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公主齐聚一堂的同时,有将近十名老人比肩站在庭园外围的凉亭前。远眺会面的过程。
这些人全都身穿正式仪式服装,一望便知他们是位高权重的人物。
“此次能够顺利会见,全得归功采家在背后尽心撮合。”
一名老人对着这群人之中唯一的一位年轻人如此说道。
身穿象征两都市协调者的澄色服装,身材略显细瘦的青年施礼答道:
“如此称赞在下实在愧不敢当,此次全靠大家不吝相助才能有此成果,尤其得要感谢我们的两位公主率先采取行动。”
澄色的青年春濑·采并未露出谦逊的表情。
以得体的态度加以应对的同时,他的表情自认这个称赞自己当之无愧。
这个表情让这群政界的大人物纷纷大笑。
笑声里充满大人特有的虚伪,春濑不由得皱起眉头。
号称双子都市的仓濑与牧濑之间有好几处离宫以及庭园,这些离宫与庭园是两都市象征的双子姬喜好停留的地方。
这次用来招待空澄姬与常磐姬的若夏离宫,也是其中之一。
四都同盟。
为了促成这个大规模的结盟行动,各都市的代表皆在台面上下全力运作,第一步就是让象征各都市的宫姬彼此见面。
大财阀采家之主春濑便曾经担任两位公主与两都市的使者,亲自前往三宫夏目城与七宫贺川城进行游说。
这个经历也成为他重要的资产。
能够留名在这场暗地里将四宫鼓城牵扯在内的大计划。对于年仅二十岁的他来说无疑是项丰功伟业。撇开司掌祭祀的巫女姬,找不到第二个如此年轻便闻名于世的人。
只是所谓的世间仅限于财界与政界。
对广大的平民百姓来说,此次会见是由宫姬们主动发起,虽然某些传闻可以看见采家的名字,但是大多数人丝毫不知采家的功劳。
但春濑已经对眼前的或果感到满意,他知道锋芒太盛只会招来危害。
尤其在与这些老人——仓濑与牧濑的有力人士谈话过后,春濑更深刻体认到这一点。
倘若四都同盟有朝一日濒临瓦解,这些人必定毫不留情舍弃春濑。就算没有舍弃他,也会把所有责任推到春濑与采家头上。
这些人极少自己负起责任,就算有时会以“负责”为由从财政界引退,对他们来说也是用来将伤害减到最低的最终手段。
他们的做法不能说是狡猾,而是老练又面面俱到。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到了这把年纪还在这个世界屹立不摇?要知道这是一个影响范围极广,本身极其狭隘的世界。
身处自己的父亲、叔父还有历代采家家主生存的领域,春濑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不过还是努力维持年轻人该有的表情。
“在下只是后生晚辈,难以预测未来之事,也不知此次会面的结果是吉是凶,想来就不禁觉得担心。”
春濑摆出怯懦的表情取悦这群老人。
在场的老人辈份都比春濑过世的父亲更高,与春濑的祖父同辈。他们平常绝不会在年轻人面前表现心中怯懦,不过春濑故意反其道而行,拉近自己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计策奏效,老人之中的代表拍拍春潮的肩膀。
“我们也没有闲着,铁匠与樵夫那边都已经谈好了。”
用铁匠比喻拥有矿山的三宫夏目,用樵夫比喻林业与造纸业发达的七宫贺川——这种说法多少有贬低对方的意味。言外之意是距离中央较近的双子都市,比这些地方更有资格以都市自居。
“就算他们没有问题,更麻烦的两强又该如何应付?”
春濑脑中首先浮现七宫左大臣的脸,嘴巴却说出另一种可能性。
置身东和中央的旧王都一宫神川城,以及位于神川东方,以天下副都自居的二宫锡马城。
这两大势力都不在春濑的管辖范围里,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加以谈论。在双子都市对这两个势力的游说与谋略策划上,春濑无须负上任何责任。
“年轻人,不必担心。”
拍他肩膀的老人以满足的笑容继续说道:
“放眼东和的漫长历史,那些家伙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恶劣过。他们现在无论如何都无法抽身。”
“也就是说传闻的内容属实吗。”
关于这方面的消息,春濑早已略有耳闻。他吞了一口口水,问出带有危机意识的问题。
在场的老人不约而同露出严肃的表情一阵沉默之后。老人之中的代表开口说道:
“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已经正式开战。”
沉重的声音传入耳里。春濑·采此时的感觉有如直堕冰窖。
神川城与锡马城的地理位置相当接近。
两个都市同样位处东和土地最肥沃的中央地带。从古到今一直是一面竞争一面成长茁壮,如今已没人说得清楚它们是从何时开始对立。有人说是百年前,也有人说是半世纪前的事,只是台面上的明显争端并不多。
一直以来两个都市之间只有小规模的纷争,原因是两者彼此忌惮对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神川没有打算认真对付锡马。
然而这种均衡如今已经崩溃。
导火线是从以前就不断持续的领土纷争,其中一块争议领土的居民掀起大规模抗争,表明脱离神川的管辖,加入锡马领导的真都同盟。
一宫神川为此派遣军队前往镇压暴动。
派兵的名义是阻止少部份暴徒的恶行。
想当然耳,二宫锡马也为了保护百姓展开行动。
派兵的名义是保护民众发起政治活动的自由。
虽然神川军较早出动,但是锡马军后发先至,比神川军早一步控制住交通要道。
兵力方面一宫神川军六千人,二宫锡马军两千人。
兵力是对方三倍的一宫军指挥官首先挑起战端。
箭矢交错,枪尖染满鲜血,骑兵从步兵身上践踏而过。
纷争起源的小都市千鸟已经化为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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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退缩!此地的居民全都是胸怀真都之志的同志!誓死守护他们!”
锡马军的代理指挥官扯开嗓子大叫。
手下的年轻士兵纷纷大声回应,同时用盾牌挡住从天而降的箭雨。
位于道路要冲的临时木制营寨,如今已燃起好几处火头。
进攻的神川军比守军多上一倍,从三个方向包围整个营寨,并且射出无数的火箭。
锡马军打从一接战便落于下风,只得退守到这座营寨里准备反攻,然而他们无论是兵力还是装备,都远不及对手神川军。
即使如此,营寨中的将士依然士气高昂。
他们都是自愿参加真都同盟的年轻人,打倒一宫神川是他们的志向,他们的士气远远超过神川军,只是对手实在太过强大。
一宫神川是东和原本的首都,旗下的兵力也是所有都市之冠。就神川军的立场来说,绝不允许输给其它国家。因此即使己方内部早已腐败,好面子的神川军还是展现强大的实力。
一名情绪激动的将领对负责指挥战斗的代理指挥官进言:
“还是先撤退吧!只要退到城里,一定可以得到居民的帮助。”
他们身上的军服完全相同。
原本的指挥官在一开始接战之时就已战死,之后锡马军的代理指挥官便由将领彼此推举出来的年轻人担任,因此他们原本是阶级相同的盟友。
彼此的年龄差距不大,识见也相去无几。
只是既然身为指挥官,着眼点自然与其它人不同。
“我们一旦撤退,百姓势必遭到战火波及。我们必须留在这里,阻止神川的恶军前进。”
代理指挥官摇头表示不能撒退。
“可是这样下去我们会全军覆没,敌人的兵力比我们多太多了!现在撤退不算羞耻,若是看不清现实,让手下兵将白白送死,更没有资格当一个指挥官。”
“在我们死守这里的期间只要能让多一个百姓逃到锡马的领土,我们的任务就算成功。”
这句话让提出进言的将领无言以对,代理指挥官继续说道。
“只要女人跟小孩被后来的增援部队救走,他们就会连同我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然后他拔出佩刀。
轻盈的皮甲与草绿色的护胸。
手握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刀,刀刃映出周围的火光与阳光。
敌军的吵闹声响逐渐接近,营寨大门开始起火。残存兵力不到千人。
反观敌军没有受到太大损伤,兵力的悬殊差距,彼此的损伤自然大不相同。
一旦大门完全焚毁,他们将会暴露在穿过硝烟而来的箭雨之下。但是没有一个人试图逃跑。提议撤退的将领也拔出佩刀,击落飞来的流箭:
“奉陪到底。”
正当两名男子彼此凝视,用力点头表达决心的同时。
新的呐喊轰然响起,来自远处的声音震动周围的空气。
人们发出的嘶吼声撼动在场每个人的耳朵,接着传来接连不断互相碰撞的声响。
声音来自后方。
代理指挥官转头望去,不禁睁大双眼。
一队骑兵奔驰而来,无数的步兵跟随其后,声势浩荡地进军而来。
身穿熟悉军装的军队高举翠绿色旗帜。
旗上绣着大大的“真都”两字,正是在场众人拥护的大旗。
看见这面旗帜的男子忍不住眼泛泪光:“援军赶到了!”
代理指挥官哽咽的声音里,满是安心与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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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差一点就可以击退站在暴徒那边的二宫锡马民兵。
然而对方的援军却在此时出现,数量约在一千到两千之间。
一宫神川军的指挥官坐在马背上,从官道旁的小丘远望另一头几近烧毁的城门仰天长叹:
“开什么玩笑?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镇压少数的煽动者,帮忙维持治安而已啊!”
可是事情不断朝奇怪的方向发展。
先是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与官道上偶遇的二宫部队交战。不过直到击退对方,一宫方面仍然无法掌握状况。继续进军才发现官道遭到对方封锁,目的地的小都市换上新的旗号。宣示此处已是锡马的领土,此地的居民已是锡马的人民。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如果是以前,与锡马之间的纷争最后都会透过政治手段解决。
双方先展开对峙然后彼此让步,最后撤军——这样的步骤几乎已经成为惯例。
这次完全没有这类的交涉动作,从一开始就是硬碰硬的正面交锋。
就算如此,即使是硬碰硬应该也能取胜,只要战胜对方,让对方见识到一宫神川军的力量。
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他们的兵力与装备也允许他们这么做。
这位指挥官原本打算在战胜之后前往目的地,之后再请示高层的指示,但是事情的发展逐渐偏离规实。
从兵力来看,目前的一宫神川军依然稳操胜算,但是现在的对手并非三两下就能解决。
“准备撤退,我得请示东军阁下的意见。”
神川旗下的四将军分别掌管四方领土,此地是东军的管辖范围,由一般人口中的东方将军负责指挥,这里的军队都是他的部下。
进攻营寨的神川军采取三段配置——两千名士兵在前线发动攻击,指挥官在最后方保存实力。反观对方则是濒临溃散,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与增援部队会合。因此神川军可以从容不迫地撤退到安全地带。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锡马真的打算违逆一宫神川吗?难道其中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就在此时他想到最近广为流传的谣言。
从几个月前开始,民间便不断流传一宫暗杀二宫大师未遂的传闻。传说一宫的有力人士为削弱二宫的实力企图毒杀大师,事发之后大师便卧病在床至今生死未卜。
这只不过是没有根据的传闻。大师病倒是事实,但是没有证据显示病倒的原因是生病还是中毒。真都同盟的公告也没有提及详细的原因。事实上,大师的年事已高,就算健康方面出了问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然而在真都同盟根据地的二宫锡马城,大部份人都相信这是一宫的阴谋,因此导致情势越来越混乱。
“唔,那是。”
正在指挥部下撤退的指挥官抬头一瞥,发现除了二宫的增援部队,远方又出现一支军队。
那支部队人数不多,从队形判断数量大约五百左右。
虽然距离遥远难以辨认,但是这支军队的行进速度比先前的增援部队慢,从整齐的梯形阵型,可以看出是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来者可能是增援部队的主力,而且是由高阶指挥官亲自率领的精锐部队。虽说也有可能只是对方的虚张声势,不过眼前还是暂时撒退比较安全。
“撤退!撤退!重新集结后卫阵型。”
就在指挥官忙着对周围将领下达命令之时,敌方营寨再次发出新的呼喊。
那道声音吸引指挥官再次将目光移向敌阵。
呼喊“真姬!”的声音传入耳里。指挥官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定睛挺视疑似敌军本队的部队后方。
梯形阵型的正中央有一辆车,旁边还有高举大旗的将士。
朱红色的马车搭配绿色顶盖,旗帜上面绘有金线装饰的翡翠宝石。
“怎么可能?那面旗子、那个颜色不是他们宫姬的姬旗吗!?”
相较于欢声鼎沸的锡马军,神川军明显受到震撼,步兵与骑兵都停下脚步。
越过烈焰冲天的营寨可以看见高举鲜艳姬旗的队伍逐渐靠近,而且身上穿着象征二宫锡马高阶将士的翡翠色军装。
“竟然是真都同盟的二宫姬亲卫队。”
即使他们所保护的马车四周围着帘幕,外人无法看见轿内的样子,但是他们守护的对象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东和二宫,人称东和真姬的翡翠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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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这一步不好应付吧。”
壮硕的年轻人说得很轻松。
“这算什么?小意思。”
年纪差不多的矮小年轻人如此回答。
“将军。”
喀。
“你太大意了。”
喀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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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寨的火势还未平息,但是此时却已回荡着士兵充满欢喜的胜利呼喊。
就在刚才,他们逼得长年的宿敌、兵力倍于自己的一宫神川军退兵。这个成果让每个人感动得热泪盈眶,更有不少人提议趁势追击。
只要冷静思考,谁都可以看出暂时撤退的一宫军没有受到多大损伤,反倒是惨胜的锡马军气大伤,此时追击与其说是有勇无谋,更像是白日梦。
虽然他们都很清楚,但在现场气氛影响下,许多人还是忘情地提出各种不切实际的建议。
他们热切的眼神全都集中在一名少女身上。
身上的法衣缀满与名字相同的宝石,公主装束也是明亮的翡翠色。
她正是东和锡马城拥护的宫姬二宫翡翠姬殿下。
这位公主走下马车,在亲卫队的团团保护之下对在场所有人深深鞠躬。
缓缓抬头,眼光扫向鸦雀无声的士兵。
她跟身旁的亲卫队都是一尘不染的翡翠色。相较之下,围绕在周围的士兵刚经历一场恶战,每个人都是肮脏不堪,满是鲜血与汗水的痕迹。
更惨的是无法聚集在公主周围的人。
有人身受重伤正在急救,也有些人一看就知道已经没救了。悲惨的光景映入眼中,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切。
熊熊燃烧的火焰中,传来烧毁木柱崩落的声音。
在伤员的呻吟声中,人称真姬的少女终于开口:
“各位弟兄。”
环顾四周的模样,像是要确认每个人的脸孔。
“各位弟兄。”
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们的援军迟至现在才到,翡翠在此致上最深的歉意。”
伤兵纷纷高呼没有这回事,而且直到现在依然无法置信。
虽然此地距离锡马不远,但是谁能想到公主的身影会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更想不到厌恶战争的宫姬竟然亲率援军赶来。
一切都是那么令人难以置信。
换做平常,光是在如此近的距离见到这位公主,就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
但是她就站在这里,亲口向众人致歉,在场士兵无不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城市的转让原本可靠和平对谈的方式解决,只因为我与议会力有未逮,才会发展成武力冲突,令各位弟兄背负沉重负担,对各位受伤还有不幸捐躯的弟兄翡翠无论如何道歉也难辞其咎,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未曾流血流汗的我们,翡翠恭请各位弟兄回到后方安心养伤。”
“不,公主殿下!我们还能打,恳请公主殿下将伤兵送回后方,把我们留在身边。”
脸颊有道严重伤口的代理指挥官跪在公主面前恳求,身后传来众人的附和之声。
“翡翠十分感谢各位弟兄的决心,但是我们与神川之间的战争并非只有形式,战场亦不是只有这里,请各位弟兄务必保重自己的身体,安心把这里交给我们。”
严肃的语气明显带有对士兵的关怀,这些在场的男子汉各自下定绝不退却的决心。
“我们的战争就从这里开始,为了真都,也为了卧病在床的大师,我们都要留在这里为公主殿下效力。”
一位无名年轻将领如此喊道,周围的人纷纷称是。
“据说一宫黑姬的手下对大师痛下毒手,我们绝不能就此退却。”
代理指挥官的话,让翡翠姬脸上出现阴霾:
“不可胡说,无论如何她都是宫姬,我们不能胡乱臆测。”
“除了一宫还有谁会做这种事情?”
远处的伤兵勉强起身大喊。
“任何人都有可能。”
翡翠姬说得斩钉截铁,周遭众人不禁闭上嘴巴。
“我们真都同盟是东和最大的改革派势力,所有的保守分子还有新兴势力,都可能视我们为眼中钉,任何人都可能对我们图谋不轨。尤其当我们势力增大,受到此种恶行攻击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
她张开双臂,用力呼吸。夹杂血腥味与汗臭味的空气,焦臭的空气足以让任何人感到不快,但是她的言语动作还是那么自然。
在火光照映之下,她以无比真诚的表情说道:
“我们正遭逢国难,一宫对我们施以暴行,其它宫都市为了满足私欲彼此勾结,台面上下都有人图谋不轨。但是我们绝不可以示弱。不管这场战斗将会持续到何时,我们都要奋战到底。”
——————————
“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
喀。
“是啊,掩饰弱点最好的方法就是攻击。”
喀。
——————————
一身黑衣黑相的背影走在长廊上。
这里是旧王都一宫神川城。
在广大庭园围绕的古城深处,一名少女带领黑骑士静静走在昏黄烛光照射的走廊上,少女的名字是东和一宫黑曜——名字的由来正是来自胸前散发静谧光辉的黑曜石。
“不仅五宫六宫邀请两位宫姬会面,就连二宫也有动作。”
身穿黑衣的公主边走边开口。
东和七姬,除了被放逐到南方的琥珀姬,东和的其它宫姬都已展开行动。
“四都同盟虽然还未正式宣告成立,不过可以确定这几天就会公开。”
担任政治顾问的老人走在公主与黑骑士之间,一脸惶恐的表情。
“让他们玩弄这些花样!我们岂不是非常困扰?”
“二宫也同样心急,所以才会不惜招惹我们也要扩大领土。”
“若是出手镇压四都同盟,我们一宫神川很可能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对于一心想为大师阁下报仇的真都同盟来说神川是他们除之而后快的对象,看来连翡翠姬也压不住这股战意。”
“二宫姬亲自参战,不是她本人的意思吗?”
这个疑问来自政治顾问背后的骑团长,没有回头的黑姬点头同意:
“一旦正式开战,想回头也为时已晚。如果是我,就算心中再不愿意也不会表现出来。想必她也是一样。”
“那么我们应设法让二宫军撤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瓦解四都同盟,此时与二宫对决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老人如此进言,骑团长摇头反驳:
“顾问阁下所言甚是,但是锡马的民意已经全面倾向打倒神川。况且我军方败,就此停火无法对领民以及文武百官交待,无论如何至少得夺回那个小都市。对方既然用武力进犯,我们自然也要以牙还牙。”
“骑团长说得对,领土必须取回,也得靠政治手段恢复领民的民心。”
公主也表示同意。
以怀柔手段赢得民心是真都同盟的一贯手法。但是神川中央政府的严重溃败,也是造成民心背离的重要原因。
“在我们与二宫征战期间,四都同盟很可能变成世间公认的既定事实,公主殿下是否要设法让这场纷争尽速解决?”
“我是宫姬,是象征和平的巫女姬,关于战争的决定权不在我身上,我的职责只是对议会诸公与将军的决议予以承认。”
黑姬的声音带有笑意,像是在说先前强行出征鼓城的行为只是例外。
“这场御前会议的结果,实在令人难以预测。”
老人摇头叹息,走廊尽头就是通往王座大厅的大门。
威严的大门矗立在历代国王与摄政者走过的通道上,彷佛门后是个神圣的竞技场。
从好久以前开始,神川城的这条通道便处于半封锁状态。
最近几代的国王已经不走这条路,改走更方便的一般入口,这种改变事实上也是王室腐败的象征,所以黑衣公主故意选择这条路。
“还是装得成熟一点吧,要是再不照他们的希望演出,我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了。”
头也不回的公主发出带有自嘲意味的笑声,背后的随从只能不安注视她的背影,无法猜出她的话带有几分真意。
从小到大,这位公主的心情总是难以臆测,很多时候都要等到事情过后,身旁的人才恍然大悟。尤其情势越是危急,她越不会找人商量。
她是一位有问必答的公主,但是身旁的人从来不知道如何发问,因此到头来,他们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追随在她身后,全力保护她的安全。
大门在公主眼前敞开。
就在这扇门后面,一宫神川的当权者已经准备无数难题,等着考验这位公主。
——————————
喀。
“啊。”
“死棋。”
壮硕青年颓然低头,矮小青年一脸笑意。
在很久以前,棋子又多、规则又复杂的将棋曾经在宫中与贵族之间流行。只不过近年早已没落。只有少数特别好奇的人才会去学怎么下棋。展·凤与杜艾尔·陶——这两个人就是那种特别好奇的人。
他们不知从哪个仓库里找出棋盘,还找来懂得下棋的老人教导他们。自从学会下棋之后。他们就经常在棋盘上尝试各种战术。
幸运的是两人的棋力几乎不分轩轾,下起棋来不会有一方只赢不输的无趣状况。
不过那也只到今天为止。
“不玩了,人家受够了!”
“不要自称人家,这样也不会比较可爱。”
“混蛋,难道你以为自己很可爱吗?这个狸猫军师!”
“你该不会到处帮我宣传这个绰号吧?最近在贺川与鼓城都有越来越多没礼貌的家伙叫我狸猫。我可是头痛得很。”
“我是可爱的貂!你是狸猫!简单明了不是很好吗?”
“貂的捕食方法可是很卑鄙的,相较之下狸猫还比较可爱一点。”
胡乱闲聊之后。两人开始反省。
“貂和狸猫都一样!”
“一点都不威风。”
“是啊,我们改叫龙或虎吧。”
“太晚了吧?”
就算在反省也是胡言乱语。一直在旁边看他们下棋的人不禁苦笑:
“听说东征将军与他的军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看起来果然没错。”
那个人身穿黄绿色羽织,肩上扛着一把长刀。
他是雾羽·良沙。人称佣兵将军的男子近几天来,一直与这两个人一起行动。此处是位于鼓城郊外的营寨,最近的他们时常待在瞭望台上闲谈。从东和聊到中原,再聊到异国的事。他们曾经处于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有时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有时谈论正经的话题,但现在已经互为盟友。
既然他们主动来找自己交朋友,雾羽自然找不到理由拒绝,身为三宫夏目军的一员照理应该与这两个人保持距离,但是现在无论夏目还是贺川的府中都在追求融合。
杜艾尔收起打闹的语气认真问道:
“雾羽阁下还是不打算与我们同行?”
“我的责任是守住这里。”
听见雾羽简短的回答展也笑道:
“唉呀,常磐姬有士道将军跟着就够了,要是连佣兵将军都跑去,仓濑跟牧濑的人八成会吓破胆吧。”
四位宫姬正为了促成四都同盟而会面。
为避免刺激其它势力,空澄姬与常磐姬分别带领三千名卫兵赴会,有力的将军与眷属也尽量避免出面。
使节团里唯一的知名人物是负责带队的士道将军,恶名昭彰的七宫双人组没有跟随空澄姬前往。虽然展事前安排两位尽管默默无名,但是颇有实力的副将带领亲卫队,不过似乎还是很担心宫姬的安危。
于是他在鼓城组织军队,打算在宫姬回程时前去迎接。
在编组军队的过程中他们一有空闲就四处游玩,偶而也会找雾羽说话。
“虽说为了与五宫六宫建立互信关系不得不如此,但是让年幼的公主独自一人赴会总是令人不安,我们还是得去一趟。”
杜艾尔·陶说的是真话,只是没有说出全部实情。
七宫里的府中一派对这次四都同盟的态度十分积极,身为好战派的东征将军以及他的同伙左大臣遭到排除在外,这两个人早因为独占宫姬遭到诸多非难,因此如今的府中一派想尽办法准备一挫他们的势力。
“期待两位能够早日归国,两位不在的期间,鼓城的治安就交给我们良沙一门维护。”
鼓城是极为重要的据点,若要从贺川前往其它宫都市,经由鼓城是最便捷的方法,对夏目来说亦是如此。
当鼓城被某个势力占领,整个东和的脉动都会受到影响,此地是包含军事、经济、人才在内的所有物资流通枢纽。
一旦鼓城出了什么事,整个东和的情势都将改变。
要是三宫夏目占领鼓城并且封锁交通要道,前往五宫六宫的军队将会无处可归。
收拾桌上的棋子,杜艾尔转身面对雾羽,摆出衷心希望他达成任务的表情开口:
“那就有劳雾羽阁下了,为了东和的未来,我们都希望夏目与贺川的同盟长久维持。”
雾羽·良沙看了一旁露出不置可否笑容的展一眼,不由得面露苦笑。
就在此时,部下前来报告乘船渡河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两人不约而同起身。
佣兵将军目送两人的背影远去,一名在远处待命的年轻侍从大步跑来。
少年的眼神明显透露对七宫双人组的敌意,雾羽看在眼里只能再度苦笑。
“属下前来迎接将军。”
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用欲言又止的表情对雾羽行个军礼,然后抬头仰望雾羽高大的身影。雾羽点头回应,把原本扛在肩上的长刀用带子系在背后。
少年的眼神还带有孩童特有的率真,却在言行举止上努力表现出大人的样子,形成一种奇妙的对比。觉得有点好笑的雾羽没有回头,只是带着少年迈步前行。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军队,许多人正在等候他的指挥。
眼前还有太多事必须思考、实行。
“你恨七宫吗?”
雾羽转头侧脸面对一脸欲言又止的少年。
“他们是杀父仇人。”
少年出身鼓城,他的父亲在七宫贺川的战争里担任先锋部队,最后不幸战死。
父亲的战死导致家庭妻离子散,少年也因此流落街头。战败的鼓城军遭到解体,重新整编,可是战死士兵的遗族没有得到任何补偿。
“我们家只有属下一个人活下来,七宫是我们全家的仇人。”
少年的话中自然流露一股深切的恨意。
“如果不是士道将军好心收留,属下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少年忍不住倾诉心中悲愤,雾羽一边前进一边用心倾听。
这个少年在战后被三宫夏目的士道将军收留,并且收为养子。因为出身鼓城的关系,士道将军特别让他在雾羽身边担任侍从。
少年一向尊敬曾用长刀杀伤东征将军展·凤的雾羽·良沙。如今很容易看出他对雾羽这几天来与那两个人的往来十分不满。
“从今天起就是七月,已经到了空澄月,七宫还是赖在鼓城不走,他们一直说夏天来临之前一定撤军,结果直到今天还是用各种理由把军队留在鼓城。原本想说那些家伙总算要走了,没想到他们连回程都要经过鼓城,简直欺人太甚。”
息吹月那段期间,东征将军与手下的精锐部队曾经为了保护空澄姬返回贺川,但在人称水面月的六月来临,他们也为了参加都市同盟展开行动。
像是要呼应三宫夏目与双子都市五宫仓濑,六宫牧濑结盟一般。七宫贺川也公开表示愿意参加同盟。
“若要应邀从贺川域前往仓濑与牧濑,除了经由鼓城也没别的路好走。”
雾羽的话是事实,鼓城本身有几条官道连接各大都市,形成四通八达的交易路线。如果想从位处东和西部边陲的贺川渡河前往东侧的双子都市,唯一的方法就是经由鼓城。
硬要避开鼓城,就必须绕远路,同时走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以宫姬为首的都市代表团当然不可能选择这种路线。
“那些家伙真卑鄙,嘴巴说要护送空澄姬,结果只是换一批军队占领鼓城,还用尽办法搞垮鼓城旧势力的镐木调和党。他们所谓的承诺根本不值得信赖。”
“我们同样对鼓城旧势力施压,也一样想并吞他们。”
台面上下的鼓城内部都在进行激烈的攻防。
不只是七宫贺川与三宫夏目五宫与六宫透过采家家主与他的族人展开行动,一宫二宫也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透过各种手段试图掌握鼓城,一些规模不如宫都市,仍然颇有势力的地方都市与势力也纷纷介入其中。
这几个月的鼓城局势变化想必不会在东和史上留下纪录,因为所有的斗争都是在看不见的地方进行,才会形成如今表面上的平静。
“七宫和现在的鼓城一样,让人感到厌烦。”
正因为出身鼓城,少年内心感触特别复杂。
“可以放手一搏的对手实在太少,不管是剑术还是经商都是如此。”
大人的话说中少年的心声,让他的心情更加低落。
“我们不再与七宫作战了吗?属下再也没机会为父亲报仇了吗?”
他的声音微弱难辨,雾羽感受到来自到背后的感伤情绪,不禁为之鼻酸。
但也因为如此,他以傲然的语气说道:
“要打就和展·凤打,必须打倒的对敌不是杜艾尔·陶,也不是空澄姬,而是那名高大男子。”
他知道廉价的同情只会贬低彼此。
“只要变强就可以打赢他吗?”
这名少年也是军人,每天都在勤练枪术。
长枪的攻击距离比剑更长,更适合在实战中使用,枪术也比刀术与剑术来得容易熟练精通。即使如此,少年与心中的对手之间,仍有一段难以填补的实力差距。不管是体格、力量,还有其它方面都是如此。
少年从未近距离接触这个对手,只在远方看过他的脸。
但是从经历千锤百练的躯体以及隐约透露的坚强意志,少年感觉到无比强大的压力。
这个人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彷佛浑身都是破绽,却又让人觉得这些破绽是故意装出来的。越是精通武艺的人,越会忍不住怀疑这些看得见的破绽全是引诱人上当的陷阱。
“若是被人从背后趁隙突袭,任谁都难逃一死,我跟展·凤都一样。”
“属下不这么觉得,就算有人拿刀砍向雾羽大人,最后一定难逃遭到雾羽大人反击的命运,而且……”
少年心有不甘地说道:
“男子汉绝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
背向少年的雾羽稍微扬起嘴角:
“没错,所以只要我们跟七宫的同盟关系还在,士道将军绝不会从背后偷袭东征将军。你应该知道因为东征将军的缘故,失去最多部下的人就是他。”
“属下非常尊敬养父,也很尊敬常磐姬跟雾羽大人。可是、可是如果连杀父之仇都报不了,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你的父亲是军人,踏上战场之前早已经做好牺牲生命的觉悟。”
大人用平静的语调响应少年的激情。
“但是我的母亲、祖母还年幼的弟弟也死在这场动乱。”
死去的人并非只有决心牺牲的军人。
“谁也负不起战争的责任,军人只能负起战场的责任。”
“那么下一个战场会是哪里?”
似乎因为问累了,少年的声音有些意兴阑珊,露羽·良沙停下脚步,转身用柔和的表情面对少年:
“你希望上战场吗?想想我们的宫姬正在做什么。”
少年低头不语,像是不知如何回答,雾羽的视线越过少年望向远方。
七宫双人组已经率领军队出击,高举的旗帜正在缓缓移动。
响彻云霄的鼓声,吓得鸟雀四散纷飞。
他们不久之后就会到达河畔,搭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渡过大河,三宫与七宫的宫姬也是利用同样的方法前往东和东边。
“他们所到的地方就是战场,或许就是鼓城也说不定。”
听见迟来的回答,少年抬头反问:
“为什么是鼓城?”
难道又是哪个人的阴谋吗?少年变声前特有的声调陡然升高。
“谁能得到这里,谁就是东和的霸主。”
回答的语调还是一样平淡。可是少年无言以对,只能静候对方说下去。
“这里一旦被其它势力占据,地处偏僻的七宫将无法与东和其它都市抗衡,三宫这类的都市也会丧失大部份物流。这里对任何势力来说都很重要,因此这里才能发展得比全东和任何都市都要繁华。对一宫跟二宫来说,设法把鼓城纳入手中,会比直接攻打贺川或夏目来得简单有效。”
少年目不转睛看着远眺七宫军队的武人背影。
“这十年来,每个势力都在打鼓城的主意,七宫是最后的赢家。”
无论是征服还是笼络,每个势力都为了掌控鼓城用尽手段。
这件事少年从小就有所认知,因为身边的大人总是不停谈论这类传闻。只是从来没人知道这些传闻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少年心中闪过儿时的千种回忆,同时等待佣兵将军的下一句话。
“要把接近全数的军力撤离用占领的据点,需要很大的勇气,就算只是暂时调离也一样。”
受到任命守护这个重要地点的雾羽,背着一把线条优美的长刀。
“不管是展·凤,杜艾尔·陶还是七宫的宫姬,想回贺川就非得经过中央大河还有这座都市,而且只能过城不入。”
“原来他们这么信任同盟的夏目。”
身为东和强者之一的男人回答:
“天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少年隐约感觉雾羽的话里夹杂些许笑意,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处远望旌旗摇曳的七宫军队。
一阵强风忽然吹来,把原本垂下的军旗吹得有如波浪不停翻滚。少年深吸一口气,彷佛从风中嗅出战争的气息。初夏的季风不停吹来,此时谁也看不出未来将会如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