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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三节 高夏 八月

麻布的衣服真让人怀念。

太习惯丝绢的触感,就会觉得麻布又重又硬邦邦。可是我想,这才是我应该穿的服装吧。

东和的夏天很短,一到高夏的尾声,早晚穿的无袖上衣就觉得有些冷。

夏季快结束了。因为天气变凉,我也换上长袖的单衣,

感觉有点土。

只是穿起来自在多了,舒适又轻松。

不过

喂!多画点雀斑,再把头发弄乱、显得粗糙一点吧!

这也太过分了吧!

呜呜~太过分了!以前都要我多打扮一下、多搽一点白粉的!

我们的对话让负责梳妆的侍女也为之一愣。

这是当然的。

日复一日把乡下姑娘妆扮成公主殿下,现在竟然要我回归原本的模样。

啊啊在从中原买来的昂贵大镜中,映出一个脸上有雀斑的瘦弱小孩。

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是应该送到孤儿院的破旧衣服。

短袖的麻衣,下面是宽松的开叉裤裙。

衣服都蛮耐穿的,但总觉得这副模样像个小男生。

怎么看都是原本的我,本来我还以为自己没有雀斑。

肤色不能看起来更像个做惯粗活的人吗?

请不要说些不可能的事!平常明明要我不要晒太阳的!

恩我本来是想说捡到游牧民族小孩啦算了。

杜艾大人偶尔会在旁边胡说八道。

连在旁边加油添醋的展大人也马上同意,真让我受不了。

我当然会更加爱惜自己啊!为什么落到这种下场呢?是我平日吃好穿好的代价吗?

好!装扮好之后就去骑驴子!我要坐马车。

又和平常相反。

杜艾大人本来都会和我一起搭马车,很少骑马的啊?

那我到外面等。

杜艾大人迅速地从梳妆室消失。

等到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殿下,您怎么了?难道打算退位吗?

连总是沉默寡言的梳妆师也这么问我。

只有她对我、杜艾大人和展大人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

刚开始我们还在某种程度上,假装忠心耿耿的上下关系,但却瞒不了身边这位成熟的女性。

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个小孩,而且,他们俩本来就漫不经心到让人害怕了。

什么退位我本来就是个只有贺川城承认的公主。

只不过是口头承认,然后擅自行动罢了。事实上我这个

公主根本还没正式即位,只有每季乖乖听话,主持几个祭典和仪式而已。

不过,该不会就这样突然变回普通小女孩吧?明明离那天晚上还不到一个月。

这样可以吗?还清您多加保重。

身材瘦长的梳妆师虽然其貌不扬,但却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东征将军展凤和七宫左大臣杜艾尔陶,两人都是很特殊的人。

特殊?的确没错。

奇怪的两人组,说不定也是东和平原上最有趣的两个人吧?

我在镜中的脸笑了。

看来您似乎一无所知呢。

梳妆师在镜中的表情几乎毫无变化,就连语调也是。

这个人很少显露真正的心思。

也不知道她是三十多岁,还是已经超过四十岁。

没人知道这两位大人真实的身分。

咦?

大约十年前,他们突然出现在东和鼓城、牧濑、仓濑还有贺川等地,谁也不晓得他们过去的经历。

一边梳弄我的头发,一边用说明新布料般的口吻继续说:

那时候应该是二十岁左右的事吧?他们混进豪商或有力人士身旁,赚到钱之后马上把老板搞垮,然后再流浪到下个都市。最后才在贺川拥立公主殿下。

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两个人之前是什么样的人。

我沉默地听着。

据说左大臣是大河上流贸易商的少爷,而将军则是中原来的败战佣兵。就这样而已。

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说:

他们是投机客。

她一脸平静。

投机客?

我喃喃重复了这个没听过的词。

听起来虽然可疑,倒不像嫌恶的称呼。

我的知识来源除了增进教养的学习,还有观察杜艾大人和展大人的言行举止,不过从没听过这个词。

这倒像是展大人会骂杜艾大人的词,不过我却没听过。

为什么从来没讲过呢?难道因为自己也是吗?

我还是找个机会问问看吧。

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事。那个?

我向镜中面无表情的脸笑了笑,想打听她的名字。

梳妆师,这么称呼我就可以了。或者可以叫我梳头发的女人。

果然这样,我刻意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不告诉我她的名字呢?

都已经认识三年了。而且接下来我们还有一阵子见不到面吧。

想起我常常会问,但她总是回避这个问题。可是这种关系也不错,所以我也没有认真追问。

突然觉得这段时光有点遥远,也开始有点寂寞。

即使不能跟随殿下,万一需要换装的话,随时都可以吩咐我。

换装吗?

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又反问她。

要是万一的话。

她回答得很简洁。然后就不再多说什么。

直到最后她的表情都一样。

请您务必小心。

她又说了一句。

好痛、好痛、屁股好痛!

杜艾大人,我、我不行了啦!

我对前头没上漆的厢型马车大喊。

透过丰窗窥视用的网帘,杜艾大人望了后头的我一眼:

你不是我的贴身侍女吗?到商家还有一半路程,忍着点。

被这么一说,我看着前方的乡间小路,远方是连绵的丘陵,到处都是绿色的森林。

沿着这条路前进,应该就是贺川城吧。

听说展大人常常从这条路骑马过去,但我觉得自己做不到。

唯一的好处是夏天快过了,将近秋天的现在,气候不会说变就变。

不过,只用山间土壤加上沙砾,简单整理的乡间小路,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真的很辛苦。

杜艾大人,我以前根本没骑过驴子耶。

就算驴子是用小跑步的速度慢慢前进,从一大早到现在也算是很久了。

路程还不到一半而已。

今天的经验不错,将来会派上用场的。

太、太过分了。

我到昨天为止都还是个公主耶!竟然这样对待我?

护卫的骑兵跟着低声窃笑。

他们是杜艾大人的护卫队。

呜呜~这些人明明每天早上训练前都会来向我请安的。

骑兵每天早上都会骑马绕城一周行礼,只要没有祭典,

我每次都会目送他们离开,现在却好像完全没发现我是七姬空澄的样子。

就算阅兵台有两层楼的高度,看起来有差那么多吗?还是大家本来就不曾认真看待身为装饰品的公主?

喂!阿空,你还好吧?

有个开朗的声音对我这么说。

将军,阿空是什么啊?

骑兵愉快地搭话。

学我们公主殿下的啊!帮野丫头取个名字。

哦哦!不愧是将军大人,取得真好!

那当然啦!哇哈哈哈哈!

可、可恶!

说到将军,在七宫的近卫以及贺川城的守军里头,也只有一个而已。

奴婢乃是东征将军命名,军师贴身侍女阿空。

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尤其是展大人,笑得特别开心。

希望他不要笑到肚子痛。

真没办法,上来吧。

杜艾大人一副不忍心的样子,从帘幕中探出头,要我坐上马车。

真、真的吗!?

不过可别告诉公主殿下哦!虽然只是临时,毕竟还是公家的马车。

我、我就是公主殿下啊

终于深刻领悟到出城时,梳妆师的那番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好啦!你要努力服侍哦!

一位骑兵先生拉住我的驴子。

啊!真是个好人。

我正想下来时,发现马车根本没有停下来。

这是要我直接跳上车吗?

请、请等我一下!

我一边难为情地如此说道,一边跑到马车旁边。

马车里就好多了。

日常乘坐的红漆马车,是七宫公主的官方用车,当然不能在这里登场。

黑色马车是贵族阶层、白色马车是有钱人、高级官方使节则是淡黑色、还有素材本色的马车,此外其他的颜色都不被承认。

这似乎是东和自古以来的风俗,剩下的就没有人教我了。

你们太过分了!

哭诉一番之后,杜艾大人困扰的表情终于露出笑容。

真是抱歉。你还没被正式接到贺川城,但是也该让你好好认识一下自己的城市了。这可是秘密潜入哦。

他继续煞有其事地说着。

而且,我也想把你从长久以来的公主角色中解放出来啊。

你的脸在笑喔。

嗯还没有展那么夸张啦。

车厢里有四个座位,都对着前进的方向,我在与杜艾大人保持一点距离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为何松了一口气。

肩膀觉得好轻松。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都可以称呼他们展大人、杜艾大人。不必叫他们东征将军或左大臣也没关系。

也不用在别人面前勉强自己。

虽然他们要我装扮成乡下女孩,但是我根本不担心。毕竟我也演了好几年公主了,已经很习惯扮演其他角色。

不、应该说是不用再演下去了。

我一面想着,一面看着阅读文件的杜艾大人。

休息一下吧。

好像洞悉一切的声音,我无意识地点头。

踏着车痕的脚步声,还有周遭的马蹄声。

啊啊跟外面不一样。

我再次明白,马车里是个很无聊的地方。只是长久以来都搭乘马车移动,不知不觉就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体会。

才觉得自己好久没有活动筋骨,过没多久,马上就有睡意。

果然还是累了吧?我就这么沉沉睡去。

啊哈哈哈哈!

怎、怎么了?

响亮的大笑声把我惊醒了。

杜艾!我先走啦!

厢型马车传来的声音,和以往一样快活。

什么!?那谁来保护我?!

杜艾大人从木窗探出头,和平时一样大吼大叫。

我生来就喜欢自由!

吵死了!你已经自由够了!

护卫的骑兵加快缓慢的步调,马上就走远了。

怎、怎么了?

我端正坐姿,寻问杜艾大人。他拉上帘幕和窗板,又坐回我身边。

展跑了。大概是想到那个地方豪族的家里吧。

我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怎么办,要是我们在进贺川城之前被攻击的话怎么办?

虽然这一带的治安不错,但还是有些争夺地盘的犯罪组织。

马车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车夫和杜艾大人,骑兵们都走了,几乎没人守卫。

虽然有点没礼貌,但我从未听说!杜艾大人武功高强,也从未这么想过。

贺川城就在眼前。他到郊外豪族那里去了。

听见这句话,我连忙打开木板窗,往外头一看。

才发现马车正在整理过的坚硬马路上奔驰。

微风吹拂,传来白天草原的味道。

马车两侧是宽广的平地。

后方是山峰与丘陵。然后再往去路望去

在乎缓丘陵的彼端,可以看到白色的市区。

午后暮色渐深,远景在阳光中微微泛红。

黑色的屋檐,墙壁则是白色。连绵不断的民宅有数千,不、上万之多。

这些密集的建筑,让整个大地看起来只有这里特别热闹,真是令人震撼的景观。

一座座略有不同的房屋不断交错出人们生活的场景。

还有几座大小如城堡一般的建筑物。在微微起伏的平地上,我们前进的道路和人们居住的土地连接在一起。

真怀念,我好久没见到这个都市的景色了。

贺川城并不是拥有城壁的都市,检查哨设置在通往四方的大马路上。

只有城门的大路附近是整地过的铺装路面,因此若是针对大规模的输送和移动,只要检查这些地方就够了吧。

后方也有监视台正在警戒四周,只是我不清楚究竟严不严格。

听说因为和平已久,已经没什么防备了。

经过岗哨的时候,只有杜艾大人稍微露个脸,跟警卫队打声招呼。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每个月都有将近二天的时间会侍在这里,只要交代一声我是见习侍女就行了。

这样通过岗哨来到北门附近的客栈,停下马车。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下了马车,眺望颇具规模的三层楼客栈。

有着山形屋顶的中原风格木造建筑,总觉得外表比我们的城池还气派。

这是我的副业。

杜艾大人一边把行李交给从客栈出来接待的人,一边如此说道。

这里的老板就是我。三楼是给我、展、身分高贵的外地客人,以及公主殿下专用的。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一脸错愕,这个人要是认真当个商人的话,应该也不错吧?

不过公主殿下从来没住过,展也是偶尔才来。好啦!小姐请吧!

催促我进门的杜艾大人似乎不怀好意,好像在窥探我的反应,所以我继续低着头往前走。

建筑物的外观是文化发达的中原风格,坚固的结构和城堡一样朴实。

里头为了缓和这种印象,壁面有着大片显眼的木雕装饰。

客栈的一、二楼只有稍做装潢,不过三楼却装饰的和七宫城内殿没什么两样。

然而,这些装潢只是乍看之下高级、做给外人看的装饰而已。实用主义的杜艾大人其实并不喜欢真正高档的风格。

我们之中大概只有展大人能够了解美术品和饰物的价值吧?大概是因为他常常和有钱人来往,进而培养出鉴赏的眼光。

因此,装潢的部分大多是由展大人决定,而太奢侈夸张的地方再由杜艾大人调整。

这层楼只有杜艾大人专用的房间没有任何装饰,符合他简单朴素的喜好,和他在七宫城里的房间没什么不同。

不过里面的书多得吓人,整面墙都是汀制的书柜。

我们两人就在杜艾大人的房间里时论今后的打算。

杜艾大人坐在床上,抓着头说:

当然不能让你住在公主殿下的房间罗。

我已经在隔壁准备好副手的房间,随时都可以过来。

副手?

我坐在他对面的圆椅上,想起城里似乎没有这个职位。

我想迟早会需要的。

我不是很懂,大概是政治上的问题吧?

你就趁到秋天这段时间,好好体会普通生活吧!府中旁边的行宫大约会在冬天盖好。

那就是七宫的新城吧?

从今天起我就可以开始上街了吗?

新城还是以后的事,我先间他接下来的状况。

暂时还不行。

他不客气地回答。

今天先让你看看我工作的样子,至少让周遭的人看到你在做些杂务。

喔!原来如此。

我连不用继续扮演公主都忘了,这次非得要扮演其他角色不可。

那之后就可以上街了吗?

听到我的问题,他思考片刻后点点头:

和他一起就可以。

杜艾大人转过头来,不发一语,只是示意我看一下房间深处。

那里有个男孩子。

灰色头发和灰色眼睛,轮廓有点像外国人。

身材比我高一点,不过年纪应该和我不相上下。稚气未脱的脸上,和梳妆师一样面无表情。

瘦小的身体穿着一身虽然干净,却已经褪色的黑衣。

紧身的黑衣服上加了一件随处可见的羽织。仔细一看有点像是奇异的外国服装,但乍看之下很不起眼,不会引人注意。

在我记忆深处,好像看过他的身影。

我认识这个人。

日影先生?

展大人一时兴起帮他取了象形文字的名字。

就在两年前左右,我曾经见过他一次。

那时候他站在房间一角,根本没人告诉我他的事。

在贺川城捡到的。应该派得上用场哦。

这是展大人带领这个灰发灰眼的少年觐见时所说的话。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了我一眼。

不知道为何,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还以为他已经被展大人派到外面去了。

他已经长大了,体格也越发健壮,带着褐色的皮肤站在我面前。

这次是为了今后的事情才找他回来的。大致上都已经说明过了。

杜艾大人朝看着日影的我继续说道:

日影非常熟悉贺川城的地形,可以帮你带路或助你一臂主力。可惜大家都认识我,没办法像你们一样光明正大地到处晃。

杜艾大人有点遗憾地耸耸肩。

我和杜艾大人的年龄差距,就跟早婚地区的父女差不多。就算没有年龄差距,要在城里一起闲逛还是不容易吧?

至于日影,和我八成就像是年龄相近的兄妹吧。

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日影面前。

站定脚步,微微偏头,手指交叉在胸前略为行礼。

我是七宫空澄。看到您健康无恙,真是太好了。

日影没有;回答,动也不动地盯着我。

这种沉默好可怕。

啊!是这样吗?

对不起,我是空澄,还请多指教。

大概是我不应该像平常一样摆出公主的架子吧?我以真实的一面不好意思地行礼。

日影还是没反应,一动也不动地站着,

怎么办?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以前和他见过面难道是我记错了吗?毕竟有许多人拜访我,但都照个面就走了。

我正焦急着

日影

看不下去的杜艾人人出声了。

公主殿下也需要朋友,你就以诚意回应公左殿下吧。

这句话让日影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向杜艾大人。

他的动作不太一样.

身体没有丝毫晃动,只有灰色眼睛锐利地转动。

他缓缓开口:

可以吗?

听到他用就像是小声地自言自语般微弱的声音向杜艾大人确认。

不带感情这点很像梳妆师,只是声音更不加修饰。

就像质朴的器物所发出的声音,他的声音给人一种平板的感觉。

我答应不、我一开始就说过,有必要的话,无论随时都可以。

虽然杜艾大人的口气十分平淡,但不知是好是坏,在他的话中总是感受得到感情的变化。

日影点了点头。终于看到像是普通人的动作了,虽然只是一点点。

他眨了一下眼睛,转头面对我:

我叫日影。

用同样的声音报上姓名。

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你。有需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叫我,我会尽量待在你身边。

这样吗?请多指教。

我不是很懂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先接受了。只见他从我

旁边经过,往门口移动。

你要去哪里?

这里的主流是拉门,而他的背影正要推开中原风格的大门。

我的工作就是如影随形,却又无影无踪。

接着只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另一头的走廊上。

我不知所措地站了好一会儿。

我对着房门低声说:

这是怎么回事?真是个怪人。

杜艾大人又抓抓头,低声回答:

他会不好意思啦。

然后

你没发现他吗?

他反问我。

对啊!他本来就在房里吗?

我单纯地觉得他好厉害。

要是有这种守卫,小偷之类的罪犯就会消失了吧?

错了,是他没发出声音。

咦?

转头一看杜艾大人,他把手腕放在打开的窗户上,俯瞰客栈的中庭。

午后的阳光又暗了点。

经过你身旁、关上门、走到走廊,都没听到声音吧?

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

在东方尽头有个拥有无声技巧,擅长藏匿身影的组织。他们从小就开始修炼,克服许多难关才能够学会这种技巧。

杜艾大人像唱歌般说着,嘴角微微上扬。

从这个角度几乎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我知道,这种时候这个人一定是面带笑容。

这种人已经差不多快绝迹了,他是少数残存下来的人之一。

手忙脚乱地过了好几天。

送中原茶、抱着文件跟在杜艾大人后头团团转。

有时候在外面、有时在勤务室里、也有社交场合,后来甚至给我一套外出用的女侍服。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还请左府阁下向公主殿下致意,吾等商会将不惜一切援助。

每当财界人士这么说,杜艾大人就会指着身穿侍女服的我说:

这是公主殿下的见习侍女。正式场合就由在下,非正式的地方就让她来转达诸位的诚意。

听见这么一番话,他们就会在杜艾大人离席后靠过来:

听好了!要跟公主和将军阁下多说些叔叔的好话喔。

然后把钱或贵重的宝石塞进我手里。

有时在贵族或名门望族的宴席上

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是温柔的公主殿下捡到之后交给我抚养的。七宫城内和周边的村落,还有很多像她这样,想要早日为殿下效命的孩子呢!

说完之后就会有入回答:

嗯,传闻公主殿下不曾出现在社交场合,但是殿下真的会全力投入救济工作吗?

不,这位夫人,东征将军以前也曾这么说过。这是千真万确的喔!

我被当成证人了。

有时候则是在地方豪族的宅邸里:

这个女孩正在寻找在夏目城和鼓城相争中失散的家人啊!让我们制止暴政压迫、避免人们继续牺牲吧!今后也要借重各位的力量了!

这时候我就要说:

战争是不好的!我们要改变这个时代!

就像这样拜访武将宅邸,谈论深奥的话题。

人家到底要演几种角色才够呢?

太过分了

我倒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仰望天花板。

上头的淡墨壁画是由神川都市的画家,所绘制的某处遥远溪谷的风景。

平静安稳的时间。

红色的阳光从床边半开的窗户照进来。

已经是第四天的傍晚了。

杜艾大人真是个大骗子啊

我一个人有感而发地自言自语。

为什么要一直说谎呢?

在从外面回来的路上,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本人。

他笑着回答:

反正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充满谎言。既然如此,我就来说些有趣的谎吧!

这种借口简直和金光党没两样嘛!什么都被他讲得天花乱坠。

简直是大师级的手法。虽然我不能乱说别人的坏话,但还是常常会这么觉得。

而且其中还有一半是想让我不好意思说来寻开心的,空澄姬也被他说得越来越完美。

要当公主还真难啊!

这样一来,我觉得到时候不只是要变回原本的公主,还要演变为更完美的公主殿下,不然就跟不上了?

除此之外,展大人也是个问题。

我觉得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了。

从别人那里听到他似乎说过这种话:

公主殿下时常泪眼朦胧地告诫在下,务必要开创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

殿下和侍女时常终夜为了牧濑城和仓濑城的卑劣行为流泪,但白天还是毅然地指挥部下。

殿下常说,贺川城是东和的希望。打倒神川城后,要重建贺川城作为王都。

能够和聪明的神川城黑曜姬、美貌的鼓城琥珀姬、深具人望的锡马城翡翠姬相提并论,公主殿下的仁慈是别人比不上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说辞哦!明明才三天而已。

怎么办?我好想逃走。

总之,我在偏远城池里接受教育的时候,这两个人在这里下了比军备来要多的工夫。

一宫的神川黑曜姬、二宫的锡马翡翠姬、三宫的夏目常磐姬、四宫的鼓城琥珀姬,五宫的仓濑浅黄姬、六宫的牧濑萌葱姬,还有七宫的贺川空澄姬。七座都市共有七位公主吗?

我继续自言自浯。

七个公主都这么辛苦吗?

我开始思考这些从未见面,却有相同际遇的人们。

其他都市还没有拥立公主的实力,否则数量继续增加下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七个人中敬陪末座的就是我。

据说先王有许多妻妾和婚外情,有几个私生子也不足为奇。

原本的后代因为接连染上流行病而倒下,再加上阴谋暗杀,才会演变成要从乱世中寻找后继者来维持王室。

该不会除了我以外,其他每个人都是先王之后吧?

这种想法虽然可笑,但我却慌张地从床上坐起。

突然觉得很担心,毕竟这是很有可能的。

这是杜艾大人和展大人一手造成。

如果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不但不会在意,反而会觉得找个冒牌货还比较有趣。

仔细一想,的确很有可能。

请您务必小心。

耳边响起离开七宫城时的叮咛。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就选她吧!

找个健康一点的孩子吧!毕竟我们没办法给她什么保障。

从三年前的任性言行举止看来,事情越发是如此。

虽然听说大家都是冒牌的,但如果只有我是假的怎么办?

要是其他的公主都是认真又美丽,后盾是些正派的好人,又该怎么办?

还是要逃走?。

天气日渐转凉,背后却流过一阵冷汗。

不行,至少得先镇定下来。

总觉得越想越恐怖,不冷静下来不行。

打算到窗边,呼吸窗外的空气。

跨过自己的床,有气无力地趴在窗边。在城里等待我们回去或传唤的侍从长面前,我是不会有这种动作的。

靠在涂漆、打磨的窗台上,我探出头。

晚夏的凉风吹拂着我发烫的脸,虽然感觉到天气要变冷了,但是风还有点热。

感受到一股令人心怀感激的温柔。

泛红的阳光让我眯起眼睛来。

快到夕阳西下的时间,太阳落下的遥远西方地平线,可以看到空气正在摇曳。

在众多屋顶的另一头,杂草丛生的原野开始染上鲜明的颜色。

我的视线落在喧闹的人群。

窗户下的行人在客栈前的大路上来来往往。

工作结束了吗?有不少入都是一副急着赶回家的样子。要是一直关在城里,就看不到这幅悠闲的景象了吧?

竖起耳朵,还可以分辨出喧闹声中有些谈笑和争吵。

这就是所谓的日常吧?

在和缓的氛围里,我有了这种体会。

由于产油的锡马城正在打仗,灯油成了奢侈品。除了都市中央以外,夜色来得特别早,来往的行人纷纷加快脚步。

从穿着羽织的人群身上可以感受到市民的活力,偶尔也可以看见逐渐流行的中原服饰,四处都有穿着夏季单衣,再套上秋天衣物的人。

城堡和四周的村落,是看不到这样的景象。

这种富足的生活经不起考验。

啊!这是杜艾大人的口头禅吧。

想到这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和他的思考模式在不知不觉之间变得越来越像。

结果还是太迟了吗?

我低声自语,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凝视着许多户人家后面的落日,感到放松下来。

夕阳余晖中,有几户人家开始点起灯火。

忽然发现在倾斜的屋檐缝隙中,有座高台上的公园。

似乎是为了纪念什么,有座像是城池土台的人造丘陵上,还种了一排花木。

东和地区祭拜时所使用的是圆锥形的丘陵,没有的话就构筑人工高台,和我订立契约仪式的玉水府也是如此。

公园的丘陵看起来很小,应该是没有特殊名称的土合吧。

看起来是可以轻松走路来回的距离。

过去;看看吧!

我下意识地低声说完,离开窗边,披上夜用的长外套,走出自己的房间。

来到铺设木板的走廊,发现隔壁房间的杜艾大人好像正在和客人讲话。

应该不是官方的工作。稍微听得见客人单方面、平淡的说话声。

大概是情报贩子吧。

我放轻脚步,不让他们发现,往楼梯前进。

鼓城的琥珀姬压力斥候

耳朵听着断断续续的片段,走下楼梯。

和客栈里的人们保持距离,来到门前的大路。

为了不让杜艾大人发现,我混进人群中,由大路往西走。

刚刚透过窗户就已经把路线记得差不多了。

应该马上就到了。

定过杂货店、干货铺和一排民宅前面,我似乎一直逆着人群前进。

从某个地方的屋檐下,传来风铃的声音。

玻璃风铃的声音清脆响亮;有点钝的声音是竹子风铃,陶风铃的声音则传得特别远。

黄昏凉爽的街头,家家户户种着牵牛花。

种满向日葵的庭院里,孩子们大声地玩闹。

人群在暗红色的街上映出长长的倒影。

我在这样的风景中漫步。

没有什么特定目的。

只是想看看不同的景色、呼吸不同的空气,就只有这样。

而且在周遭可以感觉到某种让人怀念的悸动。

不过,在这条街道上,这些房子里,没有任何地方是属于我的吧?

终于走到高台下,站在石阶上。

大概有三十阶左右。

这里的位置应该没有客栈三楼的窗户那么高吧?虽然在窗边就知道这一点,不过可以欣赏和室内不一样的景色就够了。

精神不错,我把今天最后的气力用在爬石阶上。

爬到顶端时,孩子们正好要回家。我和最后一个小孩在最上面的楼梯擦身而过。

像是和小孩子互换位置,我一个人站在石阶上。

眼前是一片染上夕阳的广场。

夏天的落叶在风中飞舞,寂静的景色。

已经看不到人影了,只有守护的树丛围绕一小片空地。

常绿树围着圆形的广场,可以看到土壤原本的模样是稳定的硬土。

用来举行小型的街坊祭典或祭祀刚好,也可以当成集会所,或是孩子玩耍的地方。

没有人烟的时候,这里显得特别寂寞,但对于想要静一静的我却毫不在意。

树林好像在地面上一较高低似的,在暗红色的广场上拉出长长的身影。

在我脚下,细小的砂石也跟着投射出实体一倍以上的影子。

我寻找西边的太阳。在宽广而平稳的原野彼端,可以看到那里有几座山头,以及上面的深红色夕阳。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往西,横越整片广场。

抬起头,举目眺望开阔的景观。

世界交织着暗红和阴影。

染上夕阳和暗影的浮云被风吹过,慢慢飘远;近处的天空,布满交缠的云朵。

我终于来到高台一角,在一排稍有高度的树木下,还有用来观赏景色的长椅。

将西边广阔的街景和远方辽阔的平原一览无遗。

稍微往下看,就能看到阴影下的屋子飘起炊烟,还有点上灯火的窗子。

这一幕真是温暖。

好美啊

我脱口而出。

就是说呢。

是啊咦?

正要同意之时,我不禁为主一愣。

就在我的左侧不远处,传来这道声音。

我慌张地转过头

发现那里有个娇小的身影。

我注意到西边,在我站着的广场一角摆设着我刚刚还想坐在那里的长椅子。

可是我完全没发现有人坐在那。

一定是我的视线都被这片广阔的风景吸引,分不清是人影还是树丛阴影的缘故。

这个坐在褪色木造长椅上的人一身黑衣,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的另一头。

请问您是对我说话吗?

我一本正经地反问。

啊!我打扰您了吗?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请您好好休憩吧。

是我的反应很好笑吗?她微微一笑。

飘逸的黑发在阳光中摇曳,头上的黑帽子微微上下。

她穿着黑衣,留着一头黑色长发。

有如丧服般的黑衣,让她看起来就像是刚从葬礼回来的样子。只是上半身穿着华丽的外套,看起来又不像丧服。

在这个季节穿着容易吸收阳光的黑衣应该很热吧?阳光还很强的时候,大概得躲在树荫下或是其他地方避暑吧?

衣服的质地好像是薄绢,帽子也是夏季的帽子。

您在乘凉吗?

我为了掩饰刚才奇怪的回应,试着问她。

是啊,我最喜欢夏天的这个时候了。这个颜色穿起来很热的。

她微微抬起广袖(注:袖口宽度和袖子一样长的和服)下的双手,照耀在暗红光影中的脸庞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在这个季节还是不要穿黑衣比较好吧。

我自己在夏天就只穿浅色衣服。

的确没错,不过我喜欢这个颜色。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傻,但也特别认真。

原来是嗜好啊?那就没办法罗。

不论是展大人或杜艾大人,都会为了自己的爱好不惜成本。我实在太了解这种人的心情了,所以忍不住点头。

这种回答听起来很怪吧。

只是,她却转向坐着的我,露出不可恩议的表情,凝视着我,指尖轻触嘴角微笑。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呢。

是真的觉得很有趣吗?只见她一直低下头,忍着笑意。

不好意思我笑出来了。

不久之后,她用沉稳的眼神注视着我。

慢条斯理的动作,黑衣身影在长椅上坐直,肩膀上是件裹住全身的长外套。

衣摆淡淡的刺绣,在红色的夕阳中发光。

是一朵蝴蝶兰。

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以清晰而一本正经的声音向我发问。

我?嗯

沉稳又优雅的姿态,让我不禁慌张起来。

她的声音和视线都很坦然,实在是太美了。

在我的眼前坐着一位端正、不,非常端正的少女

细长的眼睛,纤细的下巴,像是宝玉精雕细琢的端整眼睛、鼻梁和嘴唇。

肤色比起我遇过的人都还要白,头发也更黑。

绑在背后的黑发、不遑多让的黑色眼珠,和少女在夕阳下的白皙脸颊形成极为鲜明的对比。

我是来看夕阳的,因为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刚好这时您向我打了声招呼。

我低下目光,怕被她看穿,急忙地编了个奇怪的谎话掩饰。我竟然没注意到她这件事,让我难为情到耳根发烫。

回过神来,发现胸口怦怦直眺,为了镇定下来,我在脑里搜寻词汇。

一定很寂寞吧?明明人就在这里,对方却什么都没说。

是啊。

她平静的回答声,听起来好温柔,就像是大人的表情,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也完全看穿我随口编扭的谎言。

不,我是说我一定打扰您了吧?

我寻找着恰当的词汇,和她四目相交,只见她露出非常柔和的表情。

仔细一看,年纪好像比我大。

从成熟的外貌和镇定的表情看来,年纪似乎比我大上许多,不过实际上只大了二、三岁吧。

叫她一声姐姐似乎还不错。

既然对方年纪比我大,我稍微没有那么慌张了。

没关系,不用太过在意。

说了一串暖昧的话,她的目光转向西方。

我也把视线移向那边。

暗红色的半圆形。

就在不知不觉间,落下的夕阳下半部已经躲进遥远起伏的山间。

真漂亮啊。

一袭黑衣的她看了我一眼,形状美好的嘴唇动了动:

是啊。

那些山峰是西方山脉的尾端,真的很好笑喔!东和称呼它为西方山脉;从中原来看,它就叫做东方山脉了。

一阵低低的轻笑声。

那些山峰越往北占地越广,阻隔宽阔的陆路交易,也远离中央区域的纷争。那边的太阳不会照到我们这边来的。

她提起比位于东和西方的贺川,还要遥远的西方。

从不知道正确与否的地图看来,我回想那两个人,还有侍从教我的知识。

在山遥远的另一方有人迹稀少的荒野,尽头据说可以看见河流注入南方的大诲。大海彼方和中原南境似乎有海路相接,但却没有什么往来。对中原或东和来说算边境,为了寻找温暖的土地,双方都会朝南洋移动。

东和的四面,好像在东方尽头被大海包围,北边是西方山脉,南方则是邻近内海。过去杜艾大人曾经教过我,如果土地再长,再广阔一点,东和就称得上是半岛地形。

大海真好。

我对这种只听过名字的地方多少有点憧憬,除了旅行家以外,生在内地的人只知道自己诞生的地方和生活的都市,也是理所当然的。

旅行家也限于特定的商人、还有特权阶级的游山玩水。除此之外,大概就是像以前的展大人那样的流浪者吧。

大海是摇曳的原野,脚下踩不到底。

她似乎已经在某个地方见识过了,毫不犹豫地说。

是这样吗?

我小声地说,继续眺望落日风景。

我们就这样沉默下来,遥望着落日逐渐西沉。

在夕阳沉落七成寸,开始听见青叶鹗的叫声。

在视线的上方,黄昏月色的轮廓越来越鲜明,夜星开始闪烁:

咚咚!远处某个地方传来钟声。

那是水力推动的计时器所发出的沉重音色。

黄昏时光就这样平稳地度过。

时间差不多了吗?

要乘凉的话的确有点晚了,我这么问道。

时间到了,不过我不急。

黑影少女应声,黑帽子的帽缘往上一仰,抬起头,我也跟着做。

高处的云朵一片深红,然后逐渐幽暗下来。

看不到太阳,残留的淡淡余晖仍然在黄昏的景色中持续。

您是一个人吗?

换她问我。

是的,有点想一个人独处,于是从照顾我的地方溜出来。

真是巧,我也一样。

我打扰到您了吗?

不会,正好有点看腻了。

有点奇妙的对话,让我心头一阵悸动。

对方大概也有同样的想法吧?她重新戴好黑帽子,看到她的侧脸微微一笑。

不过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天色就要暗了。

钟声停止,黑衣少女慢慢站起来。

戴着黑帽子的她,大概比我高一个头吧。

是啊。

虽然如此,但总觉得很难告辞离开。

您回去的台阶是哪边?要不要一起走?

我走这边。

两个人伸手指着东边和西边的台阶,不约而同地相视笑了起来。

我笑起来有点孩子气,不过她却很有气质,即使想要模仿她也学不来。不知为何,我觉得有点好笑。

那么,清多保重。

请多保重。

黑衣人和我背对背,在夕阳中道别。

一回过头,她的身影已从视线中消失,我突然觉得好寂寞,站在东边阶梯的顶端。

那里也看得到一袭黑衣。

是个混杂灰色的人影。

朝下一望,在台阶中间,有个少年抱膝坐在那里。

他的视线,从照不到太阳的阴暗阶梯仰望着我。

日影

我完全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天色暗了,总要有人来接你。

他的特色就是不多话。

你看到那个黑衣女子了吗?。

我向走在我前头的背影发问。他们的打扮很像,身高也差不多。

同样是在灰色的羽织下穿着黑衣,只是眼前这个人的衣着很随便,颜色也淡了些,感觉像是薄黑色吧。

那个人身上的黑衣则和他不一样,除了布料让人感觉一定很昂贵外,做工也很细致,我想应该不是这一带的款式。

黑绫这个词,应该就是用在那种夏衣上吧。

回程一片夏季的灯火,路上行人少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悠闲地在夜空中飞舞的蝙蝠。

她很漂亮哦!气质又好,也许是某个出门在外的名门千金小姐呢!

只要想起她就觉得自己心头怦怦直跳。

如果是她,一定比我更像真正的空澄姬吧!一边这么想,一边试着委婉表达自己的感受。

可是就和预想的一样,他什么也没说。

他虽然没提,可是大概从我走出客栈开始,就一直跟在我后面吧。

我想就算跟展大人或杜艾大人报告,他也只会说最低限度的话吧。

晚餐的鸭子是贺川的名产。

看见闪烁灯火的客栈时,他的喃喃低语让我瞪大眼睛。

日影没有进入客栈,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旁边的某条小巷里。他的去处连个人影也没有,只有飞舞的灯蛾。

他到底在哪里吃饭,睡觉呢?!似乎连展大人和杜艾大人也不太清楚他的日常生活。

目送他的背影,我茫然站了一会。

难道他是在担心我吗?

不久之后我才注意到这件事,觉得他沉默寡言的背影变得可亲多了。

我为了这种小事而感到高兴。

在感受这种幸福的同时,不知道为何脑海里都是那个和我一起看夕阳的人。

黑衣的身影伫立在暗红色的世界,总觉得一直忘不了这一幕。

想和她多聊一些,自己却连话都讲不好,真是难为情,连耳根也跟着发烫。

而且好后悔没问她的名字,盼望能够再遇见她的程度,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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