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忘却录音

我最近才注意到生理期没有来。

真是笨得可以。

回过头去推算,根本确定不了是哪一天。大脑一片混乱。对谁也不想说。包括弗兰克。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待在屋子里观察外面的情况。

十字路口挤满了不知什么时候失去赚钱机会的生意人/拖着巨大行李的无家可归者“搬运工”,他是本地的名人/阿历克斯跳上半空中,离开他双脚的滑板掉落在路面上,发出清脆而干燥的声音/罗宾总是带着掌机玩游戏/罗宾用极快的速度绕过障碍/有人在找今晚睡觉的地方/只要仔细聆听,世界就会无限地延伸。

只有日历告诉她时间在一天一天地过去,再也不会回来。

躺在床上的爸爸就像一个红色的婴儿一样,浑身都是粉色的肿块,皮肤不时爆裂开来,溅出赤红色的血肉。好像有一本小说中提到过,当全身都变成赤红色时,人就会死。

作者可能是埃德加艾伦坡。标题里有“假面具”这个词。

爸爸每隔十五分钟就会醒过来,询问准确的时间,然后告诉我症状,让我在纸上记下来。

我死了之后/爸爸说/拿着这本笔记到公司去/他们应该会给你钱/这样你就能活下去了。

即便变成了这样样子,爸爸他依然相信公司。

活下去?

这个房间几乎收不到广播信号。所以我只能反复听带在身边的那张莫扎特和布鲁特纳的合集CD。

空白的日子被音乐填满。

这样就听不到父亲那具身体发出的“噗噗”爆裂声。只要闭上眼睛,整个世界就充满了莫扎特和布鲁特纳。

一颗石子打在了窗户的木框上/艾玛,快下来。

艾玛,艾玛,谁来了?

邻屋里那块混合了粉色和赤红色的.浑身鲜血的果冻颤抖着问道。

谁也没来,我回答道。

千万不能出去/外面全是病毒。

豪爽的普洛斯佩罗公爵为了躲避在领地里蔓延的疫病而把自己的居城变成了一个要塞,将没有患病的人聚集到一起召开盛大的舞会。破灭的春天的气息满溢大厅纷乱的礼服欢快舞动。忽然,盛大的舞会中出现了一个闯入者。他带着怪异的假面具,跳着死亡的舞步。逼问闯入者的公爵最终剥下了他的假面具。

他看到的是……

我想起来小说叫什么名字了。

——是《红死病的假面具》。

“艾玛,快下来。下来一会儿。”

从窗口往下面的道路望去,可以看到一个从头到脚都被帘布裹住的人,在黑夜的阴影中对自已说话。”谁?”我低声喊了一句,他很快回答了我。

“是我,阿历克斯。”

阿历克斯。可他为什么要裹着一大块布呢?

这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但我还是披上外套,来到许久没有踏足的街道上。

阿历克斯站在被霓虹灯照亮的小巷里,卷起窗帘直愣愣地盯着我。

他那张黑色的脸被隐藏在阴影之中,只有眼珠在放射着光芒。

窗帘的一面上绣着雏菊花纹,十分漂亮。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整块布到处都是破洞、裂口,污损不堪。我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阿历克斯从某个垃圾场里捡来的。而他此刻就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整个人缩成一团。

“有人在追我……那些混蛋说我生病了!”

阿历克斯说到这显得有些兴奋,我连忙把他带到小巷深处,避免被人看见。接着,我便闻到从窗帘下方飘出一股腐肉般的异样气味。

这味道我十分熟悉,和爸爸的气味几乎完全一样。为了安抚他,我拨开窗帘轻轻摸了摸阿历克斯的额头。看到我这样,他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

“艾玛,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你说有人在追你……到底是谁?”

阿历克斯的眼中瞬间燃起一股憎恶的火焰。

“是他们……亚瑟哈乌斯,‘STARS警卫团’的混蛋。他们说是我得了病之后把病毒到处散播,还说我是瘟神。要把我赶出这一带。”

在阿历克斯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的时候,我从窗帘的侧面看到了他的手。表皮已经剥落,露出鲜红的血肉。

——果然和父亲一样。

“但是艾玛,我的确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啊!一直发着高烧,而且温度极高。浑身莫名其妙地发痒,轻轻一挠皮肤就会掉下来。可是完全不难受,而且一点儿也不痛。这究竟是什么病啊。你爸爸应该已经回来了吧,快帮我问问。”

“对不起,对不起阿历克斯。我做不到。爸爸他也病了,和阿历克斯一样的病。”

阿历克斯听完后靠在垃圾箱旁抬头看着夜空。”这样啊。你之前好像说过,我明明也听到了的……记性越来越差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爸爸他说过。

这种病是治不好的。这是我们创造的一种绝对无法医治的恶魔疾病。

不久后公司的人就会来。

会来这儿把爸爸带走。

但在那之前,我想要见见你。

终究会有人来把爸爸带走的。虽然我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直到最后什么人也没有出现。爸爸的身体每况愈下,我很清楚。这是一样的,他和阿历克斯的症状的是一样的。治不好——这种话我没法跟阿历克斯说。

他一言不发地挠着自己的手臂,肌肉随即发出湿滑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阿历克斯被着窗帘低声抽泣起来。

“为什么我会……染上这种东西。”

我隔着窗帘抱紧阿历克斯的身体。

怀中的躯体就像在燃烧一般,热得不可思议。虽然腐臭不断钻进鼻腔,但越是这样我越可怜这位少年。可是,那种气味依然会让我感到恶心。

忽然,阿历克斯的脸因为一束突然射来的光线而变得通红,那对褐色瞳孔的另一端正是光源。我也被强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连忙抬起手挡在面前。从指缝中可以看到斑马状的光线依然在灼烧着整个视野。身穿茶色夹克衫的几名男子手持电筒站在不远处,根本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喂!找到了!大家快来!”

阿历克斯用力把我撞开,想要朝小巷另一边跑去,但双脚猛地一滑,就这样摔在了地上。接着从黑暗之中闪出了好几名成年男子。

他们站成一个圆形把我们俩围在中间,手上拿着钢管和木棒,看上去和平常不太一样。

亚瑟哈乌斯从人墙中走了出来。一头金发梳理得非常整齐,有着水蓝色的瞳孔,不过那张消瘦的脸颊却让人非常厌恶。

“你……好像叫艾玛哈特莱茵对吗?没事吧?这家伙有没有伤害你?”

“根本没有,他也不可能会伤害我。快让我们走!”

我的大喊显得十分空洞。有几个警卫团成员开始交头接耳,像是说了个笑话一样开心地大笑起来。不过亚瑟依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是你男朋友?”

我忽然想起了弗兰克。被按倒在不远处的阿历克斯忽然用力发出一连串呻吟。

“不是,但他是我重要的好朋友!”

亚瑟哈乌斯走到我面前,用蓝色的瞳孔盯着我说:“很遗憾,他生病了。我们必须得把他带走。不然有可能会传染给你。”

我想大声叫嚷。我想乱发脾气。

——你这笨蛋。就算被感染了也无所谓,所以我才会和他待在一起啊!

接着哈乌斯走到被人牢牢控制住的阿历克斯身旁,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

“可以老老实实地跟我们走吗?你得离开这儿。如果继续圈在这里,说不定大家都会被你传染的。你也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全都得病吧?”

阿历克斯握住哈乌斯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掌,用尽全力一口咬了下去。对方随即犬吼一声给了他一拳。

“你这个该死的混蛋!瘟神!就因为你一个人,大家都会得病!把他带走!”

开始像动物一般发出雄浑大吼的阿历克斯硬是被几名青年给拖走了。

“快住手!他不喜欢这样!”

“救救我,艾玛!”

阿历克斯惨叫着消失在了人墙的另一边。

我什么也做不了,除了忘情地大喊以外,什么也做不了。

阿历克斯发疯了。警卫团的其中一个人立刻挥舞铁棍从侧面狠狠敲了他一棍。钢管与骨头相撞,发出一阵湿滑的碎裂声。阿历克斯应声瘫倒在地面上。

“求求你们,快住手!”

我抓住亚瑟哈乌斯苦苦哀求,但他的脸已经溶进了一片昏黑之中,根本看不清。我只能对着包围阿历克斯的人群大喊。“杀人凶手!”

“给我住嘴!你看看他还像个人么!”

有个人突然高举起双手大叫起来。巷子的地面上随即出现了一个把两只手向上伸出,像是在跳舞一般的滑稽身影。我则无力地坐在了地面上。

影子们都手持凶器,就像参加舞会的人群一般激烈地摇晃着。

我木然地看着这一切。

怒吼、惨叫、呻吟、不断被举起、落下的钢管,肉和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男子们或许是沉浸在了这种暴力行径之中,紧接着就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在狂乱的怒号中,阿历克斯的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忽然.有人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般低声说道。

“死了……”

男人们纷纷一脸惊惧地远离了阿历克斯的身体。

或许他们以为被围在中央的少年会突然站起来伤人,所以才会争先恐后地往后退。

看到被男子们囤在中央的阿历克斯后,我死死抓住胸口大吼起来。

此刻的他就像一块破落的抹布一样。那两只能让他比任何人飞得都高,飞得都远的魔法之脚此刻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曲着。披在身上的窗帘和肉体、体液混合在一起,根本看不出那一堆东西曾经是个人。如今的阿历克斯,已经成了和铺在地上的布帘混为一体的肉酱。

“怎么会这样……”

亚瑟用哀怨而慌乱的眼神盯着我。”怎么会……我……没打算让事情变成这样。”

我交替瞪视着亚瑟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和阿历克斯残破不堪的尸体。

他们所有人都铁青着脸,惶恐地盯着自己的手心,连面面相觑的心情都没有。

“你应该看到了吧,艾玛。这并不是我们的本意。”

“本意?你是说杀死他?”

我慢慢往后退去。

“我们是来帮你的。”亚瑟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

我拼命跑回店里,然后反手把门锁上。

接着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外面的情况。

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呼呼地吹过。

十月三日二十点十五分

玫瑰密封舱房间

穿过长长的走廊后,艾米丽终于来到了眼前这道房门前。此刻她正快速地喘着气。

很明显的运动不足。虽然楼梯很陡,但最多也就是五层楼的高度,可这已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了。大概西蒙平时就会做一些运动吧,此时的他一点儿精疲力尽的样子也没有。

正当艾米丽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观察走廊时,警报声忽然响遍了整个空间。

“生化危机对策L5启动。职员们请按指示冷静行动。”

卡尔梅恩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忽然响起,让艾米丽和西蒙面面相觑。杜伯曼犬托比也跟着低吼起来。

在听到从面前这扇门的对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敲击声后,艾米丽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不少。

“谁在里面?”

她从西蒙手中接过手电仔细查看了一下大门。电子密码锁好像完全停止了运作,怎么按键也没有反应。

“这里只有我和所长能进去,安装的是声音识别锁。”

“那被关在里面的就是所长喽?”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是他。”

艾米丽对着门说了几句话,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随即满心不安地用手电照了照朝左右两边延伸出去的长廊。光线根本无法抵达走廊的另一头,在途中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最后消失在空气中。可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躲藏在黑暗对面。

“怎么办?不恢复电力系统的话根本不可能把门打开。”

“啊,这您不用担心。”

西蒙说着便从挂在臀部的小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注意到艾米丽的视线后,他解释说。

“这是携带电池。因为研究所里有电子锁,所以作为警卫,这样的小道具可以说是必备的。”

他从小盒子里抽出两根软线,插进控制面板一侧的插槽里,稍稍调整了—下位置之后,面板上的灯很快便悄无声息地亮了起来。

“好了,请吧。”

西蒙端着携带电池,把整个面板让出来,请艾米丽上前操作。

她走上前去先输入了四、五个数字,面板很快有了反应。

“请输入声音密码。”和卡尔梅恩不同,这个机械语音十分呆板。

“艾米丽兰。”她对着麦克风小声说道。

“正在查询……现在开锁。”

万幸的是门锁没有与研究所内部网络相连接。不然的话检查声音时就得到服务器里去搜索数据,那样一来整个开锁过程肯定会就此中断。

门锁伴随着轻微的空气压缩声被解除,艾米丽随即按下了开门键。

用手电往侧滑开的房门内部一照,眼前的景象立刻让她目瞪口呆。

一名高个男子就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用两只手紧握手枪。此刻正因为手电的灯光而眯起了眼睛。

——理查德福克斯!这究竟是为什么!

艾米丽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哦,是你啊。得救了……我被关在这儿了。”

艾米丽保持着用手电对准他的姿势慢慢往后退。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只知道我被骗了。现在我也是一头雾水。”

福克斯拿着枪走出房间.看样子他的眼睛依然无法准确地聚焦。

“你们这儿的人真是一个都不能相信……”

艾米丽的后背撞上了走廊的墙壁。她很想对福克斯笑一笑,但脸上的肌肉只顾一个劲儿地抽动。太阳穴、额头上不断有冷汗冒出,双腿不停地打着颤。她正用余光观察西蒙的动向。

“福克斯……你还是别再往前走了。把枪放下,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在说什么?”福克斯晃了晃脑袋,“我现在谁也不相信。”

“你快把枪放下!”一把小枪忽然从黑暗中刺了出来,直直地顶在福克斯的太阳穴上。福克斯狠狠地斜视一眼西蒙,低声骂了一句。

“该死的……”福克斯用利落的动作把枪换到另一只手上,眼看就耍朝西蒙开枪了。一旁的艾米丽看到此番情景,一声短促的惨叫立刻从她喉头炸裂开来。

一个漆黑的肉块从阴影中猛扑出来,撞上了福克斯的侧腰。他随即一边大吼一边滚回了房间里。手枪已经离开他的手,独自在地板上滑动。

看到正在极其兴奋地抓挠自己的巨大杜伯曼犬,福克斯立即大喊起来。

“让这怪物离我远点儿!”

西蒙依旧用枪指着福克斯。

“把手放在脑后!”他随后对在绕着福克斯不停打转的托比喊道,“托比,交给你了,让他老实点!”

“有种你开枪啊!”福克斯挥舞着拳头猛地朝西蒙扑去,没想到反被对方一脚撂倒,还让西蒙骑到了自己身上。警卫熟练地从腰间取下手铐,将福克斯不断乱动的两只手铐在一起。福克斯的气息逐渐变弱,但依旧在不停喊着没有意义的话语。西蒙警惕地用枪指着他走到一旁,捡起了福克斯的武器。

艾米丽从被制服的福克斯身边快速走过,一直来到水槽旁。

她爬上竖梯.打开了位于密封舱顶部的盖子。然后仔细查看里面的状况。这个设备好像依然通着电。艾米丽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站在原地用手电指着福克斯问道。

“福克斯,你应该没有直接接触这些液体吧?”

“我已经说过了,抢走玫瑰的不是我,从一开始那里面就什么也没有。”

艾米丽沉默地沿着竖梯回到地面。

“理套德福克斯,你到底在这儿干什么?”

她将手电的光打在福克斯脸上,开始审问。

对方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接着便大喊起来。

“该死的,把我放开!”

西蒙看着自己的犯人微微一笑,拿出一把像是手铐钥匙的东西故意在福克斯鼻尖处晃荡了一圈,然后用十分夸张的动作把它收回口袋。

“你这混蛋,快放了我!”

“我的问题是你在这儿干什么。”

福克斯晃动身体大喊起来。

“玫瑰去哪儿了!她逃走了吗?难道没有在这附近晃悠?”

“福克斯。”艾米丽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问道,“要我再问一次吗?”

“是塞尔费奇……”福克斯咬牙切齿.“那个混蛋,是他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但他一开始就打算背叛我。我被耍了。”

“这个房间只有我和所长能进来。为什么你们也能?”

“我用录音机把你们的声音录了下来。”福克斯回答道。虽然声音听上去有些尖锐,但由于这里实在太黑,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

艾米丽在男子的口袋里找到了录音机,这是他在会议室和研究所高层见面时使用的那个。她试着按下了播放按钮。

“克里斯汀塞尔费奇,这家免疫抗生研究所的经营顾问……雷恩斯普雷格,所长……艾米丽兰。是如今正在进行的研究计划的主任……”

听到这段声音流畅地播放出来之后,她按下了停止键。

“原来如此。事先就计划好的么……”艾米丽一边把录音机装进口袋一边说道,“这是男孩子们的恶作剧吗?开什么玩笑……”

当有人希望整个计划化为泡影时,那些为了这项研究而不辞辛劳的人不就变成一个笑话了么。她走到墙边调查通信装置的情况。

“果然不行啊……”艾米丽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把通信装置接通,卡尔梅恩也没有任何反应,这是个大问题。”

艾米丽看着倒在地上的福克斯,兴奋归兴奋,他的情况始终有些奇怪。

“你没事吧?”

福克斯好不容易才点点头,然后用下巴指了指显示器。

“那个影像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停了电,为什么那个影像还不消失?”

听到福克斯这番话,艾米丽转过头盯着那快显示屏看了一会儿。要是没有她手上的手电,那么这东两就是房间里惟一的光源。

上面并不是燃烧都市的影像。

而是某座城市里的一条林荫道。几名身穿印有“S.T.A.R.T”字样茶色制服的人正排着队,举着一块木板往前走。板上是一头皮已经完全剥落的牛。

一名戴着太阳眼镜的金发男子似乎正在指挥这群人。

看到那人的脸,艾米丽一下子惊得张开了嘴。

虽然只是在画面上一闪而过.但那的确是免疫抗生研究所所长雷恩斯普雷格的脸。

显示器上的画面迅速切换,接下来的场景是塞满顾客、不断摇晃的公共汽车。

艾米丽紧张地盯着屏幕,但雷恩并没有再出现。

这段影像就像是以某个人的视线为基础制作的电视剧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扩音器坏了,总之听不到任何声音。

由于画面十分粗糙,所以这段影像看上去很像是用普通DV拍摄的。

人物的动作全都是走形的,整个画面充满了大木偶剧场(译注:巴黎以前一个专演恐怖木偶戏的剧场)般的怪异氛围。现在画面的视角正在迅速转换,并一口气冲入地铁里,但在此过程中反复有混乱的其他影像不断插入,显得支离破碎,没有任何的修补和剪辑,就像是直接把一个人的意识变成了影像一样。

艾米丽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你们说是谁在播放这段影像?停电,病毒泄露,然后是这段影像,时机实在太巧了。几乎所有的设备都停了电,就只有这块屏幕还亮着。所以播放影像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制造这次停电事故的人。”

“或者是如果要播放这段影像.就必须先让整个系统的供电中断,要么就是为了夺取玫瑰而准备的虚张声势的手段。”

听到福克斯的话,艾米丽轻轻耸了耸肩。

“要播放影像只需要极少的电力,或许混乱才是他们的目的。为了得到玫瑰,抑或是破坏她。不过嫌疑最大的可是你啊,理查德福克斯。“

福克斯立刻口沫横飞地辩解起来。

“开什么玩笑!塞尔费奇那个混蛋呢,那家伙可是认真考虑过投靠其他企业的人啊!”

“的确,如果是他的话,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那么玫瑰就是他投靠别人时带去的礼物吧。但如果没有证据的话,我实在很难相信全身上下都充满疑点的你。”

“至少我还什么都没干。”

“‘还’?”

“我的确是为了某个目的而来到这儿的,这一点我承认。但如今发生的紧急情况,让我根本没工夫理会那件事。如果任凭生化危机继续发展下去的话,这里说不定会变成第二个浣熊市。”

福克斯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艾米丽轻轻点了点头。如果无法确定生化危机的感染区域,绝不能草率行事。

“我倒是想问问你。看到玫瑰不见了,为什么你一点儿也不吃惊。难道说你知道什么内幕?如果要说举止古怪的人,那么根本就不止塞尔费奇一个,就连你也……不,这里所有的人都形迹可疑。”

“嘘,小声点儿。听到什么了吗?”

福克斯听到从某处传来了混有机械噪音的声响。

艾米丽看着西蒙的影子。饲养员正在反复抚摸杜伯曼犬的肚子,好让它平静下来。

她随即把手电朝西蒙照去,对方的胆怯表情一览无余。

“怎么了?”

“有奇怪的声音从你那传出来,没注意到吗?”

啊,西蒙恍然大悟似的应了一声,然后把手放到腰上。

“是无线电,无线电有反应。好像是谁在说话。”

艾米丽赶紧走到他身边。

在一片嘈杂的噪音中,隐约可以听到一名男子的声音。

“有人吗……我……这里是罗伯特柏拉修……CQCQ……有人吗?”

“拿着。”

艾米丽把手电交还给西蒙,然后接过无线电。

“罗伯特柏拉修,是我,我是艾米丽兰。听得到吗?”

“是主任啊……你现在……在哪儿?”

罗伯特柏拉修一一艾米丽想起了这位研究助手那张像木乃伊一样毫无表情的消瘦脸颊。虽然那人不是很好相处,但在眼前这种混乱的状态下,就连他那战舰一般的铁皮脸似乎也变得亲切起来。

“没事吧,你现在没事吧?”艾米丽对着无线电说。

“见到了所长……长正在控制室……着手系统的恢……”

由于干扰实在太强烈,对方的话听上去就像在低语一般.艾米丽只好聚精会神地把无线电贴在耳朵上。

“所长也没事吧?”

“是的……现在,正在搜索没有感染的人……””克里斯汀塞尔费奇呢?看到他了吗?”

艾米丽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福克斯问道。此刻他好像正凝视着那条巨大的杜伯曼犬,看不到表情。

“呜……”

“罗伯特?罗伯特柏拉修?怎么了?我听不清!回答我!”

“不好意思,请给我看—下。”

西蒙把手电插进腰带里,伸手接过无线电。

“坏了吗?”

“果然不行啊……这本来就是给野外的警卫员使用的。为了防止有人从外部窃听.无线电几乎无法在研究所内部传播。所以室内的通信大都使用的是有线网络。”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如果不恢复电力供应,就没办法搜集情报了么。”

福克斯在阴影里低声嘟囔了几句,让金属手铐发出几声脆响。

“那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联系不上的话就只能靠两条腿了。罗伯特说雷恩在控制窒,我们先去那儿吧。”

艾米丽打开门看了看走廊的情况,黑暗依旧无止尽地延伸着。福克斯忽然在她耳边说道。

“在离开这儿之前,我有个绝佳的建议。把手铐打开怎么样?”

“不行。”

“喂喂,谁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你们能保护我吗?还是让我把自己的命攥在自己手里吧。我不会乱来的。”

“你不是还有事情没做么,福克斯。作为这个计划的负责人,我没理由放任你这种危险的人自由行动。”

福克斯用被铐住的双手抱着脑袋。

“固执的女人。那么,是你领路吗?”

看到西蒙站起身朝自己走过来,福克斯立刻跑到了走廊上。

“喂!让这条小狗离我远点儿!”

西蒙无视他的话,晃了晃手电。

“我走前面。”

艾米丽转过身,又看了一眼原本装有玫瑰的密封舱。

旁边的显示器上,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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