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一片闪耀的景象,让我不由得眯起眼睛。
荡漾的水面反射早晨阳光,照在我的脸颊上。
“风景如何?”
耳边传来询问的声音,我也思考该怎么回答。
只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公主殿下此时应该说什么,只好回答:
“很漂亮。”
只能说出最简单的称赞。
身旁的人发出温柔的笑声。
我们面对一片辽阔又深邃的景色。
黎湖。
位于双子都市仓濑与牧濑,看不清楚对岸景象的广阔湖泊。
这个上宽下窄的弧形湖泊,为周边地区带来丰富的天然资源,湖的东西两侧就是长久以来携手共度繁华岁月的双子都市。
从湖畔的官道往下望,湖面随处可见点点渔舟,湖里的渔产想必相当丰富。远处的岸边降约可见炊烟袅袅,感受得到人们的活力。
“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色。”
我望向说话的人,以花草萌芽的颜色为名的公主殿下正露出微笑。
萌葱姬正是与这个湖泊周围的繁茂草木缔结契约的宫姬,人们在祭祀之际称呼她泉姬,有时又叫她香姬。
这位公主的温柔站姿有如她的别称,或许是因为她在东和七姬里的排行与身为七宫姬的我最接近,我总觉得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切感。
“我们一向深得上天恩惠。”
萌葱姬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往湖面:
“我们从未承受缺水之苦,食物也不虞匮乏。神川与锡马的繁荣为我们带来富足的生活。”
就像商业都市鼓城的繁荣连带嘉惠贺川与夏目,中央与仓濑和牧濑之间也有同样的关系。
在如此的关系之下,这里同样也有不均衡。
同样受惠于鼓城的夏目与贺川开始产生差距,产业较不发达的夏目出现财务困难,新兴的贺川则是不断扩大,但这样的差别在这里并不复见。
就像这位公主总是与她的姊姬携手并肩,仓濑与牧濑长期以来一直致力创造平等的社会。在我所学的范围里,两个都市的尝试到目前为止是成功的。
只是杜艾大人也说过,光是维持均衡这件事,已经让仓濑和牧潮没有余力多管闲事。
“我们很幸运能够依湖立国,在此地经历无数四季更迭。”
我们再次望向彼此,对方静静微笑。
这位公主不像展大人与杜艾大人那样经常露出夸张表情,也不像常磐姬那样一言一行都带有坚强意志,更没有黑叶小姐那种似乎看透一切的眼神。
每当与这位公主面对面,我看到的不是其它人在我面前展露的那种笑容。她的笑总让我想起跟琥珀姬告别时所见到的笑容。
奇妙的感觉从内心深处涌起。
“谁也不能阻止一宫神川与真都锡马,阻止一宫姬与真姬的对立。”
这位公主没有称呼她二宫或二宫姬。比起贺川,真姬的名字在这里似乎相当普及。我继续倾听对方说话。
“我们从不希望战争发生,不,我们甚至愿意挺身对抗战争。”
四都同盟。
对这位公主来说,结合东和四大都市力量的同盟,正是为了对抗战争而生。
“东和的和平终将有成就之日,平成之世才是我们最终的理想。”
未曾听过的辞汇传入耳中。
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刚认识的公主对我说出新的名词。
此时我才深深感受到自己来到遥远的地方。
贺川的风景,七宫所在的小城,所有熟悉的景色都离我好远,只是现在的我已经能够接受这个事实。虽然有时会担心得想回家,我还是觉得这次远行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我迎向对方的视线开口:
“回去之后我会告诉贺川的人们,与两位的相遇是个美好的回忆。”
然后我们心有灵犀地点点头,心情不禁高兴起来。
我们一起环顾四周。
背对湖畔的一侧,宫军正背对我们在官道旁边待命。
他们排成好几列队伍,沿着官道往前后不停延伸。
直视宫姬是无礼的行为,因此只有少数的亲卫队以及贴身侍从有资格面向我们。
队伍的另一边是一大片欣欣向荣的夏季稻田。由于此处水源丰沛,连绵不绝的农田形成全东和最美丽的田园风景。
“还是别让大家久等吧。”
听见萌葱姬的话,我也点头同意她的意见:
“的确,而且我们还得追上先前朝仓濑出发的队伍。”
五宫浅黄姬与三宫常磐姬一行人正往仓濑前进,由于她们得绕道比较远的东边,所以比我们早一点出发。
“不过要是我们走得太快,您那边的人恐怕会很辛苦。”
萌葱姬说的是前来迎接我的展大人等人。
依照计划,我们会在途中与他们会合。
“那两个人怎么样都没关系。”
我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萌葱姬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的没关系吗?听说那两位是空澄姬的监护人。”
“没关系,他们一向喜欢随性过日子。”
现在才收回前言已经来不及,我决定老实说出心中的想法。
与越来越多位公主殿下对话之后,我终于意识到展大人和杜艾大人是多么不正经的人。
常磐姬,浅黄姬还有萌葱姬都很认真思考本国的事,黑曜姬殿下等人也有很多麻烦问题得去面对。
反倒是我们家的那俩人,好像没做过什么正经事。
他们老是趁我不在时乱来,要不就是一边下将棋一边讨论奇怪的话题,要不就是边吃东西边看些不知所云的文件,再不然就是去找女人。
我思考自己是不是误会他们了,但是仔细回忆过去,只想得到这一类的记忆。
这样看来,或许我一直都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当成理所当然,难怪梳妆师三天两头就对那两个人叹气。
只是该怎么说才好?我想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定有他们的原因——希望如此。
但是这次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计划。
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了吗?”
看见我陷入思考,萌葱姬带有疑惑表情的脸靠了过来。
“不,真是抱歉,我只是脑袋有点混乱。”
我慌忙道歉,萌葱色的公主再次露出笑容。
她的眼神和大人一样温柔。
“真是有趣。”
“啊,是的,我也觉得他们很有趣,只是常常擅自行动。”
“不,我说的是七宫殿下。”
“啊,是我吗?”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傻傻看着眼前有如姐姐的笑容。
“是的。”
我想我一定比任何公主殿下更像小孩,六宫萌葱姬对七宫空澄姬投以温柔的微笑。
心中浮现与面对黑叶小姐和常磐姬时不同的温暖心情。
——————————
常磐姬凝神眺望眼前的景象。
一行人搭乘的马车正在浅黄姬的引导之下沿着黎湖湖畔奔驰。
长长的巡行队伍人数大约四千人,规模与萌葱姬、空澄姬一行人几乎相同。只是常磐姬的队伍里包含三千名士道将军指挥的士兵,使得整个队伍带有军队特有的简朴感。
“五宫的人民一定会很高兴。”
浅黄姬对同坐在宫姬御用马车里的常磐姬说道。
“嗯,大概吧。”
坐在一旁的常磐姬显得不置可否。
“武勇过人又清廉自持的永姬,在仓濑一向很受欢迎。”
“七宫的空澄姬到牧濑去了。”
双子宫的双子姬分别率领巡行队伍,招待客人前往所属都市,并且对外宣布即将举行四都同盟成立典礼。
“这次的组合是考虑颜色的搭配,三宫殿下不喜欢吗?”
“不,这个安排很不错,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常磐绿与浅黄色的组合,视觉上与萌葱姬和浅黄姬并肩而立的姿态比较接近。看在仓濑民众的眼里也比较容易接受。同样的,以空色为名的空澄姬和萌葱姬站在一起看起来也比较自然。
七宫空澄姬的装扮一向多采多姿,同样是天空的颜色,她也经常穿着白色或橘黄色的服装示人——当然外国民众不会知道这件事。
“有什么值得担心之事吗?”
浅黄姬柔声问道。她的语气就像在闲话家常,没有非回答不可的压力。
“你觉得六宫与跟七宫的空澄会顺利吗?”
常磐姬的态度不拘小礼,浅黄姬也微笑回答:
“萌一向很乖巧,绝不会与七宫殿下吵架。”
七宫空澄姬还是个年幼的公主。
从初次见面到后来的茶会,几次的接触让浅黄姬对这位公主留下不错的印象。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名温和又认真的公主。
“你们都叫对方萌和浅吗?”
常磐姬似乎有点想笑。但是想到这样有失尊重,所以忍了下来。
“是的,在人前我们会按照礼节互称,但在只有两个人的夜里,我们都是如此称呼。”
“你们真是相亲相爱。”
常磐姬再也忍俊不住,不由得轻笑起来。
“三宫殿下在担心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趁着两人之间气氛融洽,浅黄色的公主再次询问。
常磐姬知道自己不能再次逃避,于是闭上眼睛。
仓濑城已在不远的前方。
马车走在平坦的道路上,马蹄和车轮发出和缓规律的声响。
“我害怕七宫的空澄。”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常磐姬终于开口。
浅黄姬闻言不禁皱眉,却是没有说话,只是静待常磐姬继续说下去。
“她还是个年幼的公主,在我看来就像惹人怜爱的妹妹,让人想要好好保护她。打从和她在叶樱下相遇那天开始,从未在她身上感觉到丝毫恶意。”
闭上眼睛,常磐姬任由身体随前进的马车晃动:
“我想她一定从小时候就往上看,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我有一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对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
浅黄姬露出深思的表情。
“一宫的黑曜曾经用假名出现在我和琥珀而前。”
听见常磐姬的话,浅黄姬终于开口:
“我们也见过她,两年前有一位明显是用假名的高贵女性曾与我们促膝长谈,那是一名黑发少女,容貌非常美丽。”
并肩而坐的两位公主都陷入沉思,寻找接下来该说的话。
“黑姬看来对我和琥珀都没有太大兴趣,她对待我们的态度就像邻居,虽然用笑容面对我们,却没有把我们视为一起为东和未来努力的同志。不过这也没办法,我们光是处理眼前的问题就已无暇他顾,说实在的我们根本不想与中央扯上关系。”
“我们也是,那位公主曾经提议为了东和的和平着想,愿意跟我们建立朋友之谊,只是这个提议对我们来说太过沉重。对我们来说,为仓濑与牧濑奉献心力是毕生的责任,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接受那位公主的邀请。”
常磐与琥珀,浅黄与萌葱。
四位公主其实拥有相似的一面。
在一宫神川与二宫锡马彼此对立的时代,她们的作为就是全力保卫自己的家国。这次的四都同盟也是基于同一个目的产生。
“七宫的空澄似乎也在哪里见过一宫的影子,她的说话方式,还有对事物的看法隐约带有一点黑姬的味道。在我看来,四都同盟不是空姬最后的目标。”
“当真如此吗?”
“我没有问过她,她也可能是受到七宫那两个人的影响。我只是觉得害怕,也许再过几年,那个公主会爬到我们想像不到的地方。”
“若是如此,四都同盟的另一项意义就可以充分发挥。”
“压抑七宫贺川吗?”
当四个都市缔结同盟另一个的效果就是抑制过度突出的新兴都市。
同盟对抗的目标并非只有大国,关于这点七宫也很清楚。
常磐姬再次睁开眼睛,转头与娇小纤细的公主视线相对:
“为了彼此,让我们同心协力吧。”
“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至少对她们来说是如此。常磐姬点点头,同时想起其它国家的事:
“浅黄,对他们来说最好的情况又是什么?是现在这种状态吗?”
一宫与二宫。两个都市,两位公主。
她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思考的事与山一样多,但是看不见的事也很多。
总有人能看见其它人看不见的事。
一宫的公主、二宫的公主、七宫的公主。这三个公主又看见什么?常磐姬独自思索这些事,马车的颠簸让她觉得有些头晕,于是她表示想要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
她一向不习惯熏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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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翼旗团的筒旗在千鸟的土地上随风飘扬,身穿法衣的翡翠姬来到列队士兵面前。
凤翼旗团的军服与一般锡马士兵略有不同,肩膀部份绘有凤凰图案。
旗团成员是五百名来自异国的士兵,加上原本的锡马亲卫队,合计数量共有千人。
“各位弟兄这次的表现非常令人激赏,相信神川的人都已经对各位刮目相看。”
由美丽的侍女和卫兵陪侍的公主如此说道,面前站着率领这个军团的年轻将军。
黝黑的肤色并非天生,而是长期驰骋在战场上所留下的痕迹。他的体格不算壮硕,但是明显的肌肉线条让人感觉得到他曾经身经百战。
这名男子给人很年轻的印象。
他的脸部轮廓颇为俊秀,却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使得他散发出种不同于普通战士的奇特气质,是个特别的年轻人。
脸上有一道旧伤,更为他的容貌增添战争的气息,但也让人觉得这么一道伤疤不应该出现在这张俊秀的脸上。
既不是士兵也不是将军,既不像军人也不像百姓。
身上散发的存在感实在诡异,不属于任何身份。
“真是盆景里的战争。”
男子的语调有点高,发音与东和居民稍有不同。
这是中原北部居民的发音。
“这种程度的战争不用我上场也可以轻松得胜,没想到神川只有这点程度。”
语气之中充满嘲讽翡翠姬眯起眼睛问道:
“在来自异国的各位眼中,神川竟然如此脆弱吗?”
面对不带情绪的提问,年轻男子笑道:
“只是人多而已。无论将士都对真正的战争一窍不通,身为军队却从没弄脏自己的双手。这种对手光靠我们五百人,就能打赢五千敌军。”
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是出自这名男子口中就有奇妙的说服力。
他的直属士兵肃然站立在他的身后从头到尾闻风不动。
他们跟这名年轻人一样,散发一股惯于征战沙场的气氛。
放眼全东和也找不到这种充满自信与斗争意识的集团,一宫神川自豪的黑骑团虽是精锐,但与这群人相比也多了高贵的气质。
同样是宫姬的亲卫队,这支军队的性质与黑骑团完全不同。
“威夷,我相信你的实力,但也要提醒你不要过于自信。各位来自异国,一旦战败将得不到任何兵员补充。”
听见这个明显不属于东和的名字,年轻男子看向眼前这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女。
名叫威夷的年轻男子,年纪比公主大上十岁左右。
他没有因为对方直呼自己名字而生气,只对身为东和二宫的少女投以充满兴趣的眼神:
“翡翠,想办法找出一宫援军会合的地点,击垮他们。”
威夷也直呼对方的名字,并以战斗指挥官的身份做出指示。
“对方也差不多对你有所认识了,奇袭未必能成功。”
“认识我?你倒是说说看,这个盆景世界的人们是怎么称呼我?”
“北帝的弟弟。”
威夷突然动手伸向法衣的领口,粗鲁抓住整齐的领子。
强大的力量把翡翠姬的身体拉了过去。
公主背后的卫兵见状纷纷拔刀,相较之下威夷背后的士兵没有任何动作,像是对眼前的火爆场景司空见惯。
“告诉你,用这个称呼叫我的蠢蛋我见一个杀一个,就算是亲戚也不例外。”
“那就请你向大家展现自己选择的路,让所有人理解你的道路与皇帝不同,如果有更适合你的称呼,我等真都同盟愿意帮你把那们称呼传遍全东和。”
公主丝毫不因对方的恫吓退缩,反而回以严厉的眼神,经过一阵眼神交锋,年轻男子笑道:
“哼,我一向讨厌女人,不过倒是喜欢你的气概。”
放开抓住领子的手,两人重新拉开距离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成许是两人已习惯这类的冲突,对话毫无阻滞地继续下去。
“总之就从我开始用你中意的名字称呼你吧。”
“破军王,在我的国家里人们都是这么叫我,就用这个称呼吧。”
年轻男子转身背对公主。
他既不是将军也不是士兵,而是出身中原北方的帝王家,拥有“王”之称号的人。
人称真姬的少女静静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列队整齐的部下之间。
心腹随从在她整理领口的同时来到她身边。
不等随从说话,翡翠姬立刻下达命令:
“他说他叫破军王,把这个名字传达给锡马所有的人,告诉所有人北方的王子已加入真都同盟,成为锡马宫姬麾下的一员。”
“可是公主殿下,那个人很可能视我们真都为敌。”
“与凶暴的野兽接近,很有可能破坏真都与真姬的名声。”
心腹们纷纷直言这些人的危险性。
的确有这种可能。这些异国士兵对东和人民没有任何同胞之情,尤其率领他们的人还是曾经引发动乱的异国之王。
“我们需要流浪王子的力量。”
翡翠姬望着敬礼之后整队离开的凤翼旗团说道:
“正因为这些亡命之徒投靠我们,我们才能胜过神川。如果我们没有收留他们,他们或许已经成为一宫的爪牙。”
若是如此,锡马将会大祸临头。如果那个王子选择跟四都同盟联手,那么又会是另一种混乱的局面。
中原战争产生的余波,都将陷入危机,就连东和也无法置身事外。翡翠姬的看法是若不加以利用。整个东和都将陷入危机。
“我已作好心理准备,这是一场无法回头的战争。”
真都同盟本来就是这种集团,不像四都同盟只有暧昧的互助关系。
以真实之都为名的同盟是建立在无可动摇的意志之上,同盟里上至领导者,下至每个成员都透过坚强的意志彼此结合。
在公主的锐利眼神之前,周围的人只能心怀敬畏跪下。
——————————
“真是了不起的公主。”
破军王威夷对着身边的将领笑道:
“我们不该对她过度无视,毕竟我们的部队还得依靠锡马军支持。”
一名只有独眼的高阶将领提出意见。从他的领口隐约可见胸前的大小伤痕,让人知道他是身经百战的猛将。
然而他的指挥官,拥有破军王称号的年轻人也不遑多让,左边脸颊有一道明显的刀伤。
旧伤的颜色虽然不深,却让人感觉得到军服底下的身体必定也有数不清的伤痕。
就连刚才伸向翡翠姬的手也是满布伤痕,让人觉得他还有五只手指简直就是奇迹,这是一双用来挥动武器与制造流血的手。
虽然有着王与王子的地位,但是这名男子一直活在战斗里。面露笑容的他说道:
“这个公主很识时务,态度坚决又不看轻我们的士兵。”
当时公主的对应方式若是稍有差错,由两种成员构成的凤翼旗团很可能出现分裂。
“这只是在演戏吗?”
“才不是,如果她刚才不是那么说,我早就杀了她。”
如果连那种程度的应变都做不到,根本没有资格成为领导者,至少没有资格成为周旋在众多敌人之间的领导者,这是这个年轻人的理论。
“我们的力量是很值钱的,而且短时间内我们还得在这里过活。”
“直到中原战争告一段落吗?”
“直到兄长杀掉叶覆为止,只要那家伙一死,一切问题都好解决。”
“听说北帝卧病在床。”
“那个暴君哪有那么容易死。”
他环视周围的流亡武士集团。
以人种来说,这些人与东和居民没有什么不同,但他们脸上比东和居民多了精悍的神色,这是长期在战场上历经苦战的人才有的表情。
能够活着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曾受过重伤。
“这种盆景战争很本毫无意义,速速解决就行了。”
笑意之中带着冷酷。
嘲笑东和的眼神逐渐和缓,露出轻松的神态:
“这么说来,那家伙好像也在这里。”
伸手指抚摸脸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展·凤,十五岁时在我脸上划了一刀的笨蛋投机分子。”
——————————
“北帝的亲弟弟威夷,十五岁时杀光我的手下的笨蛋王子。”
展卷起袖子,露出当时长枪留下的伤痕。
“原来你在我不知道时和那种大人物交过手?人们不是都说他是疯狂的恶鬼吗?听说他是万人斩。”
即使杜艾尔一脸吃惊,展还是不在意地大口吃饭。
两人正在野外营地共进午餐,用得到的新情报让展不禁提起这件往事。
“当时的我到处找人当手下,没想到那个大少爷也跟我一样在召集手下。我跟他都是那种小小年纪就想成为天下霸主的人,所以只要碰在一起,当然会大打出手。”
“最后谁赢了?”
“我。”
表情凝重的两人看着对方。
“他很强吧?”
“很强,我这个东和最强的地位可能不保。”
不只这个男人,黑骑团和佣兵将军也同样号称东和最强。
如今又有一个厉害的角色投入这场混战。
“有什么打算?”
“我也很头痛,原本想先在东和建立一个大势力,等到他过来时来个迎头痛击,没想到他那么快就逃亡过来。”
“只能说是世事难料。”
“希望他和一宫斗个两败俱伤。”
“真的那样就轻松了。”
两人说话的同时,手中筷子也没闲着。
“喔,这个麦饭还真不赖。”
“嗯。是啊,真好吃。”
当作配菜的盐烤香鱼也相当美味。
两人继续讨论奇怪的话题,直到他们和平常一样开始抢食配菜为止。
——————————
“不断逃亡,败后逃到东和的败战王子成了真姬的手下?”
午餐时间的餐桌上,黑衣公主把加入香草的煎蛋切成小块。
公主正在神川城里听取快马传来的报告,静静看着眼前的人们。
装饰华美的菱形餐桌来自中原,原料更是话题中王子出生地区所产的橡木。
公主今天的服装也带有中原风格,黑服线条比东和当地服装柔和,所用的布料也有很大一部份是进口货。
“东和与中原本就相连,如果没有山脉阻隔,东和或许早已成为中原的一部份。但是这块土地现在名为东和,比起土地相连的中原,东和更认同位于大海对岸的岛国,所以才会有当初的以和立国”
说话的对象同样身穿黑衣。
对方与公主年纪相若,不,应该比公主稍长一些,身穿东和传统的华丽公主装束,一言不发坐在那里。她的身边坐着另一名黑衣人,看起来年纪稍轻,身穿典礼用的鲜艳公主装束。
两人身上都穿着东和一宫宫姬的公主装束。
就连长相也和公主非常相似,拥有与公主相同长度的黑发,发型与公主如出一致。
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子。
这种感觉就像在照镜子,或是面对自己的肖像画,人称东和一宫黑曜姬殿下的少女对自己的影姬继续说道:
“这个国家现正陷入分裂,我们一宫神川与对抗我们的二宫锡马,四都同盟,每个势力都有问题要面对,不断排斥其它都市,甚至因此流血。”
漂亮有如人偶的公主,只有最精致的公主人偶有所动作,把切成小块的煎蛋送入口中。
独自品味煎蛋的美味,公主继续说道:
“人需要食物才能生存,东和人民所求的不外乎是每天的早餐、午餐还有晚餐。长期腐败的神川无法保障人民温饱,失去民众支持是无法辩解的事实,因此导致各都市自立以求自保也是合乎常理的事,但是东和的事绝不能让异国介入。”
公主胸口的黑曜石微微反光。
“我们可以说锡马勾结外国势力,意图颠覆国家,我们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解决一宫与二宫的关系,举全国之力瓦解真都同盟,还可以一举迫使聚集在我们附近的四都同盟解散。”
一宫姬一个人说个不停,然后露出一抹浅笑:
“我的期望是如此,只可惜神川的达官贵人似乎不这么希望。”
坐在对面的影姬终于有了表情,眼神里透露忧虑。
“最糟的情况,或许东和会陷入比现在更严重的混乱。”
面带笑容的公主,还有表情哀戚的影姬。
一宫的公主们深深望着彼此。
——————————
“开什么玩笑,叔父大人和叔母大人怎么能如此妄为。”
先一步来到五宫仓濑城的采家家主春濑用力丢开手上的报告。
这里是采家位于仓濑郊外的据点,春濑命令带着报告过来的部下先行退下。
在自己冷静下来之前,他不希望身边有任何人。
当春濑为了准备迎接宫姬队伍的仪式四处奔走的同时,采家内部出现分裂。
刚才送来的报告中记载采家对二宫锡马的支持行动,虽然不是直接支持,仍然以间接方式把金钱与物资送往锡马。
春濑的叔父与叔母也参与其中。
四都同盟当然是采家的主要支持对象,但是采家内部仍然存在各种不同的意见。
若是四都同盟无法顺利成立怎么办?不只叔父叔母,采家内部有许多人都提出这个疑问。
甚至还有部份采家成员正积极拉近与一宫的关系。
这些事都让春濑非常不高兴。
身为家主的春濑正为四都同盟而奔走,家族里却有人与他唱反调,春濑虽然不高兴,也知道这些人都有他们的考虑。
如果与一宫及二宫保持良好关系,往后无论情势如何变化,采家都能生存下来。对于经商为生的采家来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做法。
做生意本来就应该广结善缘,拘泥于双子都市仓濑与牧濑其实是个愚蠢的行为。
就算春濑的父亲在世,他也会采取相同的做法,春濑相信父亲一定会以采家的延续为优先。
“可是当初不是父亲大人号召所有人,拥立那对姐妹当上宫姬的吗?”
对于双子宫,春濑认为身为采家家主的自己必须负起最重的责任。
所以他才会全力促成四都同盟。
他亲自赶赴夏目和鼓城,与将军和军师见面。
这段期间不知与多少人周旋,春濑不断找人会谈、低头拜托,还有下达命令,耗费无数人力与资金才让四都同盟发展到这个地步。
自己的努力遭到他人无视,春濑不由得感到难过,但是现在不是找人诉苦的时候。
他不想让部下感到不安,所以从不对任何人诉苦。
四都同盟的准备工作顺利进行,仓濑与牧濑的重要人物已经答应站在我方,与夏目及贺川的府中也已经谈妥。在慢一步出发的七宫双人组到达之前,大部份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
春濑认为插手一宫与二宫的冲突,是件很不智的行为。
一旦让人知道他们介入其中,这些大国还有民众将会要求采家做出选择,他认为眼前最好的办法是静待局势稳定下来。
一宫、二宫这种只懂得骚动战争的大国,哪里有什么价值?不肯尽力促进安定与和平的国家绝非好国家。
幸好东和各都市还有宫姬,没有人比她们更适合为以和平为目的的同盟代言。
眼前的发展绝对有利于四都同盟,这种情势是从春濑父亲那一代开始营造出来。
至于叔父叔母的行动代表采家的另一面,
要统一所有人的意见是不可能的,不是因为春濑能力不足,而是因为由众多亲族成员组成的大家族本来就拥有多种面孔。
身为拥有裁决权的本家领导者,春濑的责任就是整合家中的不同意见,对世间提出合理的家族方针。
“我要忍耐。我可是家主。”
身处困境的春濑开口激励自己,重新感觉到身上充满气力。
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是像这样要求自己,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虽然没有太多利益,但至少自己能够一路坚持立场。自己走的这条路有时笔直,有时婉蜓曲折,中间更充满无数冲突,不过他还是会继续走下去。
越来越多人知道春濑·采的名字,自己虽然一直在忍耐,可是忍耐终将化成自信。
如果现今的时代与自己为敌,那就亲手创造新的时代,人生对春濑来说就是一场生意。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生存方式。
无论其它人怎么做,春濑绝不会让自己向下沉沦。
——————————
梳妆师说过入夜之后要找时间确认明天的事。
与萌葱姬的晚餐会结束之后,我来到六宫帮我准备的寝室。
我们今天的住处是过去王室使用的别墅,这栋建筑属于与双子姬有深厚关系的家族所有。
双子姬的母亲来自王室的旁系,因此她们与王室的关系也比其它公主深厚。
房间里的色彩非常丰富,有种华丽过头的感觉,不知这是否就是贵族的喜好。我回想自己曾经体验的各种生活,发现还是在七宫城里当个下人的感觉最轻松。
不过没关系,还算健康的我在哪里都睡得着。
梳妆师已经帮我准备好睡衣,公主殿下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
“听说萌葱姬的身体比较虚弱。”
眼前镜子里的梳妆师对换上睡衣的我如此说道。
“是啊,而且她的食量好小。”
每次餐会时,我跟常磐姬都吃得很多,相较之下那两位公主老是喝茶,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从袖口露出的手腕也是又白又瘦,简直看不出她们的年纪比我大,就连我都忍不住为她们的身体感到担心。
“公主觉得这次的会面如何?”
梳妆师从背后问我,镜中的我露出思索的表情。
“不用打仗就能见面,我觉得很高兴。”
这是我第一个浮现的念头。
我和琥珀姬、常磐姬,都是在经历一番冲突之后才见面。
黑叶小姐姑且不论,至今为止我还没见过黑曜姬殿下和翡翠姬。
能够在如此和平的状况见到浅黄姬和萌葱姬两位公主,我觉得非常幸运。
“而且杜艾大人等人也赞成我和两位公主见面。”
不知为什么,杜艾大人几乎是无条件赞成我来双子都市。
展大人则是比手画脚向我介绍仓濑和牧濑的风景名胜,那些都是展大人还没出名之时曾经到过的地方。
“这不太对劲。”
梳妆师一边用梳子帮我梳头发,一边喃喃开口。
我就知道梳妆师会这么说。
连我都有这种感觉,其它人会这样想也是很正常。
“常磐姬也是这么觉得,只是没有说出口,双子宫似乎也是这样想。”
说完这句话的我开始深思,试着询问自己:
“先不提展大人,但是照理来说杜艾大人应该与我同行吧?”
“是的,而且就算来到其它国家,他还是会随兴乱说话。”
梳妆师说话一点也不留情。
“但是杜艾大人这么晚才动身,还跟展大人一起带领大队人马过来。”
想到这里,心里尽是可怕的想像。
我只能想到一件不算坏事的事。
“他们该不会是想让长期为战争所苦的贺川与鼓城远离战争吧?”
“听到我这么说,镜子里的梳妆师立刻皱起眉头:
“他们想把仓濑扣牧濑变成战场吗?”
若是在这里宣示四都同盟成立,战争的矛头很有可能指向双子都市,七宫贺川还有旧四宫鼓城对此当然是求之不得。
但是这对生活往双子都市的人来说,是个大麻烦。
仔细想想,我们这些地方都市一直以来都受到来自中央的压力。我经常听人说仓濑和牧濑一向对中央敷衍了事,以沉默换取自身的稳定。
许多人因此批评双子都市,甚至有人认为就是因为仓濑和牧濑什么都不管,东和西部才会成为中央压迫的主要目标。
我想这样的说法没有错,只是双子姬不会认同这个说法。
她们会说正因为仓濑和牧濑没有臣服于中央,鼓城、夏目及贺川才得以免于被中央并吞,得以建立如今的地位。
我想这样的说法也是对的。
每个人的说法都有他的道理,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要面对。
东和西部地区的三个都市都有不得不坚持下去的理由;同样的,双子都市也一定有他们自己的状况。
就连一宫和二宫也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吧。
看见我陷入沉思,梳妆师露出柔和表情说道:
“他们这几天就会追上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或许是认真尽到身为宫姬的责任。”
梳妆师用温柔的声音提醒我不用太过烦恼。
这个人乍看起来很难相处,其实是个温柔的人,让人想好好对她撒娇一番,但是这种想法又让我有点害怕。
所以我试着加以抵抗。
“一宫殿下和二宫殿下现在的情况如何?”
不管那两个人有什么计划,如果对方的行动出乎意料,谁也无法得知事情将会如何发展。
“正在彼此交战。”
梳妆师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用冷静的语气继续说道:
“据说在此时此刻她们正调动上万名兵力准备开战。”
“现在不是晚上吗?”
我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因为是晚上,所以打算趁夜突袭。”
我终于想到夜战、夜袭这些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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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在黑暗中熊熊燃烧。
四周不断传出怒吼声与惨叫声。
军队的起床时间几乎与农家差不多,因此军人通常很早就寝。
时间还不到半夜。
就兵法常识而言,发动夜袭的最佳时机是在对手熟睡的深夜到凌晨这段时间。
然而此次的夜袭完全无视这个常识,大火瞬间蔓延开来。
偷袭的人是一宫神川军的五百骑兵。
遭到夜袭的是二宫锡马军在千鸟郊外的野外营地,骑兵组成的突击队从营地侧面呼啸而至,对着营地发射无数火箭。
惨叫与怒吼在黑夜里回荡。陷入混乱的锡马军人数约有五千人,是偷袭者的十倍,但是因为反应慢了一步,如今大部份的战马和武器都已被烈火吞噬。
受惊的马匹开始失控,情况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铁铸的刀剑经过大火焚烧之后,也难以幸免地化成一堆废铁。
一群人站在远处营寨的瞭望台上,遥望陷入火海的锡马军营地,他们是在神川人称东军的将军以及他的幕僚。
“哼,这下子知道神川军的厉害了吧。”
左右两边的幕僚纷纷点头同意将军的话。
“对方终究是乌合之众,难以应付迅速的攻击。”
副官的话也得到众人的同意。
“正是如此,任凭他们的气势再强、怨恨再深,遇上奇袭也只有待宰的份。”
位居相同职位的男子点头表示赞同。
以真都同盟为中心的锡马军非常团结,若是正面对决,这种团结足以压倒他国,但是锡马军终究缺乏应付袭击的经验。
尤其从未碰过骑兵发动的夜袭,由于锡马军包含许多未经专业训练的义勇兵,一旦陷入混乱就会造成致命后果。
“日出之前别让他们有机会休息,等到他们疲惫不堪,就是我们大军前进之时。”
将军做出指示,要求手下军队不让敌军有睡觉的机会。
当锡马军整夜忙于灭火而疲惫不堪时,神川军将会趁势缩小包围网。
事情要是顺利,下一次进攻就可以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就算无法立即取胜,至少也能制造明显的优势。
来自神川的援军还在陆续增加。
如果能在大批援军赶到之前掌握战争的绝对优势,这位将军将能够得到超过神川内部任何派系的声势,身为东方军指挥官的他在幕僚心中的地位也会不动如山。
不过他终究是名身经百战的将军,这种内部争权夺势并非他的第一考虑,他之所以急于发动攻势,为的还是其它理由。
“这下子那个流浪王子就没戏唱了吧,骑士阁下。”
将军望向身后的黑骑士,语气并非询问,而是在进行确认。
身居游击长职位的军装青年,肃然挺立在燃烧的篝火旁边。
“此举应该可以牵制破军王的夜袭。”
此次夜袭是游击长的提议。
直属于王室,担任宫姬亲卫队员的他原本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是因为他亲眼目睹敌将身影,因此得到进言的机会。
对手是能征善战的年轻异国将军,只要是稍微熟悉中原传闻的人,都听过破军王的名字。
不同于稳定的东和,在长期处于战乱的中原,他可是赫赫有名人物。
每个人都知道继续放任他带兵发动攻击,情况将会变得无法收拾。
了解这点之后,神川军立刻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如何迅速解决破军王的威胁。此时游击长提出提防敌军夜袭的建议,然后更引导众人做出先下手为强的结论。
当游击长提出对方将在隔天凌晨攻来的可能性,在场所有将领立刻倾向赞成这场夜袭,来自异国的未知兵法早就令这些将领感到不安,而且他们本来就在思索如何为白天的败战扳回一城。
“就算流浪王子可以自由行动,二宫军现在的状态也会让他动弹不得。”
听见副官如此说道,将军也点头赞同。
就算凤翼旗团再怎么精锐,一旦在战场上孤立无援也是不堪一击,只要是人就需要补给和休息,如果因为有人死伤而导致兵力减少,光是要补充兵力就是一件麻烦事。
一支精锐部队需要一倍以上的友军支持,这点对包含一宫到七宫在内的每个宫都市都一样。
“吾等黑骑团之所以能在公主殿下的敕命下迅速行动,也是因为有四支地方军负责镇守神川四方的缘故。”
游击长同意他的说法,原因不是为了奉承将军,而是深知自己所处的地位。
正如同他所说,黑骑团根本没有余力出征,如果神川军不只是实力减弱,甚至彻底腐败,黑骑团将不得不固守神川城,这对其他都市来说也是一样。七宫的展·凤之所以能自在行动也是因为他的军师总是在后方给予支援,三宫夏目的良沙一门也是,如果夏目军不是由对良沙一门采取友好态度的士道将军统领,他们也不可能立下如此战功。
靠近起火处的地方隐约可见火光照亮一宫的旗帜,完成夜袭的骑兵正准备撤离战场。
骑兵的基本战法是在一击得手之后立即离开。
骑兵最怕遭到重整阵型的敌军步兵包围,一旦马匹被杀,骑兵也没有用武之地。
此时他们的动作突然出现混乱。
侧面突然燃起无数火把,朝着骑兵迅速靠近,整个骑兵队瞬间被人从中切断。
“这是怎么回事!?”
将军与副官都露出一脸震惊的表情。
整个营寨只有站在瞭望台上的他们,还有背后的骑士发现这个状况。
“啐!动作真快。原来他们也没睡。”
游击长用没人听得见的音量抱怨,心中涌现一股悔恨。
那是发生在遥远暗夜里的突发状况。
火把不足以照亮来袭者的旗帜与军服,但是从敌军迅速截断骑兵队的行动来看,明显是由骑兵所为。
凤翼旗团的行动异常迅速,可见他们的确准备对神川军发动夜袭。因此他们才能够在神川军撤退之前做出反应。
“这样下去他无法撤退。”
在副官开口的同时,骑兵队已经陷入混乱。
“立刻派兵救援。”
将军命令预备骑兵队出击。
如果不立刻派兵救援,这支奇袭部队有半数以上无法活着回来。虽然就算派出援军,在这种距离也很难发挥效果,但是不派援军就等于对奇袭部队见死不救,如此将会令聚集在此的所有神川士兵动摇与失望。
将军望了游击长一眼之后开口:
“这不是你的责任,而是我自己的判断。”
“属下相信将军的判断正确无误。”
将军以全军指挥官的身份表示自己会负起责任,虽然这是理所当然,游击长还是低头向他表示敬意。他虽然不想让袭击成功的功劳归于别人,也愿意承担消耗许多兵力的责任,这让将军的发言有一种使人肃然起敬的份量,看见指挥官展现负责到底的态度,同为军人的游击长在内心暗赞他是个男子汉。
战马嘶鸣声与出发的号令声传来,预备的骑兵从营寨出发,目送骑兵离开的将军指示留守营寨的所有士兵立刻将营寨内所有篝火的火势加大。
如此一来可以让杀出重围的神川士兵有明确的撤退目标,一来也可以展现壮盛的军容,对锡马军制造压力。
整个营寨立刻忙碌起来。
为了不让锡马军发现今晚的奇袭行动,所有人都被叫醒,神川全军进入备战状态。
若是能让骑兵队的损伤减到最少,这次的夜袭可以算是成功收场。
想要大胜一场终究得靠运气帮忙。想到这点,眼前的状况其实还不算太坏。
将军和幕僚转换心态,开始对集合起来的士兵下达指示。
一旁的游击长紧盯远方黑暗中的火焰,忍不住咬住嘴唇。
锡马军的行动有点不自然。
不自然的不是遭到夜袭死伤惨重的部队,而是那些中途出现的凤翼旗团。
原本以为凤翼旗团大举来攻,但是他们在发动一轮攻势之后就没有继续追击,在一片火光之中游击长看见原本陷入混乱的神川骑兵已经逐渐恢复冷静。
“糟糕。”
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
凤翼旗团的本队很有可能不在那里。
游击长环顾营寨左右,四周都是小山与森林。
由于这座营寨是以就地取材的方式快速搭建,小山上面向营寨这一面的树木已遭到砍伐,只留下大片红土的荒凉景象。
山上有士兵彻夜留守,而且光秃秃的小山视野十分辽阔,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
想在这里设下伏兵是很困难的。
就算真有敌军潜伏在这里,采伐树木之后剩下的树干会成为骑兵的天然障碍。
也因为这些考虑,将军与游击长才会选择这个地方布阵。
但是如今凤翼旗团和流浪王子没有现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打算发动奇袭。
营寨后方是神川军的补给路线,另有一支军队负责保护,因此敌军不可能绕到后方,唯一的可能只有从侧面进攻。
神川军营寨的篝火与月光照亮四周,游击长凝神扫视周围的黑影,终于发现异常之处。
小山与森林的另一头升起淡淡的黑色烟雾。
烟雾先是出现在右侧,不久之后左侧也有同样的烟雾。
烟雾急速扩散,最后形成浮在夜空中的灰云。
烟雾下方也发出亮光,把周围照得微微发白。
远处不知名的士兵突然大喊:
“是火攻!”
靠近小山的士兵立刻一阵骚动,将军等人也察觉到异状。
将军冷静地高喊:
“不用在意,森林已被我们砍光,火绝对烧不到这里。”
他说得没错,树木砍光之后剩下的荒地可以阻挡敌方进军,我方只要用弓箭迎敌,就算敌人发动大军也讨不到任何好处,
但是游击长摇头说道:
“不妙,这场火不太寻常。”
话还没说完,左右两边的火焰迅速扩大,周遭环境全被火光照得一片通红,冒出的黑烟也越来越多。
现在吹的是南风,黑烟开始涌向神川军营寨。
夹杂焦臭气味的干燥空气已经变成淡灰色。
虽然大火烧不过来,但是过不了多久黑烟就会笼罩整座营寨。
火并非一般火攻的小火,而是足以烧光整片森林的大火。
“混账东西,这根本就是森林大火。”
游击长从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而且这也是全东和的人都想像不到的事。
就连一向擅长火攻的展·凤,也不会故意引发如此大火。
森林在东和是贵重资产,也是提供建材、燃料以及丰富食材的宝库。
这点放诸东和所有都市皆准,对小都市千鸟来说也不例外。
眼前这种一把火烧光整座森林的行为,对东和任何势力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在夏季的干燥天气下,看见火势与黑烟扩散得如此迅速,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场不可能轻易熄灭的森林大火。
这场火至少得烧上三天,只有等到所有能烧的东西全部烧尽,这场火才可能熄灭。
没有人能在浓烟当中生活三天三夜,浓烟若是继续蔓延,神川军想要撑到早晨都有困难。
“恳请将军下令准备撤退。”
游击长快步来到将军身前,单膝跪下做出建议。
他不是将军的部下,但是要在战场上对全军指挥官提出建言,任何人都必须先表现出特别的敬意。
“无法灭火吗?”
将军和幕僚已经逐渐理解现在的状况,只是谁都没办法立即做出决断。
“建议将军舍弃这里,往后撤退一个据点,等待重整旗鼓之后再以大军反击。”
我方援军正在陆续赶到。
这场火灾短期无法熄灭,就连敌军也无法在这种火势之下进行追击。
眼的状况已非人力可改变,除非突然降下豪雨,否则神川军不可能立即扭转劣势。
“他们很快就会付出代价。”
将军的眼睛紧盯锡马阵营,说得心有不甘。
对方的营寨也在燃烧,那是神川军放的火,然而那股火势并未超出战争的常识。
“这就是中原的常识吗?”
看着左右两边比周围篝火还要明亮的大火,将军露出苦涩的表情:
“已来不及等骑兵回来,叫所有步兵立刻整装,不要对凤翼旗团出手,维持全军的秩序。”
骑兵脚程较快,很快就可以追上撤退中的步兵。
“立刻去办,我们得把损害减到最低。”
副官领命离开,开始召集将士分派工作。
这时有三名身穿小队长军装的士兵携刀接近。
他们的脚步异常迅速,游击长发现他们正把手伸向腰间的刀柄。
就在他们的刀砍中副官前一刻,三道银光反射火光朝他们飞去。
银光无声无息射向来袭士兵的脸和喉咙,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手掌大小,可以拿来当成暗器的枪头。
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来得及做出反应,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人转头避过射来的枪尖,手中的刀顺势划过副官的喉咙。
鲜血还没喷出,这名士兵已经往后退去。
另一道银光划过此人方才所在的位置,游击长与这名士兵四目相对。
游击长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他是有着尖削的轮廓,散发异国风情的年轻男子。
虽然身穿神川军服,但是这名眼神锐利的男子长相明显与其它神川士兵大不相同,左边脸颊还有一道旧伤。
将军等人这才注意到刺客来袭,一边后退一边招呼士兵加以包围。
刀疤男子一声不响从脚边同伴的尸体喉咙拔出枪尖,朝将军的方向扔去。
发出一声闷哼的将军伸手按住胸前,几乎站不稳脚步,身旁的人急忙搀扶他往后退。
刀疤男子作势上前追击,不过游击长已经逼近到他身边。
游击长腰间挂有骑士风格的刀剑,压低身子往前冲,随时可以拔刀攻击。
骑士刀猛然挥出,刀疤男子迅速转身挥刀。
火花四溅,尖锐的金属交击声同时响起。
两把刀同时折断,半截刀刃往远处飞去。
两人默默扔开手中的断刀。
游击长的右手伸向后腰,拿出一把柴刀。
刀疤男子也抽出腰间的斧头。
两人的兵刃再次交击,只是这次不是用刀,而是沉重的铁器。
火花再次飞溅,同时发出钢铁碰撞的钝重声响。
这次兵器没有折断,强烈的冲击带着两人的手臂往后弹。
“唔!”
“嘿!”
手臂画个圆形抵消冲击力道,后又是一击。
两把沉重的武器再一次碰撞,比刚才更强的冲击把两人连同手中的兵器一起弹开。
站不稳脚步的两人单膝跪地,不过武器还握在手里,只是双方都没有举起武器的力量。
刚才的交锋不像用锋利的刀互砍,而是以近乎钝器的柴刀与斧头正面冲突。
强烈的冲击让两人的手指、手腕、肩膀暂时失去知觉,惯用的手臂正在不停颤抖。
“你就是传说中的流浪王子吧?”
游击长双眼紧盯这名白天才从远处见过的男子。
刀疤男子笑着说道:
“你就是传说中的黑骑士吧。”
打扮成神川军士兵的男子,真实身份是破军王威夷。
“你竟然自己闯进来。”
“只要拿到东军那家伙的首级,我们就赢定了。”
游击长几乎失笑,竟然有人大胆到潜入神川军营寨行刺将军,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因为眼前这个人是认真的。
而且他的确有可能成功。
如果一宫黑曜姬没有派遣这名神川首屈一指的高手前来这里,情况将不堪设想。
若不是黑骑士刚好在场,他不但可以轻易刺杀将军,还可以甩掉追兵利用森林大火造成的混乱扬长而去。
“也罢,先把黑骑士杀掉也好。”
男子脸上的刀疤随着笑容而曲,游击长重新站直身子,举起手中柴刀。
柴刀的重量比斧头轻,换手来拿也比较轻松。
“要是能在这里杀了流浪王子,我的地位可就稳固了。”
对于在东和最强的黑骑团里身居要职的他来说,如此战果将为他带来莫大的名声。
毕竟对手是放火燃烧东和大地,残杀无数神川士兵,甚至企图暗杀将军的极恶之人。
“你为何会来到东和?”
骑士如此问道,同时争取时间等待手臂从冲击中恢复。
“军费耗尽的我们逃进山中,刚好发现通往锡马的道路。”
对方也在等待恢复,带有刀疤的脸露出讽刺的表情。
“滚回去,东和不需要你这种人。”
“少啰嗦,我对东和也没兴趣。”
所以就算把这块土地烧光也没关系,流浪王子脸上的嘲讽神色变得更加明显。
受到征召的大批士兵,很快就把正在对决的两人团团包围。
箭雨突然从天而降。
敌军现身于两旁熊熊燃烧的森林中,用强弓朝着神川军营寨射出劲箭。
射箭的人没有特意瞄准,漫无目标的箭雨射向整座营寨,一枝箭甚至射到流浪王子脚边。
敌军的位置相当远,可见对方全是箭术高手,否则根本不可能把箭射得这么远。
“可惜我该走啦。”
语毕的破军王扭动身体,以全身力量扔出手中兵器。
激烈的斧头划破空气呼啸而去,目标是游击长的脸。
似乎格挡只会赔上一只手,游击长只好弯腰边开。破军王趁机转身往城墙的方向疾驰而去。
“黑骑士!真是太有趣了。”
破军王的身影消失在城墙另一边,那里是陡峭的下坡,木头城墙随坡度往下延伸。
对方是横行沙场多年的人,要从眼前的混乱与浓烟之中趁乱逃脱并不困难。
即使下面还有其它士兵把守,但是游击长不认为他们奈何得了手无寸铁的破军王,以他的身手,不靠武器就能轻易打倒普通士兵。
“可恶,那家伙真是怪物。”
游击长先看向尚未恢复力气的手,又看向自己脚边。
两把断刀落在地上,残留的刀身在火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一把是神川名匠打造的名刀,一把是神川士兵人手一把的普通大刀。
“开什么玩笑,难道那家伙不是指挥官吗?”
就在同一天里,这个人一方面以指挥官的身份指挥军队,一方面又不惜性命潜入敌阵行刺,放眼全东和也找不到这样的男人。
“谁来杀了他吧,我可不想跟这么危险的家伙再打一场。”
随风飘来的浓烟不断刺激眼睛与喉咙,四周的状况还在恶化,但一身黑衣的青年骑士仍然紧盯自己的脚下不放。
无数影子在四周火焰的照映下层层交错。
——————————
“发生什么事了!”
常磐姬快步来到伫立在湖畔的浅黄姬身边。
“是一场森林大火。”
远方的丘陵透出亮光,甚至照亮夜空的云朵。
此地距离仓濑不远,是个位于官道旁边的村落。
发现异状的两位公主抬头望向西北方的天空。
“只是森林大火吗?”
面对别具深意的疑问,浅黄姬摇头说道:
“是祸乱人间的乌云。”
厚重的白烟看似夏季的积云,浅黄姬的双眼看得到隐约的红色火光。
她发现这场火是人为造成,而且火势非同小可。
“看来我们必须加快脚步。”
“那里就是正在开战的千鸟吗?”
“我们绝不能让这个国家陷入那种惨况。”
浅黄姬坚定的眼神,让常磐姬不禁为之动容。
这位温和又娇小的公主散发一种迫切的危机感,这是根据地位处偏远的常磐姬未曾有过的感觉。常磐姬终于深刻体认到自己身在她们的领土。
“对岸的七宫应该看得比我们更清楚。”
常磐姬的眼睛与浅黄姬看往相同的方向,心中暗自决定要跟这位公主站在一起,直到她离开这里为止。
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五宫仓濑的公主就这样一言不发站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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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葱姬在我身边静静眺望西北方的天空。
听说引发一宫与二宫领土纷争的小都市千鸟就在那个方向。
往那里越过几座山脉与山谷之后,就是一宫神川城和二宫锡马城,五宫仓濑与六宫牧濑各有好几条交易路线通往那里。
以直线距离来说,从这里到神川和锡马领土比我们的队伍从鼓城来到这里还要近。
一般人只要花三,四天的时间,就能走完这段路。
这种距离甚至比贺川与鼓城之间的距离还短。
这两个都市都比商业都市鼓城更大,周围依附两者的小都市也很多,使得两个都市能够影响的范围很大,同时人口更是十分惊人。
“浅黄姬和常磐姬应该也注意到了。”
萌葱姬点头同意我的猜测。
我们住宿的神社位于低地,所以我们特地搭乘马车来到视野辽阔的官道。
我们背对朱红马车还有随从遥望远处的战火,萌葱姬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五宫与六宫分别位于大湖的两岸,其中又以六宫牧濑距离一宫与二宫比较近。
我们站在这里就可以看见东和中心两大都市的战火,这位公主正处于最接近战争的位置。
“山脉另一边的斗争,并非只发生在西方山脉边缘。”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一身暗色公主装束的萌葱姬娓娓说道。
这回换成我静静倾听她说的话。
“地图上把山脉也算进东和的范围,神川以此自称是东和的中心,一旁则是高唱自由的繁荣都市锡马。”
如果只把东和有人居住的地方画成地图,神川和锡马其实位于地图的上半部。
单以有人居住的范围来说,东和的中心其实是在鼓城稍微北方的位置,如此一来神川就很难名正言顺自称中央政府,因此从旧王都时代开始,东和的地图一直是把神川城标示在中心。
神川把无法开拓的山脉也纳入自己的领土,主张拥有山脉地区的统治权,于是不断扩张势力的锡马也随即仿效。杜艾大人曾告诉我这种举动其实是在暗地里争夺山区的矿藏和森林资源,这些资源多次成为引发冲突的火种。
“他们的斗争也波及仓濑与牧濑,长久以来他们不断向邻近的我们索取粮食与人力,我们贡献给神川的物资不计其数,对锡马的让步更是早在我们出生以前就以如此。”
公主说得十分平淡,语气里不带一丝怒气,并且闭上双眼:
“这场大火会带来深远的影响。”
好几座山在这场大火里付之一炬,化成焦土的森林最快也要等我们长大成人之后才有可能恢复原状,到时候我的年纪说不定已经比现在的展大人还大。
“千鸟的人们因此受苦,周围的人也会受到影响。”
全身染上阴影颜色的公主如此说道。她很清楚仓濑和牧濑势必也得付出大量劳力处理这场人为造成的灾难。
阴影的颜色让我想起那位黑衣公主。
在黑夜之中,东和任何一位公主都会失去本来的颜色。
在阴影笼罩的世界里,不管是这位公主还是我,看起来都有点像是那位黑色的公主殿下。
“萌葱在这里再次请求,请务必协助四都同盟。”
东和六宫姬对东和七宫姬提出请求。
我点头答应,然后环视周围。
卫兵在街道两旁列队,侍从长也在马车旁边守候我们。
远处是人们的居所,栋栋房屋透出点点灯火,许多人家都可以看见有人凭窗而立。
上弦月高挂在沉睡的湖泊上方。
我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眼前的湖面永远不要有照映战火的一天。
希望湖畔光景永远都是如此和平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