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告诉我日期是在午夜时分更替。
只是在早晨来临之前,总是很难相信新的一天已经到来。
会这么想的人只有我吗?还是大家都是如此?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又意外地难以区别。
我把手伸进已经一年没穿的衣服,麻布的触感令人有些怀念。
「咦?」
去年穿起来有点太长的袖子,现在却是不长不短刚刚好。
看来我的手脚似乎有所成长,让我感到有点高兴,但是随即感受时光的飞逝,使得心中多了一丝寂寞的感觉。
不过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在长高之后,抬头看那些人不会再感到脖子酸痛,跟在他们后现也不必老是想要加快脚步,扮起公主说不定也会变得比以前有模有样。
在镜子前面整理好刚睡醒的一头乱发,我走出见习侍女的厢房。
我尽可能在开关门时不发出任何声音,可是一走出房间就是走起来吱嘎作响的木头走廊,这么做其实没什么意义。
我碰到一大早就起来工作的梳妆师。
「啊、早安。」
两道脚步声在木头走廊碰头,天一亮就穿着整齐工作服的她对我轻轻点头致意。
「您要出门吗?」
「是的,今天是我的休假。话虽如此,我也只工作了昨天而已。」
昨天一整天我都扮演阿空的角色,跟着梳妆师一起到裁缝店、布行、饰品店之类的地方办事,让我学到不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那是身为公主殿下贴身见习侍女·阿空必须了解的世界。在这一天,阿空见识到过去担任军师贴身见习侍女时不同的事物。
一到休假,我又变成小空。
两者都是仅只一天的身分,时间只到黄昏为止。
两者的穿着都很简单,行李也只有手上的小布袋。
「我还有侍奉公主殿下的工作,今天没办法离开。还请您多加小心。」
梳妆师的手伸向我的脸颊,把我忘了整理的几撮乱发轻轻梳齐。
不用说,空澄姬从前天起就被解雇了。
表面上的理由是常磐姬与空澄姬在典礼结束之后必须隐居净身,短时间内不会在人们面前现身,然而实际上,空澄姬现在根本不存在。
所以我在离开之前向梳妆师致歉。
「对不起,明明不在这里还是要烦劳您。」
「没关系,我可以在公主殿下的房间睡一整天。」
眼前的人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告别梳妆师之后,我继续走在宿舍的走廊。
七宫姬一行人在鼓城居住的宿舍是与当地赫赫有名的社殿相邻的迎宾馆。宿舍内部十分宽阔,别说是七宫城,就连贺川的行宫也没有这里宏伟。
我的右手拿着代表见习身分,上面绘有图案的名牌,一边向守备各处的卫兵点头致意,一边走过长廊。
现在是清晨,人们的动作虽然有些散漫,但也带着一日之始的清新。我在这样的气氛下漫步来到中庭。
这是一座由四周的平房与相邻的回廊围绕的自然庭园。
庭园里种植融合四季情调的矮树,石头围绕白色沙地形成纯白沙池,美丽得令人叹息。
这座庭园与其说是供人休憩的空间,更像是巨大的装饰品。
有人搬了一张圆桌坐在这里。
那是一张用大树树干打磨的椭圆形桌子,有点歪斜的椭圆形桌面摆放堆积如山的书简与文件。有个男人眼睛盯着那堆文件,一只手伸向一旁装有芋头的盘子。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待在这里,但是他在做的事就跟我平常看到的一样,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我觉得出门前应该跟他打声招呼,所以就往那里走去。
对方先一步注意到我,对着走近的我说道:
「哟,你有鞋子穿吗?」
「有。杜艾大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没拿名牌的手提着装有外出鞋的布袋。
我把脚上的足袋换成鞋子,从回廊走下石阶。
「这是工作。我都是在这里跟人见面。」
坐在一点也不像办公场所的圆桌前,杜艾大人递来装着早餐的盘子。
「这是展做的,吃吃看吧。」
盘中装满形状有点奇怪的小圆芋。
几根牙签插在成堆的芋头上,我顺手拿起其中一个。
「那我就吃了。」
似乎刚做好没多久,带着热气的香味十分吸引人,于是我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
芋头带着油炸的酥脆口感,原本以为是刻意保留芋头外皮,不过很快发现不是这样。
芋头表面沾上一层切细之后油炸的芋头碎屑,还洒了一点盐来调味。
一口咬下去,酥脆的外皮在口中散开,露出里面柔软的芋头。
「哇!真好吃!」
实在是太好吃了,我才刚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再拿一块。
「这是海的另一边出产的小芋头。这种芋头适合长期保存,所以常被船员当成粮食。在这次的战争里,展把它拿来当作军粮。」
「好棒啊,原来士兵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听说不管哪里的军队伙食都很糟糕,展大人似乎无法容许这种事,所以在改善伙食方面下了不少工夫。
「可是我觉得直接用盐水煮来吃,应该会更好吃。」
如此一来即使是在野外也可以轻易烹调,而且我觉得这样更能发挥食材本身的原味。
「如果只有一种调理法,遇到长期抗战的时候会出问题,所以我们的军队会选择一种适合保存的食物,再研究五、六种不同风味的调理法来加以变化。这样一来就算十几二十天都吃一样的东西,士兵也不会吃腻,而且只要少量的油就可以应付长期的需求。」
话题突然变得有点严肃。
「展还带回一些新的鱼干,再过不久就可以吃到了。」
虽然高兴,却又有点不安的消息。
展大人做的菜通常都很好吃,只是偶而也会端出味道令人难以恭维的食物。那个人就连一般人难以下咽的东西也能毫不在意地吃下肚,所以害得我也跟他一起遭殃。
我一边默默品尝口中的芋头,一边思考刚才听到的事。
虽然平常的展大人总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不过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洞烛机先。这回的战争就在鼓城周围进行,照理来说筹措军粮并非当务之急,但是展大人却在这个时候寻找可以长期保存的食物。
「还有下一次吧?」
展大人多半是为了将来的远征作准备。
「你真聪明。」
杜艾大人笑着回答。他跟平常一样,丝毫没有隐瞒我的意思。
接下来的反应也跟平常一样,马上就若无其事换个话题。
「会客的行程排得太满了,等着跟我见面的人多到得从这个时候开始会见。」
他明天就要跟随空澄姬回到贺川,很多人想赶在这之前跟他见面。
有些人来自鼓城,有些人来自其他势力。
相较之下,求见空澄姬的人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地少。
一方面空澄姬只是一种装饰,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怀念去年还在此地的琥珀色公主。
话说回来,我自己倒是乐见这种情形。对方大概也知道我没办法应付复杂的会谈吧?
「展大人打算怎么做呢?」
「一宫、二宫昨天才撤退,他们现在还在随时可以折返的距离。军队佯装撤退再返回是很常见的事,所以展会先去巡视鼓城周边,而且也必须做些事情给同盟的三宫还有鼓城看。」
看样子展大人也很忙。这两个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总是显得特别勤快。
而在眼前这个时刻,他们似乎不需要宫姬强出头。
「宫姬在这种时候行动,可是会惹恼很多人。不想招惹争议的最好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直接回家。这点对每个公主都适用,每个势力大概也都是这么想。」
事实上,除了一起举行典礼的常磐姬与空澄姬,其他宫姬并没有对鼓城采取明显的行动。
无论是否认同其他宫姬的存在,每位宫姬都不得不跟鼓城保持一定距离,以示对琥珀姬的敬意,就好像她还身在此地。毕竟那位公主离开鼓城至今不到一年。
不过这样的敬意大多只是表面上的。
在别人看不见也不知道的地方,每个势力都各自行动。
七宫也是一样,除了这两个人之外,想必还有其他人正在暗地里采取行动。
「全世界都在动,不过短期之内看不到什么变化。只要其他都市的军队别再折返,下一次的巨大变动多半会发生在远方。」
杜艾大人把盘子放回手边,然后开始整理散置桌上的书简。
似乎再过一会儿就有客人要来,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在周围忙进忙出进行准备。
「那我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
杜艾大人给我一个笑容,仿佛忘了解雇我一事。
好像在对我说:没有空澄姬也没关系,只要小空在就够了。
有时候我觉得事情或许真是如此,记得这两个人刚收留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只要站在那里就够了。
这么一想,我被解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常磐姬、琥珀姬,还有那位公主,我无法不去在意其他公主,也见过了比他们预料中还要多的人。这么说来我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些人说的「只要站在那里就好」的要求。
如果我真的只是乖乖站在那里的宫姬,他们可以免去不少麻烦吧?
但是我觉得他们一定不喜欢这样,因为一点也不有趣。
实际又是如何呢?
有时我会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不管怎么想都理不出头绪。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只要肯问就能得到答案,但是用这种方式得到的答案又让我于心不甘。
有时候我觉得不知道答案比较好,有时候又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想着想着,我不知不觉背对杜艾大人走过庭园,来到连接回廊的阶梯。
我心不在焉的在阶梯脱下鞋子,把它放进手边的布袋,心里一直想着刚才的事。
然后一不留神。
「啊。」
声音来自某个打算从回廊走过庭园的人。这才发现自己只差一点就要迎头撞上那个人,于是连忙停下脚步。
眼前是一道身穿整齐橙色服饰的身影。
不是熟悉的颜色,又觉得曾经在哪看过它。
「小心一点。」
对方的声音流露对小孩的关心,同时又带着责备的意味。
是陌生人的声音。
「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
在抬头看对方的脸之前,我先低头道歉。
「不是你的错,我也是初次前来,所以才会分神。」
那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过我的身边,步下楼梯。
应该是来访的客人。
我看见一位侍从跟在后面,从白木箱里取出庭园用的鞋子。
回头观望与我擦身而过的人。
橙色的背影加上一头带着红色光泽的头发,端正的站姿表示此人的出身高贵。
啊、我想起来了。
昨天我以阿空的身分上街之时,曾经看过这身装扮。
还记得当时他们称呼他为小春。
杜艾大人在部下的帮忙之下把桌面整理干净,一看到客人来了,便起身前去迎接。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才发觉自己不该表现得太过显眼,于是慌忙走过回廊,往通往宅邸外面的后门走去。
初次见面的寒暄断断续续从背后传来。
那是大人的稳重声音。
「我是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的特使春濑彩,此次特奉浅黄姬殿下与萌葱姬殿下两位宫姬之命前来拜见。」
「烦劳阁下在如此混乱的时期远道而来,我是七宫贺川宫姬空澄姬殿下身边的辅佐室长,同时在府中担当左役的杜艾尔·陶。」
冗长的寒暄结束之后,杜艾尔招呼客人来到刚整理好的圆桌旁。
他的部下已经备妥茶与茶点。
杜艾尔请春濑坐上藤椅,自己也在春濑对面坐下。
「原本应该要在执务室招待阁下,但是我想此次会面大可不必如此拘谨,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个茶席。请阁下莫要见怪。」
「我虽是以特使身分前来,但也只是正式会谈前的先遣使者,不用这么拘泥繁文缛节。」
「能得到阁下的体谅,是我的荣幸。」
两人隔着圆桌对坐,年轻的春濑身材比较高,瘦小的杜艾尔看起来反而比较年少。
人们都说七宫的军师年纪看起来很轻。根据官方公布的数字,杜艾尔·陶比春濑年长十岁以上,但是实际看来两人的年纪似乎相差不远。展·凤的年龄也跟杜艾尔差不多,远大于实际目测的年龄,让春濑对所谓的官方数据感到怀疑。
也因为如此,现在的春濑紧张得口干舌燥。
一个年纪跟自己差不了几岁的人,竟然能在当今乱世以一代的时间爬到如此高位,成为掌控一大势力的巨头。
杜艾尔·陶给春濑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春濑感觉自己的手心渗出汗水。
不久之后,春濑看见周围的人从回廊退开,张罗茶席的侍者也不见踪影,中庭只剩杜艾尔与春濑两人,回廊也只有春濑带来的侍从坐在那里。
就距离而言,春濑的侍从刚好可以勉强听见两人对话的片段。
「也让我的人退下吧。」
「无须如此。此地是七宫的营地,有侍从在场,客人也会比较安心。」
「虽然感谢阁下的好意,但也请让我展现对话的诚意。」
这名侍从是父亲留下来的护卫之一,虽然身上没有携带兵器,不过此人即便赤手空拳也比一般士兵来得强悍。一旦动手,瘦小又手无寸铁的杜艾尔·陶恐怕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春濑转头过去,用眼神指示侍从退开。侍从随即退到走廊角落坐下。
春濑回头面对杜艾尔。方才的动作对他已是司空见惯,所以没有特别确认侍从是否离开。
「阁下自去年以来的活跃,在仓濑与牧濑也是人人赞叹,现在谁都知道促使七宫贺川兴起的中心人物,就是大名鼎鼎的陶左大臣。」
「在下其实不够格担任左役大位,但是为了辅佐宫姬,扮演宫姬与府中的桥梁,我必须让自己处在一个相应的位阶。」
左大臣的称呼在这里显得太过隆重,所以杜艾尔只用左役这个谦称。
「比起我来,彩家领袖的名字才是赫赫有名。令尊之事着实令人遗憾,也多亏阁下如此年轻就能肩负领导家族的重任。」
「我只是后生晚辈,还有许多不足之处。像昨天就烦劳叔父为我多费心了。」
「他们亦是期望彩家安定,所以才会如此重视鼓城。」
两人在和缓的气氛下开始对话,营造对等的气势。春濑感觉自己终于平静下来,于是决定把握眼前的气氛切入主题。
「今日之所以特来求见,是为了传达吾等两位公主殿下诚心的提案。」
杜艾尔凝视倾听,等待年轻商人的下一句话。
「两位公主殿下对先前空澄姬殿下与常磐姬殿下的祝福感到由衷欣喜,也祝福包含鼓城在内的三都能够长治久安。」
「那真是令人感激。虽然这番话在会见函中已有提到,不过府中上下都为两位公主殿下的好意感到高兴。」
接下来才是正题。两人虽然装作若无其事,还是不自觉地坐直身子。
春濑努力隐藏心中的紧张,双眼直视杜艾尔的眼睛:
「为使三都同盟能够永续长存,吾等愿以两位公主殿下之名全力相助。」
「阁下的意思是三都同盟可以变成五都同盟吗?」
这个男人以前就对东征将军展·凤提出四者同盟的建议,现在则在这个构想里加上鼓城。
七宫左大臣的表情微微一变,用反问来探究对方的真意。
我想日影先生一定很喜欢吃甜的东西。
虽然他不承认,不过我觉得一定没错。
为了纪念三都同盟而看制作的三都烧里,塞入满满的三色内馅。虽然我觉得太甜,但是这个人还是默默吃着。
我只吃一个就饱了,这个人却连吃三个。
或许是因为鼓城明天就要得到解放,我们所在的街上弥漫一股开朗的气氛。
宽阔的运河沿岸是一整排店家,商店门口堆满来自各国的物产,街上到处可以看到露天摊贩像是祭典一样贩卖各种东西。
我们就站在摊位前面吃着刚烤好的三都烧。
三都烧比先前在贺川吃过的七宫烧还要再大一些,但是味道跟七宫烧一模一样,外观也是大同小异。唯一的不同只有烙印在饼皮上的文字,除了「七」之外还加上「三」跟「四」两字。
奇怪的是这个三都烧的价钱竟然贵了一倍。直到吃了里面的三色内馅,我才发现这大概就是价钱变贵的理由。
「能够和平真是太好了。」
我试着跟开店的大叔说话,但是大叔却用有点不以为然的表情笑着说:
「很难说啊。夏目到头来也没把欠我们的钱还清,贺川则是利用我们来扩张自己的势力,结果只有我们亏大了。反正他们爱把事情弄得多热闹都没关系,只希望他们能够赶快回去。这才是我们这些商人的心声。」
我想也是这样,而且我也希望改变这种状况。
「鼓城是很重要的地方,所以各地的人才会聚集到这里。」
位在乡下的七宫贺川就没有这么多人。事实上,在流入贺川的人口里,来自鼓城的人比其他任何地方的人都要来得多。
这点对三宫夏目来说也是一样,应该说东和西部地区的每个地方都是这样。鼓城是以中央大河作为运河的商业都市,在过去高举四宫名号的时候,鼓城对于七宫贺川来说是个大都市。
「我们只要有生意做就好了。还不是因为上头那些人不停乱搞,才会遇上这样的事。」
下一位客人来了,于是我们告别大叔继续散步。
在隔壁的摊位买了茶,我跟日影先生拿着装茶的竹筒走在街上。
「看来我们也应该早点回去。」
日影先生还是跟平常一样保持沉默,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只知道他配合我的脚步,用相同的速度走在我身边。
我不像展大人一样边走边吃,而且又怕弄脏衣服惹得梳妆师生气,所以每次只要一喝茶,我就会停下脚步喝个几口再继续前进。
每次停下脚步,我就会环顾街上的样子,同时开始思考。
只要我这么做,日影先生就会陪着我一起止步。
眼前的鼓城是一个美丽的城市。
街上随处可见墙壁光亮洁白的房子,所有的房子都覆上颜色鲜艳的各色瓦片。贺川的民宅屋顶大多是一片漆黑,靠近山区的贺川林业兴盛,一般民家大多是把香柏木板铺成屋顶。
在大都市鼓城里,一定生产了很多的瓦片吧?这里有许多工厂跟工匠,可以生产各式各样不同种类跟样式的屋瓦。
在贺川,只有宫城能够把陶制品当成建材,鼓城的建筑光是这点就让我惊叹不已。还有贺川民宅的墙壁大多是木板,鼓城则是以泥灰跟石材砌成的墙为主。
「再加上这里有很多水道,这样就不怕火灾了。」
我有点羡慕住在这里的人。
七宫贺川只有必须严格防范火攻的宫城才能使用的建材,来到这里却是随处可见。我想只有这种长年过着富裕生活的城市才能形成这样的街景。
虽然近年来贺川的生活已经有了大幅度的改善,但是要发展出这样的街景,恐怕还得等上十几二十年的时间。
想到这里,我突然可以理解常磐姬的夏目为何总是跟鼓城处不好。地处深山的夏目,过的日子应该跟我们差不多,说不定贺川的状况还比较好一点。
接着看见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在这里,即使是条不起眼的小路,走在路上的人也比全贺川最热闹的大街还多,往来于鼓城街上的人数跟贺川大不相同。
记得从前有人告诉我,鼓城的人口其实只比贺川跟夏目多上几成。只是身为商业都市的鼓城,除了当地居民之外,还吸引了来自各地的访客,感觉起来住在这里的人几乎比我知道的数字还要多上一倍。
每个人都穿着都会风格的光鲜服饰,走在街上仿佛是在参加一场小型祭典。
虽然战争与接踵而来的危机为这座城市带来冲击,但是从表面上一点也看不出来。
还是说我眼前的一切就是受到战争冲击过后的景象?或许看在鼓城居民的眼里,现在的街景是一片萧条也说不定。
周围的人们脸上看不到太多笑容,每个人都挂着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走在街上,各自过着忙碌的生活。在这些人之中,偶而还能看见贺川商人穿着我熟悉的羽织从我面前走过。
「从贺川跟夏目来这里办事的人也不少。」
想必这里也有许多来自仓濑、牧濑,甚至从神川跟锡马远道而来的人。除此之外,各地还零星散布几座规模不及宫都市的小型都市,每个都市的周围还有大大小小的村落。
「我们也是来这里办事的。」
一旁的日影先生喃喃说道。
「说得也是。」
我点头同意。
「人们和货物就这样聚集起来,然后流通到各个地方。」
我把看着往来人群的视线转向背后。
比大街还要宽阔的运河从我们的身后流过。
那是昨天空澄姬与常磐姬乘船走过的运河。
现在则是载满原木的货船在平缓的水道缓缓前进。
这些木材大概是从城外运来当成建筑的柱子。再往前一段路,耳边开始传来木槌敲打以及切削石材的声音。
「这里真是个大城市。」
「迷路就麻烦了。」
「嗯,是啊。」
「曾为四宫的鼓城位居东和的要冲,任何势力只要掌控此地便有能力对抗中央。没错,即便对手是首都一宫神川或副都锡马亦足以抗衡。」
「那也得彻底控制鼓城才行。正因为无法任意行事,所以吾等才会撤退。吾等与三宫夏目都已立下誓约,绝不会对鼓城任意妄为。」
春濑与杜艾尔面对彼此。
两个人都背负着足以左右都市未来的地位。
「请用,这是我们公主殿下最喜爱的茶。」
为了缓和气氛,杜艾尔主动端起装有东方红茶的茶杯向春濑敬茶。
春濑连忙道谢,杜艾尔已经先喝了一口杯中的红茶。
抢在客人之前喝茶看起来似乎有失礼数,不过这种做法也是为了证明茶中无毒。
「好浓郁的香气。」
出身名家的春濑对好的茶叶十分敏感,以优雅的动作把茶杯拿到嘴边,先用鼻子闻过香气。
在此同时,他的脑袋也没有停止运转。其实两人都利用短暂的时间思考接下来该说的话。
喝了一口茶之后,春濑继续说道:
「左大臣阁下在撤退之后有何打算呢?」
「为了确保贺川的安定,吾等将以七宫姬为中心建设都市。吾等的公主不想看见纷争继续扩大,七宫所有人都将遵从公主殿下的意愿。」
杜艾尔所说的遵从对象只是徒具象征意义的公主,春濑听了微微一笑:
「贺川若是过度封闭,鼓城势必趁机谋反。而且会像各都市反抗神川的手法,采取台面下的动作。阁下若想以七宫掌控鼓城,就非得靠军队或是其他手段加以压制不可。」
「三都同盟已经成立,鼓城答应提供吾等必要的协助,做为对前次战争的赔偿。若是他们背弃这个承诺,吾等七宫与同盟国三宫将会再次占领鼓城。」
「光凭两都之力做得到吗?各位必定需要吾等的协助。先让仓濑与牧濑加入夏目与贺川形成四都同盟,而后再就形式上将鼓城纳入同盟,如此一来鼓城必然不敢轻举妄动,至少不会再像这次一样明目张胆招揽各国或策动战争。」
在原本就有心结的两个相邻都市之外,于加入两个中立都市,藉由这种势力均衡来防止鼓城藉机妄动,这就是春濑的计划。
「包括贺川、夏目、鼓城的西部同盟,神川与锡马互相牵制的中央,还有稳定双子都市所在的东部,三分天下之势已成。现在破坏这个形势不嫌太过危险吗?」
去年的战争起因就是夏目与鼓城联合起来胁迫贺川,但是在这个小个子男人与他的搭档的活跃之下,现在的主导权已经落入七宫贺川手中。
就算不改变现状,贺川仍是得利的一方。
「一宫与二宫虽然暂时撤退,但一定会找理由再次回来,到时候恐怕是十万规模的大军。你们的繁荣对他们来说是种障碍……不对,应该说地方独立本身就是障碍。只要能吸收地方势力,忙于争夺霸权的中央势力就能得到贵重的财源。」
「因此他们的箭头指向双子都市。」
「正如同阁下所知,吾等与中央的距离更近,所以吾等也抱持强烈的危机感。」
「所以阁下才会如此重视地方势力的合作?」
「这是一种互相保证。若是一宫、二宫又像前次那样派兵前来,我们将会出兵助各位一臂之力;相反的,当吾等的独立遭受威胁,也希望你们能够出手相助。只要四个宫都市与商都鼓城通力合作,二宫锡马绝对不是敌手,甚至能与一宫神川分庭抗礼。」
各个都市只要分别筹措三万兵马,合计起来就有十五万的兵力。
最大都市一宫神川实际能够动员的兵力,据说是在二十万上下。
考虑到与副都二宫锡马之间的紧张关系,因此预测一宫神川能够派离本国展开远征的兵力最多只有一半,也就是十万左右。在先前的鼓城之乱,原订派往鼓城的地方军据说是五万,即使各个都市只提供三万兵力,合计起来还是足以对抗。
虽然不足以打倒一宫神川,但是这股联合起来的力量已经能够保障各国的安全。
这就是同盟的意义。
「地方完全脱离中央的支配而独立,这才是宫都市的目标。」
在春濑的心中,未来的东和不该由三股势力互相倾轧,而是集结地方力量包围中央。
「阁下不这么认为吗?杜艾尔·陶左大臣。」
杜艾尔用深思的表情喝了一口红茶,忽然面露锐利的眼神,直指春濑的双眼。
「的确如此,无论我们再怎么努力累积兵力与国力,别说是神川,就连打倒锡马也很困难。我从以前就想透过某种形式跟五宫六宫合作。」
锡马拥有超过五万的兵力,领地的肥沃程度仅次于神川。
「锡马不断要求吾等加入真都同盟,神川也不断要求吾等回归旧王都一宫。」
春濑说出国家的难处,藉此强调同盟的必要性。
无论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是被一宫并吞,或是被二宫并吞,结果都是造成中央的巨大化。这对其他都市来说无疑是非常危险的状况。
「二宫锡马也有跟七宫贺川接触,还提出联手打倒神川的要求。」
唯一从头到尾对一宫神川采取反抗态度的副都锡马,是名符其实的东和第二大都市,若是与之联手必将成为最大的助力。
春濑听了之后笑着说道:
「阁下不是曾经公开说过要打倒二宫吗?」
「我没有公开这样说。我没有那么不怕死。」
杜艾尔没有否定他说过这种话。
「阁下在交易场合的一句话已经传遍整个东和,为此我的叔父还嘲笑阁下不知天高地厚,说这是徒增真都同盟戒心的愚昧发言。不过就在去年年底,卧病在床的家父却是为了不同的原因发笑,他还说真像你的作风。」
杜艾尔头一次露出好奇的表情。
「令尊还记得我吗?」
「家父很怀念与年轻时的两位在商场较劲的日子。阁下应该在比我还要年轻的时候,就很讨厌真都同盟了吧?」
春濑的话勾起杜艾尔的回忆,他笑着摇头:
「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处于敌对关系。虽然彼此走的方向不同,但真都同盟跟吾等都是以顶点为目标,我跟他们纯粹只是商场的敌人。」
「顶点吗?」
耐人寻味的名词。可以感觉杜艾尔说出这两个字时,语气有些不同。
如果顶点指的是取得天下,那跟这种人结盟是很危险的。正因为彼此互相利用,出发点的不同将很容易在双方之间造成嫌隙。
「吾等的目标是地方独立,锡马的目标是取代神川的地位。他们的说法只是在吸引人们的支持,对于彼此的独立毫无帮助。」
春濑希望杜艾尔不理会锡马的呼吁,以表情征求杜艾尔的同意。
「家父临终之前也要我跟真都同盟保持距离。与其跟锡马联手,乖乖接受旧王都神川的支配还比较实在。」
五宫六宫与其与二宫联手挑战首都一宫,还不如表面上臣属一宫神川,更有机会得到实质上的自由。
这是比较聪明的作法。
其实东和各都市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
然而时代正在改变。
神川背负庞大的负债、各都市的力量逐渐变得不可小觑、西方山脉的另一边,大战造成的冲击余波荡漾,不管哪里都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
「四都同盟应该比较实际吧?鼓城已经不再是宫都市了。」
春濑点头赞同杜艾尔的说法。
鼓城在这个同盟里,应该处于配角的位置。至少在时代进一步改变之前。
当然,鼓城还是会跟各同盟都市处于合作关系。
「就算最糟的状况是各个都市得像过去一样屈居一宫神川之下,吾等还是可以保有相当的地位。不过我还是想尽我所能保护现在这份自由,为了这个目标,各都市的团结合作极为重要。」
「光是随意索求自由或是抱怨现状,并不是成熟的行为。想要得到自由就得先尽到责任,所谓责任就是对改革的努力。」
运河另一边排列整齐的叶樱后面的广场,有人正在举行露天演说。
我停下脚步,跟日影先生一起隔着运河看热闹。
「我们一直忍受一宫神川的压迫,难道我们还要忍受他们继续担任东和的中心吗?还要眼睁睁看着各都市不断你争我夺吗?我们每个人都应在改革的大旗之下通力合作。」
一旁飘扬的绿旗是比常磐姬的绿还要纯粹的颜色,旗上绘着大大的「真」字,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哪个势力。
「彼此自私的独立只会造成暧昧的浑沌,进而为将来埋下祸根。为了真正美好的未来,我们需要从根本改革,因此我们提出真都的概念,希望各位踊跃参加真都同盟。」
一个体型庞大的男子站在简单的讲台上,用宏亮的声音发表演说。一群扛着真都旗帜的人在他身边围成一个圈。
「七宫与三宫只懂得为眼前的成功争斗,结果就是害惨了各位。那场战争究竟有什么意义?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军事同盟只会制造出更多事端,危害鼓城的人民。我们绝不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最好的方法就是参加真都同盟。」
围成一圈的人群发出喝采。
围观的人群手里拿着代表真都的小旗,以热切的语气呼唤真都还有真姬的名号。
路过的人们有些被热闹的气氛吸引而停下脚步,有的自顾自地快步通过,我则是从远处看着这样的情景。
台上的人继续用热情的声音呼吁:
「只有真都自始至终勇于挑战一宫神川,真都才是真正能够引领时代的改革派。支持真都的和平改革路线,就能让大家看见富足的明天。」
「吾等并不期望改革。」
春濑昂首直视眼前的人。
「即便以锡马为中心重建这个世界,对吾等来说有何益处?旧王都一宫神川还说得过去,为何吾等必须容忍真都同盟以世界的中心自居?」
年轻商人毫不掩饰心中想法,他认为有些话只有年轻人才能没有顾忌地开口。
「阁下的心情我能理解。对方的势力无庸置疑远胜吾等,可是与他们联手仍是一件不安的事。这点对七宫来说也是一样。」
杜艾尔的回答不带有任何感情。
不被对方的年轻感动,也不嘲笑对方的年轻气盛。
「话虽如此,彩家领袖,也有很多人想参加真都同盟,不是吗?反对我们结成同盟的人,想必不在少数。」
「叔父大人也是其中之一吗?」
杜艾尔点点头。
「他曾向吾等表示友好,只是言下之意又暗示不欢迎四都同盟。老实说阁下现在的行动,似乎令他相当困扰。」
这是意料中事,春濑露出理解的表情。
「事实上,想跟真都联手的人不是只有叔父。七叶仓濑派、牧濑派与真都都有密切的商业往来,这也让我遇到好几次危险。然而,想跟锡马保持一定距离的人也不少。」
「想跟锡马保持距离,也想跟一宫保持距离,所以想到要利用这里吗?正统政府跟改革势力都不支持的人真是麻烦。」
黑发少女重新戴上绣球花色的帽子。
「杜艾尔·陶跟春濑·彩的会见,该不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穿着深蓝色羽织的年轻人一边把玩手中的小刀一边发问。
「五宫与六宫求的是自身安定,但又不想被牵扯进一宫与二宫的势力之争,所以想跟两边保持距离。因此他们才会想到跟其他没有威胁的宫都市结盟。」
两人身在位于小丘的神社境内。
左右两边的树林全是长满新叶的年轻梧桐树。
后方是用来举行祭祀的石板广场,四周一片静谧。此处是可以俯瞰周围街景的广场,圆锥型的土地正好符合东和传统祭祀的要求。
年轻人的上半身靠着典雅的栅栏,少女站在他身旁,笑着眺望眼前开阔的景色。
「七宫贺川的府中,确实没什么威胁性可言。」
财政吃紧的夏目,还有正在争取时间从败战的创伤之中复原的旧四宫鼓城也是如此。
「话说回来,七宫那两个人对安定没什么兴趣,只想不断前进下去。」
水量丰沛的运河在都市四处纵横交错,倒映阳光与路上整齐的房屋。
附近的树上传来阵阵鸟鸣,少女面带微笑注视眼前安稳富庶的景象,一旁的年轻人显得有些心有未甘。
「那些家伙打算反过来利用鼓城、仓濑还有牧濑吗?还有夏目也是他们的利用对象。」
「看似如此。往后不管是一宫神川还是二宫锡马,只要大国一有动静,他们就会联合起来加以对抗。只要能让自己成为同盟的中心,他们在东和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
「这样一来就算不必单独对抗大国,依然可以争夺霸权吧?」
「那两个人应该是这么打算,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
用遮阳帽挡住眩目阳光的少女放眼望向远方。
眼前是一段宽阔的水道,与之相邻的大街满是来来往往的人群。
人群之中可以看到两个孩子。
一名是有着柔顺及肩长发的少女,一名是灰发少年。
由于是远处的景色,从这里无法看清两人的表情与容貌。
如此距离即使大声呼喊也是徒劳无功。就算骑着快马飞奔过去,等到抵达那里,恐怕那两个人也早已远去。
这种距离只能远远俯瞰对方的小小身影。
「找到她固然很好,只是他们怎么会在那里闲晃?」
毕竟对方的身分非比寻常,因此他的声音里带着讶异。
「小孩子想要往外跑是很正常的。」
「那不就跟你一样吗?」
「没错,我是个年幼又脆弱,完全不懂世事的千金小姐,你可要好好保护我。」
回答中带着笑意。
「哼、亏你说得出口。」
话中带着不服气的年轻人突然露出警戒的表情,眼睛盯着前方。
「喂。」
「怎么了?」
呼叫自己的声音显得异常严肃,少女收起脸上的笑容。
「我们该不会被发现了吧?」
「这种距离吗?我这次特别低调,而且还有变装。」
「就算这样还是被发现了。」
「好可怕啊,你打得赢他吗?」
「算了,我不想跟他打。打赢一个小孩子没什么值得骄傲,更何况我根本没信心打赢他。」
少女与年轻人并肩眺望远处大街的情景。
两个孩子之中的灰发少年停下脚步。
不仅停下脚步,他还抬头看着这里。
「那家伙变得比去年还强。」
「没办法,只好期待其他各位的表现了。」
少女缓缓转身面向神社的广场。
转过身的脸上带着微笑,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四道人影。
那是四名成年男子,虽然四个人都作平民打扮,不过每个人的体格都很壮硕,脸上透出一股精悍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久经阵战的高手。
「那就跟平常一样拜托各位了。」
日影先生突然在我身后停下脚步,于是我回头跑到他身边。
「怎么了?」
不知为何,日影先生一语不发抬头看向远处,我也模仿他的动作。
顺着日影先生的视线看去,越过民家的屋顶可以看到远处的小山。那里比普通的小丘来得高,可是又没有大到可以称为山的程度。
这座为杂木林所覆盖的小山似乎有一半是人工的,山顶是一片平地,可以看见树林的上头有一片像是神社的广大空间。
还有几道人影。
淡蓝色与淡紫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只是距离这么远,根本看不清楚。
「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
日影先生不再抬头张望,直接走过我的身边向前走去。
「走吧。免得有人来烦。」
日影先生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而我却开始在意远处的情景。
所以我也抬头眺望,不过差点撞上路过的行人。
我急忙躲开,再次抬头看去。
蓝色和紫色的背影都已消失无踪。
「四都同盟是足以改变东和形势的大势力,东和未来势必会有一番动荡。这在保守人士的眼中,应该是条危险的路吧?」
听见这番话的春濑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亲手加速时代潮流的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形势早已在阁下手中改变了。」
「吾等只是解决眼前的问题。」
「你们做了谁也不敢尝试的事,你们的眼光总是放在未来。」
春濑重新打量眼前这名沉静男子。
这个比自己年长的青年身穿文官正式服装正襟危坐,表现出官僚特有的一丝不苟,只是偶而又能在他脸上看见玩世不恭的表情。据说这个人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时候,默默无闻的他曾经与春濑的父亲在商场上有过精彩的交锋。
姑且不论成败,这个男人确实在富商彩家前代家主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所以春濑再次摆出端正的姿势,低头向对方请求:
「若想达成各宫都市期望的独立割据,四都同盟是最好的基础。还请阁下伸出援手,共同打破失序的中央支配。」
彩家现任家主、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的公主寄予信任的特使低头了。
只是他还太年轻,在彩家内部的地位尚未稳固,许多权力仍掌握在有力的亲戚手中,因此没办法毫无顾忌大胆行动。
「包围一宫可是会让他们认真起来。」
带有试探性的话语。
「吾等早有心理准备。因为吾等正处于危机之中,就像去年遭到三宫、四宫联军威胁的七宫贺川一样,双子都市如今已被卷入最大势力与第二大势力的对立。」
春濑的视线落在地上,话中语气却是字字坚定。
维持现状只会使自己的国家成为大国争霸之下的牺牲品,失去身为宫都市的繁荣。既然无论向哪个大国靠拢都无法避免被卷入大规模的动乱,还不如与其他国家联手构筑新的秩序。
春濑·彩正在这条新的道路上摸索,脸上表情诉求心中的危机意识。
这让杜艾尔·陶放松肩膀的力道:
「彩家领袖,有人只是暧昧地说想跟吾等联手,也有人像阁下这样真挚提出同盟的邀约。请问阁下认为接下来吾等该怎么做才好呢?」
「应该让东和七姬之中的四人见面。」
为了不愧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阁下是指吾等的七宫空澄姬殿下与三宫常磐姬殿下?」
「还有吾等的双子宫,五宫浅黄、六宫萌葱两位姬殿下。」
除了已经退位的琥珀姬,如今东和的宫姬共有六位。
现在的计划是让六姬之中超过一半的四位公主见面。
「身为东和良心的双子姬,还有在先前的战争达成戏剧性和解的两位仙姬,没有人比这几位公主更能汇聚期望和平独立的民意。」
「阁下所在的两位公主是否赞成此事?」
「那是当然。两位公主殿下都深知巫女姬应尽的职责,也深信巫女姬是和平与良心的象征,绝不会对此有所疑念。」
春濑保证两位公主赞成此事,因此杜艾尔也点头同意。
「我明白了。我相信浅黄姬与萌葱姬愿意跟吾等携手合作,彼此扶持走过未来的漫漫长路。而且吾等的空澄姬也同样崇尚以和为贵的道理。」
「常磐姬那边由我前去游说,相信必能得到她的支持。」
稍微思考了一下,杜艾尔摆出人称左府或左役的严肃表情。
「春天即将过去,时序接近初夏,一切准备是否能在这个夏天完成?」
「我们会在空澄时分谈妥一切,并在高夏之前为公主安排会见相关事宜。」
那是从七月到八月的咏名,春濑把事先准备的话全部说完。
「吾等府中近来也有越来越多人赞成避开纷争,与其他都市建立友好关系。在此我向阁下保证,阁下的意见我会在回到七宫贺川之后马上召集众人展开讨论,相信必定会有好的结果。」
「我确信这个承诺必定会为双方的良缘缔下稳固基础。」
双方已有共识,春濑对此表达感谢之意。
松了一口气,两人各喝一口茶。
「话说回来,我倒有件事想要请教领袖大人。」
「请问有何指教?」
听到杜艾尔主动提出问题,春濑脸上虽然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有点紧张。
听说这个男人绝不会问无关痛痒的问题,越是寻常的问题越是暗藏玄机,绝不能大意。
「请问阁下那边的宫姬还会在位几年?听说王室的旁系家族已有几位男丁,吾等的公主打算再续任十年,阁下能否告知五宫六宫的计划,如此合作起来也会比较容易。」
「阁下所言甚是。吾等的两位公主希望至少续任五年,倘若未来东和的局势持续安定,也有可能续任十年以上。」
绝大部分的宫姬任期都是这么长。
宫姬只是时代的过客,也是过渡时期的一种象征,既不是支配者也不是执政者。现在双方都表明自己的宫姬不会逾越这个定位。
「宫姬总有一天必须下野。为了迎接这一天的到来,我们这些辅佐者有义务为东和创造出和平的未来。」
杜艾尔的话中充满诚意,让春濑动了促狭的念头。
「民间盛传七宫的公主殿下遭人幽禁在城中,任由大臣与将军摆布。相信这些应该只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吧?」
在以建立友好关系为目的的会谈中,实在不该提出这样的问题,但是如此问道的春濑并不后悔。毕竟徒具形式的友好关系太过脆弱,他认为自己应该利用年轻的优势把能说的话说出来。
乍看之下像个小孩的瘦小男子用大人的表情笑道:
「要这么解释也可以。公主殿下的身分何其尊贵,本来就不可能随意出城。另一方面,为了七宫贺川的繁荣,身为左役与右役的吾等有时确实得做出违背公主殿下心意的事。」
他的笑容显示他已作好接受一切批评的心理准备。
所以春濑点头说道:
「辅佐公主的人有时就得不惜做出肮脏的事。」
「我的职责是管理政事,右将军的职责是管理军事,政治家与军人做出肮脏的事是理所当然的。能够扮黑脸的人才能担当这等职务。」
垂柳的枝叶随风摇曳。
柳叶嫩芽逐渐变成绿叶,柔软的枝叶倒映在下方的水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是跟日影先生站在这里看着河水缓缓流过。
我们站在石桥上,脚下是利用鼓城雄厚财力建造的石砌运河,水声传入我们耳中。
我把手放在栏杆上,双手托着脸颊,轻松度过悠闲的时光。
背后的人群来来去去,运河两边的街上全是店家以及前来购物的人们。
潺潺水声永不间断,其间夹杂断断续续的人声,偶而还能听到低空传来几声鸟鸣。
眼前偶而出现燕子的身影,也不知它们是把哪户人家的屋檐当成家。
空气里同时混杂晚春与初夏的气息。
早晚的空气还很冷,但像这样一直待在大白天的阳光底下,却让人觉得有点热。
水面月是高山融雪流向大小河川,溢满蓄水池,滋润耕地的季节。再过一阵子就是夏季。
空澄与高夏,东和的七月跟八月。
万事万物在春天萌芽,在夏天跟秋天成长茁壮。
一直以为都是如此。
岁月匆匆前来,又匆匆离去。
透过柳枝可以看见落在水上的樱花花瓣顺流而下,仅存的残花与渐趋茂盛的柳树在此交会。
现在正是季节更迭的时节,春夏的花木也在此时交替。
暖和的空气让人有点坐立难安,害怕这个季节就此过去。
心中期待夏日的到来,又有点希望时间永远停在当下。
耳里听着吵杂的人声与水流声,忽然很想记下现在感受的气息。
悠闲的河风吹过河面,轻轻吹动许多东西。
丰沛的清澈水流,脚下的运河永不止息地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