色原本就很白的砧还要白暂的皮肤在灯光中有些泛蓝。面对不断挥舞肥胖的双手,极力坚持着什么的砧,他只是站在那里冷静地俯视着对方。
“那是谁?”
戴针织帽的警卫很快回答了艾米丽的问题。
“是我们的班长,尤利西斯阿拉姆。”
雷恩站起身嘟嚷着。
“尤利西斯阿拉姆。米特福德的男朋友。”
那个人就像个幽灵或是其他什么鬼怪一样,完全看不出年龄。脸色差得让人难以想像他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阿拉姆好像注意到了艾米丽的视线,嘴角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空洞得让人厌恶的笑容。
荧光灯带来的热量让艾米丽感到头顶有些发热。从牛的尸体中升腾而起的可恶气味仿佛已经浸入了她的头盖骨之中。
艾米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赶紧把视线转开。
男子轻轻拍了拍砧的腰——大概是“放你走”的意思吧——然后让砧朝蓄水池的方向走来。
“砧!”雷恩喊道。
或许是因为终于得到了解放而松了一口气,砧手舞足蹈地擦着汗朝艾米丽和雷恩走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砧左右晃了晃他那颗有着三层下巴的脑袋,竖起大拇指朝背后指去。
“真是受不了,那个混蛋非说我是犯人。”
“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和这头牛简直一模一样嘛。多边形构造也属于同一个类型。”
砧提高嗓门爽朗地一笑。
“快饶了我吧。我可没有那么大。”
他拍拍自己的手臂。
“而且还有皮。”
“你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你在这地方干什么?”
“没干什么,用语言也解释不清楚,只是盯着水面发呆而已。待在这儿心里挺平静的。”
“难以理解。你可真是个怪人,怪得这么明显。”砧苦苦地一笑。
“别这么说我啊。因为莉娜出了那样的事故,心情多少有些郁闷。”
“难道说你其实是想开心地游个泳?”
砧笑着拿毛巾擦了擦汗,没有回应雷恩的调侃。不过他好像有些兴奋,皮肤也因此变成了粉红色。
“不过,这到底是谁干的啊?”
“本地人不是很讨厌我们么?而且好像还有一个非常可怕的传闻——说这里为了进行人体实验而不断在附近抓人。”
“那个传闻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这里的确很招当地人反感。等一下,这儿不是有监视摄像头么,当地居民应该不可能进到这种地方来吧?”
雷恩和砧自顾自地进行着不合时宜的对话。周围的研究人员和警备人员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远远地站成一圈围观他俩。
艾米丽的目光则又回到了那个男人身上——尤利西斯阿拉姆。此时他正把手伸进水面,双眼直视前方,显然是因为思考着什么而入神了。真是个存在感时有时无的奇特男子。
莉娜米特福德的男朋友,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
不远处的雷恩和砧还在愉快地进行着对话。
“也有可能是厨房的人不小心落在这儿的。”
“那不是暂时吃不到肉了吗?真受不了,那样我会变瘦的。”
艾米丽把手交抱在胸前盯着两人。
“砧,你打算闲聊到什么时候?现在我们的计划面临重大危机,没时间让你玩。”
砧本来打算说些什么,不过最后只是憋红脸嘟囔了几句。
“我知道你想说‘你不是也在这几么’。我现在就回去。”
接着艾米丽瞪狠狠了把自己卷进这件事的雷恩一眼,对方随即苦笑着抓了抓脑袋。
“不……”砧挠了挠发亮的鼻头说道,“我想过了。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我决定把它说出来。‘水槽’这个装置,可不可以让我操作一下?”
“砧,你到底想说什么?”
“主任,我知道这段时间很忙,不过我还是出于兴趣稍稍调查了一下那东西。”
兴趣——艾米丽上下打量着砧。
松弛的下巴,两只肥手,粗壮的大腿,从头顶到脚尖全都被厚实的赘肉覆盖着.很难理解为什么他的双脚还能支撑住这个身体。对于那件实验用的橡胶制服来说,要包裹住如此庞大的身躯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实际上艾米丽认为有一个助手还是十分必要的。从安全方面考虑,使用“水槽”时必须要有体验虚拟空间的人和在外部进行操作的人。虽然她并不清楚砧在这方面的知识到底能发挥多大作用,但现如今,任何助益都是值得庆幸的。
艾米丽放下交抱的双手,盯着砧那双细长的小眼睛。
“在线操作手册保存在服务器里。应该只有B级的ID才能查看,知道路径吗?”
“知道。实际上……我已经仔细读过了。”
艾米丽把眉头一皱。
他显然违反了规定。但在如今的情况下,这说不定是个意外的惊喜。
“我今晚可能会熬通宵。待会儿再会联系你,所以请你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砧宏悻悻地答应之后,转过身摇晃着肥胖的躯体离开了蓄水池。
雷恩望着他的背影小声说道。”那个计划是绝对不能停止的。”
“所长,你怎么想?有什么好主意吗?”雷恩松松肩。
“很难说……特别是在这个时候。”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荧光灯上。
尤利西斯阿拉姆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俩的身边来,面带讽刺的表情用那对银色瞳孔盯着霄恩。随后他走近牛户,用皮靴尖在尸体的腹部踢了两、三脚。有几只苍蝇随即嗡嗡地飞了起来,但男子的身体却一动也没有动。在湿气如此浓密的空间里,只有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汗水。
“怎么办,长官。要解剖调查吗?”所长摇摇头。
“没那个必要。解剖的话太麻烦了,而且我们现在很忙。”
“那用不用通知本地的警察?”。
“不,那得和塞尔费奇商量。而且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的答案.一定是毫无道理可言的‘不行’。因为这件事很明显不是外面的人干的。”
警备班长随即用简单的语言和动作对警备人员下达了命令。
不久,几个人便推来了一个外形像巨大手推车的货柜。将牛尸装进去之后,警备班成员的蓝色制服便渐渐远离了艾米丽的视线。
头戴针织帽的男子正用尽全力控制着手里牵着的杜伯曼犬,因为它看到把牛尸吊起的铁锁将要被解开时,立刻开始在货柜周围来回晃悠,口中不住地呜咽着。
不一会儿,周围的人就变得越来越少。艾米丽看着为数不多的几名研究员.小声对雷恩说。
“你的意思是内部的人干的?”
雷恩随即睁大眼睛,并夸张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看也是相当费事的恶作剧.要把那东西弄到这儿来可不太容易。说不定给所有人放个假,让抑郁的身体和精神全都解放一下比较好。”
说着他便把身体前屈.做了一个类似接发球的动作。艾米丽叹了一口气说。
“请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做出这种可怕行为的人说不定就在我们身边啊。”
雷恩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艾米丽的手臂。
“那又怎么样?裸牛挺有意思的吧?”
“如果想要看皮被剥掉的牛,只要到屠宰场去就行了,那里要多少有多少。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的。”
雷恩看着艾米丽的眼睛笑了起来。
“不过,你其实是第一次在超市和餐桌以外的地方看到牛肉吧?”
“不,我以前肯定还在另外的什么地方见过,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艾米丽说着便把两只手插进口袋里,歪着脑袋回忆起来。”应该是在平底锅里,还往牛肉上撒了不少胡椒之类的东西。”
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地方,随即对目瞪口呆的雷恩微微一笑。
“我会做饭这件事让你这么吃惊吗?好了快走吧,就算再怎么出乎意料,我接下来还是会忙得一塌糊涂。”
或许是因为牛尸被弄走后有些无所事事——一只苍蝇飞到艾米丽的手臂上,轻轻舔了舔上面的汗水,然后拍动银色的透明翅膀消失在黑暗之中。http://book.sky-fire.com/Novel/6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