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薄纱隔间的大厅里,我坐在上座的朱红椅子、下面是两位单膝跪地的武将。
「请抬起头,拜东将军阁下、山豪将军阁下。」
七宫晋见室里的两位将军随着我的声音抬头。
拜东将军、山豪将军都是正值壮年的将军,出身当地的军人世家,家族在贺川地方代代拥有私人领地与强大势力。
「久未晋见,看见公主殿下在新春时节益发健朗,吾等感到无比欣喜。」
薄纱制成的帘幕垂挂在我面前,让以粗犷声音说着客套话的拜东将军蒙上一层白影。双方的距离有点远,不过还是可以勉强看清他的容貌。
从距离薄纱较远的对方看来,帘后的我想必更加模糊。或许看得到色彩鲜艳的公主服饰,可是无法清楚看见我的长相。
「两位将军强健如往,着实令人欣慰。」
双方先交换制式的问候。
「两位将军如此急着入城,究竟所为何事?东征阁下与左府阁下正巧不在城里,若是有关军略之事,请恕身为巫女姬的我无法为两位分忧解劳。」
身为拥立我的人,在文武两方面位极人臣的两人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东征将军展凤在积雪初融的早春便出发远征旧四宫都市鼓城。
七宫贺川虽然没有直接占领鼓城,但事实上目前的鼓城正处于我方的控制之下。近来有越来越多当地的有力人士对此现状感到不满,试图与其他都市联手,或是流亡到其他都市。东征将军这次带着一千名骑兵与两千名步兵出征,最大的目的就是要镇压此类行动。
至于我的勤务室长,同时也是左大臣的杜艾尔陶则是从一个星期前开始就为了在贺川城举办的春季财政会议忙得不可开交。
地处偏僻的七宫城所在的位置连都市郊外也称不上,除非举行庆典,几乎不会有人过来。
直到半个月之前,这里都还笼罩在一片雪景里,来访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事前发布我在净身仪式期间拒绝接见任何人的公告,使得这里的访客少之又少。
其实在息吹月初的前十天,我都待在贺川城扮演阿空,不过这件事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
只有近侧的人才知道的这段日子,随着积雪逐渐融化,这些明明是不久前发生的事,在我的心中仿佛变成遥远的过去。
现在的我,必须以空澄姬的身分处理搁置一段时间的公务才行。只是,在杜艾大人不在的情况下面对工作,实在是件令人紧张的事。如果只是每天一成不变的例行公事倒还好,可是偶尔要接见访客时,我总是特别的紧张。
自从新年拜会以来再也没见过两位将军,面对突然来访的他们,我有点摸不着头绪。
说真的,如果要说什么复杂的事,我可是完全无法应付。
「吾等此次一见拜见,正是为了东征将军。」
隔着薄纱,山豪将军有棱有角的脸孔正对着我。
这让我有点害怕,不禁别开视线,试着用正常的语气说话:
「究竟所为何事呢?请说吧。」
侍从长与梳妆师随侍在我身边,我一边偷瞄站在朱红椅子左右两人的脸色,一边拼命要求自己表现出公主殿下应有的样子,只是怎样都做不好。
一宫跟二宫的公主殿下想必都比我成熟稳重吧。
「先前的四宫战争,吾等一族与东征阁下并肩纵横于战场之上。」
「吾等一族亦同样竭尽全力。」
听见两位将军的话,身为辅佐官的侍从长回答:
「两位将军战功彪炳,公主殿下亦十分感佩,并赐与两位将军加倍的领地做为报偿。」
反倒是东征将军没有得到任何赏赐,只得到统领万人部队的权限。
「吾等诚心效忠公主殿下,同时更希望全力回报公主殿下的恩赐。」
「此次的远征请务必让吾等随行。」
原来如此,两位将军似乎是想主动请缨进驻鼓城。
到目前为止的对话内容一如杜艾大人在出发前所预料,我慎重地点点头,脑中浮现事先安排好的台词,开口说道:
「现在发生在鼓城的战斗只不过是一点小争执,称不上是战争,只是就政治需要必须对当地的纷乱加以镇压而已。我们必须安定鼓城的人心,若是缺乏来自他们的财力,我们将无法备齐足以应付下次动乱的资金。」
我说的话合情合理,但两位将军并未就此退让。
「若要避免三宫夏目趁虚而入,尽快镇压鼓城才是最好的方法。」
「请务必允许吾等前往支援,让吾等麾下将兵能一展身手。」
看着两名威武的军人在我面前低头恳求,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早就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回答,但我开始烦恼是否要这样告诉他们。
梳妆师在我耳边轻声说:
「公主殿下,我方的将军绝对值得信赖。」
侍从长也接着说:
「此乃值得考虑的提案,应速召辅佐阁下前来讨论。」
两人各自扮演事先分配的角色,说话的音量刚好可以传到对方耳中。
我装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脑中不断复诵事先准备好的台词,然后将眼光投向两位将军:
「贺川两大猛将的心声,我已深切领会。然而两位若是离开贺川,谁又能负起守护七宫的责任呢?如今东征阁下不在,光靠城里不满三百的兵力,若遭逢变故又岂能够应付得来?」
「吾等将保留多数族人留守领地,若有人敢对公主殿下图谋不轨,吾等族人誓将尽速驱除。」
「但这仍须依靠两位的声望。只有靠两位将军坐镇领地,心怀不轨之徒才不敢轻举妄动。」
午后的时光就在这样的对话之中流逝。
到了最后,两位将军终于勉为其难告退,我用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目送他们离开。
身旁尽可能保持沉默的梳妆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公主殿下辛苦了。」
「刚才的对应,应该还可以吧?」
我不禁自言自语。
侍从长马上给我一个肯定的回答:
「大致上都符合勤务室的预料。身为室长的左府阁下想必也会对此感到满意。」
白色眉毛以及下巴的胡子很适合这位身穿文官正式服装的老人。在我身边所有的人当中,侍从长是最年长,同时也是最稳重的人。
忠于职守似乎是他的唯一准则。跟杜艾大人、展大人还有梳妆师不同,侍从长总是刻意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甚至在我有时称呼他侍从长先生的时候,他还会假装不经意的提醒我。
看来他似乎希望我随时保持公主应有的仪态。
「幸亏侍从长阁下应对得宜,才不至于失态。这次真是多谢了。」
我试着用沉着的表情望向侍从长,但总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不够庄重。
总觉得自己的表现没办法像传闻中的其他公主一样好。
侍从长毕恭毕敬地回答:
「既然左府阁下不在,侍从团自然有责任为公主殿下打理身边的一切事务。」
忍住想在侍从长后面加上先生两字的冲动,继续说道:
「往后还要倚靠侍从长阁下。毕竟不仅是东征阁下,就连左府阁下也经常不在。七宫姬不才,还需要您多多担待。」
好不容易终于表现出公主殿下应有的样子,说出巫女姬该说的话。
「本日的公务到此为止。是否要先更衣呢?」
梳妆师提醒我,该是把接见的华丽春装换成平日轻装的时候了。
我想了一下。
迟迟得不到我的回应,梳妆师有点讶异:
「怎么了吗?公主殿下。」
我微微说一句:
「再等一会儿,我想保持这样。」
我坐在朱红椅子上,不知为何一点也不想起身。靠在椅子扶手的双手传来不同的感触。
在杜艾大人不在身边的情况下处理公事,这对我来说还是少有的经验。
可以感觉到手掌隐隐渗出汗水,我用微湿的双手紧握扶手。
我开始觉得,得要快点习惯这样的感觉才行。
身旁的两人就只是静静守候沉默不语的我。
四周一片寂静,而我也任由时间静静流逝。现在的我渴望这种宁静时光。
几天之后,左大臣杜艾尔陶终于回到城里。
「战争这种东西,除非牵扯到生死存亡或是生存竞争,不然都只不过是个幌子。只要把战争两个字挂在嘴边,顺便搬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当成挡箭牌,周围的人就会对你另眼相看。」
才刚回来,又一如往常地开始他的长篇大论。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这个人无论何时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对于这个人来说,像现在这样的说话方式已经算是很节制了。
「只靠一个幌子就能引起这么大的纷争?」
「大多数的纷争都是一方的幌子加上另一方的误解所引起的。当两者的组合造成重大伤害时,事态就会变得无法收拾。两股势力首次碰头所发生的小事故,往往会演变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杜艾大人把手伸到头上,用两手手指做出交叉的动作,看起来就像小孩子。
「至于真正的纷争呢,只有在双方都有正当理由的时候才会发生。为的就是要找出双方都能妥协的基准点。」
杜艾大人终于做出拨动前额头发的习惯动作我已经两个星期没看见这个动作了。
「这么说来,他们果然是趁我不在的时候来了。」
杜艾大人在息吹月月底从贺川回到七宫城,那是两位将军来访之后三天的事。
穿着春季公主装扮的我,正在执务室里面对身穿文官正式服装的杜艾大人。
杜艾大人在因为工作离开七宫城之前,留下了大约二十份的剧本给我和侍从长。
剧本的内容是针对各种突发状况的应变方法。不管是遇到各势力的使者来访、公文送到的应对、府中突然提出某些要求、某个地方发生大火,甚至是某人突然遭逢不幸事故该怎么办,剧本里都有详细的指示。
这些钜细靡遗的剧本是在我回城的时候交到我手上。当我以阿空的身分在贺川市区悠闲度日的时候,杜艾大人似乎在熬夜构思这些剧本。
我们花了三天的时间把这些剧本的内容一一背了下来。过程中杜艾大人似乎对我的记忆力不太满意,所以开始对梳妆师耳提面命。
梳妆师似乎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人,也是对杜艾大人讲话最不客气的人。冬天终于过了。
冬雪融化,杜艾大人离开我身边三天之后,来自府中的几位神僧前来拜会,然后是军方的拜东将军、山豪将军,以及在地方拥有庞大势力,算是半个贵族的华族,再加上贸易商会,访客可说是络绎不绝。
与大多数访客的面谈都只是虚应了事,他们的主要目的是献上各地名产以及家传宝玉之类的贡品,像两位将军那样,提出积极要求的例子算是非常少见。
幸好侍从长跟梳妆师陪在我身边,所以这些日子我还算应付自如。
「我自己几乎不会接受贡品,所以各方面的人才会想直接做人情给公主殿下,希望未来能够多少得到一点优待。」
虽然「几乎不会」的说法让我有点无法释怀,但杜艾大人似乎打算当个清廉政客,所以就姑且相信他吧。
不接受的话太过失礼,一旦接受又非得给对方相应的回报。对于身为公主的我来说,要拿捏其中的分寸实在很困难,所以这两个星期来我几乎推掉所有的晋见请求。
「像这样的赠礼算是贿赂吗?」
「如果超出一般礼仪馈赠的正常范围,那就算是贿赂没错。不过展从来不管这些,有什么就收什么,只是他从来不会回报人家。」
哇啊,还真像他的风格。
「如果不接受自己麾下组织送的礼物,与那个组织的交情就会疏远;同侪关系如果太过疏离,遇到事情时就会尝到恶果。反过来说,一旦收下礼物,对方可能会要求一定的回报,同侪关系太亲密,遇到事情时一样不好。」
真是复杂。
「身为巫女的宫姬随时都要谨言慎行。因为有这样的共识,所以由你来拒绝对方比较容易,你不必太在意。」
杜艾大人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像我还有展这样刚崭露头角的政客跟军人都是靠着实力一路爬上来,而贺川都市议会也是由各势力的代表组成。虽然名目上是维护法理的组织,其实也是各势力互相角逐的地方,所以彼此之间如果不能礼尚往来,组织很容易就会分裂。像是这种送礼收礼,一直让我很头痛。」
杜艾大人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我才发现这个人不是一个清廉的政客。
杜艾大人也说过,自己是政客,不是什么政治家。虽然我想请杜艾大人好好解释一下两者的不同,总觉得还是别过问这件事比较好。
杜艾大人喝了口茶那是杜艾大人从贺川带回来的土产,是今年春天新摘的茶叶。
点头说道:
「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两位将军。得依照礼节给他们献金跟献花,然后允许他们以部将的身分出征吧。」
「两位将军的心意固然很令人高兴,但我觉得他们的请求将会引发更严重的战乱。」
「放心吧,他们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出征。」
「什么?」
听见杜艾大人蛮不在乎的说词,我有点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他们真心想干,平常就会跟展抢着当先锋了。」
品尝新茶香气的杜艾大人眼中,透露看穿一切的自信。
「他们故意让展打先锋,等到确定自己就算不出征也没关系之后,才表现出一心想出征的样子。因为他们知道公主殿下不会允许他们出征,所以他们只要藉由晋见就可以向各方展示自己的忠心、武人的面子还有实力。再加上当时我又不在,所以也不用担心有人在一旁出馊主意。」
「可是,如果那时候我搞不清楚状况,直接答应他们的请求的话怎么办?杜艾大人可是不在我身边喔?」
「那样也无妨,只要慢慢准备出征就行了。毕竟现在只是短时间的小规模纷争,局势大有可能在他们准备的期间转好。如果能够一直保持我方优势的局面,我或是府中势必会对他们做出暂缓出征的指示;如果局势不幸恶化,他们也有充裕的时间可以招兵买马。」
照这样说来,两位将军的提议还真是对他们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一切顺利,展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两位将军也是这么想。」
杜艾大人自顾自的说道:
「他们这样做也不是为了好玩。毕竟他们也有生活要过,就算是武人也不希望成天在战场上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现在的状况不比从前,光靠占领其他都市就能获得成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这点他们也很清楚。」
听见从前两个字,我不禁问道:
「你是说武家的状况吗?」
听见我这么问,冶头仰望的对象露出笑容,带着愉快的表情看着我:
「我是说这个世界的状况喔。」
杜艾大人的判断似乎是正确的,在那之后,拜东将军与山豪将军都回到各自的领地,也没有继续提起想要出征的事情。
在舆论方面,虽然与三宫夏目的冲突众所周知,但在七宫贺川内部则是宣称眼前的状况并非战争。先前的战争已经结束,只是与邻国之间发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冲突。
表面上的说法是,空澄姬殿下并不希望发生比四宫战争更严重的纷争,而贺川全体军民也都遵从公主殿下的意愿,但在表面下的状况并非如此,许多地方正在悄悄进行激烈的攻防。
至于说到证据,就是杜艾大人有一项预测落空了。
「东征将军被牵制住了?」
我坐在晋见室里的朱红椅子上望着杜艾大人他正在宣读来自传令军官的报告。
「三宫夏目方面派出士道将军,率领两百名士兵来到都市边界,此外还有五百多名的增援。」
现在的杜艾大人并非我的辅佐者,而是以军师的身分站在我面前。
「对方配置了七百名士兵,这么做可能是为了对四宫鼓城造成实质上的影响,或者为了报在上次战争中的一箭之仇。」
只要再多派遣几百名士兵,兵力就会达到千人。这个数字与驻守在旧四宫鼓城的贺川军队实际能够动员的人数几乎相同。虽然留驻鼓城的兵力有三千之多,但扣掉维持都市治安,以及镇守街道要冲所需的人手之后,剩下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像这类各司其职的士兵平时都待在各自岗位待命,只有在决战的时候才会集合起来,不过像这么严重的状况只有在战况极为惨烈的时候才可能出现。毕竟东和各都市虽然彼此竞争,但没有一个势力是以毁灭对方为目的。
千人的兵力对上千人的兵力。此次的纷争并非先前那种以都市命运为赌注的大战。然而就普通的纷争来说,这种规模的兵力已经算是非比寻常。
若加上鼓城原有的维安部队,我方的兵力将可以多上一倍,然而不久前才刚被贺川并吞的鼓城军队还不足以称为值得信赖的友军,我方必须随时提防他们的背叛,就算称他们为潜在敌人也不为过。
「幸好鼓城与夏目之间的关系原本就不睦,先前他们之所以结成同盟也是在情势迫不得已之际做的选择。鼓城内部倾向支持夏目的人只有一小部分,对于我方派遣的军队也给予充分的支援。不过就我的观察来看,眼前的状况已经不能只交给东征将军阁下独自应付。」
「既然如此,左府阁下是否有所提案?」
「首先是人员方面,请公主殿下允许我方增派军队。」
「我方也要派出增援吗?」
「是的,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事前决定好的,我也同意了。
「夏目的常磐姬是否发出任何声明呢?」
「目前没有,最新的只有去年针对四宫战争发出的声明。」
听见这样的回答,我想起去年年底常磐姬发出的公开声明。
为了阻止七宫贺川在商业与领土双方的侵略,四宫鼓城决定铲除在七宫贺川树立独裁政权的空澄姬一派。为此三宫夏目将以同盟都市的身分与鼓城琥珀姬合作,为维护东和西部地带的安定提供战力。
以上是对方的官方说法。
相对的,七宫贺川方面的说法则是:长期阻碍自由竞争的四宫鼓城与三宫夏目共谋,试图威胁七宫贺川的独立自主。为了维护正当的权力,七宫贺川被迫进行防卫战,并且讨伐对贺川采取敌对政策的琥珀姬一派。
变成这样的说法。
「请东征阁下务必自重,并继续对各方面保持警戒。」
我继续说出事前预定的台词。左府阁下脸上出现不服的表情,用带着不满的语气问道:
「您是说不派出增援吗?」
「我们七宫若是摆出积极备战的姿态,那么对方也会无法收手。还请各位像往常一样专心做好守护鼓城的工作。现在的鼓城几乎毫无防备,并且受到各个势力的觊觎,夏目方面没有理由,也不应该阻碍鼓城的复兴,以及鼓城与七宫贺川的融合。」
「对方若是无视道理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如此,我们七宫自当倾尽全力守护鼓城与贺川的未来。」
说出完全遵照剧本演出的对话,左府阁下与身后的文官们恭敬地一齐行礼。
这次的对话将被当成证据传遍各国,向各国宣示我方并未积极主战。
常磐姬的想法又是如何?
看着臣下离去的背影,我心中想着素未谋面的邻国宫姬。
脑中又浮现投入那位公主麾下的人,还有他有如冬季雾淞的身影。
我与那个人在已经远去的冬季相遇。
现在是温暖的春天,但我在心中依然怀念那个祭典之夜,总觉得当时那股凛冽的空气让我感到非常舒服。
常磐色,也是深绿的衣裳披散在地。
「七宫的公主说了那般话?」
三宫夏目的公主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某种细微声音沙沙作响。
「我看她只是把身边的人告诉她的东西照本宣科吧?要是连如此年幼的公主都能做出这么高明的见解,那可就天下太平了。」
公主每说一句话,一头长发就会和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
身穿着宽松的深绿色衣服,常磐姬伸展四肢躺在地板上。身体直接接触坚硬的地板,完全是一副毫无防备的姿态。
此地是宫姬的居城,这座位于崎岖山顶的公主殿下宅邸,其实只是座朴素的建筑。
白木搭建的平房里虽然有着堪称气派的广阔空间,可是基本上没有施加任何多余的装饰,唯一吸引人目光的只有无数简洁有力的直线构成的空间。
这样的设计让此地比较像是一座武人宅邸,唯有装饰屋中几个重要地方的祭祀图样表示这里乃是宫姬的居所。
「不过七宫还真坏。如果继续维持现状,我们夏目将会坐吃山空。」
来自鼓城的物资对于东和各个都市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只要鼓城还在贺川的控制下,与贺川敌对的夏目就很难顺利取得必须物资。
「如果是在古老的战国乱世,就算物资供应断绝二、三年,我们大可闭门专心防守,或是运用许多不同的计谋,可是现今的人民能做到这样吗?」
常磐姬话中带着感叹,眼光望向头上采用白木建材原有的色泽的天花板。
木头上的纹路呈现出水波涟漪一般的柔和线条,让看的人心情沉静。因此常磐姬就这样静静看着天花板,等待火热的身体冷静下来。
她的身体散发热气,刚才一连串的自言自语也带着急促的感觉。
由于才刚结束激烈的运动,她的胸口不停上下起伏。
「对方旗下有一位名叫陶杜艾的军师。」
坚硬的地板躺起来很舒服,常磐姬将大汗涔涔的背靠在地板上:
「雾羽,你是否见过那些个不知是辅佐官还是军师的男人?」
雾羽良沙站在公主视线所不及的位置,开口回答:
「过去偶然见过一次,但未曾与他交谈。」
「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听说他根东征之间不合,又有人说他们两个是盟友,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吧。」
雾羽在公主看不见的位置保持短暂的沉默:
「东征称呼他为狸猫军师。也就是说这个人乍看之下就像狸猫一样,是种无害的生物,但是骨子里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人。」
常磐姬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用稍微冷静的声音反问:
「喔,他会迷惑人吗?会破坏家作物吗?」
「表面上看来他与东征之间关系不睦稳健派的杜艾尔陶压制好战派的展凤。但我认为这两个人其实是一丘之貉。」
常磐姬喜欢他的平淡语气,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真是有趣,继续说。」
「他或许是个策士,但要说军师算是夸大其词。他只是故意让自己处于军师这个没有明确职责的位子上,藉此来操纵世间的舆论。」
「那他实际上是什么人?」
「应该是政客吧。对他来说,军队并不具有特别的地位,只是政治的一部分。」
「在我们三宫,军事也是重要的政策。」
公主的声音显得有点冷淡,不过还是继续说下去:
「但还是比不上四宫的商业政策。地处山中的夏目实在不擅长做生意。」
「山中有山中的优点。」
听见雾羽这么说,仍然闭着眼睛的常磐姬露出浅笑:
「你是说矿山吗?的确,在夏目的领土内有着东和数一数二的矿山,原本夏目就是以矿业都市的身分发展起来。要说到制铁技术,夏目不会输给任何都市。」
常磐姬停下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如果我们有的不是铁矿,而是银矿就好了。要是可以不必靠冶铁这种危险的行业为生,还能够平等地跟鼓城通商的话,要维持独立自主也会变得更加轻松。」
也因为如此,三宫夏目与四宫鼓城之间一向维持不稳定的关系。
三宫夏目一直都是靠经营铁矿为生。对于没有其他产业的夏目来说,要是打算跟鼓城或东和其他都市竞争,唯一的方法就是全力发展矿业成冶铁。然而在长期处于和平状态的东和,铁器的需求其实并不大。
于是逐渐下跌的铁价使得夏目的都市经营陷入困境。
为了提升铁矿的使用量,夏目开始致力于铁制品的商品化。
在这种情况下,最有潜力的市场就是军队,也就是生产刀剑之类的武器。
一方面是为了追上与邻国鼓城之间的差距,另一方面也由于神川统治力不断减弱,地方都市自卫军的规模不断扩大。于是壮大的军队与武人开始寻求能够展现力量的舞台。
「过剩的刀枪、过度扩大的军队、长期以来立场暧昧的地方豪族的要求,还有长年的行政赤字。再加上近年来急速成长,开始对我们造成威胁的邻国贺川拥立了七宫公主,原本就是强权的一宫、二宫势力依然庞大,而五宫、六宫也透过稳固的同盟关系持续成长,我们势必得采取策略对抗这些势力。」
新加入的将领静静听着象征三宫夏目的公主独白。
「这就是新兴势力七宫贺川与四宫鼓城、三宫夏目联军之间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不可的原因。你有什么异议吗?你应该能以不同于我们的角度,来看目前东和的局势吧。」
「藉由支配贺川增加收入,同时通过与鼓城、夏目之间的货物流通独占其市场,最后进一步藉此达成与其他都市的势力平衡。这是否才是先前与七宫开战的真正目的?」
听到雾羽的话,常磐姬保持沉默。雾羽继续说下去:
「三分天下。一边是一宫,另一边是五宫六宫,三宫四宫靠着瓜分七宫对抗其他两边。如此一来,分割后的东和将会在各势力的互相制衡下进入安定时代。这样的政策确实有它的道理。一宫神川的势力虽然惊人,但是它与二宫锡马之间的不睦使得他们无法充分发挥影响力。」
「再更进一步,藉由侵略并且瓜分七宫,夏目与鼓城可以得到共同经营的事业,对于修复彼此之间扭曲的关系也有帮助。」
「全部都被展凤跟杜艾尔陶看穿了。就连四宫鼓城也对这个政策不满,两个都市未能全力配合一事也被他们看穿。先前之所以会战败,原因就是对方完全抓住我方的弱点。」
听着站在角落的男子说的话,仍然躺在地板上的常磐姬缓缓睁开双眼。
「四宫鼓城从来就不希望与三宫夏目建立对等的关系,也不愿意因为进攻七宫贺川而损失战力或是财物。如果被三宫夏目的军队抢走所有的战功,势必影响到战后利益的分配,这样的烦恼使得他们的行动漫无章法,最后甚至打算藉由暗杀对方野心勃勃的将军与军师来解决事情。结果反而给一直等待时机的对方一个大好机会,让对方有了发动战争的大义名分。」
「我的部下提议不进攻都市,直接逮捕七宫公主,和平解决纷争。所以对七宫城发动奇袭。」
「这点也被看穿了。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长距离进军的三宫部队原本就没有太多粮草,而且别说是要塞,我方就连补给线也没有。对于擅长利用骑兵与火攻发动速攻的展凤来说,我方等于是采用他最擅长应付的进军方式。」
在去年的七宫城攻防战里,东征将军展凤对刚设好野战阵地的三宫夏目远征军发动夜袭及火攻,让三宫夏目军瞬间失去粮草。
在敌地里遭到孤立,这支已经习惯和平时代的军队很快接受对方的劝降。
三宫夏目的远征军把进攻七宫城视为一项简单的任务,也没有不惜付出鲜血也要达成任务打算,因此打从一开始就缺乏彻底抗战的意愿。
在首战中埋下失败种子的三宫、四宫慢了一步,七宫利用人们对侵略者的愤怒获得舆论的支持,以此为名目从周围各地如集大军,结果三宫、四宫根本无法应付。
四宫直到开战前一刻都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国家将成为战场,因此来不及构筑防卫线;三宫则是高估四宫的实力,因此等到三宫送出援军时,早就为时已晚。
当三宫的援军来到位于四宫鼓城的战场时,鼓城内部早已疲惫,陷入无法与援军有效合作的混乱状态。
「在战争里扬名的只有速战速决的东征,还有靠少数兵力转战四方的佣兵将军,也就是你。」
公主坐了起来。
衣服的领子开到胸口附近,公主用左手整理好领子,右手握着红色木刀。
左右摇头,将头发上的汗滴甩落,束在背后的头发跟着晃动。
常磐姬突然迅速起身,正面对着伫立在一旁的修长身躯与刀身。
修长的站姿,单手拿着长度惊人的白木刀看来应该是特别订制。
这是一把模仿名为银星、慧星的长刀所制作,拥有优雅曲线的白木刀。
「这次请你为我三宫出力,不能一直让鼓城处在七宫的控制之下。今年春天,我们三宫将以鼓城同盟者的身分协助该地独立自主,采取必要的军事行动与政治行动逼退七宫贺川的势力。」
由精致木片拼成的地板上,赤脚的剑客与公主面对面站立。
四周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两人所在的宽广空间是练剑用的修练场。
「杜艾尔陶正等着我们采取行动,展凤也在各地练兵。」
「我们也是一样。而且这次不必再勉强配合其他人的脚步,可以自由行动的我们不会再重蹈上次的覆辙。」
「山里的强项并非进攻,而是在于防守。在鼓城周围进行野战只会对七宫有利。」
「春季的财政会议提出报告,如果鼓城继续受到他国控制,三宫夏目的财政赤字将会加倍。」
「只要别让贺川拥有大义名分,他们也无法长期动员大军。」
「七宫到底想要什么?」
「应该是升格成为东和的大都市,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圈。」
「东征跟那些军事的目的又是什么?」
「恐怕是想让自己留名于东和的历史吧。」
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雾雨声音显得有点消沉,但身穿常磐色道服的公主没有特别在意。
「我们夏目不会屈服于大都市的压力,未来也将坚守自主与独立。这并非野心,而是为了己身的生死存亡而战。」
举起的红色木刀在持有者的意志之下开始动作。
「一宫神川的支配、二宫锡马的壮大、五宫仓濑与六宫慕濑的安稳,还有七宫贺川的野心,我们三宫不会受到任何人左右,这次是为了独立而战。」
木刀尖端缓缓移到上段(注:剑道里将刀高举到头上的姿态)。
「心态的不同将会为名为战争的政治活动带来大义名分与动力。」
常磐姫高举木刀如此宣示,雾羽静静的看着她。
「公主殿下或许会被冠上好战者的污名也说不定。」
「抗下肮脏的任务也是宫姫的责任。」
说着这句话的公主笑了,那时武门出身的公主才有的笑容。
「来吧,再来打个、三场。」
常磐色的公主往前踏步。
白木长刀毫不犹豫地向前迎击。
「三分天下?」
这好像是三宫与四宫的目标。
「只是自我满足的幻想罢了。」
在杜艾大人的勤务室里,我正努力学习一些之前没有什么概念的事情。
「夏目与鼓城之间的关系原本就不好。大约一个世纪以前,在鼓城生活无著的人们大量迁徙到矿山地区开垦,那就是现代夏目的起源。」
墙上挂着画有东和各大都市大略位置的地图。杜艾大人一边指着一边教导我。
这幅地图是专门为了让我学习而向贺川的富商定制。比起地图本身,地图周围的豪华金箔边框更加引人瞩目。
「可是这种主张听起来还满有道理的。」
「听起来是如此,很久以前在中原那边确实有过成功的例子。不过后来有样学样的人几乎都是以失败收场。」
杜艾大人的手指往左移去,指向地图范围外的墙壁。
从地图的上半部延伸到中央的西方山脉,以及地图下方从南方延伸而来的大海,这条分界线的另一头就是人称中原的国家。
几个世纪以来,有无数人从另一边越过山脉来到东和,经过长期的融合,两边的人种基本上都是相同的。不过中原那边的土地比东和更辽阔,在远比东和寒冷的北部地区,居住的似乎大多是皮肤比较白皙的人。
「除非有某些特殊理由,或是受到地形条件的限制,处于分割状态的社会通常维持不了三年。
互相来往的人口与物资越来越多,政府势必得放弃原有的理念以及利益。采取强势的军事政策多少可让这样的状态维持较长的时间,还是无法根本解决问题。」
杜艾大人一边说,一边轮流指着鼓城与夏目。
「费尽心力在山中开垦出一片天地的夏目对于本身的独立性感到骄傲,但在另一方面,他们对于富庶而繁荣的鼓城抱着一种积年的怨恨。可是跟鼓城发生正面冲突,只会让夏目少了一个交易对象,因此两个都市同盟是必须的。至于鼓城为了维持商业利益,自然也会选择避开无谓的纷争,结果就是促成同盟的产生,而在同盟之后又该与谁竞争?最好的选择当然是距离最近,而且也是看起来最弱的我们,就是七宫贺川。」
连我也看的出来,只要能够并吞七宫贺川,鼓城与夏目就能在与其他都市群的竞争中取得有利地位。不过虽然明白其中的道理,被其他人当成吞并的对象依然是件讨厌的事。
「这对贺川来说真是个麻烦。」
就跟对方一样,七宫贺川也有自己的立场与对将来的期望。
「是啊。所以为此感到烦恼的贺川才会拥立七宫公主,藉此宣示自己也有独立的意志,同时也把权利交给我跟展这种人。作为抵抗外侮的手段。」
说到这里,杜艾大人停下来思考了一下,然后摊开双手笑道:
「当然啦,变成这样也有部分是因为我们的操作就是了。」
这个动作实在太有个人的风格了。
稍微转换一下气氛,杜艾大人摆出正经的表情继续说:
「他们的计划决不可能顺利成功。如果我是一宫或二宫,就会花上数年对鼓城的物质流通管道加以笼络并施加压力。如此一来就可以让同盟的均衡自动瓦解。」
杜艾大人指着地图上位于西部的三个都市:
「如果只是要争取一点时间,分割策略确实是有效的,但在外围势力逐渐逼近的现在,民意绝不可能认同分割状态下的安定。东和必须统一,至少也要让各个势力以接近统一的形式整合在一起才行。」
总觉得话题越来越复杂,虽然我有点跟不上,可是我喜欢听别人像这样对我解说。
「在逐步迈向统一的局势之下,我们七宫的势力可以增长到什么地步,这才是最重要的。可能的结果就是七宫得到足够的力量,外国势力刚好到来;另一种可能的结果是目前最有力的神川取回往年遍及整个东和的统治力。但是无论结果如何,成长之后的贺川都将在统一社会中拥有很大的权利。」
基本上,以上所说的就是七宫贺川采取的方针。
但实际上这个人跟那个人并不是这么想。既然要做,那干脆就趁一片混乱的时候把整个天下拿下来吧。明确知道他们真正目标的人只有我。虽说梳妆师跟雾羽先生大概也隐约知道了。
「好了,没能成功三分的东和现在的政情如何,才是这次的主题」
杜艾大人稍微清清嗓子,摆出一副学者的表情:
「鼓城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之前流放琥珀姬的处置算是十分恰当,所以他们没有太多理由反抗七宫贺川与空澄姬。七宫并没有错,现在被当成坏人的是过去支配鼓城的财界人士,还有以贵族的身份在议会中享受特权的华族院,所以人们的愤怒全都指向内部,至于硬是要对七宫展开进攻的三宫夏目当然也是坏人。」
杜艾大人指着鼓城的市区。
「不过鼓城这些人有点狡诈,许多鼓城民众异口同声地把过错推给部分四宫的政治领导阶级,宣称自己只是受到欺骗,这些民众全都是奸诈的商人。虽然自保很重要,但他们这种行为等于是打了自己的同盟者夏目一巴掌,这也让鼓城与三宫夏目之间的交易关系出现裂痕。」
「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们对鼓城的商家跟流通管道施加压力的缘故吗?」
「我们可没有做这种事。就算不这么做,对方也会自动把商谈的对象换成我们。毕竟钱这种东西永远只会往势力大的一方集中。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人态度都是如此。正因为现在夏目的势力走下坡,所以也有不少人打算趁着这个时候与夏目交易,藉此取得独占利益。」
杜艾大人指向地理位置最靠近鼓城的夏目:
「除了早期投靠我方的少数人之外,鼓城原本的支配阶级大多因为财产遭到没收而陷入破产状态。一部分成功逃脱的人流亡到了同盟都市夏目,其中有些人在那里留有房屋与商店,在那里试着东山再起。其实对我们来说,最麻烦的就是这种人。因为他们打算抢回鼓城,恢复自己原有的财产与地位。」
展大人之所以前往鼓城与夏目的国境附近,好像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他们要求三宫夏目履行身为同盟都市的义务,救援并且解放鼓城,同时也为三宫夏目准备了打倒七宫的大义名分。因此夏目才会为了夺回鼓城而开始调兵遣将。」
旧四宫鼓城派不断设法引诱三宫夏目出兵。就夏目本身来说,三宫在先前与七宫进行的两次战斗中受到很大的损伤,如果就此放着不管,许多人的遗恨都会无法平息。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能跟鼓城建立正常的通商管道,那身为邻国的夏目就会面临物资断绝的大问题。
「就如同先前所报告的,展已经率领千人的兵力驻守在鼓城近郊,此外还增派两千名兵士作为预备兵力以及维持治安。相对的,三宫夏目方面的头号人物则是士道将军。他在三宫夏目算是资深老将,虽然没有响亮的称号,但非常重视实务,是个颇有气节的人。」
在我发出疑问之前,杜艾大人抢先说下去:
「至于号称佣兵将军的那个人则是被延揽到了夏目城里,并在当地受到高度评价。据说深居灵山宅第里的常磐姫属意让他担任自己的亲卫队,看样子就连对方的公主殿下都很中意他。」
杜艾大人早就注意到我很在意那个人的事。
不知为何,我就是忘不了那个人的站姿。
或许是因为那个人原本有机会站在我们这一方,又或许是因为我很喜欢去年冬季那段日子,但如今那个人与那段日子都离我远去,让我有种惆怅的感觉。
「如果那个人也有所行动,我们就必须有所增援,否则就算是展也只能够撤兵。所以贺川城内也正在召集随时都可以出征的预备兵力。不过话说回来,故意从鼓楼撤退,让三宫夏目加以占领也不失为一种方法。毕竟原本关系不好的两个都市根本不可能放下心全力合作,将会出现许多可乘之机。」
之所以要在会议中宣布暂缓派出增援,只是为了争取准备增援的时间。
虽然知晓我方的计谋,我的心中又浮现疑问。
「我们有办法动员这么多军队吗?这次又不像上次那样有抵抗侵略的大义名分。」
七宫贺川原本就对建军没有太大兴趣。先前的战争之所以能够号召如此的大军,靠的也都是金钱与大义名分,那些临时召集的军队如今早已解散。虽然当时我方号称拥有三万四千兵力,但如今还在活动的军队只有一万名不到。
「关于这个问题,解决方法是这样的。」
杜艾大人点点头,开始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请你再回到贺川的行宫。」
我开始了解杜艾大人想要说什么了。
「这座城现在是由三百名兵士负责驻守,可是老实说,这里并非什么重要的据点。如果是为了防备山脉另一头的外敌也就算了,可是如果为了对抗三宫夏目,这里实在是太过偏远,因此囤驻在这里的兵力平常根本派不上用场。」
只要宫姫继续留在这里,就得留下相当数量的士兵驻守。反过来说,只要我移驾到都市,两地的士兵就能会合,形成一个更有效率的整体。如此一来,出现突发状况也比较容易应变。
我方的军队可以同时守卫贺川城和保卫宫姫,同时也可以更迅速拨出士兵应付鼓城和夏目。
这些事情就算不说我也懂。事实上我也很清楚待在这个偏僻的城里会造成许多不便,展大人与杜艾大人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外出办事。
「要用多大的规模迁走呢?」
「只要留下一百名左右的老兵。而且这次也不再让侍从常留守城池,我们会在贺川城内建立正式行宫。」
杜艾大人的语气显示一切的计划都在进行,而我也没有异议。虽然没有异议,我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样有点寂寞呢。」
为了避免刺激其它势力,至今一直隐居在穷乡僻壤的七宫公主殿下终于要正式进驻都市。这也代表过去那一段悠闲的日子即将画上句点。
展大人、杜艾大人跟我一起在这座城里度过的每一天。
那是一段稀松平常的日子,只是每天玩着扮演公主的游戏,同时也是快乐的日子。
「以后还有很多快乐的事。应该说不快乐的世界还不如毁掉比较好。」
这是把活着这件事当成祭奠的人所说的话。
他们总是往前看,总是朝着某个远大的目标前进。
不管从好的方面还是从坏的方面来看,这些人都不会改变。
除非累到极点,除非对世界上的一切失去兴趣,否则一定是这样没错。
所以我总是点头附和,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好像太单纯了。
「到了那边以后,离展也会比较近一点,而且我不会老是不在。」
眯细眼睛的杜艾大人,用轻柔的语气说着乐观的话。
接着我们敲定搬家的时间,决定下个月动身。
在杜艾大人的提议之下,繁杂的搬家准备工作开始了。
不知是因为事前就已经得到通知,还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梳妆师与侍从长都显得十分从容,有条不紊地进行各自的工作。
杜艾大人正忙着跟周围的村落和地方豪族打招呼,带着部下的文官以及十多名护卫在七宫城附近晃来晃去。
我因为身份的限制,所以不能帮忙准备搬家,把自己的私人物品装满一个行李箱之后,很快就发现自己无事可做。
我的行李还包括大量的衣服跟装饰品,不过那些都是梳妆师负责的范围。这些精致的服饰都需要仔细的呵护与收纳,外行人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所以也轮不到我出场。
于是无事可做的公主殿下只好去找个不会妨碍到别人的地方,我就像是候鸟一样,在一间又一间空房间到处穿梭。
我发现四周的人全都忙成一团的时候,最累的反而是那个无所事事的人。
看着空无一物的展望台,我轻叹一口气。
越过比我的身高低一点的栅栏,眺望在春天的薄雾里微微露出轮廓的西方山脉。
在那座山脉的另一头有着比东和大上好几倍的国家,比东和人口多上好几倍的人在那里生活。
那里长年战乱,贺川与鼓城都住着许多为了逃避战祸而从那里迁徙过来的人。而且听说再过几年,就连东和也会受到这场战乱波及。
眼前的山脉只是静静躺在那里,为广大的山野带来春天的绿意,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另一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远,但却让人觉得那个世界只存在梦里。
在引人入眠的春天空气中,四面八方传来搬家的喧嚣。
「要吃吗?」
当我回过神来,栅栏另一头多了一道人影。
眼前的人穿着熟悉的灰色羽织,看样子他似乎是从某个地方的屋顶上跑到这里来。
比我高一点的少年轻松越过栅栏,手中握着一个纸包。
「日影先生。」
这个人总是能够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任何地方。身为隐藏行踪和飞檐走壁的高手,他经常毫无预兆出现在出人意料的地方。
「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手中的纸包飞了过来。
我慌忙接住纸包,手感很柔软,可是分量不轻。
「我打开啰。」
眼前的人用平常的表情点头,接着把背靠在展望台的墙壁上。
「哇!」
打开纸包,里头是两块鲜绿色麻糬那是散发春天气息的艾草麻糬。
「已经到了摘艾草的季节了。」
我们俩一起靠着墙壁,一人分了一个艾草麻糬,一起吃了起来。
柔软的口感,加上宜人的艾草香,我的口中充满幸福。
「好好吃喔。」
得到的回应是轻轻点头。
带着满脸笑容享受幸福口感的我,还有一言不发吃个不停的日影。
有时候我们会像今天一样,一起吃点心。
这也是我平常最期待的事之一。
「搬家以后也能一起吃东西吗?」
「你还真爱吃啊。」
「嗯,只要是好吃的东西,我什么都吃喔。」
啊、竟然摆出无话可说的表情。
两人继续品尝麻糬。
先吃完的人喃喃说道:
「接下来会越来越忙。」
「嗯。」
我点头附和。
三宫夏目的常磐姬有所行动,其他动向不明的公主想必也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那两个人也动了起来。
所以我也会越来越忙。
如果不这样,根本追不上其他公主,也追不上那两个人。
看来我似乎很喜欢追逐某个人,喜欢看着某个人往前迈进的背影。如果不能使尽全力追逐,不断前进的背影就会离我越来越远。
已经往前的人不可能回头,只能靠我自己追上去。
「我的工作就是保护你。」
当我吃完的时候,日影先生淡淡说出了一如往常的话。
隔天一早,宫姬车队从七宫城往贺川城出发。
身为七宫空澄姬的我坐在朱红色马车中,左右两边是左府阁下与梳妆师,侍从长则在后方压阵,此外还有两百名士兵负责护卫。
当天下午,宫姬车队进入七宫贺川城。
多得数不清的人聚集在大马路上,欢呼声响彻云霄。
仿佛是为了补偿先前没办成的庆功宴一般,每个人都显得兴高采烈。
坐在朱红马车里的我闭上眼睛,倾听街上的喧嚣。
息吹月过去,今天是樱归。
肌肤感受到春天的气息,温暖的空气柔和得有点可怕,那是种令我感到害怕的触感。
当我独自侧耳倾听时,心中浮现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