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终结的世界 VOL.5

黑暗挟带着绝望涌向自己。

包围着绿的深邃黑夜,仿佛看不见尽头,就像是永世的黑暗。

尽管内心滋生出犹如被放逐至宇宙中一般的不安感,但她却清楚地知道那里是病房。

黑暗唤醒了本能的恐惧心。即便理解到这一点,也无法克服不安的心理。

时刻是凌晨两点。

周围一片寂静,若是排除在耳边鸣响的电子音就相当于无声了。

寂静诱发出孤独感。

充满室内的黑暗逐渐地侵吞、蚕食着身体。染成一片漆黑的身体与世界混合、交融在一起。

哪里是自己,哪里又是世界。

一种逐渐失去了人类外型的奇妙感觉

界线已经变得模糊起来,甚至完全没有肉体存在的真实感。

绿躺在床上,慢慢地举起右手来,虽然她的动作极为缓慢,但就连已经熟悉了黑暗的眼睛也无法确认右手的存在。

枯燥无味的信号声在室内回荡。

那虚幻无常的声音,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了绿的状态。

信号声持续规律地鸣响,那刺耳的声音使她的精神耗损,逐渐疲乏起来,但原本应该是令她心烦不已的医疗仪器,却同时也是支撑绿身体的生命线。

现在的她必须靠着仪器的辅助才能够存活。尽管不放心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仪器,但它们如今已经建立起稳固的地位,成为无可替代的伙伴了。

当然,它们并非考虑到绿的心情,而是不知不觉中出现在她的身边。

身体只是持续衰弱下去。

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恢复的迹象,原因不明的怪病确实正在侵蚀她的身体。

首先是身体渐渐无法独力支撑,原本就连走路都要费点力气,而当她感到愈来愈提不起劲之后,整个人便无法行走了。绿的世界被局限在病房内,如今病床上就是她的一切。

这股压力十分不寻常,精神失去平衡后变得不稳定起来,原以为会变得易怒,最后却是不断重复着令心情严重低落的躁郁。

承认自己生病后,内心也做出了让步。这么做的结果,却给了病魔入侵的机会,形成了一种让身体更加恶化的恶性循环,不久之后,她便无法从床上起身,而是一直卧病在床。

接下来当然就不用说了,病情犹如从山坡上滚下来一般每况愈下。

绿无力地注视着天花板。被黑暗所支配的那里,连一丝的希望都不存在。

和字面上一模一样,前景一片黑暗。

绿以沙哑的声音喃喃自语。

自己想要开个玩笑,却完全笑不出来。心情也变得更加郁闷了。

她此时的心情已经不再是原先的乐观进取,而是一种仿佛坠落到无底深渊般的感觉。

名为绝望的死神带着巨大的镰刀悄悄接近,而他现在已经逼近到她的身边了。

背脊一阵发寒

她感到害怕,身子哆嗦。像是脚上被泼了冷水般的恶寒逐渐传遍全身。

这时感冒的前兆,还是一步步接自己的绝望气息

或许这两者都是,但是绿现在已经累了,一颗心犹如正在被锉刀不断磨平一样。

(我为什么会遇上这种事)

绿咒骂自己的命运。

她不由得思考,为何只找上自己?

当然,这只不过是藉口罢了。但是自己如果不这么想的话,便无法忍耐下。仿佛即将要对这般过分的不合理发出呐喊一般。

不,事实上她正在呐喊着。

啊啊啊啊啊

然而,绿的身体却无法去回应她的心情,令人感觉空虚的微弱声音在半空中四散,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绿怔住了。她发现到自己就连想表达想法,都变得如此困难的这个事实。

颤抖变得愈来愈激烈。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由于她一直以来努力试着不去意识的某件事情,突然浮现台面的缘故。

(我不想死)

尽管不愿去想像,但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思考起来。这样的感觉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向她袭来。

(我不想死)

愈是期盼,愈是抱持着希望,死亡的气息便愈发浓厚,并同时蕴含着现实的气味。

充斥在室内的黑暗如波涛般涌来。一股像是获得了重量般的沉重压力压迫着胸口,使她呼吸困难。这一切都令她想起了死亡。

绿在床上将身体弯曲成v字形,然后大口大口地贪求空气。嘴巴像一只无法呼吸的鱼儿一样开开阖阖。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绿像咏唱咒文一般在心中喃喃自语。

她将一缕的希望寄托于其上,然后一次又一次祈求心灵的平静

但她如此苦涩的愿望并没有传达到天上。

窒息感呈加速度增长,每一次的呼吸,喉咙里就会发出笛子般的声音。

意识迅速地开始远离。

但是它却没有就此突然中断,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得以维持了下来。仿佛落入了无间地狱一般。若是干脆这样失去意识,不知会有多么轻松。

不过在脑海中的-角,却正在提醒着自己不能昏过去。因为她感觉到意识一旦中断,渡过彼岸之后就仿佛再也回不来了。

绿露出搏命的神色挽留意识,同时伸出手来在头顶上游荡。尽管无法确认,但那里应该有一个用来呼叫护士的按钮才对。

绿持续摆动着手。

可是却总是扑了空,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的感觉。

即便如此她还是拚了命寻找,但由于身体的反应迟缓,意念总是跑在前头,唯有焦躁感持续扩大。

(为什么为什么)

绿以仿佛快要消失般的虚弱挣扎着。

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不甘心

一股热流涌上了眼角。

(为什么只有我)

自己绝不能在这种地方迎接死亡;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然后去歌颂剩余的人生。在病房里体验着人间地狱的同时,一边孤独地死去,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不要我不想死。)

她咬着牙,伸出手臂。

右手的指尖触碰到了某样东西。

她拉扯般地揪住了按钮,用颤抖的指尖按下。紧接着,从天花板上的扩音器传来了护士的声音。

下村小姐,您怎么了?

绿根本就无法回答护士的问题,从口中交织出来的只有微弱的呻吟声,在按下护士铃的那一刻,全身的气力就整个被抽干,丝毫没有任何回答的余力。精神松懈下来,紧绷的神经也断开了,意识开始迅速远离现实世界。

(我不想死)

绿在远离的意识中迫切地祈求。

现在就对一切绝望实在是太早了。

即使一点点也好。只要可能性不是零,就能够将希望寄托在未来上。

逐渐丧失机能的五官,察觉到了护士的存在。

室内点亮了灯光,视界另一端充斥的黑暗被驱散。

跑进病房里的护士,立即开始确认绿的病况,对方一一确认围绕在病床四周的医疗仪器,判断是否要找人来帮忙。

(拜托救救我)

绿竭尽力气,脱口而出的是几句意义不明的话

接着她的意识便坠落到地狱的最底层。

远远地可以听见不规律的信号声。

碧的叫喊声回荡在黄昏所支配的古都之中。

声音就像是撼动空气一般地激烈,几乎要传遍港口区的每个角落。

在这个瞬间,每个人都停下了动作。

仿佛时间突然静止了一样,所有的事物都冻结了起来。

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PC们不约而同露出了呆滞的表情,接着逐渐转变为困惑的神色。

以碧为中心,周围开始弥漫异样的气氛,那甚至远远超出了THEWORLD的规格,给人一种犹如出现了臭虫般的感受。

他们以看着秽物般的眼神注视着碧,接着浮现出一副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的表情,纷纷远离现场,

留下来的只有毫无感情的NPC,以及在她身旁不知所措的阿达玛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破空般的惨叫声从碧的口中进出。

自己已经无法去控制,身体尽情展现着迳自的反应。近乎暴走的状态。

碧撕扯着自己的身子,还有头部,无法抑制的冲动如浊流般从体内直泄而出,玩弄着碧纤细的身体。

(我我把阿达玛斯)

头痛欲裂。

碧用手按在头部两侧,勉勉强强留住了看似要远离的意识。

(我杀了阿达玛斯!?)

面对愈来愈剧烈的头痛,碧的表情丑陋地扭曲着。此时脸上已经感觉不到一丝的华丽,就像潜伏在体内的邪恶心实体化了一般。

(我杀了阿达玛斯这种事)

怎么可能她在心中反覆说道。

但碧的希望却完完全全地被打碎了。

原本不可能存在的记忆,从内心所产生的皲裂之中渐渐渗出。片刻之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裂缝,大量的记忆如流水般涌了出来。

碧在这些不明的记忆中颠簸着,最后逐渐被淹没。

怦通

心脏疯狂地被敲响着。

呼吸不规律,静止不动的身体莫名地变得火热。不久便产生出令人汗流浃背的热量,转变为一种不快感。

碧!?

恍惚般伫立在原地的阿达玛斯突然回过神来,他慌慌张张地跑到碧的身旁,然后支撑起她昏厥的身体。

头痛并没有平息。

怦通,怦通

陆续涌现出来的记忆已经没有办法堵住。

厌恶的过去挟带着现实的滋味,化为影像在脑内一一展开。

我的我的记忆

咦?你说记忆怎么了?

阿达玛斯的声音不断在脑中回荡。

不久之后便层层交叠在一起,然后化为轰鸣向碧猛然袭去。

碧!?

每当阿达玛斯出声的时候,脑中便会流过一阵仿佛在敲响铙钹一般的强烈冲击。碧发出呻吟,表情极度痛苦,在原地弯下了膝盖。

怦通,怦通,怦通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强制破烙印在脑中的影像,逐渐将碧引诱至过去。

接着世界突然改变了。

碧的记忆

原本被封锁在内心深处的情报,转变为鲜艳的影像呈现在眼前。没有染上一丝的黑褐色,而是以几乎要令人窒息般的生命力向碧直逼而来。

这里是

碧喃喃自语着,随后便以沉稳的动作开始确认这个围绕着自己的世界。

那里站着一名熟悉的击剑士,是碧,她手中拿着大剑站在原地。

那对蓝色的眼眸黯淡无光。仿佛像是失了魂一般了无生气。

(是我?)

或许是以客观的视点眺望着自己的缘故,有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再加上缺乏表情,实在猜不透她正在想些什么。

(是打算单枪匹马提升等级?还是)

环视四周之后,她了解到这里是洞窟冒险区。

内部昏暗,能见度很差。之所以能够畅行无阻,是因为有了那些从裸露的岩壁上垂下根部的植物。它们的花瓣散发出街灯般的柔和光芒,淡淡地将内部的样子照射出来。

洞窟内很安静,周围并没有见到PC的踪影。除了传送装置的NPC正在笑脸迎客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突然间,碧开始走动起来。那模样像是个幽灵,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意志。

(那又如何?)

这是个很直接的感想。

无视于碧的心情,她持续默默走着。

前方的广场上可以见到怪物的踪影。但是碧并没有停下来,令人怀疑她是否察觉到了怪物的存在。碧一点也看不出要握紧大剑的样子,就这样笔直地往怿物走去。

先行动的一方是怪物。它发出近似呐喊般的怪声,同时扑向碧。

下一个瞬间

不知不觉中,碧已经挥出大剑,向她袭击而来的怪物以躯干为中心被砍成了上下两段。

即便是这样,碧的表情依然没有丝毫的变化。她拖着大剑再度迈开步伐。

()

碧面不改色地继续往更深处前进。那副模样像是个徘徊在黄泉国,面貌丑恶的女鬼。

眼前的广场上,传来了一阵骚动的气氛。往那个方向望去,可以发现一名看似新手的PC正在被二人组PC欺压着,大概是在打劫新手吧?

遭到袭击的是兽人族的魔导士。他看上去像只害怕的小狗一般,瑟缩着身子,一心等待恶梦的离去。

而恐吓魔导士的则是拳术士二人组。他们一边挥舞着拳头,一边威胁魔导士。尽管对于碧而言,这只是小孩子在欺负小孩子罢了。

碧晃动着身体,一步步向他们走近。

首先察觉到的人是魔导士,他投射出求救的眼神,但碧却一点也没有发现的样子。

她手中拿着大剑往三人逼近。

啊?你是谁啊?

两名拳斗士不约而同眯起了眼睛。

我们是茶隼的一员,你应该听说过吧?

要是敢反抗的话,知道后果会如何吧?

他们或许就是那种狐假虎威的典型。

对他们来说,茶隼是一种社会地位的象征,也许他们一直都误以为是这个头衔让他们变强的。

碧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浮现出了惨澹的笑容。

见到那副模样,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冻结起来,仿佛温度下降了好几度。

(那是什么)

碧感到一阵愕然。眼前的她与自己完全重叠不起来,简直就像是另外一个人似的。

但是最近,碧偶尔也会浮现出和她相似的表情。

残留在右手的麻痹感

从大剑剑柄上传达过来的那种杀人的感觉,至今仍然深深烙印在碧的身体之中。

(那个时候,我的确笑了。)

而且还享受着杀人的乐趣。

(就跟眼前的我一样。)

就在她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碧握在手中的大剑发出了咆哮。此时,两名拳术士的头纷纷滚落到地面上。两人如叠骨牌一般倒地。

咿咿咿咿咿!

魔导士吓得爬不起来,脸色铁青地往后倒退。碧拿着沾满鲜血的大剑,开始走向受惊的魔导士。

(难道)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

是死亡逼近自己的气息

碧抡起了大剑,然后注视着浑身哆嗦,完全无法做出抵抗的魔导士。暗沉的眼眸牢牢绑住了他。

(等一下!)

就算叫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但是,她却不得不这么做。

无情挥落的大剑,给予魔导士致命的一击。

听着那悲痛的叫声,碧浮现出愉悦的表情。

没有一丝的后悔。仿佛在诉说着这正是自己的使命一般,令人作呕的表情。

(太过分了)

她无法相信这就是自己的过去。

不,或许应该说是不愿意去相信吧

碧背对着横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如默祷般轻轻闭上眼睛。

(那个就是我。)

当她这么理解的瞬间,视野晃动了起来。

影像伴随着杂讯被整个消去,转眼间,世界没入一片黑暗之中。

但是,在宛如用遥控器来切换频道的状况之下,轻轻松松地,世界又再度找回了存在感。

碧身处在草原冒险区。

令人懒洋洋的温和阳光所照射的那个地方,正化为了一座人间炼狱。

倒卧在地面上的无数尸体

看上去仿佛就像是冒险区本身的背景一般。但那却是PC的尸体所构筑出来的景象,每一张脸都浮现着痛苦的表情。

而造成这幅景象的是一名击剑士,是碧。她拿着大剑横扫那些聚集的PC,然后发出了怪异的声音。她正在笑。

碧呆呆地注视着她那道身影。

(我曾经是PK。)

尽管不愿意去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降临在THEWORLD之后的记忆

就是眼前所呈现出来的世界。

异常合适顺手的大剑。

砍中PC时的触感,以及兴奋感。

这并非在某天突然萌生出来的感觉,而是因为身体还保留着记忆。

与长谷雄的一战,然后是波尔多的计谋或许就是这些动摇了碧的心吧?

碧持续不断斩杀向她掹扑而来的PC,就像她确信这就是击剑士的宿命一般

那道身影宛如鬼神,像一个没有感情的NPC。

(这么说,操纵着碧的我)

碧持续挥舞着大剑。刀刃吸收了PC的鲜血后逐渐变得殷红。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持续暴走的她了。她毫不留情地斩杀那些存在于冒险区内的PC,脸上浮现阴惨的笑容。

(呜)

碧发出呻吟,然后怒视着在尸体的中心地带肆虐的碧。

如果可能的话,她很想亲手葬送对方。

为了与过去诀别

就在碧几乎杀光所有PC的时候,世界突然为之一变。

原本配置在现场的所有物件都完全消失,由网格所构成的平坦地形逐渐延伸开来。

碧一点也不惊讶,依然持续狂叫着。

在她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名PC。这名男性的PC与THEWORLD之中的所有职业都不同。看上去像个肥胖中年男性的PC,是CC公司的GM。

他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俯视着碧。

尽管PK是被公认的,但你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引起不少人抱怨了。

GM用平淡的口吻继续说:

当然,既然规约上已经认同,我也不打算制裁你,我是在给你建议。

碧一言不发。

其他不是还有很多可以玩的东西吗?

GM面不改色地说。

这时,碧对他回以毫无畏惧的笑容,然后握紧了大剑。

(怎么会)

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碧的双眸捕捉到GM。

她手持大剑,足蹬地面,接着在空中飞舞。

阿达玛斯慌了手脚。

碧依旧半狂乱地挣扎着,处于一种令人束手无策的状态,无论是对她说话还是摇晃她的身体都完全没有反应。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心不在焉似的。

即使如此,阿达玛斯还是一直持续呼唤着她。

碧的异变

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发言所造成的。

尽管觉得自己必须为此负责,但他更担心的是碧。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阿达玛斯的脑袋里像是暴风雨肆虐一般混乱无比。

他一边对碧呼唤,同时回想自己刚才所说过的话。因为他相信这其中必定存在着解救她的线索。

话虽如此,他却不认为曾经说过什么特别的话。

但阿达玛斯还是谨慎而迅速地回溯自己的记忆。

他即刻便导出了结论。

(我记得只是无意义的闲聊而已。)

这句话虽然露骨,不过却是事实。

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句自己想要变得强大,并且去守护碧的宣言。尽管一回想起来就仿佛会令他全身发烫,但这句话实在不太可能会影响碧的精神。

正当他开始搜索记忆深处的时候。

更何况,我也不想再让碧杀死第二次了。

这句话伴随着强烈的冲击苏醒了过来。

(没有错,在那之后碧就)

阿达玛斯紧抱着碧发狂的身体,一边思索着。

(这就是原因!?可是,为什么?)

一切都令他百思不解。

这样的线索虽然还称不上充分,但其中必定潜藏着什么东西才对。

阿达玛斯做出结论后,开始回想与碧相遇时的种种。

绝望的光景逐渐浮现了出来。

阿达玛斯在官方BB5上看见那篇文章,是在他开始玩THEWORLD之后一个月的事情了。

组织讨伐队招募成员

阿达玛斯将目光停留在公布栏上新建立的讨论串。在连日来被无数发言所淹没的官方BBS当中,他不知为何,只在意这一句发言。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不过是由于自己已经熟悉了这款游戏,所以正打算去参加一些活动。

来得正好。

心中猜想是那些常见的怪物剿灭任务,而开始浏览文章的阿达玛斯,马上就发现自己猜错了。

讨伐队联络用榊

我是负责率领月之树第二队的榊。

相信大家都知道,一名谜样的PK连日来不断进行大规模的虐杀。

由于对方的强度很不寻常,因此恐怕是进行了非法修改。

这样下去的话,THEWORLD的秩序可能会大乱。

基于上述的理由。

月之树在此招募有志之士。

有意加入的人,请报上你的名字来。

以上。

阿达玛斯对于榊的发言抱持强烈的恐惧。

他非常清楚PK究竟有多么可怕,而他自己也亲身遭遇过好几次。

但就算是这样,他也认为组织讨伐队去进行肃清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分了点,即使对方作弊也是一样的。那很明显就是牵扯列了怨恨,是一种憎恶和悲伤的连锁行动。

对于这种动用大批人马去欺凌一个人的行为,阿达玛斯不由得在意了起来。

遭到恶意伤害的人所受的伤

即使肉体的伤势痊愈了,深深刻划在心灵上的伤口也会确实带来影响。

讨伐队的参加者已经攀升到相当的人数。阿达玛斯在没有确认详情的情况下便决定参加。并且在BBS上表明了他的意愿。

他一点也不打算去教训那位引发问题的PK,所以他本来就没有参加的资格。不过,这种事情只要不说出口,就不会有人知道。而且真要说起来的话,比起那位PK,他想要观察讨伐队行动的兴趣更为浓厚。

行程在榊的指挥之下,-步步顺利进行着。由于阿达玛斯的等级太低,不被允许到前线去作战,因此他受命在后方进行支援。

这样的结果对于阿达玛斯来说,刚好正中他的下怀。毕竟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战斗的打算

PK的讨伐行动转移到实行阶段,是阿达玛斯表明参加后一个礼拜之后的事。

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全都拜榊的领导能力所赐。再加上他所隶属的月之树拥有广大的情报网。运用这些情报网,他们准确掌握了对手的情报。

讨伐队的规模大约是二十人左右,以对付一名PK来说,这样已经很足够了。

尽管无法想像作弊的PC会发挥出什么程度的力量,但唯一能确信的就是绝对不会输。

利用马克阿奴的浑沌之门所来到的地方是草原冒险区。周遭一片阴暗,正下着倾盆大雨。

抬头向上望去,灰色的厚重云层正剧烈流动着,偶尔会闪过划破天际的闪电。这一切仿佛在暗示着这里即将发生的惨状。

阿达玛斯皱起了眉头。

无论冒险区内的天候如何恶劣,对于现实世界中的他并没有影响。但从视觉上所获得的情报,将会在心理层面上造成巨大的影响。CC公司应该是考虑到这一点来设计冒险区的才对,

(这种感觉真讨厌)

或许是天候的影响,讨伐队弥漫的异样气氛化为毒素侵蚀着阿达玛斯。

就算是假想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情,他们现在也正要去杀人。光是想像着他们思考些什么,阿达玛斯的一颗心便沉了下来。

讨伐队在榊的号令之下一齐展开行动。由于事先订定了周详的计划,因此没有任何人多说废话。只听见整齐的脚步声。

走在前头的榊停下了脚步,讨伐队的每个人也都忽然停了下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支军队。

雨势不断增强,也许是雨声掩盖了杂音的缘故,一股奇妙的寂静支配着四周围。

榊用手指了指前方,全员的目光跟随着注视那里。

(好暗。)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犹如飞龙腾空般的闪电照亮了夜空。冒险区内顿时充满了光亮。

那是

阿达玛斯不禁喃喃自语。

在那里的是一名PC。这名PC全身沐浴在闪电之下,整个人淋着雨,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由于背对着自己,因此无法确认她的容貌,但是从鲜艳的蓝色礼服和长长的黑发来看,可以得加那位PC是名女性。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巨大的剑。仔细-看,脚下则倒卧着数名PC。

(她就是那个PK!?)

这个问题不用想也知道,但是阿达玛斯却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尽管事前已经得知PK是一名女性击剑士的情报,不过眼前的她和自己所想像的实在是差太多了。光从外表判断的话,根本和大规模虐杀丝毫扯不上关系,而是一副令人怜爱的模样。阿达玛斯已经忘记当初的目的,深深被她的身影所吸引。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女性缓缓转过身来。蓝色的眼眸捕捉到讨伐队的存在。

在这个瞬间,阿达玛斯的心冻结了。

如果她以魔鬼股的表情怒视着自己倒是还好,因为至少还可以从中找出人类的感情。但她那双眼睛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意志,表情就像戴了能乐面具一般平静无比。这比什么都要来得恐怖。

不知不觉中,阿达玛斯开始冒出冷汗,但目光还是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这是因为他被强烈的恐惧所迷惑,整个人被牢牢钉在原地。

而那些身经百战的老手们也一样,在一股莫名的恐惧驱使之下畏缩不前。

率先展开行动的一方是她。

榊慌张了起来。

多数对上少数,或许根本不需要交战就可以轻松地镇压。这是最漂亮的做法,而阿达玛斯也这么期望着但还是太天真了。

她并未显露出任何情感,毫不迟疑地挥剑砍了过来。榊就连展现口才的时间都没有。

啧!

榊咂了咂舌头,然后拔出大剑迎击。而这就是信号。

讨伐队一齐行动了起来,但这并不包含在当初所预定好的行动之内,而是大家都依照各自的判断来采取行动。

(糟透了)

情势逐渐演变成可以预料到的最糟状况。

以多数人去欺压一个人

这与现实世界中的恃强欺弱行为没有两样,到最后,她的心中或许会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伤口吧?

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

尽管如此,但可耻的是身体却一动也不动,这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状况,身体变得动弹不得。

(可恶!)

帮助她的这个想法虽然有点狂妄,不过一股想要做些什么的强烈心情正在不断驱使着他。

然而事与愿违,身体依然没有做出反应。极度的紧张让四肢僵硬,握住终端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角色顿时化为了一尊木偶。

(混帐)

就连在游戏中都无法虚张声势的这一现实,带给阿达玛斯极大的打击。

(THEWORLD之中也是力量决定一切吗?)

现实世界与假想世界。

阿达玛斯无论在任何一方都是弱者。

(我想要力量。只要有力量的话,一切必定就会变得美好起来。)

PK与讨伐队正面冲突。

原以为胜负会在一瞬间决定。

但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

她手中拿着大剑一口气攻了过来,然后倾注浑身的力量开始横扫。

这样的动作产生出了一股凶暴的力量。

大剑所发出的冲击波向蜂拥而来的讨伐队展露獠牙。被卷入风压之中的他们轻易地就失去了平衡。

而这就是崩溃的序曲,

她的力量远远凌驾了阿达玛斯的想像。

那是非正规的力量,就算是作弊也太过于异常。其破坏力可称作一骑当千般地猛烈,她一一轻松回击讨伐队的每个人。

(好厉害)

阿达玛斯发出赞叹声。

尽管知道这么做不妥,但却不由得对她悬殊的能力生出敬畏的念头。阿达玛斯甚至对于那道身影产生了感动。

啧!

战斗中唯一表现出色的人是榊,但任谁郡看得出来情势相当不利。而这点直接关系到存活下来的PC士气,逐渐招致了更大的混乱。

可恶暂时撤退!

但是在榊下达指示之前,成员们便已经开始住四面八方逃窜。

这是一转眼间的事情,不知不觉当中,只剩下来不及逃走的阿达玛斯,以及身为PK的她两个人。

阿达玛斯没有逃走,而是在暴雨中注视着她伫立的身影。仿佛这就是他的义务,目光持续捕捉着她的身影。

对方没有杀气,或许正是这样,他出奇地并没有感到一丝恐惧。话虽如此,类似感情的事物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像是在洗刷身上的血迹一般淋了一阵雨之后的她,突然将目光移到了阿达玛斯身上。

她重新握起武器,然后以缓慢的步伐走向他的身边。

沉默不语的她,踩着泥泞一步步走近阿达玛斯。

(说不定我会被杀死。)

面对如此客观地看待状况的自己,阿达玛斯不禁苦笑起来,一点也没有即将被杀死的恐惧。

她站在阿达玛斯的面前,然后用冰冷的眼神瞪视着他的身影。完全无法想像她正在思考些什么。

(那那个)

阿达玛斯结结巴巴地吐出这句话来。

他并不擅于交谈,尤其对方如果是位女性的话,这样的他之所以会尝试着说话,是基于对她的兴趣使然。

为何要不断杀害PC

阿达玛斯认为这其中存在着某种意义,若是能够了解的话,或许就可以克服自己的弱点。

我叫阿达玛斯,你是?

她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要当PK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你曾经被别人PK过吗?还是

阿达玛斯不断抛出各种问题。

她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取而代之的是挥起了手中的大剑。

那个我

阿达玛斯的话接不下去。

她手中的大剑,深深穿进他的胸口。

阿达玛斯整个人瘫倒在地面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碧的意识被自己所发出的叫喊声拉了回来。

或许是持续大声呐喊的缘故,她感到喉咙干渴,名为记忆的大量情报使得脑部发热。

原本丧失的记忆,意图封锁的过去,都化为确切的记忆在碧的脑中苏醒了。

其令人痛恨的程度,甚至想要将自己抹杀掉。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

头部阵阵抽痛,仿佛脑内的线路烧断了好几条一般。

碧抱住自己的身体一边挣扎着,然后在原地蹲了下来。

(我记得那个时候)

碧的目光落在右手上。

(没错,那个时候我的确亲手杀死了阿达玛斯)

由于记忆苏醒,就连那时候的触感也一并生动地重现。劈开肉体的不愉快感在手中扩散了开来。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PK?)

疑问以猛烈的速度在脑中驰骋。

碧?你还好吗!?

她拾起头来,与浮现着担心神情的阿达玛斯目光交会。

碧无力地回答,接着低下头去。因为她没有脸去见对方。

碧,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有一种仿佛在描摹他人记忆般的错觉。

(毫不犹豫地斩杀PC的我,究竟究竟为何会这么做?)

杀死PC、杀死阿达玛斯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她现在可以很明确地回想起来。

(没有我根本什么都没去想。)

因为有人在那里,所以才杀死对方。

只是这样而已,一种近似本能的行动。

但碧即刻否定了。什么都不去想,只凭藉本能来行动的话,就跟动物没有什么两样了。拥有感情,就连本能也可以用理性来压抑的才是人类。

(那么,我究竟是)

思考来回兜着圈子。

这本来就是一款游戏,跟什么本能扯不上关系。

(这样的话,我)

寻求结论的碧,内心破一阵锐利的痛剌穿,她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口中逸出了像是作了恶梦一般的呻吟声。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情吗?

咦?

面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碧的思考无法立刻跟上。但是随即在理解意义之后。她陷入了沉思。

那个时候的碧,看起来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当时心里一直在想,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玩家啊!

心不在焉

阿达玛斯在反刍着这个字眼的碧身旁单膝蹲下,然后弯下腰来。

不记得了吗?

碧摇摇头。

我统统都记得,无论是相遇时的事情,或是更之前的事情。

记忆的的确确存在着,但那些记忆里却留下诸多疑问。

我觉得我好像跟阿达玛斯学了很多事情的样子。

碧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实际上,与阿达玛斯相遇之前的她就像个壳子一样。

我并没有特别教你什么只是每天都跑来见你而已。

这并不是在谦虚,而是事实。

他连日来每天都出现在碧的面前,不断聊着可有可无的话题。自己的事情、THEWORLD的事情,以及它的架构除了BBS上的文章之外,有时候也会拿OnlineJack这类奇怪的节目来作为话题。

而在他重复着这些话题的同时,碧逐渐学会了如何在THEWORLD之中生存的方法。

但这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当中本来就包含了许多矛盾。

仿佛愈是调查,破绽就愈多,新的矛盾陆续暴露出来一般的感觉。

犹如被万吨巨力紧紧箍住的强烈头痛让碧不停喘息,全身冒出冷汗。极度的痛苦下,如今的她没有昏过去已经是奇迹了。

记得。

出气筒的事情呢?

记得。

拿自己当作靶子的话,PK说不定就会因此而减少,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碧用手按住发疼的头部,点了点头。

(再也不挥剑了吗)

那一句誓言,连同厌恶的过去被封印在锁上了坚硬锁头的牢固门扉深处。牢固得再也不会被开启。

但是碧却遗忘了。将不再挥舞龙华树的誓言也一并封印起来的这件事

我该怎么做才好!?

碧质问自己。

她知道绝望从背后悄悄接近。

头痛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

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我想你一定也很累了。不如今天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阿达玛斯提出了一个十分妥当的建议。

碧也赞成这个建议,今天的确是应该早点结束游戏后回去休息。她觉得只要从THEWORLD之中离开,许多事情仿佛都能够得到解决。

今天就先回去吧

碧无力地回答,接着以极为缓慢的动作站了起来。

碧,你还好吧!?

嗯,还算可以。

为了不让阿达玛斯担心,她勉勉强强装出了一个笑容,但或许是太过牵强的缘故,看上去反而更为不自然。

碧以喝醉酒似的蹒跚脚步开始行走,犹如飘浮在于空中一般的虚浮步伐,清清楚楚表达出了她的心境。

碧走没几步便停了下来,然后同过头去。整个人涌起-股仿佛整颗心被抛弃般的苦闷感。

(我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开始玩THEWORLD的呢?)

延续刚才的疑问,碧强忍着疼痛一边探索记忆。

她立刻就导出了结论。

(没有记忆!?)

碧感到愕然。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封印的记忆已经被解放出来了。厌恶的过去被摊在阳光之下,现在正是要彼此做出妥协的时候,但原本应该苏醒的记忆却完全脱落了。

降临在THEWORLD之前的记忆

干干净净地,一点痕迹都不留,就连要回溯记忆也做不到。只充斥着一种打从一开始,就连记忆什么的都不存在的虚无感,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不可能。)

碧在焦躁感的驱使之下,开始努力而冷静地探索记忆的片段。

无论什么都好。

只要能够发现一块小碎片,就可以成为自己存在的确切证据。

但是如果什么都没找到的话

那就会彻底颠覆自己的存在。

碧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持续打捞着记忆的碎片。她相信记忆一定是存在于某个地方才对

但是,却一点也没有发现的迹象。因为即使张望过各处,打捞过每一个地方,也都没有任何碎片的存在。

碧感到心跳加速,全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了一般,变得惨白。

我我究竟是

碧双手抱着头,用仿佛要消失的细微声音喃喃自语。

在心中滋生的不安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侵蚀她的身体。这对于已经疲惫不堪的她而言,就相当于一记致命伤。

碧的世界逐渐瓦解

内心产生了致命的皲裂。

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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