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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嗯。」
大口咬下,幸福的味道立刻在嘴里扩散。
这种只在表面轻轻洒上盐巴的咸味,还有从里头扩散开来的甜味都让人开心。虽然只是放在锅里用水煮熟的简单料理,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越吃越开心。
我想一定是因为最近公主殿下的工作比较多,每天老是吃些高级的餐点,所以如今这一口才特别令人陶醉。
因此我特别用心咀嚼此刻嘴里的幸福。
「如何?夏天就是要吃玉米吧?」
没错没错。有时候展大人说的话就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同意。
「真不错。来到这里之前看到有些好的农地,真想在回程时过去尝尝,顺便了解品种。」
脑中随时想着做生意的杜艾大人,手里的玉米洒满盐巴。我怀疑这个人没什么味觉,平常总是爱吃味道很重的东西。
那样对身体很不好,看来得找个机会提醒他才行。
「日影,你也洒点盐吧。不要直接吃,洒了盐吃起来会比较甜。」
「不了,这样就好。」
日影先生还是我行我素,一点也不理会展大人,只是默默地啃着玉米。
比起在贺川的经验,这里的玉米属于比较甜的品种,看来日影先生打算纯粹品尝玉米本身的甜味,这次甚至没有准备砂糖。不过我虽然这么猜想,也许日影先生把砂糖藏在身上某个地方也说不定。
「小子,你藏在怀里的那个小瓶子是什么?不要只吃甜食。」
结果日影先生一下就被展大人逮到。真可怜,老是被展大人捉弄。
展大人的长手长脚对本人来说非常方便,但是对于捉弄对象来说却是个灾难。
不管怎么样,还是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要是错过这次机会,就不知道下次再吃到是什么时候了。虽然先前跟日影先生约好一起吃,现在还是我一个人吃吧。
展大人、杜艾大人、日影先生,还有我一起坐在连接庭院的走廊。
这里是位于双子都市六宫牧濑中心,一座古朴神殿的中庭。我们四个就在无人的绿色庭园旁边大快朵颐。
远方树上传来阵阵蝉鸣。
杜艾大人老是把兵粮的事挂在嘴边,对于我们与仓濑、牧濑,还有四宫鼓城等都市之间的农作物流通做过种种调查。
就在这个过程中,展大人发现比普通品种更大更甜的玉米,于是亲自架锅烧水,还准备了高级盐巴,加上精选的茶叶,然后就有了这次的小聚会。
「现在正是产季。早上刚采的玉米最好吃。」
「长途运送会让味道变差,得想个好的保存方法才行。」
「虽然试过晒干——好吧,重量减轻了不少,以兵粮来说是件好事。」
「干货的种类越来越多了。不过新鲜蔬菜不够的问题还是得想办法解决才行,要是引起不满就不好了。」
此刻的仓濑和牧濑聚集了大量的士兵。
在这之中有八成是农兵,也就是从一般民众里招募而来的志愿兵。
两座都市各自召集两万的兵力,其中现役的职业军人占的比例并不高。由于是临时拼凑的军队,稍微有点不满的情绪就足以让指挥出现混乱。
在这种情况下,杜艾大人发挥他的商人天赋。
他设法从四宫鼓城那里运来仓濑、牧濑两座双子都市需要的粮食。
双子都市原本就物产丰富,因此不需要太多外来的粮食供应,杜艾大人这么做是故意卖个人情,好在往后得到好处。
展大人问道:
「有什么利益吗?」
「不断交易可以拉近和对方的关系。彼此的信赖是很重要的。」
杜艾大人耸肩回答,他的意思是现在是播种的时候。
另一层含意就是现在还得不到任何利益。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钱了。
我一边啃着玉米一边用眼神诉说这个想法,杜艾大人用右手撩起前额的头发,一边露出额头一边笑了。
我猜这是他在话中夹杂真实与谎言时的习惯动作。所以虽然不说谎,却把好几个事实层层堆积在话里的习惯动作。当人的话语当中交杂许多事实,呈现出来的样貌往往和某个事实单独呈现大不相同。
「我们已经没有钱了,但是会有人出钱赞助我们。毕竟我们要是垮台,会让很多人伤脑筋的。」
七宫贺川要是出现财政问题,邻国还有五都同盟都会崩溃,所以某些势力必定会拿钱资助七宫贺川。
「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吗?」
我把玉米拿开嘴边发问,展大人和杜艾大人同时笑了。
以生死之交的模样回答:
「钱不拿来花就没意义了。」
「不让他们花钱就没意义了。」
重点是让别人出钱,这两个人还是说得一派轻松。
「话说自己种的米最好吃吧?自己建立的组织也是一样,不管是谁都会用心珍惜。」
「管他四都同盟还是五都同盟,人们才不会多花心思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东西。光是处理与自己有关的事就忙不过来了。」
当这些人或团体将金钱和人力投入这个同盟,他们与同盟之间自然产生关系,而且彼此的连结将会一直持续。建立这类关系或联系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无论这种关系是直接或是间接。
「收了钱之后,不就得听别人的话做事吗?」
这两个人虽然很懂得给别人面子,却从不肯听从别人的命令做事。他们之所以费尽心血一路建立起现在的基业,多半只是为了让自己能为所欲为,这样的人才不会制造无法违抗的对象。
也因为同样的原因,拥立我这个傀儡君主的两人,如今随性挥舞吃到一半的玉米:
「我可没让做生意的对象吃亏。」
「我也是,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做过一次不正当的交易。做事要是不按规矩,就算再过五年十年也得不到别人的信任。」
两人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然后不约而同望向我的身后,一起露出苦笑的表情。
「不过……有的关系也是不得已的吧,小杜艾?」
「是、是啊。嗯,就是有这种事。有时真痛恨自己年轻时的不懂事呢。对吧,小展?」
两人的视线乱飘,突然伸手搭着彼此的肩膀,「嗯嗯。」几声,点头笑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想问日影先生,却发现他安静沉默吃个不停,连眼角也没望向我们。
看来这也算是种直率的生活方式吧。虽说日影先生是个有问必答的人,但是在他享受玉米时打扰,似乎也不太好。
想到这里,我脑中突然想到展大人跟杜艾大人会这么做的理由。
我们正在做的事,要是被某个人发现可是很不妙的,所以故意选在那个人外出办事之时举行这场餐会。
但是……如果要办的事提早完成,某个人或许很快就会出现在我身后。
身后远处传来鞋子踏过地面的声音。
那是轻柔又节奏分明的声音,同时也是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我甚至觉得这是我最熟悉的脚步声。
看来大事不妙。
展大人和杜艾大人同时露出大祸临头的表情,像是在通知我背后出事了。
这两个大人为何总能够轻松露出有如小孩子的表情呢?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感觉那个人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听见一声咳嗽。
那是我熟悉的声音。
声音来自我认识的女性里身材最高的一位,我早已习惯这种声音来自高处的感觉。
「我刚从六宫殿下那里回来,关于明日典礼的细节已经确认完毕。」
哇啊、她的语气好像比平常还要冷淡。
展大人和杜艾大人不敢看她,突然开始谈论起战力、士兵们的思乡病……之类的话题,只有日影先生依然若无其事,那是第四根玉米了。
「六宫殿下千叮万嘱要照顾好七宫的公主殿下。那位公主十分用心,不愧是称职的宫姬。六宫殿下还仔细询问我七宫殿下生活上的大小细节,担心殿下在异地生活得不习惯。」
从背后上方传来的声音与其说是冷淡,不如说是刻意藏起原本的情感。
「我从来没有那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空澄姬待在牧濑的日子是如何度过?有哪几件事可以毫不隐瞒说出来?对方的问题让我好几次忍不住自问。」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平淡的语调在这时听起来特别可怕。
「今天这件事就当没发生,接下来请您好好准备明天的典礼。可以吗?」
好的,请当作没看到这里的事。我没有转身,一边这么想一边点头,背后随即传来一声叹息。这也是我非常熟悉的声音。
从两人的表情与视线可以看出来,来自背后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向展大人他们。
「竟然跟公主殿下一起玩乐,这算什么将军?算什么军师?」
展大人「哈哈哈!」干笑几声,杜艾大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实在看不出这两个人一个是指挥军队的统帅,一个则身负国政,我的背后陷入冰冷的沉默。
轻轻转过头,梳妆师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脸上的表情既不冷淡也不严厉,而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又高又瘦的梳妆师,她的站姿比我们任何人都要端正。
「那、那个……六宫殿下还好吗?街上的情况怎么样?」
为了缓和眼前的气氛,我试着对梳妆师开口,但她却用有些僵硬的动作指着自己的右脸。
「啊。」
我意识到她指的是我自己的脸颊,连忙伸手把沾在脸上的食物碎屑擦掉。
真是危险。
要是用刚刚的样子出现在别人面前,空澄姬身为宫姬,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威严铁定半点不剩。只要这个人一不在我身边,我马上无法扮演公主殿下这个角色。
不对,真要说来,直接让梳妆师担任宫姬说不定会更好,而我只要当个见习侍女阿空就好。这种想法三不五时会在我的脑中浮现。
虽然那样应该也很有趣,实际上当然不能如此。而且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我想知道继续走下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六宫殿下十分期待明日与公主殿下见面。如今烧也已经退了,侍医已经保证六宫殿下明日御体安康。」
听说双子姬之一的六宫公主身体不太好,有时甚至会卧病在床。
六宫殿下萌葱姬昨天才因为稍微发烧而不太舒服。她的年纪只比我大两岁,却是个非常稳重又温柔的人。
所以梳妆师的报告特别令人高兴。
「至于街上的情况,从轿子里看出去的景象还算平静,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关于这件事,我想应该请教一下在座两位大官的高见。」
梳妆师把话题丢向两个大人,从挨骂的窘境解脱的两人立刻换上满脸笑容。
该怎么说,这就是他们有趣的地方吧。
「那是因为没人看得清楚状况啊。」
「正确来说,应该是没人想配合现在的事态发展。」
展大人、杜艾大人依序说道。
「不想看见严酷的局势,更不想牵扯进去。」
「可是一直玩下去就会看不清周遭的状况。」
「还是乖乖过着普通的生活,静待局势发展比较好。」
「这就是平民们应有的生活方式。」
两人像是故意模仿双子公主一般靠近,只差没有手牵手,边挥舞手中的玉米边大放厥词。
然后展大人用招牌的愉快表情——被世人称之为不可一世的表情望向我:
「我们之所以出头,就是要走出一条路给大家看,一条从乡村到富有大国门前的道路。你说是吧,小空?」
七宫贺川,我们在东和西部边境的根据地。从宫都市规模倒数第一的这个城市出发,一直到四宫鼓城没落之后,在东和占有第三大地位的双子都市。这就是我们一路走来的轨迹。
我们来到领土边缘直接与一宫神川城和二宫锡马城势力范围连接的仓濑与牧濑。
「这是谁想要走的路呢?」
梳妆师的视线从展大人身上移往杜艾大人。
这回轮到杜艾大人做出招牌的耸肩动作:
「谁都不想。仓濑和牧濑就是这样,这里没有人愿意看到任何变化,我们当然也不想走这条路。对我们来说最好的路就是一宫和二宫相争,被卷入冲突的双子都市主动向我们求援,然后轮到七宫贺川、三宫夏目和四宫鼓城的联军出手,大显神威阻止东和中央无谓的战争。」
「想得真美。」
梳妆师立即嗤之以鼻,杜艾大人只好苦笑:
「为此我们在台面下不知做了多少准备,不过从现实的角度来看,现在这样的剧情发展算是很顺利了。」
杜艾大人表情有点困扰,展大人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明明就有人希望看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吧?」
然后两人不知为何同时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我不禁一头雾水。
「请说我和公主殿下都听得懂的话。」
亲切的梳妆师及时帮忙,提高音量如此说道。
接下来一如往常,是由杜艾大人负责解释:
「双子公主与她们身边的人不想被大国并吞,所以他们需要我们。就这点来说现在的状况可以算是他们想走的路,而且说不定一宫和二宫的某些人也乐见这个发展。」
「为什么?」
听到我忍不住提出的问题,我的左大臣杜艾大人露出柔和的表情回答:
「因为呢,与其任由东和各地的敌对势力散布各处,让几个主要的势力集中在这里反而更方便用兵。要是一切顺利,只要发动一次攻势就足以底定一切。」
听见这番话,我忍不住害怕起来。要是大国现在攻过来该怎么办?
想到有可能在远离我们家乡的陌生土地上,被卷进大规模的动乱,总觉得连握在手里的玉米都变得沉重起来。
「能想到那么远的家伙,眼光要很厉害才行。我看东和七姬里能想到那么远的人,只有那家伙跟那家伙而已。」
展大人用玩笑语气说出来的话,令人想起君临大国的两位宫姬。
「一宫的黑曜姬殿下。」
我的脑中马上浮现那道一身黑衣的侧影,但是立刻纠正自己的思考。
我总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位我在意的公主身上,这个坏习惯得改掉。
然后想起另外一位,那位我只在画上见过的公主。
「还有东和二宫翡翠姬殿下吧。」
我试着去想像那位身穿翡翠色法衣,人称真姬的公主殿下。心中涌起一股因为不熟悉而产生的不安。
「没错。」
不知为何,杜艾大人脸上一直保持极度认真又温柔的表情:
「总有一天你要和她见面。如果想站上与一宫黑曜对等的地位,就得亲自面对她才行。」
在沉重的压力袭上心头之前,我抱着勇往直前的心情开口:
「她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告诉我吗?」
我试着摆出公主殿下的表情,同时端正自己的坐姿,却发现不知该怎么处理手中的玉米。
啊、又被笑了。到头来我不管到哪里都会被嘲笑。
还是吃掉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大口咬下,背后又传来一声叹息。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她是个很直率的人。」
杜艾大人微微低头:
「那个人义无反顾地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不带丝毫迷惘笔直前进。」
「像三宫殿下那样直率吗?」
我想起常磐姬,三宫夏目那位像竹子一般直率的公主。
「不是。」
杜艾大人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真要说来就像黑姬。」
展大人从旁说道:
「也跟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