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是樱归月的上旬,七宫贺川对鼓城派出增援。
增兵派遣并非出自东征将军的请求,名义上是七宫的空澄姬接受鼓城临时议会的邀请,为了促进都市之间的友好关系前往进行为期数周的访问。
虽然形式上是这样,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种时期下的访问绝非是为了亲善或游览。
七宫的宫姬当然不可能独自前往去年才与七宫发生战争的旧四宫。为了保护宫姬的安全,带着数千名近卫兵随行可说是理所当然,因此七宫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一般士兵组成临时近卫军团。
名目上的理由是这样,但这个行动的背后还包含了多种意义。
「如果我亲自跑一趟去跟鼓城的主流派商谈,你猜会怎么样?」
「我认为贺川与鼓城之间的关系会变得更密切,和平也会变得更稳固。」
「真能这样当然很好,其实我在那里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在宫姬出巡队伍的厢型马车里,我跟杜艾大人面对面聊天。
在贺川接受大批民众的送行,空澄姬的巡行队伍正式出发。整个队伍是由人称近卫军团的三千名三百多名士兵,以及七十人左右的使节团所组成。
宫姬专用的朱红马车安排在队伍正中央,虽然走的路线是平缓易行的官道,但队伍的行进速度相当缓慢,得花上八天的时间才能到达鼓城。
其实若是快马加鞭,只要六天就能抵达,可是这次的宫姬巡行队伍被定位成使节团,所以这个人特别注意不让队伍看起来像是开往战场的援军。事实上,经过锻炼的军队似乎还能用更快的速度到达,可是为了配合空澄姬与侍从团为主的使节团脚步,八天的时间似乎刚好够用。
在不变的青空下,朱红马车以不比牛车快多少的速度前进。
「有几个派阀与主流派关系恶劣,在鼓城内部制造不少纷争。虽然愿意跟我合作的人不少,也有人在我来到鼓城之前就跟其他势力有了协议。不管是从生意的角度还是往后都市营运的角度来看,他们都面临攸关将来的重大问题。」
杜艾大人没有换上旅行用的服装,而是穿着平常穿惯的文官正式服装。因为车内只有我们两人,杜艾大人说话的语气非常随兴。
「慢慢过去也好,至少让他们有时间进行内部磋商以及解决派系斗争。这么一来我之后也会比较好办事,而且也能确保邀请参加祭典的公主殿下安全无虞。」
就名义上来说,这次的宫姬出巡是出自于对方的邀请。
姑且不论事实如何,藉由邀请七宫公主前来,鼓城似乎就能把去年的战争解释成一时之间的行事差错。
先前的战败还有纷争都是琥珀姬身边的少数领导阶层独断妄为所导致的异常事态,鼓城其实只是个和平的商业都市鼓城方面好像打算用这样的解释息事宁人。
因此被世人公认可疑分子的七宫左大臣如果独自来访,势必引起许多不必要的猜测。尤其是在东征将军驻守于鼓城的现在,更是如此。
解决的方法就是邀请宫姬以来宾的身份前来鼓城参加祭典,如此一来左大臣自然能以臣下的身份随行,不会引人侧目。
简单来说,空澄姬一如往常只是个装饰。
不管是要调动军队或是执行政略,只要营造出一切事情都是以宫姬为中心来进行的气氛,许多明目张胆的行为都可以圆滑地进行,就像这次的情况。
与其放任杀气腾腾的军队还有坏心眼的大臣擅自行动,这样或许比较好。
我已经习惯了。
「展大人那边还好吧?」
要求增援的东征将军身在前线,所以我有点担心。
坐在缓慢前进的马车里,感觉跟坐牛车没什么不同,这让我开始担心正跟敌方的老将对峙的展大人。
「嗯,如果有事再赶路也不迟。何况士道将军本来就不是个积极进攻的人,除非对方能动员多一位的兵力,否则也只能不断进行小规模的对抗。虽说有传闻指出对方正在调动增援兵力,但我们山豪将军也在后方做好相当程度的准备。」
虽然回答得一派轻松,其实杜艾大人相当忙碌。
在离开贺川之后的四天里,这个人除了要管理整个宫姬巡行队伍,每天还得从好几个使者手中接下急报,并对许多方面派出使者。
好几位文官遭到指派分担原本由杜艾大人负责的工作,并且由杜艾大人从旁指导。这似乎是杜艾大人为了多年之后的未来所做的人才培育工作。
以上这些事并非从本人那里得知,而是负责留守行宫的侍从长在出发之前告诉我的。
「邀请我参加的祭典,是琥珀姬过去跳舞的春季祭典吗?」
我以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了就某种意义来说,最令我在意的问题。
「不,那个祭典今年不会举行。不然就太对不起她跟支持她的人了。」
这个人有时候会露出很善良的表情。
「而且如果真的办了,有人会以七宫任意妄为的藉口发起暴动,所以这次只是让你稍微露个脸。你只要在取代正式祭典的小型祭典上,摆出端正的表情让大家看看就行了。」
在善良的话说完之后,大多还是会加上现实的理由。
「其他都市应该也会采取一些行动吧?」
我很在意常磐姬的事,所以故意绕个圈询问杜艾大人。
「嗯,常磐姬现正亲自率领军队朝着鼓城而来。」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出很重要的事情呢?
杜艾大人笑着看了哑口无言的我一眼,然后把头转向别的方向。
他的视线穿过帘幕,看着春天的绿色原野不断从窗外流逝。
窗外的景色乍看之下似乎一成不变,却又让人不经意发现自己正在远离熟悉的土地。看着这幅景色的侧脸挂着一如往常的表情。
「我故意配合他们的速度。当我们抵达鼓城的时候,她应该也会在同一时间到达鼓城。如果对方的脚步太快,展会去阻止他们。他现在正在鼓城附近布阵,刚好可以阻止他们前进。」
我默默等着杜艾大人说下去。
「鼓城真正需要的,究竟是我们七宫还是三宫夏目?要逼迫鼓城的临时政府做出选择,最快速的方法就是让三个阵营齐聚一堂。」
这件事我可是一次也没听说。
「这才是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吗?」
我试着发问,杜艾大人用同样的姿势开口:
「要让鼓城做出明确的抉择,光靠占领都市的可怕军队从旁威胁并非有效的手段。所以光靠去年的投降还有将琥珀姬定罪并不够,必须让鼓城亲自再做一次选择才行。」
话题太过复杂,我有点不知所措。
「太复杂了吗?」
视线回到我身上。
「嗯。」
我老实地回答,杜艾大人笑了:
「率领军队的七宫公主跟率领军队的三宫公主都来到鼓城旁边,而且双方似乎马上就要开战,鼓城内部正为这件事争论不休。究竟该支持哪一方才能维持自己现在的生活?考虑到商业上的利益,跟七宫合作当然比较有利,但想到自己是因为战败才成了七宫的附属品,任谁都会感到不满。至于三宫夏目虽然跟自己是同盟关系,但鼓城跟夏目的关系从来就不算友好。就算再怎么把问题简单化,鼓城内部还是免不了会发生纠纷。经过这样一番争论之后,如果他们还是选择要与七宫贺川合作的话,那么往后他们就不会随便背叛我们。在两度向世人宣示与七宫贺川的合作关系之后,他们要是胆敢食言,鼓城在未来的几十年里都别想得到东和的信赖。」
杜艾大人打趣地用双手做出天平的形状。
「简单的说,要是在连续签署两次契约书之后还所悔的话,那身为商人的信誉就会扫地。对于商业都市来说,信用比什么都重要,他们将必须为了这次所做的决定负起责任。」
我有点懂了。
看来要有所觉悟的并非只有三宫夏目。
「可是说是一种仪式吧?为了让鼓城变成可以信赖的对象,我们也需要一些可靠的理由。」
「对,一点也没错。这样一来也不必再让展勉强驻守鼓城,我跟你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在鼓城交易或赏花了。」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杜艾大人聪明,可是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事情真的能够这么顺利吗?如果鼓城选择跟夏目维持同盟关系的话怎么办?」
「那就是展的工作了。展就只要再一次打倒两个都市就行了。毕竟这次完全是鼓城的背叛行为,我们从来就没有使用强硬手段占领鼓城,舆论绝对是站在我们这边。鼓城本身并没有具备大规模的兵力,只要把眼前的士道将军打倒就没问题了。」
杜艾大人回答得很有力,可是我还是不放心。
「可是如果鼓城两边都不选的话该怎么办?」
我试着询问浮现在脑海里的问题,杜艾大人把模仿天平的双手一摊:
「那我也没办法了。其实这才是最可能出现的状况。」
「哇啊」
为什么这个人可以在这种时候摆出认真的表情呢?
如果鼓城什么都不选,只是在一旁任由七宫与三宫对立,或者只对七宫提供一些不切实际的支援怎么办?
我大概可以想像。
士道将军所率领的三宫夏目军这次表现远比过去慎重,东征将军指挥的军队更是慎重到几乎毫无动静。
在双方兵力差距不大的现在,两边若是开战,势必都会遭受严重的打击。除非某一方的将军能有过人的表现,否则无论谁胜谁负,双方都会蒙受极大的伤害。
鼓城只要赶在损失惨重的七宫恢复力量之前,修复与夏目的关系,或者是与其他都市势力联手,七宫大概一下子就会失势。
「在当今的局势下,就算在国与国之前的战争中获胜也没有多大意义。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要打那种非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战争了。啊、从个人的角度来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杜艾大人又把眼光望向窗外。
「去年的胜利又代表什么?这个冬天贺川确实过得很富足,但如果只为了这个就挑起战争的话,就太令人悲伤了。」
无论是鼓城还是夏目,上一个冬天都过得比我们辛苦。这点就算不问我也可以体会。
我想起琥珀姬,也想起在上一场战争失去生命及受伤的人们。
春天明明快要到了,为何东和还处在如此不安定的局势之中?
「还有一个跟你有切身关系的问题,就是你接下来要见的人。我们就来谈谈接下来应该要做的事情。」
「你是说对方的公主殿下吗?」
杜艾大人没有转头看我,只是点点头:
「她的行动可能会让接下来的情势出现很大的变化。」
「她是个什么样的公主殿下呢?」
「听说是个顽固又认真的女孩子。不喜欢歌舞音乐但崇尚武艺,剑技可以跟道场的师傅相抗衡。听说她还曾经打算亲自出马,击退在附近田地作乱的野熊,后来遭到部下阻止才打消念头。」
我想回贺川了。能不能来场大雨或暴风雨,让这次的出巡中止啊?
「那我该怎么办?」
我又发出不争气的声音。每当这种时候,杜艾大人一定会露出一副高兴的表情。
「公主殿下,这身打扮是怎么一回事啊?」
「怎么样?有什么不满吗?」
骑着白马带头前进的背影听见来自背后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回答。
「怎么只有我不对、只有在下得穿得这么显眼啊?」
在缓慢行军过程中,常磐姬以不想模仿中原为由拒绝专为公主准备的朱红色公务马车,靠人抬的轿子也被她嫌弃是老人搭的东西。
无视于公主的形象与侍从的阻止,骑在马上缓缓前进的她看起来就像个穿着男装的演员,散发一股凛然的气息。
在她的背后,由近卫军团所保护的侍从从团的最前头,不知为何有着年轻画师的身影。
而且画师从头到脚都穿着鲜艳的黄、橘色相间的服装,呈现一种奇妙的装扮。
这身装扮跟一般搞笑艺人没有太大不同,可是服装的剪裁与染色却异常精细,使得这身服装鲜艳醒目到了极点。
「我们剧团也没有这么夸张啊。」
听到画师哭诉的声音,马背上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常磐姬基本上是个直率的人,她的笑声中不带一点恶意。
可是现在的画师绘津管不了这么多。
背后真正的侍从团不停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窃笑,负责护卫的士兵也指着自己偷笑,绘津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是以前某个地方进贡的异国服装。因为没有人敢穿,所以一直被收在仓库里,看样子还挺适合你的。」
「公主殿下自己穿就好了吧?这件衣服不是很昂贵吗?」
「很遗憾,这是件男装。身为公主的我不能穿。」
语气中完全没有遗憾的感觉。
「平常的打扮明明就跟男装没有什么两样。」
「嗯?竟敢对年轻女子说这种话?」
转过头来的公主脸上笑容似乎带着一点杀气。胆小的画师只能立刻换上生意人的笑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不停摇头。
一行人的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
转头回去的公主看到前方的道路上,先行的斥候正单膝跪在路边等候。
公主的白马停了下来,一行人也跟着停下脚步。
这是一个以三宫常磐姬一个人为中心所组成的团体,因此团体中的每个成员都极力配合公主的动作。
「公主殿下在此,尔等需严肃报告。」
在马上说话的是负责护卫常磐姬前方的骑马武士。
武士身上穿着装饰华丽的甲胄军装,这是宫姬身边的武官自古以来的传统装束,因此这身军装的实用性不高。
听见指示的斥候先是弯腰行礼,然后抬起头说道:
「请容属下报告,沿着此路继续往北前进,即可到达我方的营地。士道将军已在该处恭迎公主殿下到来。」
「你见过士道的使者了吗?」
公主直接在马上问话,年纪与公主相去不远的斥候用比刚才更恭敬的语气回答:
「是,士道大人已设宴恭候公主殿下光临。」
「不必勉强。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你们的粮食也不太够吧。」
这次带来的士兵与粮食补给正是士道将军与旗下的将士引颈期盼的东西。
「公主,我看还是」
老臣从围绕在常磐姬身边的骑马武士身后提醒她,常磐姬点点头。
「那我还是去吧。士道做得很好,像这样接受他的招待也算是信任他的表现。」
说完之后,一行人再度开始前进。
动作整齐划一的军队,以宫姬的巡行队伍来说显得有点杀气腾腾。
整个队伍光是颜色就与七宫的队伍不大相同。
人数大约四千人。虽然人数相差不多,但是和优雅庄重的七宫相比,三宫的队伍显然是以务实为主。
其中就只有列队跟在公主背后的侍从团,还有一直表现得心神不宁的画师显得特别醒目。
「怎么啦?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听着对方头也不回的问题,绘津露出奇怪的表情:
「啊、这个嘛,我是在佩服公主殿下的英明果断。」
公主依然没有回头,嘴角露出不知代表什么意义的微笑。
「就快要可以见到你的朋友雾羽了,你应该表现得高兴一点吧?」
声音中带着捉弄人的语气,可是绘津没有察觉。
「不、可是、那个嘛,穿成这样他应该认不出来吧?都那么久没见面了,人生之中总是会遇到很多事情的。」
「你应该相信义兄弟之间的交情。」
「怎么这样啊,公主殿下自己穿着那么漂亮的羽织,叫我穿成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这身装扮很适合你啊。而且衣服的质料又好。公主说的话是不会错的。」
聪明人一听就知道对方在作弄自己,可是他总要等到最后一刻才会察觉。画师绘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来到平缓的丘陵地带,常磐姬一行人终于和列队迎接的三宫夏目军本队会合了。
原本就拥有五千兵力的士道将军,在得到为数四千的增援之后变成九千兵力。
如果再加上准备当中的兵力,整个军团的规模将达到一万人。
另一方面,七宫贺川的东征将军在得到七宫宫姬的兵力增援之后,兵力也将达到一万人。
前来迎接的士兵约有两百人,他们身上穿着简略的正式军装,手中高举枪尖挂有竹筒装饰的长枪。与其说他们是精锐部队,更像是经过严格教养的武家青年。
若来访的是军方将领,他们只要列队站立迎接即可,可是这次迎接的是王宫宫姬,因此他们全都单膝跪地,低头迎接公主殿下来临。
除非公主是在主持祭典或发表演说,否则直视公主是违反礼仪的行为。
常磐姬婉谢带路的士兵,率先走过鸦雀无声的人墙所形成的道路。
护卫团与侍从团抬头挺胸跟在常磐姬身后,其中还包括一个穿着像是小丑的画师。
「公、公主殿下,好可怕啊。」
不知为何,距离公主背后最近的竟然是这个不停哭诉的男子。
毕竟他曾经在七宫军里待过一段时间,或许在四周的士兵之中,有人曾经从背后砍过自己一刀,或许是杀害过自己以前的部队同胞也说不定。
因为自己是自愿参战的缘故,绘津对这些士兵并没有什么怨恨,但是遭到一群沉默的士兵包围还是一件恐怖的事。整个队伍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缩着身子前进。
「都是自己人,不用怕。」
公主头也不回地回答,眼前的士兵大多已经在出兵之前的阅兵典礼中见过一面,所以她一点也不紧张。
「可是我又不懂什么礼仪,我看我还是回去比较好。」
「不用担心。我已经跟营里的人说过我会带个艺人过来。看到你穿成这样,无论你多么不懂礼仪都不会有人计较。」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位公主意外地会在小地方替人着想。
身不由己的绘津只能咒骂自己的不幸。
穿着华丽羽织的公主英气凛然走在前头,一身奇异装扮的画师则是垂头丧气跟在后面。公主终于停下脚步。
画师从公主的背后探头往前看去,想知道发生什么事。在士兵排出的道路尽头,一名身穿甲胄的武士正在供手向公主行军礼。
武士的视线直视公主,展现出统领整个军团的气度。
「我是宫姬常磐。士道将军,军务繁忙,真是辛苦了。我以夏目宫姬的身份感谢你。」
画师还来不及躲回公主的背后,前方便响起武斗公主的说话声。
「常磐姬殿下远道而来,士道谨以鼓城解放军之长的身份致上最深的感谢。」
「那就请你马上收编增援的四千名士兵吧。虽然还想带更多兵力,但剩下的五千兵力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调度训练。今年春天的河川氾滥似乎耗费我们不少人力。」
还有五千兵力的说法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是说给周围的士兵听的,士道将军也知道这一点。
事实上,现在的鼓城能够增派的兵力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去年的败北所造成的损害还未完全恢复,若只是防卫战还能应付,但现在的鼓城并没有太多的人力可以派遣到其他都市。
更何况在鼓城拥有领地及私人军队的豪族们向心力其实并不强。
其中还有不少人对士道将军去年的败北感到不满,甚至因此推诿避战。
即使如此,夏目的状况在东和各都市中还算是好的。
曾经是四宫的鼓城内部结构特别脆弱,而新兴的七宫贺川,经及厌恶与他国的斗争,只想安稳度日的五宫仓濑、六宫牧濑同样有着容易崩溃的一面。
能够在经历一、两次战败仍然屹立不摇的,只有像三宫夏目这样地处偏僻的小都市。这里的居民自古以来便甘苦与共,都市基础特别稳固。
「谨在此收下来自三宫夏目的新血,这些兵马即刻编入吾等阵营。」
双方礼貌上的交谈到此告一段落,由于地点是在野战阵地,双方的对话也没有那么拘谨,说话声传进一直待在公主背后弯腰行臣下之礼的画师耳中。
他不清楚身为臣下该遵守哪些礼仪,只是模仿其他侍从的行动而已。
在他看来,公主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正当他拼命祈祷士道将军马上规劝常磐姬回国的时候:
「有战斗的气息,是我多心了吗?」
耳中传来公主问话的声音,语气显得有点僵硬。
「被公主殿下看穿了,昨日我军遭到东征将军的骑兵队严重打击。原因是我军将领的失误。」
「我军在与增援部队会合之前不是禁止战斗吗?」
弯腰低头的画师只能看见公主的羽织衣摆以下,但他仍敏锐地从公主的声音里感觉到她正在压抑怒气。
「一切都是士道的责任。」
低沉的嗓音如此回答,从声音中可以知道说话的人正在压抑更多情感。
「说清楚,在这里不方便说的话就到营帐里说。」
「是,先前我们发现敌将单骑现身在北边窥探我方。某支部队便遭到引诱而赶往追踪。」
「有人沉不住气吗?对方安排了伏兵是吧?」
在追击敌将的过程中反遭对方的伏兵袭击,这已经是很古老的计谋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大胆到一个人担任诱饵。
「会做出这种事的应该只有展凤这个狂徒吧?」
「是,我军有不少人在去年的战争里吃过他的苦头,因而才会有人沉不住气。」
「前往追击的人遭到袭击了吗?」
「不,前往追击的部队未能追上东征的马。对方似乎在退路上准备了替换用的马匹,因此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回到阵地。」
听见这样的报告,公主的羽织随着身体摇晃一下。
「我懂了。七宫伏兵的目标是没有动身追赶的人吧?」
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意。
画师绘津也曾经在军中待过,也曾亲身体验东征将军展凤的用兵方式,因此他很快就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趁着敌人兵分两路的时候,用预先埋伏的骑兵突击敌人的后方部队。比起全力备战的追击部队,留守后方的部队必然更加脆弱。因此等到追击部队回来的时候,七宫军早已扬长而去,现场只留下损失惨重的友军。
真是元气大伤。
在这种情况下,擅离职守的部队势必得用军法处置。虽然他们都是些战意高扬的士兵,处罚他们对军队来说将是一大损失,可是放着他们不管又会造成军纪涣散。
因此三宫不得不亲自舍弃许多还有战斗能力的士兵。
「关于实际的损伤数字,稍后将在本阵里报告。」
「不必在意,在这里说吧。」
公主毫不犹豫的回答,压抑情绪的声音显得特别清澈。
「这里就是本阵。记住了,从现在开始,我常磐就是代表本阵的大旗。」
画师不禁抬头望向眼前深红色的背影,她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深红色的阵羽织。
常磐色的公主特意挑选的这身装扮,是比东和任何一位公主更具抗战意识的颜色。
她用这个颜色宣示自己并非以巫女姬的身份前来,而是以武斗姬的身份来到此地。
就在画师还有其他抬起头的侍从目光集中在深红色的背影时,老将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所受损伤的明确数字。
或许是因为早就预料到现在的状况,报告的内容简洁确实。只听见老将以平淡的声音报出令人心痛的数字。
「干的好啊,展凤。」
谁也不知道现在的常磐姬脸上挂着什么样的表情,除了站在她眼前的将军例外。
「士道,还有我军的诸位将士。如果各位心中有任何计谋,请立刻告诉我,我将化身为各位的军旗,与各位一同洗刷夏目同胞的遗憾。如果没有其他计谋,我以夏目宫姬的身份宣布,我军将在稍事休息之后马上开始进军。」
听见常磐姬的宣告,士道将军单膝跪地表示顺从。
列队在两旁的士兵,以及在远处各司其职的人们也慌忙跟着做出敬礼的姿势。
公主背后的侍从们当然也不例外,年轻的画师也跟着有样学样敬礼。
所以画师绘津错过了。
深红色的阵羽织随着身体翻转,公主毅然转身,可是画师看不到她的脸,还有她的眼神。
这对一个画师来说,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虽然如此,年轻的画师还是不敢抬头迎向公主的眼神。
画师只看到眼前这位公主脚下随风摇摆的阵羽织衣摆而已。
七宫军占据位于都市南部的山路要道,也是防卫鼓城的要冲。
四周尽是草木繁茂的春季原野,可是看出这附近有着比七宫贺川附近更丰富的水源。
尽管如此,七宫军所选择的阵地却是当初为了开拓耕地而多次翻掘,甚至是洒盐阻止植物生长的建筑荒地。
选择这里是为了减少夜里野地蚊子的侵袭,而且排水良好的荒地也比较适合长期扎营。
「常磐姬也差不多跟士道会合了吧。」
展凤在朴素的马厩里陪着他的爱马。
伸手抚摸棕色军马的脖子那是匹性情暴烈的母马,除了这位年轻将军以及少数熟练的骑师之外,没有人能够驾驭它。
虽然是匹难以驯服的悍马,但脚力跟体力都是无话可说。
然而现在的它发出无力的嘶鸣,抚摸它的手动作格外小心。
原来这匹母马的左后臀受了箭伤。
这匹短期之内无法尽情奔驰的爱马,是在昨天的战斗途中放弃的马匹之一。
事前在各个要冲配置几匹爱马,等待展凤在撤退途中换乘。
如果想靠单枪匹马引诱大量敌兵,这是最安全的方法。
让每匹马负责一定的距离,在一匹马跑累的时候换乘下一匹,如此一来,无论追兵的马再快也追不上自己。就算被追上,展凤也有自信可以突破重围。途中放弃的都是性情暴躁的悍马,再加上多已疲惫不堪,因此敌兵也不可能利用这些马来追击。
假装查探敌情引诱敌人追击的计谋成功了。为了让敌人更容易中计,展凤从去年开始就经常大刺刺地单骑前往敌阵查探军情,而且也知道夏目军的先锋之中有许多血气方刚的人想利用这次进攻鼓城的机会,挽回前次战败所失去的颜面。
计策进行得十分顺利,当引诱出来的部队担心遭到偷袭而放弃追击时,另一支七宫的部队已对留在原地的三宫军发动奇袭,得手之后扬长而去。
就这样,严守本分留在原地的士兵反而遭遇死亡的威胁,为了争功而轻举妄动的人们只能悻悻然地空手而回。
三宫夏目军内部的互信互助关系势必因此而大受打击。比起一次战败,直到下次战斗都无法抹灭的伤痕,才是真正致命的。从组织内部萌生的不满情绪很难消除。
原本胶着的战况即将出现变化。
同样的手段不可能再用第二次,可是即便只能用上一次的计策,熟知军略者仍会从平常做好准备。
在双方的公主到达鼓城之前,能抢先给予对方重大损伤的一方就能取得优势。这次的胜利已经传入后方鼓城部分高层人士耳中,在他们之中势必有人因此转而支持七宫贺川。这么一来也可以对鼓城内部图谋不轨的人形成牵制。
另一方面,传闻中性情刚烈的三宫常磐姬在远道而来的同时,就得到一份难看的见面礼。目睹我军的战败之后,身为宫姬的她不可能无动于衷,而士道将军之下的将士也不能像过去一样按兵不动。
就算再不情愿,他们也只能用现有的战力进攻。
这里不是他们的领土,在保卫战以外的战争中,一旦遭到重创,如果不能尽快转守为攻,军队的士气将会很难维持。
进攻并非士道将军的强项,而是东征将军擅长的领域。
因此人称东征将军的男人心情才会这么好。
「这里是鼓城的领土,我们只是阻止领国的非法入侵。」
这是展凤对外以及部下发表的官方见解,同时也是事实。
「鼓城与夏目的同盟早已作废。在四宫政权瓦解的同时,夏目就已失去同盟的对象。如果他们现在还不能认清事实,执意要破坏与七宫贺川之间的关系,我将率领兵马给予他们制裁。」
展凤一边安抚爱马,一边用温柔的口气重复众所皆知的官方说法。
「哼哼,我只要这么说就行了。杜艾还有小空都没有弄脏自己的双手,之前也只是把琥珀流放而已,这种宽容的态度本身就是大义名分。」
马儿把脸靠过来,展也笑着把自己的脸贴上去。
「地利本来就在防守的一方,人和方面也已经有了大义名分,天时则是战胜的气势。这样一来岂不是赢定了。」
心中有了胜算。
在受伤之余还被遗弃在山野之间的马匹里,只有一匹自行回到阵地。展凤温柔地抚摸这匹爱马的脖子。
「还有两个问题:该怎么减少我方士兵所受的损伤?还有该用什么藉口向我们的公主殿下解释这些好战的行为?」
展凤用手抱住爱马的脖子,深深望着它的眼睛:
「我们的公主殿下要是下令停止战争的话就麻烦了。至少还得再打一次漂亮的胜仗,我们才能站在有利的立场与各个势力谈判。侍奉宫姬的坏处就是不能随意挑起战争。」
露出孩子气神情的男子跟马儿互望。
「还得担心那个男人雾羽良沙。」
过去我方的斥候一直掌握行踪的佣兵将军与他手下的两百名族人,在刚才的报告里已经失去他们的踪影。
来自斥候的讯息突然中断,看样子他们已经全部命丧对方刀下。
「这种情况我会怎么做呢?我的话会以大局为重,但他八成不会在意大局,先把眼前该做的事做好。既然如此,他的下一步究竟会怎么走?」
对着低声鸣叫的爱马说出的问题,当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马儿抬头做出嘶鸣的姿势,以轻松姿态跟爱马嬉戏的高大身影不经意望向外头。
透过马厩的木板屋顶以及木材栅栏可以看见外面的天空。
天上有云,而且是混杂灰色的层积云。虽然在马厩气味的掩盖下难以分辨,但空气的味道稍微有点不一样。
「差不多该来了吧。」
看着天空喃喃自语。
「雾羽大爷不在吗?」
「似乎是这样。他攻下一座城立下战功,所以被指派以先锋身份从别的路线进军。」
这里是鼓城的领土,而佣兵将军曾经短暂担任过四宫鼓城的客座将军,对此地拥有自己的见解,不需要他的带路。
「真是遗憾啊。你很期待跟朋友重逢吧?」
「不不不,这里是战地,像我这种小角色一点也不重要。」
画师伸出双手拼命摇头的样子就像是个小孩子,常磐忍不住笑了。
绘津自己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直到刚才为止,公主一直穿着威风凛凛的深红色阵羽织,但在专为她准备的营帐里面,身上的衣服换成跟平常一样的常磐色。虽然下半身还是旅行服装,但方便活动的深红色羽织跟她在夏目宅邸里穿的东西是一样的。
这位公主似乎偏好同样设计的衣服。
相较之下,空澄姬则拥有专属的梳妆师,帮她从众多的公主装扮里挑选要穿的衣服。从古式到异国风味,每天都会换上不同的装扮。常磐姬跟她相比,的确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侍从忙着将阵羽织挂到刚架好的黑漆衣架上,常磐姬与画师坐在一旁观看。
两人坐在刚搬进来的椅子上,中间隔着刚搬进来的桌子。
画师自顾自地拿出随身的画笔跟墨盒,将炭笔跟画纸摊在桌上。
「你还记得一路上的风景吗?」
「当然!不过现在还是这边比较重要。」
削得又细又短的炭笔是画师自己做的。在赶时间或是旅行途中,他习惯用这种炭笔画草稿。
需要认真作画才会用普通的画笔。
这个画师名义上的任务是为这次的远征绘制风景画。
这些风景画会在回到夏目之后制成版画,拿到市面上贩售。
卖画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要让描绘公主活跃经过的画流入民间,藉此在夏目流传。
可是公主本人并不希望自己的肖像画流入市面,因此规定他不得把公主画进版画里。绘津所画的公主肖像全归公主私人所有,而且不是以买卖的方式,而是在画好之后当场交给公主。
即使如此,画师这种人还是会画自己想画的东西。就算公主不允许,还是有人会擅自将公主的肖像流入市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画师不想用严肃的表情讨论什么艰深话题,他的心中有想画的东西,所以他开始画起一旁当成装饰悬挂起来的阵羽织。
回了身旁准备茶水的侍从一声,常磐姬用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画师:
「你喜欢那件衣服吗?」
「是啊,虽然以前也曾远远看过一些华丽的服装,但是这么漂亮的阵羽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公主真是穿什么都合适。」
「没这回事。我可没办法打扮得像时下那些追求流行的少女。」
「啊,那倒也是。」
「喂、这时候应该要说『那也很适合』吧?你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因为有个官很大的人告诉我,公主的口头禅就是『奉承话就免了』。」
「那是因为那些人奉承话说太多了。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
公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迳自喝起杯中的茶,画师则是来回看着桌面跟阵羽织,两人的视线没有接触,现场弥漫一股奇异的气氛。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
「公主殿下打算在鼓城跟空澄姬对峙吗?」
「照这样下去的确如此。」
年纪相同的两人别开视线,就这么继续对话。
「东征一定会挡在路上。那家伙可是很强的。」
「有多强?」
「什么都不在乎的强。他的神经很大条。」
常磐姬开始对画师的话感到兴趣,雾羽良沙并没有说过这件事。
「就连把七宫的公主跟军师当成傀儡也不在乎?那他真是个独裁者。」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人天生就对独裁之类的事没兴趣。」
「这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八成是看事情有不有趣来决定要采取什么行动。就算要挑起战争,或是让大批士兵送死,只要事情的发展能让他觉得快乐,他什么都不会在乎。」
眼前的画师对于那个男人似乎有着自己的看法,所以常磐姬一言不发等着画师继续说下去。这两个男人似乎有过奇妙的交流。
「独裁对他来说大概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因为若是实行独裁,自己就非得认真工作不可。所以他比较喜欢待在不自由的位置做事,像是公主的手下或是军师的手下之类的。」
常磐姬觉得感同身受。
「让自己待在不自由的职位才能真的自由。像宫姬的自由其实很有限,国王或是皇帝更是毫无自由可言。」
听见公主这么说,画师大力点头表示赞同:
「正是如此,所以他才会这么强。拥有同样程度的智慧以及力量的人,不受到国王之类的地位限制,反而更能够随心所欲施展身手。那家伙不用像公主殿下一样认真应付每一件事,只要倚靠自己的力量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的事。」
由背后的宫姬负责提供权力,军师策划谋略,三个角色各司其职,支持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失去,以新兴势力身份朝着未来一路迈进的年轻都市。
「七宫贺川,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啊。」
常磐姬叹了口气,直视前方的眼神仿佛具有看透未来的力量。
「你是想叫我别跟他战斗,把事情全都交给士道跟雾羽吗?」
喃喃说着不是疑问的问题。
「公主殿下不应该跟武将为敌,公主殿下应该要跟公主殿下战斗。」
听见这句话的公主笑了。虽然年轻画师一直很想看到望着前方的侧脸露出笑容,可是开始动笔的他终究无缘得见。
「我原本就是这么打算。虽然我必须在人前表现出刚烈的一面,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七宫宫姬以外的任何人。往后我会待在后方扮演提振士气的军旗,用间接的方式对抗七宫公主。」
画师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发现自己似乎太过多管闲事,于是一边用笔尾搔着头一边说:
「是这样啊,我、不对,在下误会公主殿下的意思刚才公主殿下说得好像今晚就要发动攻击,在下不禁有点担心。」
营帐的屋顶传来细微的声响,那是水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
画师心想,这应该是细雨的声音吧。
随后又开始想起无关紧要的事这么说来,最近的确一直都是晴天。
「宫姬并非各势力的支柱,真正的支柱是她手下的官员跟武将。我的责任是以军旗的身份,让旗下的所有人团结一致。」
「就是说啊,打仗这码子事还是交给指挥官来负责才对。」
画师努力装出开朗的样子,想要缓和公主的心情,但他自己也发现这么做没什么效果,语气显得很没自信。
不知是否察觉到画师在安慰自己,常磐姬淡淡回答:
「相信人民、相信士兵、相信将领」
常磐姬闭上双眼,轻轻深呼吸,脸上露出浅笑。
「这就是宫姬应有的态度。」
那是一阵苦笑。
「下雨了。」
当我发现外面正在下雨,雨势已经逐渐增强。
原本轻柔的云朵跟从山边随风飘来的灰色云层结全,过没多久就开始下雨。待在朱红马车里的我们倒是还好,可是外面的武士、侍从,还有使节应该都被淋个措手不及吧。
帘幕外的圆形窗子镶着玻璃,窗子上的雨滴让我看不清楚外头的模样,只能看见一朵一朵颜色鲜艳的伞花。
原来就很忙碌的杜艾大人这会儿正在车外,跟指挥队伍前进的官员讨论接下来的行动。
代替杜艾大人坐在我面前的,是身高仅次于展大人的人。
「我们将会稍微提早前往下一个城镇的驿站。」
到达的时间将会比原先预定的傍晚还要早。如此告诉我的梳妆师原本一直待在载运服装的马车上,不过看样子那辆马车坐起来一点也不舒服。
梳妆师的脸色不像平常那样神采奕奕,不但话变少了,还经常闭起眼睛。
「传闻常磐姬已跟士道阁下一同前往讨伐东征将军。为了应付即将来临的决战,东征将军也正在策划大规模总攻击。」
这类在巡行队伍中传得绘声绘影的说法,似乎只是没有根据的臆测。
听杜艾大人说,展大人跟三宫夏目军正处于胶着状态,而我们正是要赶去支援展大人。
得到鼓城支持的七宫将以优势兵力逼退三宫的军队。
因此宫姬才会亲自来访。
我的对手不是三宫的军队,而是在鼓城临时政府中掌权的人。
虽然这样做有点对不起特地来到战场的常磐姬,但是我们的目标是拉笼鼓城加入我们,藉此逼退三宫夏目,因此我们必须尽量避免主动出手挑衅。
「您不觉得奇怪吗?」
「嗯?」
「若按照左府阁下的说法,东征将军现正彻底采取守势,慎重应付士道将军的进攻。」
「是的,应该是这样。」
「但您真的认为我们那位将军会只守不攻吗?」
「啊、不会。」
这样说来,连我都不觉得展大人会是这种人。既然连我跟梳妆师都不相信,像杜艾大人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我想他应该正在设法挑拨士道将军以及常磐姬,或是打算发起大规模战斗吧。」
「啊、我也是这么想。」
可是我们这些援军还在半路。
虽说防守的一方就算兵力较少也没关系,但是就连我也看得出来,光靠展大人现有的兵力绝对无法跟三宫军抗衡。
「展大人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这种不自然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看来东征阁下与左府阁下应该已拟好某种计谋。或许是打算故意让三宫夏目逼进鼓城,引诱他们坠入某种陷阱。」
我点头表示赞同。有些事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会因为杜艾大人的巧妙话语而无法察觉,像这样跟别人讨论可以让我明白许多事。
杜艾大人说的话大概有一半是谎话,展大人做的事也是一样。
而且那两个人都不是真心想要掩盖谎言。如果他们真的想骗我,根本不会让梳妆师这样的人有自由发言的机会。他们大概是觉得,要是我自己察觉事情真相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有趣吧?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我方是否还有隐藏的兵力?」
就像佣兵将军投靠夏目一样,或许有哪个原本隶属鼓城旗下的将军或部队投靠我们,现在正躲在某个地方也说不定。
「比起这个,他们更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
「或许他们正在等待常磐姬来到鼓城也不一定。」
斗笠快要遮住眼睛的少年抬头看向天际。
刚才降下的雨不是一会儿就停的阵雨。
头上灰蒙蒙的积雨云,让天空染上混浊的颜色。
不过雨势并不强,这只是随处可以见的积雨云带来随处可见的雨。
任何季节都可能下起这种雨,绵绵细雨并没有在地面上形成许多水洼。
「怎么啦?小兄弟。」
一位年老的车夫唤住他,他也同样戴着斗笠。
七宫公主的巡行队伍里,除了负责护卫的士兵之外,也包含载运行李的车队。
距离以公主为中心的本队有段距离的车队里,穿着灰色外套的少年停下脚步,举目望天。
「有鸟逃走了吗?」
商人出身的政客经常使用传信鸽做为联络工具,而这名少年的工作就是负责照顾这些鸽子。用布盖住的鸟笼放在货架上面,仔细一听还可以听见鸟笼中传出独特的鸣叫声。
这位少年似乎是左大臣手下的见习侍从,只要有人叫他就会带着鸟笼到左大臣那里报到。
老人很中意这个认真工作的少年。
少年虽然很少开口说话,可是照顾鸟儿非常认真,而且似乎很习惯长途旅行,即使徒步走上一整天也不以为苦,遇到上坡还会主动帮忙推车。
每天的食物就只有一个馒头加上一颗饭团,即使如此还是默默努力工作。
身边多了一个如此勤奋的年轻人,体力渐衰的大人负担顿时轻松不少,受到帮助的大人自然会多多关照这个好帮手。
虽然没看见他笑过,可是这个少年就是令人无法不理他。
两人就在队伍一旁停下脚步。
老人的货车作为预备车队,车上只有一些轻便的行李,因此两人虽然一起停下来,对于队伍的影响并不大。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陪着一言不发的少年一直站下去。
「怎么啦?我们已经落后罗。」
少年的视线朝着西南方望去。
道路朝西方笔直延伸,那是鼓城所在的方位,也是巡行队伍前进的方向。西南方向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一眼望去只有几座层层叠叠的山。
「那道烟。」
穿着灰色外套的少年终于说话了。他是个身材瘦小的少年,眼珠的颜色跟身上的衣服一样,是黯淡的灰色。
「什么?没看到啊啊、是那个吗?」
老人原本的职业是在山区搬运货物,因此视力相当不错。
远方山脉的绿树在雨雾笼罩下染上朦胧的颜色,仔细一看,隐约可见一条向上延伸的细线。
「那不是炊烟,颜色太暗了。」
老人不懂少年话中的含意,而且也看不出那道烟的颜色有什么奇怪。那只不过是一条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烟。
「狼烟。」
灰色的少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货车上拿起一个空鸟笼。
那是他平常到左大臣那里报到时随身携带的轻便鸟笼。
平常的他顶多只会带一、两只信鸽在身边,可是这次他快手快脚从货架后方的鸟巢箱里拿出四只信鸽。
「去跟同伴们说,最好放慢行进的速度,前方的路八成行不通。先把七宫的旗子收起来,改挂民间商家的旗子。」
在进行手边工作的同时,灰衣少年第一次说出长长一段话。
也许是妨碍到他的动作,少年脱掉防雨用的斗笠。
「喂!怎么一回事?你在说什么啊?」
老人还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瘦小的少年一手提着鸟笼迳自从老人身边走过。
短短回了一句:
「那道烟八成是用来通知宫姬的行踪。」
在连绵不断的细雨中,灰发少年加快脚下的速度,头发的颜色就跟现在的天空一样。
在山的另一头,一群人正在抬头仰望那道狼烟。
一群三十人左右的团体聚集在山谷里的乱石附近。他们穿着相同的军装,手中拿着长枪,各自凝望眼前的急报。
身上穿戴的雨具散发在山里过日子的人特有的朴素气氛,可是杀气腾腾的长枪表示他们与这样的生活无缘。
军装胸前有着三宫夏目的徽记,领口锈上象征一族的黄绿色条纹。
这里位于鼓城领土靠近贺川的地方,照理说这群人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群人的中心,像是雾淞般伫立的男子凝视下雨的天空里逐渐淡去的烟雾。
那是其他小队传来的通知。这些小队散布在可眺望主要道路的山区,负责告知七宫公主的队伍所在位置以及可能的行进路线。
「比预料中的还要慢啊。」
长刀刀鞘架在肩上,人称佣兵将军的男子说话了。
「不过对方的行进路线与事前得到的情报不同,目前他们采取偏北的路线。他们似乎不想绕路,打算朝着鼓城直线前进。」
听见副官的补充,雾羽良沙点点头:
「我得回到士道阁下的本阵,剩下的小队就交给你指挥。散开之后追踪七宫吧。」
「是,属下会吩咐他们保持现状。」
如果派出更多兵力追踪,七宫方面势必会察觉。即使集合所有的兵力,光凭良沙一门的两百多人的力量,难对抗兵力超过三千的七宫军。
雾羽转身背对留在原地的门人,抬头仰望下雨的天空。
「这道烟或许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也说不定。」
因为突然下雨而慌忙发出的信号,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狼烟。虽然先前对部下的指示是趁着中午或傍晚民间生火煮饭的时候升起狼烟,但雾羽也没有理由斥责担心雨势变大而提早行动的部下。
传递情报最重要的是速度,他们必须做好雨势可能持续到明天的最坏打算。
「找匹快马来,这里有封给士道将军阁下的书信。」
雾羽命令部队里身材瘦小的部下骑上骏马先行出发,自己也骑着骏马跟上去。虽然雾羽的马术十分高超,可是他的身躯太过壮硕,如果必须长途奔驰,速度上绝对比不过身材娇小的人骑乘的骏马。
而且就算其中一人在途中遇到不测,也还有另一个人可以回到本阵完成任务。而且晚出发的人也可以支援率先通过敌地的人。
先行出发的部下若是遭遇不测,身为大将的雾羽将能够提早察觉危险。得知自己能够为一门的首领开路,被选中的男子高兴地跨上骏马。正因为了解自己所肩负的任务,这名只是个小兵的部下二话不说接下命令及文书。
首领与部下之间不需多余言语的默契,使得这个集团拥有强大向心力。
对此感到满足的一门首领转身向前走去。
他步下乱石,来到准备好的骏马身边。接下来他将朝着士道将军本阵出发,去跟应该已经抵达的三宫常磐姬见面。
「狼烟?我倒是没注意到。」
不喜欢穿戴雨具,只用雨伞遮雨的身影凝神眺望远处。
雨幕另一头只剩下灰色的云层,狼烟早已了无痕踪。
杜艾尔陶走在巡行队伍的最前面。
他很少在执行公务的时候落单,如今却独自一人走在这里。一手提着鸟笼的少年一看见他便马上飞奔过来。
两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左大臣与养鸟的少年一起走进巡行队伍。
「如果不是士道将军的斥候,就是雾羽阁下一族我认为应该是雾羽阁下。能够在山中行动自如的人,就只有曾经驻守在边境地带的他们。」
「这里的士兵靠不住。就算敌军只有一两百个人,如果来袭的都是精兵,光凭他们守不住宫姬的马车。」
不理会沾湿雨水贴在额头的灰色头发,少年用平淡语气说出心中的见解。
靠不住的士兵是指护卫巡行队伍的七宫军,精兵是指经验老到的士兵所组成的良沙一族。
「我想也是。」
回答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两人对话的声音比周遭微弱的雨声还小,就连走在两旁的士兵们也听不到。两道瘦小的身影装出聊天的样子继续对话。
「尽快与展大人会合比较安全。对方的士兵远比我方有实战经验。」
「然后就直接进入鼓城,顺便把三宫夏目的军队击退吗?我也很想这么做啊。如果只是单纯硬碰硬,率先进入鼓城聚集兵马的一方绝对比较有利。」
回答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就像雨水滴在伞上的声音一样单调。
灰色的少年一言不发,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发现到我故意延缓行军速度了吧?」
停顿了一下,不过问话的人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
虽然走在后面的少年点了点头,可是他没有转头确认:
「虽然有点对不起展,可是接下来他还要多牵制敌人一段时间。可以的话最好先大战一场,等到战争结束之后再让空澄姬以和平使节的身份进入鼓城。」
杜艾尔陶继续自言自语,雨伞遮住他的脸,少年无法看见他的表情。
「要是我们在战争开始之前到达鼓城,虽然名义上是由宫姬还有外交使节团为首的巡行队伍,可是无论谁都知道我们是来增援的。运气不好的话,还会被人说是七宫的公主刻意前来挑起战争。我在意的不只是鼓城的民意,还有在一旁监视我们的各都市,所以我打算用最慎重的方式进入鼓城。」
为了避免七宫军与三宫军的冲突陷入胶着,不让鼓城内部将不满的矛头指向自己,无论如何都要避免以鼓城为中心展开全面抗战。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战争的规模限制在东征将军与士道将军身上,等到战局稳定之后再让空澄姬进入鼓城。如此一来,对发生在自己领土内的战争感到不安的鼓城居民将会更容易接受以和平使者的身份来访的宫姬一行人。
「击溃三宫夏目很困难,毕竟双方的兵力没有太大差距,而且士道将军也不是那种会犯相同错误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最简单的获胜方法是什么?」
跟刚才相比,这次的语气比较像是询问。
然而稚气未脱的少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于是杜艾尔陶便自问自答: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鼓城的人自己提出休战的请求,我们在正入鼓城的同时答应他们。当然事前也得声明七宫公主并非为了挑起战争而来,而是前来阻止东征将军与常磐姬。没有比这对我们更有利的了。」
话中带着笑意。
面对高举解放鼓城的旗帜进攻的三宫夏目,这是最能打击对方士气的方法。
虽然无法直接让三宫军溃败,可是这个计谋一般成功,三宫军便很难维持士气。更何况这里原本就不是属于他们的土地。
「对方失去大义名分,而我们又提出和谈请求,在这种情况下还坚持继续战争的人,势必会被整个东和孤立。反过来说,一旦他们选择撤退,那今年春天一连串的大动作也就等于是白忙一场。他们动员过万的兵力,而且还有人因此死伤,就这么空手而回的话,他们的国库必定会更加空虚,跟战败没有什么两样。」
不仅如此,七宫方面还可以藉此证明本身追求和平的立场,光是这点就可以让七宫得到相当的优势。和谈的内容当然会以七宫的利益为优先,因此即便休战,七宫也可以用条约束缚对方。
每一步都经过精密的计算,就是这个男人的做法。
「大概懂了。」
在绵绵细雨中,灰色的少年点点头,然后很难得主动说下去:
「如果连我都能理解,敌人应该也察觉到了。」
「哈哈哈,聪明人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毫不掩饰的笑声。游刃有余的表情混杂一点自嘲的意味。
「雾羽阁下似乎想用自己的方法改写这个剧本。士道将军,还有常磐姬说不定也发现了,还有『我们』以外的人也是。」
杜艾尔陶微微举起手中的雨伞,转头继续说道:
「春濑采虽然只是个小鬼,可是他是认真的。在鼓城的另一头,中央大河对岸正聚集一群远道而来的军队,他们正在集合船只准备渡河。」
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的「我们」不仅只是七宫方面,还包含了三宫夏目与四宫鼓城在内的三个都市。
「两面军旗上分别绘着浅黄色徽记与萌葱色徽记,那是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的联军。」
说到这里,杜艾尔陶第一次露出烦恼的表情。
「先前接到情报,五宫浅黄姬与六宫萌葱姬两位公主殿下已经来到附近。日影,你觉得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告诉公主殿下这件事呢?」
「你要说的就这些吗?」
发问的声音来自少年背后。
杜艾尔停下脚步,眼前出现一把浅红色的雨伞。
与公主专用的鲜红色相比,显得比较朴素的色调是女官专用的颜色。
伫立在雨中的身影用严厉的眼神看着这里,令人对她的脸孔留下深刻印象。
对手是老交情的同伴,瘦小男子用轻松的语气笑着说道:
「是公主殿下叫你来探听情况的吗?」
「是我自己自作主张。再一直乖乖相信你,真不知那个孩子还会遇上什么事。」
「嗯,我是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啦。」
看着朝这里走来的梳妆师,杜艾尔陶耸耸肩继续说道:
「有动作的不是只有双子都市,从几天前开始,各都市都已经采取行动。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他们都想对鼓城发挥一些影响力。」
他用轻松的语气诉说当今的局势。
「当然,我跟展都很清楚哪个地方有什么动作,常磐姬应该也是。」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杜艾尔陶没有因为对方质问的语气而动摇,只是说了一句:
「我要在此重塑东和的形势。」
水流的声音流入耳中。
宫姬专用的朱红马车缓缓前进。
在朱红马车的顶盖下,籐花造型的银饰随着车辆前进而摇晃,在春天的空气里散发出细微声响,只是在流水声掩饰下,谁也没注意到。
「对岸正在下雨吧。」
「真是困扰,竟然正好碰上我们要渡河的时候。」
站朱红马车旁的两位公主正在眺望远处灰暗的天空。
既柔和又鲜明的两个颜色分别是浅黄色和萌葱色。
东和五宫浅黄姬殿下、东和六宫萌葱姬殿下,也是仓濑与牧濑的巫女姬。
并肩而立的两位公主站在位于鼓城东南方的河川沿岸。
她们的前后聚集大约一万名士兵,分别揭示五宫与六宫两座都市的旗帜。
仓濑与牧濑各提供一半的兵力,两阵营的军队会合的地点芳养,是双方过去用来演习的土地,周围几乎没有村庄。对于两个阵营来说,都是最合适的集合地点。
若从鼓城相邻的中央大河出发,此地位在东侧偏下游的位置。从这里沿着大河北上,只需一天的时间就能抵达鼓城对岸。
「这条河不管怎么看都是这么宽广。」
「是啊,负责调度船只的人应该很辛苦吧。」
公主对着眼前的景色述说感想。
中央大河。在两位公主面前滚滚流动的这条大河有着宽广河面,从这里几乎无法辨认对岸草地上的人影。深不见底的河流无法搭建桥梁,乘船变成渡河的唯一方法。
这条水量充沛的河流滋润东和各都市,也分割东和的土地,成了各都市割据四方的原因。
大河东侧以一宫神川为首的大都市虽然拥有巨大力量,可是没有陆路可以通往大河对岸,中央的支配力难以扩及的西侧于是孕育出鼓城、夏目以及贺川等新兴都市。
并肩而立的两位公主侧耳倾听,孕育东和的河水正发出永不停息的水声。水声不会间断,就像水流永远不会间断,两人只是静静眺望眼前的情景。
面对人力无法撼动的水流,人们能做的就只有虚心眺望。
不知是受到雪融的影响,还是因为上游降雨的关系,现在的大河水量丰沛,水流速度特别快。绿色的浑浊河水在春季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深沉,两位公主静静看着河水流动。
「不知鼓城现在的状况如何。」
「我们若不加快脚步,常磐姬和空澄姬恐怕就要开始对峙了。」
将东和一分为二的河流,河的对岸就是东和西部,也是由夏目、鼓城还有贺川瓜分的土地。
「采家的春濑阁下没能阻止战争发生。」
「春濑阁下早已预料到这点。」
采家的春濑所做的事情只是打好基础。
三宫与七宫不肯退缩是意料中事。采家在这种情况下提倡和平,一旦遭到两个势力拒绝,五宫仓濑与六宫仓濑就可以正式介入这场纷争。
那是为了营造这种形势所做的准备工作。
双子都市如果唐突采取行动,世间很可能将之解释成为冲动之下的行为。因此才要让民间人士先出手。事实上两个都市都没有人真的期待春濑能够成功,而春濑本身也只是想藉由这次的行动累积自己的经历。
「我们不能只追求自身的和平。」
「我们必须同心协力阻止她们的战争。」
从现在起,双子都市将致力于维护东和的和平,促成割据局势的稳定。
结合两都市的力量阻止战争,这是她们的行动,也是两都市议会的协议。
「为何那些公主要互相争斗?」
浅黄姬的眼神中带着忧伤。
「我们七姬应该是和平的象征。」
萌葱姬轻轻把头靠向姐姬。
两人静静眺望流动的水面,凝视能够轻易吞噬万人兵力的水流。
吹过河面的风让两人背后的旗帜轻轻飘动。
「五宫跟六宫进军了?」
该来的终于来了,常磐姬不禁咬紧嘴唇。
春濑采曾经暗示双子都市将会介入鼓城的战事。也因为早知道这一点,常磐姬对于士道将军带来的情报并不感到惊讶。
「对方故意带来与我军数量相同的兵力,看样子是打算趁我军与七宫军两败俱伤的时候,以中立国的身份要求双方和谈。」
士道将军在集合将领的军事会议上诉说自己的见解。
「大家的看法也都一样吗?你们都认为那些人会在下次开战之后到来吗?」
留下侍从与画师,独自出席军事会议的常磐姬询问在场的部下。
「恐怕正是如此。」
坐在并排的将领中间,有人出声回答:
「对方的两位公主或许希望能在大规模的冲突发生之前防患未然,可是两都市的高层都采取最保险的策略。也就是趁着我们两败俱伤,兵力锐减的时候以毫发无伤的兵力介入,如此双子都市便可以为所欲为。」
「然后那两个不切实际的公主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成为和平使者吗?这真是令人厌恶,我们夏目早已为这场战争付出鲜血。」
面对震怒的公主,另一名将领如此回应:
「话虽如此,就算我方有万人的兵力,也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击败七宫的东征。」
「没有什么计策可以让那些人闭嘴,或是站到我们这边吗?」
公主如此问道,然而包括士道将军在内,现场没有任何将领能回答这个问题。
反而是居于下位的人起身请求发言。
「还有一件事必须向公主报告。」
「说吧。」
简短回答的常磐姬有种不好的预感,因此声音不带一点感情。
「大河上游陆续出现顺流而下的船队,并开始在鼓城北部登陆。」
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常磐姬早就料到发生这种情形的可能性。
「这支军队的兵力更在双子都市之上,而且还会更早到达鼓城。」
常磐姬一点也不想听完这则报告。
「他们是那群人吧?」
但她知道非听完不可,于是常磐姬强忍怒气要部下继续说下去。此时士道将军伸手制止那个部下,由他自己继续报告:
「旗帜的徽记是染成绿色的玉石排成真字。对方是二宫锡马,正准备南下的真都同盟军。」
「有看见带着金线的旗子吗?那面金线围绕的真都公主旗帜。」
公主努力压抑情绪,由于答案几乎已经确定,要压抑愤怒变得格外辛苦。
「看见了。二宫的军队同样也有宫姬随行。」
常磐姬以极不高兴的表情抬头仰望,抬头只看见褪色的营帐顶盖。要是一直维持这种姿势,又有人要说自己不像个公主了,所以她只好重新低头。
「二宫翡翠,那个只懂得买弄道理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一直祈祷不要出现的人们如今全都聚集到附近,常磐姬虽然很不甘心,但也只能勉强不想承认的自己接受现实。
「光是七宫就已经够麻烦了,为何连她们都要插手?这不是我们跟鼓城之间的事吗?」
这个问题并非为了询问,可是常磐姬就是忍不住想这么问。
「常磐与空澄。为了东和,为了世界,我们必须阻止悲哀的两人。」
搭乘船队沿着大河南下,二宫翡翠姬与旗下的军队在河流西岸下船,改走陆路前往鼓城。
二宫锡马朝鼓城的进军十分突然,用来载运军队的船队并非客船,而是临时征调的大量货船。一直到决定派兵的前一刻,二宫方面丝毫没有露出打算乘船顺流而下的征兆,也没有事先操练军队,因此他们才能够瞒过各都市的眼线迅速进军。
然而为了到达令对手掉以轻心的目的,二宫本身的的士兵也来不及进行准备工作。大量晕船的士兵证明直接渡河前往鼓城并非聪明的做法。
因此他们不得不在途中改走陆路,好让士兵有时间恢复。否则就算到了鼓城,他们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真的非常抱歉。公主殿下依然健朗,吾等却是如此不济。」
指挥军队的将军与掌管政治的大臣个个脸色发青,跪倒在翡翠姬面前。
「我知道各位并不习惯乘船,曾经前往各地真都同盟,与同胞共商大计的我则是早已习惯乘船。相信在各位之中应该有不少人是第一次走水路,到目前为止的航程已让我方的速度远远超过其他阵营。能够顺利来到这里,全都是拜各位的努力所赐。」
翡翠姬用温柔的语调慰劳跟士兵们一样身体欠安的指挥官。
「从这里开始走陆路,是我们跟三个都市的人们站在同样立场,用同样的角度互相沟通的必须过程。大家都是生长在东和的同胞,所以我们都要脚踏实地面对他们,还有她们。」
「不过我们锡马一向崇尚和平,像这样派兵前往他国真的好吗?」
发问的人是伺候在公主身边的年轻侍从。
「这里是东和,是统一的世界,也是以和为贵的世界。对于即将来临的真统合来说,鼓城不过只是东和的一个地方,并不是什么外国。我们只是在同一个国家里做我们该做的事,鼓城的人民是跟我们志同道合的同胞。」
穿着一身色彩澄澈的衣服,公主用澄澈的声音说出真都同盟的官方见解:
「为了拯救受到愚蠢纷争所苦的人们,我们秉持正统的权利来到此地。我们并非不请自来,而是为了回应人民的呼唤而来。」
「二宫公主是被人叫来的?」
「是,鼓城内部赞同真都同盟的异议分子似乎派遣使者向二宫姬请求保护。」
「我想也是,看样子当初真该把那些真都的手下杀光。」
东征将军展凤一脸正经地这么说。
「将军,他们只是普通的市民。即便赞同他国的理念,他们依然是生长在鼓城的市民。」
副官所言不假,认同真都的人遍布各个都市。
以东和的全新形态为目标,标榜统一国家的他们积极投入政治活动,可是他们没有权力调动军队,本身也不从事任何破坏活动。他们的一切活动都是以促进社会和平为前提进行,也因此这群人虽然碍眼,却无法严厉镇压。
他们不是在战场上交锋的军人,也不是任职于公家的掌权者,像这种以普通市民的身份活动的人别说是处刑,就算只是加以逮捕,对承认鼓城自治权的势力来说都是不可尝试的行为。
「他们也有自己的大义名分吧?而聚集在下游的五宫跟六宫应该也有自己的计策,春濑看来只是个诱饵。」
「采家的年轻首领吗?」
「不管那家伙的行动成功还是失败,那两个都市都会派出联军。春濑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之所以会挺身而出只是为了展现自己的胆识还有采家的忠诚。只要能活着回去,他就可以得到相当的名声。如果想在那种年纪就成为大商家的继承者,那么一辈子至少要做一次没人认为办得到的事情才行。」
事实上展凤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理会采家的春濑。因为他早已预测到眼前的状况,接见春濑只是基于礼貌跟一点玩心而已。
三名副官其中一人用激动的语气发言:
「北边的二宫锡马号称有一万五千兵力,东南边的五宫六宫联军号称有一万兵力,南边跟常磐姬会合之后的三宫夏目也有一万兵力,这就是目前包围鼓城的军势。」
语气中隐含着希望空澄姬带领的援军尽快赶来会合的意思。
目前驻扎在鼓城南方外城的东征将军共有七千兵力。至于配置在鼓城内部的少数七宫军与鼓城军都无法调动,否则将缺乏足够的兵力压制鼓城里的异议分子。要是鼓城内部发生暴动,甚至出现大规模叛变,情况将会变得无法收拾。
「敌军宣称的兵力跟实际数字起码有五百到一千的差距。而且这些都市并非站在夏目那一边,有些人甚至还有后续动作。」
低头看着地形图,展凤用沉稳的态度对聚集在本阵中的部下展现无比的自信。
「真正头痛的人不是我们,或许是夏目也说不定。」
「左府阁下,我问你。」
我,七宫空澄姬在夕阳西下的时刻走下朱红马车。
雨已经停了,只是天空还是一片灰濛濛,昏暗的四周只有篝火照亮神社境内的小型祭祀场。
这里是散布在东和各地的高台神社之一,唯一的设施就只有举行季节性祭典以及居民集会时使用的小小社殿。那是我今晚住宿的地方。受到鼓城管理的这些设施偶尔会被王族或是要人当成投宿之处。
像这样的设施几乎一定建在广场或是杂木林的旁边,大部分的士兵都在那里搭建野营。从这里可以听到远处敲打木椿的声音、答数的声音还有搭建营地的人们发出的吵杂声。
在昏暗的神社境内,明亮的篝火照亮仍然潮湿的石阶,石阶上的左大臣以恭敬的姿势跟我面对面站着。
「请说,公主殿下。」
回应我的是左大臣,而不是平常的杜艾大人。
于是我也摆出空澄姬的表情。
「眼前的事态都是计策的一部分吗?」
「并非全部。」
「常磐姬与空澄姬的对立,二宫、五宫、六宫的三位公主、三个阵营分别采取行动。请问这里头到底有多少是出自于两位的计画?两位又打算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
老实说,我知道展大人跟杜艾大人并不会拘泥于区区的贺川或是鼓城。
取得天下。如果他们说的话是真的,那事情闹得越大对他们越有利。所以他们一直在策划一些事情,并且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采取行动。
这让我感到非常可怕。
光是面对琥珀姬一个人就已经够辛苦的了,如今几乎所有的公主都聚集到鼓城周围。
事情的发展远比我想像中的更加混乱。
或许是因我身为公主的气魄不够,官居左大臣的人也放松原本拘谨的姿势。
说起话来也柔和不少:
「局势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所以我才打算利用它。为了拉拢鼓城,也为了确保七宫贺川的独立地位,我们非得利用现在的局势不可。」
说话的声音跟表情,不管从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来看,都很有杜艾大人的风格。
「您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什么事?」
对杜艾大人来说,看不见的工作原本就比看得见的工作还多。展大人今年春天一直留在鼓城,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指挥军队,也因此他们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
我认为非得好好问清楚他们在做些什么才行。虽然可能为时已晚,但我想知道,也觉得自己非知道不可。
「其实我们什么都没做。」
「骗人。」
「是真的。我们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累积钱财与力量。在这段期间有人采取行动,制造出一些情势要我们去面对,我们只是把握机会利用这些情势而已。这就是真相。」
杜艾大人的表情非常认真,我决定姑且相信他。
「这个情势到底是谁制造出来的?」
自己亲手握刀前进的常磐姬与夏目、佣兵将军与他手下的一门、以真都同盟之名积极介入的二宫、有着深厚同盟关系的五宫与六宫,还有采家的春濑这号人物,我回忆起过去听过的名字,开始思考他们的事。
然后我想到头戴黑帽,身穿黑衣的背影,心中涌现一抹不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人在看得见的地方,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行动,数不清的影子在世界上交会,让人看不清哪个是谁的影子。
「是谁呢?其实答案很简单,要事前对你说明也很容易。」
我看见这个人特有的带点困惑的表情。
然后杜艾大人像个演员一样,用演戏的语气说道:
「藉由煽动各个势力制造出眼前局势的人,正是旧四宫。没错,就是鼓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