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低垂密布的黑暗
四周令人发毛般地寂静,只能够听见医疗仪器定期发出的微弱信号声,与心跳声同步的这个声音交织出诡异的旋律,彻底妨碍了绿的安眠。
绿往墙上的时钟望去,时间是凌晨两点。俗话说:丑时三刻,草木皆眠。绿可以切身感受到这句话。
来来去去的孤独
仿佛当全世界的人们都在睡觉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下来一般,不可思议的感觉孤独蔓延全身。
绿翻过身,像胎儿一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身体微微颤抖着;为了压抑这股颤抖,绿紧紧抱着自己。此时,涌上心头的孤独感稍微缓和了一些。
但是,就仅仅如此。
名为孤独的怪物虎视眈眈地观察着状况,准备随时向她袭击。而绿可以感觉到其目光从房间的各个方向投射过来。
(好可怕)
这是对于黑暗的本能恐惧。
然后是孤独。
不过,绿最为害怕的还是悄悄接近自己的病魔身影。因为她的健康状况一直在恶化。
病名仍然不确定,但身体确实正在遭受它的侵蚀,绿躺在床上的时间也因此变得愈来愈长。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时提醒自己要乐观进取,但这样的心情但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消沉下去。敌人的样子模糊而笼统,就算想要对抗也找不到目标。
身体的颤抖更加剧烈了。
绿紧紧抱着颓丧的身体,想要用尽全力去压制但是这么做并无济于事。因为这股像起伏不定的波涛般,席卷而来的颤抖,根本就没有制止的可能。
绿紧闭双眼,静静等待时间的经过。如果时间流逝如果天亮的话,至少可以从这个名为黑暗的恐惧之中解放出来。同时也不会被孤独所折磨。
从这里找到了希望的绿,持续等待着天亮的来临。
在近乎永恒的时间当中,绿不知不觉开始打起盹来。
那一天,绿的身体从早上开始就很不舒服。
倦怠感不但没有消除,反而变得更加严重,像沉淀的淤泥一般不断累积。很明显是由于极度睡眠不足,以及精神上的操劳使身体产生疲惫的缘故。
结果,绿一整个上午都没有办法从病床上爬起来。全身仿佛使不出力气一般,就连早餐也没去吃。
(好疲倦)
绿就这样躺在床上,目光向窗户外望去。丝毫没有体谅到她的心情,展现在眼前的依然是一片灿烂耀眼的世界。
(好想回去。)
但是现在,这就等于是无法实现的梦想。
一想到这里,绿的心情就变得极度郁闷。甚至有一种世界突然迎向黄昏时刻,夜幕逐渐低垂般的错觉。
(如果一直都治不好的话)
最糟的结果忽然在脑中一闪而过。
绿急忙摇了摇头,但紧紧吸附着的思考并非那么容易剥落。不仅如此,她差点就要接受这是一个无可逃避的现实。
她感到一股恶寒,身子颤抖起来。
但是颤抖并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剧烈。
(所谓的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当肉体停止生命活动的时候就是死亡,根本不用去想。
(那么,心呢?)
绿并不是一个会去幻想来世的梦想家,真要说的话,应该是个现实主义者。
这样子的她所想像出来的,是身体腐烂之后逐渐回归于大地的模样。而那幅景象伴随着异常鲜明的感受向她直逼而来。
人不免一死
这种事情不用别人提醒也知道。但即使突然将死亡摆在面前,自己也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不行躺在床上就会一直胡思乱想。)
绿强制将倾向负面的思考修正过来,然后将它驱赶到脑海中的一个角落。尽管这么做并不能彻底忘掉这件复杂的事情。但她已经决定要特意去忘记它。
绿缓缓呼出一口气,然后像是鼓舞自己一般叫了一声好!接着她鞭策自己充满倦怠的身体,强行撑起了上半身。天旋地转股的猛烈晕眩在此刻向她袭来,但绿还是强忍着等待它一点-滴逐渐消退。
(真是的)
绿耸了耸肩,试图安驱散充斥整个房间的阴郁气氛而打开了窗户。就在此时,新鲜的空气如雪崩般涌了进来,紧接着将污浊的空气排出,室内在一瞬间变得清净了许多。
但她也在这一刻松懈了下来。整个身体立刻开始晃动,一屁股跌坐在病床角落。
(认输了。)
绿苦笑着,接着用手往上梳了梳自己的黑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指不太流畅,也感觉不到头发的光滑,她往手中看去,发现指间缠着好几根脱落的头发。
绿张口结舌地瞪大了眼睛。
正视现实吧!
仿佛被人打了一巴掌的冲击直穿而过。
一口气被拉回现实,所受到的打击几乎令她昏厥。简直忍不住快要趴在床上放声大哭。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她听见有人在敲门的声音。
在绿出声回答之前,房门便被用力地打开了。
你好啊~
一边拉高嗓门飞奔进来的人是果步。穿着制服的她扬起书包,往碧的身边跑了过来。
你还好吗?还有,我很好哦!
不必你说,我用看的就知道了。
绿垂着肩膀苦笑。
(总觉得我自己好像个笨蛋。)
只要和果步聊天,郁闷的心情便会逐渐消失。
她并非是为了要鼓励绿而表现出一副开朗的模样。无论是好是坏,她总是那个样子。光是果步不会特意对自己客套这点,就让碧松了一口气。
今天我带了一个好东西过来啰!
果步像个小孩子一样,眼中闪耀着光辉。
好东西?
呵呵,看到可别吓一跳哦!
她脸上浮现出别有深意的笑容,从书包中取出了那样东西,是M2D和终端。
我记得那是
反正你很闲对吧?所以我就趁这个机会,带来示范给你看。
果步坐在绿的旁边,然后用熟练的动作戴上M2D并开始操作终端。
你先等一下,马上就可以玩了。
语毕,果步便以连钢琴家也会吓一大跳的手指动作操作着终端,绿则是半呆滞地注视着果步。
准备完毕。
果步取下M2D,然后对着绿投以满面的笑容。当绿正在推敲那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嘿!
果步奸笑了一下,强行将M2D戴在绿的头上。她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
(一片漆黑)
她思索着眼前为何什么也看不见,最后发现只是自己因吃惊而阖上双眼罢了。
绿苦笑着,然后谨慎地睁开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如洪水般涌现的剧烈光芒让绿感到了一阵晕眩。
但是,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她的视觉随即恢复,色彩鲜明的世界呈现在眼前。首先是在天空中交错的雷射光和华丽的霓虹灯,然后是在它们点缀之下的建筑物。病房内顿时摇身一变成为繁华的街道。
(我记得这里是)
绿依稀记得这个展现在自己眼前的世界。当然,她并非实际来过这里。
那是伺服器的开始城镇路米纳克罗靳哦!之前跟你解释过了对吧?
绿一边环视着整个街道,同时点了点头。
(好漂亮)
绿不禁发出了赞叹。
THEWORLD对住院患者而言是一种救赎
绿回想起护士以安稳的表情告诉自己的这句话。
绿也是住院患者之一,照理来说,应该该可以理解其他人的想法才对但实际上,她却一点也不了解。
展现在眼前的虚构事物。
它以压倒性的真实感往绿压迫了过来。
(我认输了。)
尽管表情上并没有显露出来,但绿的内心却对那股魄力甘拜下风。若是果步不在场,她甚至还会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怎么样?很棒吧!?对吧?
嗯,我有点被吓到了呢!
哼哼。
虽然看不见果步的表情,不过绿猜想她应该正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才对。尽管这让人有些不服气,但感动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你眼前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可爱女孩吧?
绿像是受到催促般往前望去,发现有一位身穿连身洋装的角色正以平静的表情伫立在原地。
那就是我所使用的角色,名字叫小步、跟我一样可爱对吧?
跟我一样这部分我不太能够同意,不过我承认这个角色很可爱。
唔唔,你这个人真讨厌
果步毫不气馁地继续说下去
至于职业呢,就是咒疗士啰。
咒疗士?
就是负责治疗同伴的。
像护士一样吗
嗯,也可以这么说。
听到了这番说明的绿尽管还无法理解,但自己仿佛已经可以窥见THEWORLD的架构了。
要是在现实世界里可以使用咒疗士的力量就好了。
果步以罕见的消沉语气说着:
如果绿的病可以用魔法治好的话
不用担心,我能够好好照顾自己的。
绿将自己所怀抱的不安感锁进内心深处,然后以明快的语气说道:
如果我想玩的话,该选择什么职业好呢?
嗯~这个嘛
果步沉吟着继续说了下去:
绿似乎很喜欢挥竹刀,就选择击剑士怎么样?
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职业?
但不知不觉中,绿的心已经飞向了THEWORLD之中。
草原冒险区流动着温和的风。
从太空中照射下来的阳光暖烘烘的,就连空气也令人感觉到一股春意。
碧让自己乌亮的翠发随风扬起,以舒坦的步伐走在草原上。但她的内心却和周遭的安逸气氛相反,正是乌云密布的状态。
以这样的速度前进一小段路后,她看见前方有个传送装置、而在装置的四周围则聚集了十几名PC。
那是一幅司空见惯的景象。
不同的是
其中一名PC察觉到了碧的身影,以此作为开端,群聚在一起的PC也不约而同转过头来。
无数的目光投射在碧的身上,里面包含了以喜怒哀乐为基础的各种情感。话虽如此,近似杀意的情感却占了大半部分。
碧停下脚步,一一确认这些PC的模样。
碧与他们之间毫无瓜葛,若是有的话,也只是生意上的往来罢了。这其中并不存在着心灵上的交流。
碧在环视过PC的身影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阿达玛斯已经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没登入THEWORLD了。自从那次的事件之后,他便彻底从THEWORLD里消失了。连一封信也没有,完全不知道他目前在哪里?做些什么?是改用其他的帐号正在线上?还是对于游戏感到厌倦了尽管放弃游戏的可能性比较高,但无论如何,碧的心情依然像是悬吊在空中一样,摇摆不定。
碧安抚着自己不安定的心情,再度迈开步伐。才前进没几步,一名枪战士便走了出来。他全身敌发着杀气,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地亮出了刺枪的刀锋。
真是猴急呢!
碧发出了叹息,接着继续说下去:
这种个性应该不受女孩子欢迎吧?
就在碧不带感情地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剌枪冒出了火花,碧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往侧边闪躲。发射出来的子弹从她的右侧穿过。
要是你刚才打中我的话
碧以冷漠的表情说道,然后猛然蹬地冲向枪战士。转眼间与对方拉近了距离的她,手中握着大剑龙华树。刀身则是架在了枪战士的脖子上。
唔唔
枪战士发出了仿佛喉咙被塞住一般的声音,接着整个人瘫在了地上。杀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现在没什么心情开张营业不过既然你站出来了,我就只陪你玩一分钟,如何?
枪战士一言不发地突然消失了身影,大概是强制结束游戏了吧
(真是的,又少了一个客人。)
碧露出苦笑,一边思索着如果是阿达玛斯的话会怎么应对。
就在这一瞬间,只有零点几秒的松懈使她露出了空隙。
一股从背后升起的恶意
在脑中理解之前,身体便反射性地做出了反应,碧整个人飞扑似地往前方跳去,但瞬间的松懈确实带来了影响。
呜
背部突然一阵剧痛。
回头望去,一名斩刀士正冷笑着站在那里。
别管那种胆小鬼了,陪我玩玩吧!
只有一分钟哦!
碧重新调整好姿势,然后继续说道:
超过一分钟我就敬谢不敏了,毕竟我也有选择的权利。
听见这番话的斩刀士勃然大怒,挥舞着手中的刀直冲而来。
好单纯的客人。
碧苦笑着舞动起自己的身体。
已经记不得面对过多少PC了。
但是她很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状况极差,身体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手脚的反应像是上了枷锁股迟钝。就因为这样,身上也挨了不少平时不该被命中的攻击。尽管都是一些单发的攻击,但肯定是伤痕累累。
对付完所有客人的碧,在原地蹲了下来。此时草原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碧向远方望去。
一望无际的平原,以及绿色的绒毯
随风摇曳的草地,仿佛是大海中起伏的波浪。竖起耳朵,可以听见天空中的野鸟叫声,像是来到了乡下般的恬静,话虽如此,她却从来没听说过自己的向下老家在哪里,一切都只是碧的想像而己。
碧轻轻闭上眼睛。
在遮断视觉的瞬间,听觉变得敏锐起来。构筑出THEWORLD的各种声音纷纷传入耳中。尽管还远远比不上现实世界,但的确允斥着不少声音。
不知道以这样的姿势维持了多久的时间。碧的听觉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踩着草皮而来的那个脚步声,以缓慢却又稳健的步伐不断接近。
碧缓缓睁开眼睛,朝着传来脚步声的方向望去。
在遥远的另一端
对方的身影在逆光下显得模糊不清,但她却十分肯定那个人是谁。
碧站起身来,注视着轻声走过来的人物。那位少年般摸样的PC,在碧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欢迎回来。
碧没有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因为她觉得此刻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似乎都无法符合现场的气氛。
也许是察觉到碧的心情,阿达玛斯也不动声色。
我回来了。
极为平凡的对话,丝毫没有浮现出任何一丝的感慨。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毕竟他们两人都知道在此时庆祝重逢反而不自然。
总之先返回开始城镇吧?
碧眨了眨单边眼睛示意,然后住传送装置的方向走去
那个
听见背后传来声音的碧停了下来,慢慢回过头去。
在那之后,我想了很多。
想了很多?你是指?
游戏与现实。现在、过去、未来他人和自己
阿达玛斯一边屈指计算,一边流畅地说着。
但是这样的一番话实在太过于抽象,碧只能偏这脑袋沉思起来。
因为我有相当多的时间可以去思考,所以我决定暂时停下脚步来回顾。回顾以往的自己。
结论是?
我不太了解。
那么,我也不可能会了解吧
嗯,的确如此。
阿达玛斯随即同意。
但是我发现到了一件事就在我不断被杀死的时候。
碧用沉默催促着阿达玛斯说下去。
结果,我想我自己一直都对THEWORLD抱持着某种奇怪的幻想,相信自己来到这里之后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他以一种在教会忏侮般的语调继续说:
即使戴着面具,面具底下的人依然不会变。就算是角色扮演,也必定可以从某些地方看出本人的样子。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PC就是自己的化身。
阿达玛斯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从好的方面来说,或许已经豁然开朗了吧
也许你已经察觉到了,因为我很懦弱。
嗯,我知道。
啊,果然是这样呜?
碧与阿达玛斯面对面,然后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
可是我现在觉得,弱小的人是不是也能够做些什么呢?
因祸得福吗?
不清楚,不过至少我心里并不会感激波尔多。
要下要干脆去向她道个谢呢?
别闹了,到时候又会被揍得很惨。
阿达玛斯苦笑着搔了搔头。但表情随即一变,郑重其事地开口:
对了,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或许是难以启齿的缘故,言语中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但他随即便左右摇了摇头,用毅然决然的表情重新说道:
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能不能出来见一面呢?
阿达玛斯避开了碧的目光,两只眼睛望着其它地方。
不,如果不行就算了。毕竟太唐突了点,而且也没考虑到你的状况。
碧对于这个提议感到有些惊讶。
不,也可以说是困惑。
碧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身体变得火热。
当然,这番话和游戏无关,指的是现实世界。
尽管与阿达玛斯相处的时间很长,但是碧却完全不认识THEWORLD之外的他。而她也觉得没这个必要。所以在现实世界中的邂逅会发生什么事情,碧完全没办法想像。
但这样的困惑并未持续太久。仿佛没有人接下去说话,就会变得极为不自然一般。
在现实世界中,与阿达玛斯的会面订在礼拜六的下午一点钟。地点是CC公司的新办公大楼前。
她已经忘记究竟是谁提议在这个地方碰面了。不过用想也可以知道,应该还有其他更像样的碰面地点才对,但由于两人是在THEWORLD当中认识的,既然双方都同意了也就无可奈何。
两人并没有决定彼此见面之后要做些什么。是要吃饭,还是去哪里玩参观位在大楼一楼的CyberConnect博物馆,或是一起玩THEWORLD虽然都是可行的办法,但是这样一来,就和那些造成社会问题的户外茧居族没有两样了。碧的想法是,至少必须在网聚的时候尽量远离游戏才行。由于双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见面,因此也有可能站着聊完天之后就结束了。就算是这样也无所谓。
结果,双方直到礼拜五的晚上都没有讨论出任何具体的内容,决定好的只有地点和时间而己。
(要是可以顺利见面就好了。)
既然担心就该事先做好准备,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了,而且到时候也会带着M2D和终端过去,所以应该可以避免见不到面的最糟状况。
(结果,我还真像个茧居族啊!)
碧苦笑着从THEWORLD之中登出。
视野转暗的瞬间,期待与不安在内心交织。碧感受着这种微微的舒适感,渐渐打起盹来。
不久后意识便随之四散。
由于是礼拜六中午,车站前显得热闹无比。
确认时间,马上就快到中午十二点了,距离约定的时间大约还有一个小时的空档。
碧谨慎地环视四周,车站前挤满了许多来来往往的行人。其中一大部分是十几到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从车站里陆陆续续被排放出来的他们,纷纷快步走向各自的目的地。尽管碧并不觉得这个街区具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但或许真的存在着某种自己所没有察觉到的向心力吧?像现在这样子胡思乱想的时候,街上的某处也应该正在衍生出新的价值观才对。
走在这个时代最尖端的这些人当中,其中一部分人展现出了奇妙的倾向,他们将M2D当作太阳眼镜戴在头上,然后朝同一个方向走去。往那里看过去,可以见到一栋仿佛俯视着周围建筑物一般耸立的高楼大厦,那是CC公司的大楼。这栋显眼的建筑充分发挥了身为地标的存在感。
(一定会在什么地方擦身而过吧!)
总结来说,车站是混沌之门,而车站前则是马克阿奴的中央区,行人当然不用说,是PC。
碧的目光追逐着往来的行人。这种行为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只是不自觉地这么做而已。
(阿达玛斯会在这些人当中吗?)
她不认为对方会提早一个小时过来,但是以他的个性来看,就算在约定时间前抵达现场也不足为奇。
碧开始向CC公司移动。街道上像办庙会一样热闹,此时难免会挤来挤去,不过碧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从外界受到的刺激变得稀薄了起来。五官并未正常地发挥作用,甚至有一种双脚不这地,飘浮在空中的感觉。
就在像个幽灵一般飘荡的期间,她也逐渐接近了CC公司。由于是周末假日的缘故,这栋炫耀这其压倒性存在感的大楼前涌现了大批的人群。其中大半是前往CyberConnect博物馆的客人,而周边则林立着许多因为CC公司而获益的咖啡厅。
话虽如此,这一带的咖啡厅并没有发挥他们原来的作用。在网际网路全盛期虽然曾经流行过所谓的网路咖啡厅,但如今,已经变成了空间解放的时代,只要去普通的咖啡厅就够了。玩家往往会前往咖啡厅,然后在那里邀请自己所不认识的人一起组织队伍出发去冒险。咖啡厅就此开始成为一个新的邂逅场所。
抵达了CC公司前方的碧,不慌不忙地准备连线到THEWORLD之中。她从展开在眼前的系统桌面上选择了THEWORLD,接着便开始登入游戏。
意识逐渐远离。
近似晕眩般的症状消失后,一幅熟悉的景色呈现在眼。是马克阿奴的浑沌之门圆顶屋。
这么一来,我也和他们没两样了吗
碧苦笑的样子,让经过她身旁的复数PC们纷纷浮现出怀疑的表情来,尽管目前无法法确认,但现实世界中的自己应该也正彼这般的眼神注视着才对。
(我也加入了茧居族的行列吗?)
碧垂下了肩膀,然后穿过圆顶屋的大门。
现实世界中虽然是大白天,但马克阿奴则是处于燃烧般的夕阳支配之下。碧的感觉瞬时无法跟上如此急遽的变化。不过走了几步之后,眼睛便习惯起来,逐渐适应了THEWORLD。
碧抬头挺胸,迈开脚步。她前往中央区的传送装置,然后利用它移动到港口区。接着向码头走去。
大海还是一样平静,微晃的波浪在夕阳下闪耀出了光辉,碧搭上一艘停泊在码头旁的船,迳自走向了船头。从那里可以看见王者之岛。现任的宫皇是一位名为恩杜蓝斯的斩刀士。
碧注视着大海,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将双手贴在胸前。
传达至掌中的心跳
她感觉到那规律的跳动似乎比平时要多了几下。
(我在紧张吗?)
一种事到如今才开始的紧张感挥之下去,身体自然而然做出了反应。
(明明就和在THEWORLD当中见面没两样才对。)
由于现实世界与假想世界的界线过于模糊,所以碧之前一点也不紧张
(现实与游戏果然这是不一样吗?)
尽管对这个理所当然的结论几乎快想破了头,但由于发现了此一事实,紧张感又呈增加速度般地增长起来。
这真不像我的个性。
话说出口之后,碧又即刻摇头否定。
所谓的像自己又是指什么?
连这点都无法确定,想得再多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碧叹了一口气,接着像想起了什么般地确认时间。
(十二点半吗应该差不多了。)
当她在脑海中这么思考的同时,通知自己有新邮件的图示显示在画面上。
寄件人:阿达玛斯
主旨:十分钟后到!
我已经算好时间提前出发了,你该不会已经先到了吧?
啊,对了对了。
也不算是什么记号啦,不过那个鼻子上贴着OK绷的人就是我了。
至于为什么会贴着OK绷,等见面之后再告诉你吧!
那么,待会儿见。
看完邮件的碧,稍作沉思之后便开始回信。
寄件人:碧。
主旨:Re:十分钟后到!
又不是漫画,鼻子上居然会贴着OK绷。
不过我还没见过那种人,显眼一点也无妨吧!
正当她写好信,打算寄出去的时候。
怦通
心脏开始发出奇怪的悸动。!?
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胸口便袭上了一阵如针剌般的剧痛。碧皱着眉头,将手按在自己的胸前。
这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犹如内心产生皲裂一般的绝望感。仿佛触碰到了神经般的鲜明冲击,使得碧连声音都叫不出来。
但是,这并没有持续多久。这股几乎令人昏厥的疼痛就像是一瞬间的事,碧也因此免于露出狼狈的模样。
我
剧痛之后所留下的,是模糊的不安感。
原因很明显。
盘据在内心的那头名为恶意的凶暴怪物,其存在感随着时间变得愈来愈大。
每当它想要挣脱出来的时候,碧就会用精神力强行将它驯服
(潜伏在我内心的野兽)
碧用掌心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然后将寄给阿达玛斯的邮件删除。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
那并非脑中思考的动作,而是身体所表现出来的自然反应。
(或许有一天我会败在它的手上。)
她感觉败北的那天,将会比预期中还要早到来。
(到那个时候,会变得怎么样呢?)
毫无疑问的。
就是PK化。
如流水般宣泄而出的凶暴感情
其矛头所指的对象并不是怪物,而是PC。
然后
第一个遭到毒手的,或许将会是和碧一起行动的阿达玛斯吧?
碧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他微笑的模样,但转眼间便被鲜血染红。
怦通
胸口躁动不安。
沉睡的野兽开始觉醒了。
(冷静冷静下来)
碧在原地大口呼出气来,然后将精神集中在胸前。或许是方法奏效了,野兽再度陷入了沉眠。
收到新邮件的通知图示出现在眼前。
寄件人:阿达玛斯
主旨:马上就快到了
我已经可以看见CC公司大楼了。
大概再过五分钟吧?
这里好像祭典一样热闹呢!
因为大家都带着M2D(虽然我也是)。
对了,碧,你已经到了吗?
碧没有回信,只是呆呆地站着。
(这种状况之下)
现在的精神状况非常不适合见面。
与阿达玛斯在现实世界中邂逅的时候,自己将会变得如何呢
她完全无法想像。
当然以机率来说,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可能性或许相当高。就算是这样,在内心滋生的那股不安仍然挥之下去。
而碧最不能原谅的,就是自己本身具备了PK素质的这个事实。
怦通,怦通
原本紧闭着的心扉,伴随着咯吱声逐渐敞开。
碧睁大了眼睛。
呼吸加速,缺氧的脑部开始将世界扭曲成各种形状。
碧匆忙将意识转移到其他地方,然后从THEWORLD之中登出。
但现实世界也依然呈不规律晃动着。
也许是感到晕眩的缘故,她的目光往奇怪的方向看去,碧正在俯瞰着世界。
极度的紧张将身体束缚了起来。仿佛不再像是自己的身体一般,所有的感觉统统麻痹。甚至产生了一种身体停止接受外界刺激,只有意识像是漂浮再半空中一样的感觉。
当她愕然地以为自己在作梦的时陂,视线随即仅复到正常人的高度。但五感却还没完全复原。
碧向前方望去,这时她发现了一名青年在东张西望的同时,一边走了过来。
对方的年纪大约是高中生左右。修长的身躯套着一件宽松的夹克,给人一种正处于大人与小孩之间的印象。他不慌不忙地确认周遭事物,然后往建筑物前方走来,看上去非常可疑。
(OK绷。)
碧的目光落在了青年的鼻子上,他的鼻梁上正贴着一枚OK绷。
(他就是阿达玛斯)
仿佛像是他在THEWORLD中所使用的角色,原原本本地呈现在现实世界里一样。
忽然间,她与阿达玛斯的目光对上了。
但是会这么认为的人只有碧,事实上他正在注视着她以外的人。两人的目光以这种方式交会着,实在很奇妙。
不知不觉中,时刻已经到了下午一点,是两人约定好的时间。阿达玛斯无所事事地摆动着身子,时而确认手表,时而环视四周。或许就和碧一样,他也觉得紧张吧?
碧注视着阿达玛斯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不
正确来说是根本动不了。就像是被极度的紧张感夺去了身体的自由,全身都动弹不得。
碧缓缓闭上眼睛。在视觉被遮蔽的情况下,原本就极微稀薄的五感变得几乎等于不存在。甚至产生一种只存在着意识般的错觉。
(我现在不能够见他。)
在消灭盘据内心的怪物之前,绝不能和他见面。碧这么觉得。
这当然一点根据也没有,但近似本能的警钟却这样告诉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她睁开紧闭的双眼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非现实的光景。
渲染成一片暗红色的世界,在燃烧的夕阳点缀之下的大海,这里是黄昏时分的古都马克阿奴。碧正伫立在船头上。
尽管哪里是个不存在任何一丝现实的场所,但它却伴随着压倒性的真实感而存在。给人仿佛要凌驾于真实一般的印象。
对我而言,现实
究竟在哪里呢?她在心中将话语衔接下去。
时间不会停止
约定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
即便如此,碧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也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她就像个精巧的模特儿一般纹风不动。
仿佛决意要打动这样的碧,通知收到新邮件的图示在这时显示了出来。
寄件人:阿达玛斯
主旨:迟到了吗?
碧,你已经到了吗?
我现在正在CC公司前面
如果到了的话就直接来找我吧!
记号就是OK绷。
碧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邮件的本文。
就在她这么做的期间,阿达玛斯又再次寄了封信过来
寄件人:阿达玛斯
主旨: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电车误点了?
还是你突然有急事呢?
我会再等一段时间的。
如果可能的话,碧很想马上过去见他。
但她做不到。
在消灭潜伏在自己内心的恶意之前
寄件人:阿达玛斯
主旨:我很担心你
请跟我联络。
邮件持续不断寄来,
里面没有一句责备碧的话。而是在担心,在替她着想,可以说这就是全部了。
当每一封邮件传送过来的时候,碧就会一次又一次经历到如坐针毡般的折磨。
但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维持太久。不知道是对于碧一直没有回应感到不耐,还是单纯放弃的缘故,阿达玛斯寄来的邮件突然中断了。
(这是当然的吧)
在这个瞬间,犹如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般的安心感,以及一阵仿佛要令她窒息的后悔同时席卷而来。
(这样就行了这样就)
当她正要强迫自己接受这样的心情时。
你果然在这里。
突然听见从自己背后穿来的这个声音,碧遭受到了像是落雷一般的冲击。她回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站在那里,脸上微微浮现着困惑表情的阿达玛斯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碧迸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和你认识那么久了。至少知道你喜欢待在什么地方吧!
阿达玛斯以平稳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而且碧的状态正在线上,所以我想你应该会在这里才对。
原来如此。
假装离线这件事,在系统上是办得到的,这是当自己想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独自玩游戏时所使用的功能,但陷入无力思考的状态下的碧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询问着自己的阿达玛斯,碧默默烦恼起来。毕竟这种事情无法在口头上说明,而且就算说了出来也很难得到他的理解、因此现在除了默不作声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打破沉默的人是阿达玛斯。
我想以后还是有很多机会的。
他以出奇开朗的口吻说道:
与碧的会面留到下次再来期待嗯,这样不错。
其实
碧喃喃自语着,然后将目光望向阿达玛斯。
我一直待在CC公司前,一个鼻子上贴着OK绷的人确实经过了我面前。
碧以没有起伏的声音说着。
这样啊
阿达玛斯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只是轻轻点头。
贴着OK绷,很难看对吧?
他苦笑着搔了搔头,然后继续说下去:
自从波尔多那件事之后,我在现实中也发生了满多事情。
按着,他开始讲起了自己的事。
阿达玛斯说自己是个高中二年级生。他在学校总是被欺负,于是为了告别懦弱的自己而来到了THEWORLD。但是到最后,他发现光靠蛮力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不知道是幸或不幸,这是他在波尔多的事件中才领悟出来的。
所以我必须在现实世界做个了结才行,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现实世界做个了结?
嗯,这个OK绷就是证据。
阿达玛斯带着苦笑,一边流畅地说下去。他的声音沉稳且充满自信。
果然和游戏不同,活生生的人被打了一拳就马上有感觉了,实在好痛。
那么,那个伤是
就是-直找我麻烦的那些人,我挨了他们好几拳,虽然他们还下至于杀了我,但也不可能会手下留情的。
也就是说,阿达玛斯在现实世界中同样也下定了决心。不用想也知道,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虽然很不甘心,不过你好像领先我一步了。
嗯?什么东西!?
碧对着百思不解的阿达玛斯露出了华丽的笑容,然后只回答了他一句秘密。
那是什么?
是我自己的事情。
虽然不太了解不过那跟我有关系吗?
当然。
碧即刻同答。
你今后可以抬头挺胸了。
接着轻轻拍了拍阿达玛斯的肩膀。
碧与阿达玛斯在马克阿奴的港口区持续聊着天、尽管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距离是无比的接近,但是对于这个相当多此一举的行为,两人却都毫不在意地继续聊下去。
机会难得,我们去找个迷宫闯一闯吧!
提议的人是阿达玛斯。
真是稀奇,今天吹的是什么风?
我觉得我必须再多升几级才行。
你不是已经没有兴趣变强了吗?
只有力量是不行的,不过,光靠决心也同样无法守护。
阿达玛斯的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
守护?守护什么?
碧一问起这个问题,他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我也想要变得强大,足以去守护别人!我想,所谓的变强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也就是说总有一天,我也会让阿达玛斯来守护我了?
大概吧!
那我就不抱任何期待,静观其变啰!
嗯,毕竟我只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达成这个目标。这大概就像是宣言之类的东西吧!
阿达玛斯笑着肯定。
当然,他或许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相当认真地在考虑吧?虽然不了解以前的他,但至少碧可以感觉到这一点。
更何况,我也不想再被碧杀死第二次了。自己的生命要靠自己来守护才行。
咦?
碧发狂似地叫了出来。
我杀了阿达玛斯?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原本平息的漆黑感情顿时喷发了出来。
心跳呈加速度上升
身子一动也不动,但呼吸却开始急促了起来。
(我杀了阿达玛斯!?)
碧的脑海中并不存在这样的记忆。
太阳穴开始发出阵痛。
原本紧闭着的记忆之门,伴随着轰隆声再度开启。
整个世界急速转暗,接着有某种东西从体内蔓延了出来。
那是过去被深锁起来的无数记忆
碧应该记不得了吧,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
碧半茫然地听着阿达玛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
(第一次和阿达玛斯见面时的记忆)
仿佛拒绝回想起这件事情一般,头部一阵阵抽痛。
身体不断在颤抖。
那个时候的碧,整个人好像
阿达玛斯的声音断断续续。
接着像是受到了这句话的刺激,记忆逐渐被唤醒。
(记忆和阿达玛斯的记忆)
面对如溃堤般向自己席卷而来的情报洪水,无法一一处理的脑袋渐渐开始发热。
头痛持续恶化,红唇扭曲。
啊
碧的口中发出微弱的呻吟。
就在这个时候,内心产生了致命的皲裂、如蜘蛛网般扩散开来的裂缝,在响起尖锐的声音同时,整个破碎四散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碧这一次发出了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