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冰冷如隧道般的空间。琦莉面前交叠着无数具尸体,而她自己就站在正中央。有些死者喉咙被斩裂,有些则是破子弹打穿腹部,还有的从背部被剑刺穿。在场的几乎都死尽了,不过也有些濒死的人们混在其中。还动得了的人们又伤又累地抗拒着地心引力,拖着四肢、踏过尸体,拼命朝隧道出口前进。
琦莉成了一名士兵。
她将肩膀借给重伤的伙伴,自己也拖着失去一条腿的身子向前走.再走几步就到出口了!这时候,一把剑刺入伙伴的背。琦莉支撑着伙伴倒落的身子,同时回过头,看到敌人站在背后。脸部模糊看不清楚,琦莉仅对那读不出情绪的空虚表情印象深刻。敌人毫无表情地拔出伙伴背后的釗,鲜血顺势喷出。
琦莉喊了声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已经抡起黑枪向敌人射击。子弹打穿了对方的头側与一边的眼球,然而对方却仅是皱皱眉、不耐烦地摇摇头,然后是犹如渗入脊椎的反射动作般.顺手将染了血的剑朝琦莉一挥一一
哇一一!
琦莉被自己的小小尖叫声吓醒而睁开眼睛。
我在哪里?一瞬间反应不过来的琦莉连忙看看四周。前后细长延伸的长方形空间里,两侧壁上等距排列着的窗户洒进了矇胧的朝阳,臀部底下不太柔软的坐垫持续着规律的小幅震动。
摆在窗边的旧式(说穿了就是到处凹凹凸凸还掉漆)收音机正小声播送着音乐,音量只有琦莉他们所在的包厢席內听得到。音乐听起来好像是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还混杂了相当的杂音在内。那是琦莉初次听到的音乐类型。
这是很久以前的歌曲,称为摇滚乐。
低沉的声音与音乐一起从喇叭里流泄而出。
教会认为这种音乐十分野蛮,因而禁播。现在只能够在游击队的电台偷偷播放了。
除了教会的音乐外,战争前还有许多类型的音乐吗?
琦莉配合收音机喇叭的音量小声问道。当然!收音机说道:
音乐的类型有好多种,价值观也有好多种。但其中还是以摇滚乐最好,那是歌颂靠自己双脚努力活下去的歌曲。
嗯
琦莉将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望着窗外发呆,侧耳倾听隐约传进耳里的快板音乐。自己不是特别会唱歌,歌声也没有特別好听,因此地很讨厌在圣歌队唱歌。不过,琦莉觉得自己应该会喜欢这种音乐。
真想让贝佳听听一一琦莉无意识地想到这点。贝佳拥有清亮透明的女高音与完美的音感,是琦莉所知道的,最棒的圣歌歌手。可是贝佳在唱自己创作的搞笑歌曲时,要比演唱无聊的圣歌快乐十倍。如果贝佳知道世界上除了圣歌之外,还有这么自由快乐的音乐存在,她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啊!
飘着砂色薄云的天空底下,火车持续奔走在绵延无际的荒野铁道上。从东贝里车站出发不久即与贝佳分开,琦莉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没什么说话,只是待在包厢中等待由黑夜到天明,迎接隔天早晨的到来。
话说回来,我刚刚做梦了。梦里的那名士兵失去一条腿也不放弃,依然靠着自己的力量步行,他该不会就是下士吧?
下士,这是哈维的叫法,似乎是他战死当时的军阶。战争末期时,下士战死于东贝里战场,他所依附的收音机辗转流落到遥远的城镇上,偶然被哈维拾获。下士便要哈维将他带往遗体沉睡的地点,而两人现在正在前住的途中在包厢里小声聊天时,琦莉得知了他们两人凑在一起旅行的原因。
琦莉的脸朝向窗外,斜眼看着坐在包厢斜对面的哈维。他的身子深深坐进座位中,伸直的交叠双腿放在琦莉旁边的座位上,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进琦莉两人的对话,只见他低垂着视线,从刚刚开始便动也不动。在东贝里车站前第一次看到他时,会误认为尸体也是理所当然的。哈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真的就像尸体一样一动也不动。
昨天还留有伤痕的左脸颊,经过一个晚上后已经完全痊愈了.只要心脏的动力源还在,无论怎么砍、怎么杀都还是能够再站起来.看來这个夸张的传说并非只是空穴来风。外表看来不过是个大学生的模样,但据说他和下上一样,经历过八十年前的战争。乍看之下虽然教人难以置信,但那一定也是真的吧一一这些都是昨晚从收音机那儿听来的事情.哈维原本就没加入他们俩的对话,话题一进入战争后.他更是直接了当显出厌恶的表情决定装睡。
干嘛?
哈维稍微抬起原本低垂的视线开口问道。毫无防备的琦莉突然被这么一问.嘴巴开合了几次后,说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没什么.只是看看而已。不晓得什么时候,自己已经从斜眼偷瞄变成直接探出身子凝视对方了。对方当然会觉得莫名其妙啊!
接收到哈维诧界地階视,琦莉不禁缩民缩脖子。这时候
哈威!
收音机似乎打算帮琦莉解围而出声喊道。是哈维。只是半睁着眼瞄了一下窗边收音机的哈继,出声订正他的发音。
历史作业不是你最拿手的吗?与教会有关的事情,你更是熟到快烂了不是,这样的话就帮帮她嘛!
少开玩笑了.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真的吗?
哈维立刻扭曲着嘴回应。可是收音机假装没听到,转而回答琦莉脱口而出的疑问。
这家伙战争结束后,就在这个星球上闲晃了数十年,如果这样对历史还是一点概念也没有的话.那他真是个蠢蛋了。顺便叫他告诉你.教会在战争后做了哪些肮脏事吧一一
啊一一下士的话还没说完,哈维便以从容不迫地大喊打断发言。他的视线在周围其他包厢游走,脸上的表情写着:再继续说下去可不妙。接着他压低声音骂道:你这破铜烂铁闭嘴!想害我被当成谋反教会者吗!?
干嘛现在突然说这种话?
现在也好、什么都好,找只想安稳度过余生而已。总之那家伙的啥作业,随便写些教会喜欢看的东內,只要拿到分数就好了吧!
传说中称为战争的恶魔的不死人,说了些很像一般学校学长说的台词后.从工作裤口袋甩拿出香烟来。
琦莉来回看看两人的脸(正确来说,其中一人没有脸),听着两人间的对话,想起了一个或许哈维也知道的问题、琦莉心想:祖母交代不可以在学校与教会的人面前说的事情,问哈维的话,他也许会知道。
哈维。我问你喔,你有没有注意到教堂里没有神?
这是什么问题?什么叫做有没有注意到
哈维将打火机凑近嘴上叼着的香烟,皱着眉看向琦莉。不过他没有否认,那副表情反而比较像在说: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琦莉的脸不禁亮了起来。
那么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一直认为是因为神嫌路途太遥远,所以就半路折返了。
琦莉趁势继续说。啥?这回哈维真的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打火机的火点燃了,香烟却从呆然张开的嘴上掉下来。
你看嘛,一开始圣人们与神一起从母星出发的时候
琦莉心想是自己问的方式不对.于是打算加以说明,这吋座位旁却站了个矮胖的人影。
琦莉中断话语抬起头,一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男人站在走道上,从高领到膝盖附近的长外套上,排列着整齐扣好的美丽金色双排扣。那是琦莉小时候曾经憧憬过的铁路局列车长制服(女孩子不能成为列车长!琦莉还因此在教会儿童聚会上被嘲笑,因而完全梦碎)。
啊。
琦莉连忙从裙子口袋里拿出有些弄皱的车票,递向列车长。列车长弯腰看了看车票,微笑着表示没问题。那温柔的微笑让琦莉想起了小sJ侯的憧憬,她露出羞涩腼腆的微笑回应列车长。
琦莉收起车票时,列车长往哈维的位置旁走去,然而哈维却只是重新叼起香烟点起火,态度悠然地无视列车长的存在,列车K和面对琦莉时一样弯腰微笑,便往下一个包厢走去。
为什么不拿车票给他看呢?
琦莉替列车长抱怨,哈维只是斜眼瞥了她一眼,然后朝着天花板吐出烟说:
给谁看?
还问我给谁看?
琦莉从包厢里探出带着惊讶表情的脸,看向走远的列车长背影。
殖民祭连续假期的第四天.即使假期已经过了将近一半,仍不影响旅行者的兴致,座位全被外出旅行的人占满。但是仔细一看,没有一个人对列车长的出现有半点反应,大家依然故我地睡觉或谈笑着。可是列车长却一副仔细看过每个人的车票,对每一个人微笑后走开。
穿着制服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车厢门后,琦莉这才注意到,昨天就已经有人来看过车票了。再说,刚刚的列车长也不是昨天那一位。啊!她小声叫了起来。
其他乘客当然没发现,因为那是列车长模样的亡魂呀!
琦莉看看哈维,哈维以拿着香烟的手遮住嘴、看向旁边,似乎是在掩饰他的偷笑。琦莉充满怨恨地瞪着他。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沒有义务要告诉你吧。
但也没必要说得这么绝吧?
对方看来似乎无害,不理他应该没关系。
看来,收音机里的下士也早就注意到了,若无其事的声音透过圓形的喇叭传了出来。
没办法立刻分辨的似乎只有自己,琦莉有些难为情地坐回位置。过去只有自己看得到灵魂,现在则成了完全相反的怪情况,琦莉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一想到也有其他人能够看到自己看得见的东西,不禁让人感觉莫名安心。幸好自己有和他们一起来,虽说好像给哈维添了不少麻烦。
他在做什么呢?
琦莉对列车长亡魂的奇妙行动提出直串的疑问,对面座位上的哈维眺望着未来前进的方向吐着烟,不亲切地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看车票啊。
他在做什么呢?
琦莉的发音比刚才更清楚,又问了一遍,并直直望向哈维的側脸。
我说啊
琦莉就这样等着哈维回答:足足过了五秒,哈维终于拗不过她,太阳穴爆青筋地开口: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说这些话纯粹是身为长辈的忠告不是因为你去牵连到麻烦的亡魂把我也扯进来坏了我安稳的旅程给我带来很大的困扰才这么说虽然事实上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要给你忠告哈维嘴上叼着烟,说着文法怪异的开场白。
你太在意那些家伙了。一般人类看不见那些家伙,是因为那些家伙已经死了,其中大部分的家伙没有能力影响这边的世界.不至于造成困扰,因此大家看不见他们。你不如就像个普通人一般,好好过你的生活,別对他们的举动过度反应,只要装作不知情不就好了吗?
琦莉花了些时间,才抓住哈维过长发言的重点。然后她乖乖地看向膝盖,他的话也有道理:只要装作看不见,自己就和普通人一样了。不过这对琦莉来说,实在很困难。
啊一一干嘛哭丧着脸?
看到陷入沉思的琦莉,哈维一脸糟了地搔搔头,自嘲地说:虽然这么说,但我也不是过着一般生活的普通人就是了。就在这时候一一
列车长从前一节车厢走了回来,再度走过琦莉他们身旁的走道。虽说走过,其实比较像是一阵深蓝色的风吹过。列车长踢着有点碍事的制服下摆,快速通过他们面前。
琦莉吃惊地採出头看向走道,列车长已经消失在后方的车厢门前了。
他在做什么?
琦莉偏着头坐回位置,哈维眼睛半眯地瞪着她:你现在那副伤脑筋的表情,该不会与我的忠告无关吧?
有关是有关,可是这个和那个一一
似乎是藉口的说辞,让琦莉说不下去。
咦一一
此时列车突然产生异常的离心力。注意到时,身体已经撞向窗边,脸颊挤压在车窗上;剧烈震动摇晃的视线逼近红褐色的地面;撞上地而的车窗玻璃在眼前碎裂散落,琦莉拼命护住头部。
事情仅发生在一瞬间。
咦一?
琦莉双手抱着头,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睛看向四周。
景象九十度横倒。压扁的车厢侧位在脚下,鞋底全是散落的玻璃碎片,刚刚是墙壁的位置,现在成了天花板,破棹的电灯泡无力闪烁着昏黄的灯光。
被拋出座位的乘客们四处倒卧,就像玩腻后乱扔的人偶般,四肢朝奇妙的方向扭曲,随意交错压叠在一起。漫着血色的细微雾气沉淀在底下,向脚踝纠缠而来。
琦莉!
与那个隧道的梦境类似,细长的封闭空间,到处都是堆叠成山的尸体一一
不
琦莉,冷静下来!
琦莉就要尖叫出声时,忽然有谁抓住了她的肩膀。別叫!只有我们儿个看到这景象,列车还在正常运行。低沉的声音在琦莉耳边轻声说道。镇静点!似乎怕琦莉没听到,那声音又说丁一遍,因此地才得以回到现实世界。
重新环顾周遭,列车仍旧一片正常,没有半点异状。脚下的地板仍然规律的小幅度震动着,乘客也依然在各自的位置上谈天说地、看书或睡觉打发时间。有几个人诧异地看着站起身双手抱头的琦莉,一下子又不在意地转开视线。
坐下,坐下啊。
哈维按住琦莉的肩膀,她便咚地一声在座位上坐下。哈维轻轻叹口气,在她的对面坐下。
琦莉想开口发问,脑袋却转不过来,嘴巴开合了几次后,终于发出个简单辞汇:刚刚哈维不发一语,只是径自将烟蒂塞进窗边的烟灰缸中。放在烟灰缸正上方的收音机代替他回答:
那是列车长亡魂的记忆吧?看来他似乎死于那场翻车事故。
列车长的
不过你的体质也真特别啊,明明是个普通人类,却能那么清楚地读取刚刚的画面。哈威你说是吧?原来也有这种人耶!
读取?
哈维啦一一琦莉满是疑惑的视线前方,哈维一如往常订正收音机的发音后,慵懒地在座位上重新交叠双腿。
人类在死去的瞬间会释放出强烈的感情与不舍,而你读取了残留在空间或物体上的这些记忆。只要拥有这些记忆的亡魂在你附近现身,你就能够轻易地读取到。
死去人们的记忆
想起方才事故的光景,琦莉就忍不住浑身僵硬;血雾弥漫的封闭空间,交杂堆叠的尸体。列车长死于那么恐怖的事故吗?不只是列车长.还有许多乘客,其中应该也有小孩子吧?
琦莉紧紧绞起不知何时已失去血色的惨白双手。
別在意。哈维闭上眼静静地说。他大概打算睡觉了吧?修长的身子陷入座位中。他们都已经死了.你也帮不了什么忙。
帮不了什么忙,为什么还要让我看见呢
琦莉低喃逸出的问题,哈维已经不再回答。
其后.哈维与收音机都安静了下来,没事做的琦莉也开始稍微打盹儿。意识表层还能听见比刚才摇滚乐稍微慢一些的乐曲声。
等自己注意到时,又开始梦见隧道里的战争了。是那个恐怖的梦,我得醒来才行!琦莉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却动弹不得。哈维,快起来!她在心中拼命喊叫时,突然注意到旁边似乎有人,多亏如此,她才能睁开眼睛醒过来。
哈维能够从恶梦中醒来,让她一脸安心地抬起头,结果站在身旁看着自己的,正是那位身穿深蓝色制服缀金色扣子的列车长.琦莉下意识要拿出车票,将手伸进口袋又突然停住。
列车长与刚刚一样,露出揾柔的笑容点点头表示没问题,对另一侧的哈维也是同样举动(哈堆的视线固定看着斜下方,仍旧无视),然后往下一个位子移动。
琦莉从座位上稍微站起身,愣愣地目送列车长的背影消失在同样的前一节车厢。接着她坐回位置上.哈维姿势仍旧不变.只是眼睛半眯着看向琦莉。
你知道什么叫学习能力吗?
可是你不觉得,他似乎有什么用意吗?
哈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觉得。之后又再度垂下眼,仿佛打定主意不理她的态度,让琦莉感到不满。列车长的亡魂又和带着刚才一样的表情回来了,不一会儿就通过琦莉他们身旁,消失在后方的车厢。
过没几秒钟,那起事故的影像又再度回到琦莉眼前。琦莉闭上眼睛不去看,岂料影像却毫不留情地在眼皮底下真实播放:翻倒的车厢内,乘客被抛出去压烂的场景。或许是因为自己比第一次看到时冷静了,这回连小地方都看得一清二楚。
琦莉抱着头忍耐,等待影像消失。哈维她抬起泫然欲泣的脸,哈维立刻不耐地挺起身子重新坐好.
就算你用那副表情看着我,我也没办法呀。
才说着,深蓝色的制服又站到座位旁。琦莉吓了一跳,抬起头,列车长还是同样那张笑脸。即使是那副充满善意的好人微笑,但第三次出现后不禁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就连哈维也愣住丁,他不舒服地目送着微笑离去的制服亡魂。
喂,他在做什么?
对于琦莉问厂奸儿次的问题.哈维这回也无法毒舌回去了,因为没那个机会。列车长一下子又折了回来,并且立刻散布火车翻车的凄慘影像。画面还没播完,列车长第四次查票一一站在滚动的伤者与尸体中微笑查票。影像变成交错混杂的状态。琦莉捂着嘴,开始觉得想吐。
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这应该只是个陷入循环滞留现象的无害亡魂呀。
收音机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紧张。是啊。哈维也终于认真地点点头。明明问了他好几次列车长在做什么,他都不当一回事的琦莉有点生气地站起来。
琦莉?哈维惊讶地抬起头。
我跟上去看看。
琦莉简短回答后走出走道,列车长的亡魂正好消失在前側车厢门的连廊(注:车厢与车厢连接处的通道)上。琦莉加快脚步追上去。
哈威!
琦莉听见背后传来收音机叫着快追啊的声音,她知道哈维也叹着气离开了座位。
跨过没有屋頂的连廊來到前一节车厢,列车长的亡魂继续往下一节车厢前进。乘客中没有半个人注意到亡魂通过走道,车内低声的和平对活带有刚结束夜行、迎接天明的疲劳感。
琦莉小跑步穿过走道,在通往前方连廊的车厢门前转过头,她看到满脸不甘愿的哈维单于提着收音机,不是用跑的,而是大步朝她走来。
确认这点后,琦莉莫名安心了起来,转身踏出连廊,没料到列车长就肖对着她站在那里。列车长突然转过身,琦莉心想:就要撞上他了!不由得呆立不动,接着才想起来不可能会撞上。列车长直接穿过琦莉的身体,回到刚才走来的车厢去。
琦莉目送列车长慌张走开的背影后,视线再度回到列车长刚才停步的场所;那是连接车厢与车厢的连结器前。琦莉双手按住被风吹乱的头发,往下看向脚边,剧烈震动与疾速飞驰的铁轨闯入视线,一瞬间让她感到晕眩。
在鞋于前端,犹如一个拳头互握的连结器与金属零件喀嚓喀嚓互相撞击,似在配合疾走车轮的震动。异常激烈地乱蹦乱跳。
琦莉无法立刻反应过来这状况所代表的意义而呆立原地,这时头上传来声音:
这不是坏了吗?
琦莉垂直抬起头往上看,背后是哈维越过琦莉的头顶看向连结器。他的语气平常的就像是在说:烤吐司机坏了,今天早上不能烤面包喽。琦莉花了三秒钟还是无法理解他的话.因而重新看向连结器,总算才发现是固定连结器的金属零件不见了。
这样不会有事吗?
这个嘛,搞不好会脱轨。
这么说来不就是很危险吗?琦莉连忙转过头看向哈维问道:那该怎么办?哈维稍微想了一下,那副表情就像是在思考:那就別吃吐司了,改吃麦片吧一一这种程度的事。
如果事态真的很不妙时,只要跳车就行了呀。
哈维十分干脆的表态。让琦莉一时之间无法回应,只是愣愣地张着嘴、抬头看向位在高处的对方。
你这家伙只想着自己逃走就好了吗!?
收音机插嘴,代替哑然说不出话的琦莉发问。哈维茫然低头,看着手上持着的收音机一一为什么我要听你训话啊?
不,我更少会抱着你和琦莉逃走呀。
算了!
琦莉抛下一句。胡说八道的话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便立刻推开那个身高不至于挡住车厢门的哈维。得赶快通知列车长才行一一这时候指的,当然是活着的本车列车长。
回到车厢时,眼前又是一片车厢翻车后的场景。琦莉瞬间呆立,旋即反应过来那还是列车长亡魂的记忆。于是她拼命甩头,想要甩去那残酷的画面,开始在走道上奔跑。现实世界正在谈笑的乘客与伤者的幻影重叠,他们纷纷抬起头,以不解的眼神看着琦莉。
接着,她一直线穿过自己原本的车厢,来到最后一节车厢时,列车长的亡魂赶了上来。站住不动的列车长面前,是列车长本人被翻倒的车厢压碎胸口、倒落在地的尸体。列车长的亡魂低头看着自己记忆中自己的尸体,愕然呆立原地。
列车长没赶上吧?发现连结器故障后连忙赶回车长室,想要停下列车却已经来不及,于是自己也死在这里。
琦莉没有停下脚步,她超越了列车长的亡魂一一那时列车长没来得及赶上,但这次琦莉应该赶得及。她要阻止那桩悲惨的记忆再度成真。
列车长先生!
琦莉到达车长室后,使出全力冲开车长室的门,正悠哉吃着早餐的另一位列车长,惊讶地抬起脸。
糟糕了!连结器、松动了、那节车厢!
呼吸紊乱,说话断断续续的琦莉,拼命想把状况告诉列车长。列车长将三明冶塞进嘴里,呆滞的表情似乎在说着少乱说。琦莉的下耐烦快到极点了,她激烈的上下挥舞着双手。
我说连结器坏掉了!快点停下列车!
八成是被琦莉阴森森的气势震慑住了吧?总之,列车长先站起身,拿起能够与驾驶室通话的车内电话,嚼了嚼嘴里的二明治吞下。他拍拍胸口,轻咳了几声清清喉咙,然后对着话筒慢吞乔发出声音:啊一一琦莉等不及了,从列车长手中抢下话筒:
立刻减慢速度!要发生意外丁!
她单方面说完白己要说的话之后,把话筒交给还在发愣的列丰长,便以和进来时同样的气势快速奔出列车长室,要紧急煞车了!快抓好!她对乘客喊着警示,一边往前面的车厢跑去。
察觉列车在煞车的同时,在连廊上望着铁道的哈维注意到已经来不及了。前方的车厢正在进入平缓的右弯。
哈威!手上的收音机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哈维啦!哈维短叹一声。我又不是没领薪水的市民正义使者,说得绝一点.我还希望人类毁灭耶!虽然我每晚都对着夜空祈祷,希望这个星球会与小行星相撞,这愿望却怎样也没实现。
你这孩子挺认真的嘛,俺喜欢。
收音机似乎不打算继续陪哈维聊人类灭亡,于是转移了话题。哎呀?舍不得了呀?你不是打算回坟墓去吗?哈维嘴边露出嘲讽的笑容,坏心眼地问道。收音机只是沉默以对。
哈维又叹了口气,一脸苦涩地开始把收音机的提带绑在连廊的手把上。没认识那个少女的话,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事了。我原本就没打算和谁一起旅行,如果被教会发现我的身份.那可就麻烦了!这么一想,我还可以选择封住那女孩的口呀!虽说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么做的打算。
啊一一啊一一我到底在干嘛呀
哈维在抱怨的同时绑好了收音机的带子,此时离心力将他用力拉往左边。原本连结器咬合的喀嚓喀嚓的声响突然中断,前一节车厢凌空飞起。
可恶!手臂才刚刚复原的
哈维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右手抓着手把固定身体,另一手則伸向连结器,勉强将脱离的前一节车厢连结器拉回,藉由身体体重将它扣回原处。你给我、听话点手上传来的剧烈震动晃着陆袋,手指绞进连结器的咬合处被拧下整块肉。专注力在那瞬间中断.手指肉被绞断的剧痛传遍全身,但他立刻集中注意力,将痛觉赶出脑袋,脑子里只剩下针扎般不痛快的感觉。
这时候因为车厢急遽煞车,垂挂在手把上摇晃的收音机大力晃动、旋转。哈维眼角看到了绑在手把上的提带绳结松开,收音机飞向半空中,便反射性放开抓着手把的右手,伸手去抓住收音机的提带。
啊哈维心里正觉得糟了之时,身体已经和收音机一起倒下、飞向外头去。哈威!你这笨一一收音机骂人的话语,消失在煞车时令属摩擦所发出的尖锐声响中。
哈维一一!
在震耳欲聋的轰降声中,隐约听到了少女的叫喊声,接着哈维突然被人由身后勒住脖子、呼吸不过来。从车厢门内飞奔出来的琦莉,紧紧抓住哈维上衣的下摆;普通人用这种拉法的话铁定窒息而死。她揪住哈维的衣服,用力将他拉回来,少女小小的身子也被牵连,一起跌在连廊上。
一侧车轮稍微离地,车厢瞬间停止不动宛若时间暂停,接着又咚地一声回到铁轨上。
列车停住了。
煞车的尖锐声、车轮的震动以及风的呻吟等,所有的声音嘎然停止,四周一片莫名安静。数秒的寂静之后,车上乘客或慌乱或安心的喊叫声才传进耳里。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哈维仰倒在连廊上头,叹口气,吐出涌上心头的疲惫感。哈维,好重琦莉在哈维瘫在侧边的手臂下不断挣扎。可是要拿开手好麻烦喔.暂时先这样摆着吧!
*****
我想致赠你们感谢状一一这种经验还是琦莉出生以来第一次,再加上平日不习惯被称赞,结果她当下便拒绝了对方。
我也想赠送另一位谢礼。
列车长(刚刚在吃三明治的那位)脱下制服的帽子,对哈维深深一鞠躬。
我马上叫救护人员过来,这位先生的伤口得做些紧急处置才行。
和琦莉一样,列车长也说了要送他东西表示谢意。哈维一听到列车长的话,立刻慌张地叫着:不用了,没必要。送礼只是增加困扰罢了。再说,如果有那个闲功夫写感谢状,不如找找维修人才吧。他的拒绝方式真教人弄不清是慎重或者无礼。感谢状也许不错喔一一琦莉不禁开始有这种想法。她还在思考时,哈维已经拖着地逃离列车长面前了。
荒野中的铁道,加上长如死蛇般静止不动的灰色列车,从东西方向来的铁路局紧急车厢将之包夹其中,开始进行故障调查。
暂时被迫下车的乘客们纷纷聚集在铁路周围,绕成圈圈站着说话、发发牢骚或是确认彼此平安无事。交谈内容中提到了,过去也发生过同样的连结器故障并造成翻车事故,故障连结器后方的车厢全部脱轨、死伤无数,牺牲者中包括了当时的列车长。
步伐大小与哈维有一倍之差的琦莉被拖着走,数度差点跌倒,她这才注意到哈维拉着自己手腕的左手满是鲜血。
哈维,不要紧吗?
什么东西不要紧?
哈维稍微放慢脚步回头,他顺着琦莉的视线看过去,脸上的表情显示现在才注意到手在流血,于是连忙放手。啊,抱歉,把你弄脏了。
没关系,让我看看。
琦莉双手握住那只沾满血的手,拉近自己面前。指尖到手心部分的皮肤被绞得皮开肉绽,被鲜血染得通红。
这么怵目惊心的场面令琦莉不禁想别过头去。不过仔细一看,出血几乎已经停住了,取而代之流出来的是焦油状的黑色液体,和在旧车站喉咙受伤那时一样,黑色液体开始缠绕伤口。
这不是什么看奵玩的东西吧?
哈维对定眼凝视的琦莉生硬地说完后、挥开她的手,将左手插入上衣口袋中。
不痛吗?
还好,我可以无视疼痛,我们就是这样被训练过来的。
哈维再度加快脚步,转眼就和琦莉拉出了一殴距离。
琦莉连忙追上,越过哈维的肩膀,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可以无视疼痛一一这是琦莉不能领会的感觉,不过,她想那应该不等于不痛。就在琦莉想着这些事情时,哈维回到铁道旁摆放行李的地方,左手插在口袭里,另一只手拎起背包和收音机。
我们走到下一个车站吧?
咦琦莉停下脚步,语气中充满着不满。听说乘客可以分散搭乘紧急列车到车站的呀!
我不想被问东问西的,再说也段多远。
没多远是以哈维的脚程计算,还是以琦莉的脚程计算呢?这实在相当值得怀疑,不过哈维根本没打算询问琦莉的意见,老早就迈步走向前去了。如果再继续抱怨下去,他可能会叫我自己去搭车吧?琦莉只好加快脚步跟上。
走没几步,她就感到背后的视线。转过头,只见那位列车长的亡魂伫立在远处,脸上的温柔微笑静静称赞着,他似乎在守护列车般地站在列车旁。
列车长摘下帽子深深行礼,感觉似乎能听见他在说谢谢。永别了,琦莉在口中低声说。
琦莉,你脚太短的话,我背你吧!
我来了!等等我!被哈维那难解的台词一催促,琦莉连忙小跑步追上他,与他并肩在铁轨上向前迈进。
在弥漫砂色气体的荒野上,铁轨笔直地朝着地平线绵延。遥远的前方,隐约能够看到下一个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