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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一个理想 七节 对决之人

「展·凤没能除掉流浪王子吗?」

刚接到的消息让常磐姬难掩失望之色。

这里是距离仓濑只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一座中继军粮据点的屋顶。

点缀朵朵夏云的天空下,由一个小村庄围绕在中间的城寨看起来颇为壮观,堡里有数千名士兵驻守。

此地目前是由常磐姬自愿担任守备。

身为东和七姬中最接近前线的一人,常磐姬比其他人更快更详细地得知前线的状况。

负伤的流浪王子率领凤翼旗团与两万锡马军主力往后撤,在面对山城的平原建构阵地。

后续的一万兵力摆出等候黑骑士团来援的姿态,有消息指出困守山城的仓濑军开始对眼前的情势感到恐惧。

原因是先前备受期待的七宫军奇袭失败。

独自尝试狙击敌将,却未能射中关键一箭的展·凤。传闻说他拼死逃命成功躲过敌军追击,其实他在逃离过程多次与追击的敌军交战,最后可说是两败俱伤。

这是一场不择手段的竞逐。展·凤的目的是扳回因奇袭失败而衰退的士气,凤翼旗团务求让对手受到与己方指挥官同等的伤害。

二宫锡马军与七宫贺川军多次交战,双方都有相当程度的死伤。

最后展·凤也在五宫仓濑军驻守的山城前建构阵地。

布阵的方式简直可说是五宫仓濑军的外城,来自羽隅方面的军队也不断往阵地会合。

为数将近一万的军团,加上驻军后方的一万五千仓濑军,兵力合计两万五千。

鍚马方面若有三万兵力,两军合计便是超过五万的大军。

「这场战争是由哪边占优势?」

常磐姬询问的对象是名武将。

一位背负长刀的英挺男子,长刀的造型与公主手中的护身长刀几乎毫无分别。

慧星与银星,这两把优美的长刀本来都是此人家传的宝刀。

雾羽·良沙。长期负责镇守边境的良沙一门首领,同时也是新生四宫鼓城的将军。

此人以及由他指挥的三千兵力,是这次鼓城提供的全部力量。虽然为数不多,但是鼓城参战这件事本身就足以提升双子都市居民的士气。

他是四都同盟变成名副其实的五都同盟的证明。

只不过此时此刻,只有雾羽和其他少数人先赶到此地,要让所有战力集结在此,还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如果对手只有二宫还可以说是势均力敌。麻烦的是黑骑士和一宫。」

不久前传来一宫派遣黑骑士支援二宫的消息。

这代表一宫神川主力也可能有所行动。

「叔父大人再怎么阻挡也有个极限。」

士道将军至今仍然坚守七宫放弃的羽隅地区。

一宫虽然要求交出羽隅,但是没有强行展开进攻。

毕竟就连主张拥有羽隅所有权的二宫锡马,到了现在也没有投入太多兵力。

一宫神川军不想造成太多的流血,以免与三宫夏目与双子都市形成无可化解的敌对关系。

但是神川方面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当胶着状态持续太久,一宫将越来越难阻止旗下大军发动攻势。攻势一旦发动,三宫夏目军与六宫牧濑军很快就会在压倒性的兵力差距下遭到吞噬。

因此交出羽隅是迟早的事。

持续不断的交涉工作,还有难以掌握的撤退时机,现在都由士道将军一手负责。

「我是很希望你跟叔父大人并肩作战,但是你打算支援东征将军吧?」

在率领鼓城军来到五宫仓濑时,雾羽便表明了要与二宫锡匪一作战的意思。

雾羽和七宫原本是敌对关系,他甚至曾与展·凤上演私斗。

但是现在双方除了合作之外别无选择。

「七宫有他们该做的事。我必须在五都同盟旗树立的同时树立新生四宫的旗子。」

「没错,这才是士道和我都另眼相看的男人。好好为夏目和鼓城努力吧。」

在三宫夏目拥有军籍的佣兵将军,如今统率属于四宫鼓城的军队。如此的关系势必会为东和西部地区的情势带来新的影响。

三宫夏目与四宫鼓城的新关系,可能因此变得比以前和睦。

「倒是琥珀现在过得怎么样?」

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提出的问题,隐约带有这位公主过去的苦涩回忆。

一方面是想跟琥珀姬重修旧好的想法,另一方面是就算和好又如何的无奈。她们两人都是公主,属于相邻的两个国家。

「琥珀姬殿下正在努力做好眼前该做的事。没有多想其他的事,」

「这样啊。也对,现下的我也应该这样。」

公主如此说服自己,然后又为另一个问题扳起面孔:

「其实翡翠……二宫公主来了一封信。」

二宫锡马近来再三捎信给三宫夏目,诉说这场战争的无谓,以及与三宫夏目的和解之意。

「他们是打算拉拢吧。」

常磐点头同意雾羽的话:

「他们说只要我们退出地方同盟,二宫保证会支援夏目的开拓工作。」

信上指出东和重整计划的内容将对夏目有所优待,甚至包括替夏目分担部分负债的方案。

翡翠姬指出比起五都同盟提倡的未来,附和他们的提案才是最稳当的做法。

「其他公主多半也接到类似的书信吧。」

不只是公主,将军以及政治家必然也是二宫游说的对象。可以想见在敌我双方之间,有无数的书信正在往来。

「可以不去理会吧?」

年方十七的公主向年长的对象寻求意见,因此雾羽·良沙用成熟的表情点头回应。

这个回答似乎扫除常磐姬心中的阴霾,她的表情变得轻松:

「既然如此,我不会再有迷惘。」

手握慧星的公主露出坚定的表情:

「我信任士道和三宫夏目,也信任雾羽和新生四宫鼓城。视各位武运昌隆。」

负起责任的武士将收在鞘内的银星捧在眼前,向公主行献剑之礼。

这代表将生命寄托在剑上之人,赌上毕生荣耀许下的誓言。

「他们叫我出卖七宫。」

杜艾大人一脸愉快地把手中的信挥来挥去。

这封信来自一宫神川议会的有力人士。信中好像承诺要让杜艾大人当上地方领主,或是中央的高级官员。

「每个势力都在到处提出同样的承诺。我自己也经常做这种事。」

我在一如平常的办公室里,聆听杜艾大人说话。

「谁都喜欢听好听话。一旦投入战争难免会受伤,所以大家都喜欢挑轻松的路走。」

提供对手这类轻松的路,借此削弱对手的战意,似乎也是军师的工作。事实上比起军事谋略,杜艾大人更擅长这种地下工作。

「这种计策不是立即见效,而是在未来发生效果。当情势变得困难时,人们特别容易因为甜言蜜语作出错误判断。」

杜艾大人说得得意洋洋,接着还把各个势力的动向告诉我。

展大人跟常磐姬好像也收到类似的信。

「现在的情况应该还好吧?」

「我们的老家比较危险。要是拜东将军跟山豪将军倒戈,我们就会变得无家可归。」

听见这种可怕的预测,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给老家那边送了写满好消息的信。就说五都同盟大获好评,一宫与二宫的内部状况都很糟,还有双子都市的军队意外擅长防守之类的。」

诸如此类,为了获胜、为了不让己方落败,除了眼前的斗争之外,还有很多事要做。战场不是只有展大人与士道将军所在的前线。

春濑先生也跟杜艾大人谈过很多次话,其他的公主们也有所行动。

所以我不禁感到担心:

「总觉得只有我什么都没做。」

我害怕自己一个人被这个世界抛下。

不,应该说这个世界一直把我丢在一旁自己变动。当战争的规模越大,这个世界越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迅速变动。

「没关系,这个世界就是那样。」

杜艾大人的意思是我就算有什么行动也没用。

很少采取行动的浅黄姬跟萌葱姬,才是宫姬的典范。

杜艾大人似乎从没想过让我像常磐姬那样,站在第一线活动。

「我跟你就算跑去声援展,也成不了战力。要是对手找我们开刀,展光是来救我们就应接不暇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我在战场上根本帮不上忙,也不想靠近可怕的战场,不过光只是在这里等待也很让人害怕。

我没办法像浅黄姬与萌葱姬那样总是保持平静,当个称职的公主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就在我试着寻找话语描违我的心中感觉时,有个声音传进我的耳里。

金属的响声与爆竹声。包围我们的民众似乎又开始抗议了。

「哎呀呀,真是闲啊。」

杜艾大人为了这些人的不停纠缠叹口气,然后像是发现什么似地开始思考。

「啊啊,确实是这样。这也是真都的力量。」

杜艾大人若有所悟地点头,开始向我解释:

「一定是因为什么都不做会让人害怕吧。」

「对对对,阳才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虽然还有很多不解的地方,还是趁着能说的时候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他们的伙伴是那些害怕被时代、被世界的潮流丢下的人。真都同盟就是靠着煽动这些人来扩大势力,靠伙伴的力量让自己变得强大。」

杜艾大人边说边露出对自己的答案感到满意的样子。

「人们,应该说民众不是只为了自己的利益在行动,他们同时也为了不让自己面对被时代抛下的不安而行动,真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这么说来也对。不管是谁都是这样。」

只要做些什么事就能转移注意力,努力工作就能安心度日。如果只是一直玩,人就会开始害怕因此失去什么东西。我只是说每个人应该都是这样,杜艾大人却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样啊,也对。是我忘记了。」

「咦?」

无所不知的杜艾大人说出感觉非常不可靠的话。

「我和展基本上都是那种不停往高处爬的人。我们从小就只会往上看,而且一直为这个目标而忙碌,从来没想过聚集那些什么都不想,只是因为不安而行动的人,也没想过让那些受到不安驱使的人成为自己的力量。」

听杜艾大人这么说,事实好像的确是这样。

这些人一直都是这样,他们总是抱着取得天下这种远大目标,也总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忙碌。虽然也有玩耍的时候,那也不过是在忙里偷闲。

这些人从来没有经历过没有目标的生活方式。

这些人都是那种在往上爬的过程获得无比乐趣的人。所以他们总是靠自己的活跃带领周遭的人一起向上。

然而似乎没有多少人受他们的影响。

「原来是这样。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没有人要跟随我们。我原本以为我们自然而然就会得到很多伙伴,结果这几年来我们只多了你这个伙伴。」

说出心中的惊讶之后,杜艾大人忍不住开始思考。

「就是因为这样,杜艾大人才会被人行刺。」

「嗯,我得做些事给大家看才行,老是躲在安全的地方还是会被人怨恨吧。」

该怎么说呢?真是没办法。

虽然我很喜欢这些人,但是他们的想法真的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梳妆师曾经叫我小心展大人和杜艾大人,也许她指的就是这方面吧。我决定下次找个机会问问她。

「没错,我不动虽然对我有好处,却会让你觉得不安,对同盟对象也会造成无谓的不安。看来我还是有些动作比较好。要是别人因为怀疑而扯我们后腿,那就糟糕了。」

但是杜艾大人似乎不想做花钱的事,想了一会儿之后说道:

「去慰问常磐姬如何?」

过应该是最容易做到的提案。

「用援军的身分过去吗?」

「不,以代表和平的巫女姬身分过去。我们要让世人知道我方有终止战争的准备。我猜真都方面也会有同样的动作,而且是二宫公主亲自上场。」

真都同盟一向熟知民众的心理。

所以翡翠姬总是出现在最前线,有时是为了煽动民众,有时则是为了抚慰群众。

「翡翠总是为了民众行动。我想她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事代表什么意义。」

不知为何,杜艾大人露出有些为难的笑容。

然后我忽然发现一件事,这个人在提到翡翠姬的名字时,脸上经常出现复杂的表情。

「杜艾大人对她有兴趣吗?」

这个人虽然讨厌真都,却从没有表现出讨厌真姬的样子。

「跟往上看的伙伴走在一起是很愉快的。」

杜艾大人的表情既认真又温柔。

「被从不肯往上看的伙伴包围,一定是件难过的事。」

他用十分遗憾的语气开口,在稍作思考之后换个说法:

「那个人所看见的世界,跟那个人周围的人所看见的世界不一样。」

我又听到自己不懂的事,于是试着自己思考。

「说不定我也是这样。其他的公主或许也是这样。」

我试着回答,杜艾大人点点头:

「话是没错,但是有时候人与人的想法差距会大到无法想像。」

「就像一宫殿下,黑曜姬殿下跟王室还有议会的对立那样吗?」

如果是这样,我想我也可以理解。

那个人想重建自己的国家,但是周围的人希望的未来却是另一种模样,所以那个人总是独自一人出现在各个地方。

她甚至邀请我成为她的伙伴,而我因为想要待在这里拒绝了她。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我的心情就忍不住低落。

「不,她只是被要求。」

杜艾大人看着别的地方。

「要求配合周围的人。」

「我们不会配合他国的想法。只有我等真都锡马才能够成为这个时代的中心。」

真都二宫锡马城。

一支军队即将从二宫锡马城向双子都市之一的仓濑进军,宫姬的朱红马车也参与其中。

马车的门打开,等候主人前来的朱红马车迎来一位只有少女年纪的公主。

迎风飘动的法衣,在夏日阳光照耀下反射耀眼的鲜绿色。

周围传来一阵阵欢送真姬出发的歌声。

这是由大师亲自作词作曲的真都同盟歌之一,是一首高赞光辉未来与胜利荣耀的合唱曲。

任何人都能朗朗上口的曲调,配上能够激发所有人心中热情的雄壮歌词。

被左右两边高声合唱的人们守护的公主背后,还有一名少年踩着虚浮的脚步紧跟在后。

「呃、这听起来好像军歌。」

在无数热情的歌声和笑脸围绕下,画家绘津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他不知自己为何被要求与出发的宫姬同行,只能不明就里地亦步亦趋。

「我要去见您的好朋友。跟我一起去吧。」

真姬翡翠回过头,向抱着画板的画家温柔地招手。

周围的人全是真都的忠实成员和他们的家人,因此不时可以听到孩子的大声欢呼。

美丽的真姬即使面对穷酸样的画师也同样温柔以待,这正是人们心中理想的宫姬形象。

理性与友爱的表现,才是宫姬真实的样貌。

绘津转头环顾四周,聚集在周围的数百名群众让他倍感压力。

从真姬平时处理事务的官舍中庭一直到外面的大街,一路上聚集了许多像是来参加节庆的市民,而现场的秩序只由少数的真都自治团负责维持。

他们几乎是无偿工作,这些热心的支持者有时甚至不惜参加军事行动。

他们以身为真都的一员为荣,不分老幼都肯为真都的扩大奉献自己的青春。

真都成员的身分,便是他们人生的主轴。

而这正是身为局外人的绘津害怕的地方。

他对真都的未来毫无兴趣,也不想去了解真都的理念,热情的笑容反而让他感到害怕。他害怕自己要是说出一句反对意见,所有人都会对自己怒目相向。

绘津心中的不安表现在脸上,但是没能让重新面向前方的公主看见。

在送行者的合唱与欢呼声中,绘津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搭上朱红马车,与公主一同离开。

按照预定,这支以公主为中心的军队似乎要到仓濑支援友军。

当地已有破军王威夷率领的凤翼旗团及两万兵力,再加上增援的一万兵力,一共三支军队将在守护她的同时共同进军。

「那个……请问我为什么也要同行?」

当车内只剩自己与坐在对面的公主两人,绘津说出心中的疑问。

周围的合唱还在继续,看来同类型的曲子似乎有好几首。

「那个人不断擅自开战,我打算借由慰问的方式阻止他继续失控。到时候希望您把现场的情形画下来。」

在车中坐定之后,翡翠姬脱下法衣的外套,轻轻吐出一口气。

由于正值夏天,她的法衣用上比较轻薄的布料。

朱红马车的窗户也只用一道垂帘与外界隔开,因此车内并非密闭空间。

送行的欢呼声在车内听起来依然清楚。

「呃、可是就算这样,这里也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吧?」

「说过几句话之后就会请您离开,我也不想连自己梳妆打扮时的模样也被画下来。」

公主半开玩笑地开口,语气比平常更温柔。

「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绘津鼓起勇气发问。

就在绘津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车夫喊出出发的信号。

「请说,只要是能够回答的事,我一定知无不言。」

翡翠姬闭上眼睛,任由身体随着开动的马车晃动。

由于是宫姬专用马车,行进速度十分缓慢,就连轮轴转动的声音听起来也格外温和。

「现在这个怎么看都是军事行动。这应该是军队的工作吧?」

「别人会叫我们锡马军也没有办法。我们是市民的集合,巡守队实际就是市民军。也有人提议我们用自卫军的称呼,我想未来应该会出现锡马自卫军这个名字,并且成为固定称呼吧。」

「为什么要打仗?锡马……真都不是标榜自己是和平都市吗?」

真都二宫锡马一向以天下的副都、和平都市自居,以此向各国发出和平与秩序的呼吁。

然而没有一个都市像鍚马这样与众多都市对立。

与一宫神川的主权纠纷从未间断。除了一宫之外,还有与双子都市,以及不属于宫都市的村落之间的领土纠纷。

二宫鍚马的主权涵盖范围在过去十年里增加四成。在这些被二宫吸收的小都市,以及新开拓的农地也经常发生激烈的纷争。

直接战斗绝大多数发生在与一宫神川之间,法律上的纠纷随时都有数百件。

「和平必须靠自己去争取,而不是靠别人赐予。」

不能只安于一宫神川赐予的地位。

只有独立自强的精神,才配得上真都的称呼。

「呃,可是……为了达成和平,带上三万大军不是很奇怪吗?不管敌人选是我方,都会死伤很多人啊。」

绘津鼓足勇气把无法在众人面前说的话说出来。

就算对方嫌自己烦、把自己赶走也没关系。

事实上那样反而更好,绘津一点都不想被卷进战争当中死去。他是个自由自在的画家,对于成为战场的英雄或勇猛的军人没有半点兴趣。

「我前往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对方我们有坐下来讨论的意愿。当宫姬来到战地和战地后方,对方就能感受到我方对和平交涉的诚意。」

绘津几乎快被说服,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都派了那么多兵力又是包围又是进攻,最后才说和平解决,那不是玩弄两手策略吗?」

「对于那些擅自勾结成立军事同盟,擅自计划分裂国家的人,只靠讲道理、只靠谈话是无法达成和解。」

身穿法衣的公主闭着眼睛继续说道:

「重整东和是让这个国家重新走向团结的唯一道路。这条路不存在分裂时代。双子都市和三宫公主所做的事,只会令东和走向每下愈况的未来。」

「七宫又是如何?」

流浪王子似乎正在与七宫的展·凤作战。绘津非常不想就这样被卷进那场纷争。

这两个人都不会为了斩杀敌对的人而后悔。

「那里正是混乱的火种。听说展·凤用鲜红的火焰当成旗帜的图案,这正是他们的象征。结束这场战争的最快方式就是击败七宫的展·凤。只要能让他败退,七宫就会陷入衰退,进而不得不逃往偏僻之地。届时以中央为中心的新世界便能诞生。」

届时无论是懦弱的双子都市,财政困难的三宫,还是尚未从创伤当中恢复的四宫都将自然而然顺从大都市一宫神川与真都锡马。

因此翡翠姬断定自始至终最大的问题就是七宫。

「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吗?他们唯一做的事就是利用纷乱的情势向上爬。一宫和我们好不容易放下长久以来的争执,不惜停止对抗也要争取的未来,绝不能让人破坏。」

「可是一宫与二宫的争执,带给其他国家很多麻烦不是吗?」

在不断将周边国家卷入主权纷争之后,这回又要其他国家服从重新修好的两国,实在是毫无道理的提议。

绘津认为没有人会愿意遵守这种要求。

「有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必须把国家的百年大计,把东和的统一摆在第一优先。自从开国以来,我们一路不断努力,为的就是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为了清除神川的腐败,我们不惜选择与他们并肩前进。如果任由地方都市在东和捣乱,有朝一日当隔着山的中原进逼而来时,我们国家将失去未来。」

这番理论让绘津听得似懂非懂,翡翠姬睁开眼睛,微微露出笑容:

「那么请您在下一个休息地下车吧。」

「咦?不是说有事要我做吗?」

绘津以为自己惹公主生气,翡翠姬伸手要他不要慌张:

「已经结束了。我只是想正面面对你的疑问。」

绘津露出完全无法理解的表情,翡翠姬重新闭上双眼静静说道:

「也许您已经注意到了,真都的每个人都无法像您这样毫不保留地提出疑问,大家都太听从我说的话。」

「是吗?我看那家伙明明就一点都不听话。」

说到这里,绘津想起那个王子本身就是流落东和的异国之人。

当面对那位异国人时,这位公主显得坚定而且毫不退让。想到这里,绘津仿佛能从那个情景隐约看见这位公主的内在。

「你的疑问恐怕也是其他公主的疑问,同时也是不属于真都的庶民心中的疑问。因此我必须做好面对他们的准备。战争是最后的手段,我是为了对话而出发。」

「真姬为了对话来到这里?笑死人了。」

展·凤对二宫鍚马最新动态嗤之以鼻。

对锡马的一万援军延迟到达的情报加以分析,他们得到锡马军正护送真姬前来的结论。

「先把我们打到体无完肤,再高谈和解是吧?她打算怎么为流浪王子干的好事负责?」

展的阵地就设在五宫仓濑军驻守的山城周围。

阵地一共分成三重,他所在的地方就在地势最高、视野最辽阔的阵地中心。

在宽阔的白色与淡墨色营帐里,副官加上直属部队成员,大约三十个人聚在一起。

其中有些人身上还带着刚在战场上留下的新伤。

展麾下的五十骑直属部队是真正的精锐。

其余五百骑兵虽然实力都在平均之上,但是缺乏拥有绝对实力的强者。其中有不少是为了对抗凤翼旗团训练的新战力,在战场上难免显得有些生疏。

如今他们之中已有一成成了死伤者。

虽然第一场战斗是处于势均力敌的局面,但是在后来几场零星战斗里,展这一方受到相当沉重的打击。

展亲自率领的部队连场皆胜,副官们率领的部队却是损伤严重。

破军王本人虽然因伤退场,但他的部下多是优秀的老兵,马匹也是体格强健的中原马。

因此七宫军不得不采取守势。

展让背后的仓濑军保持随时可以出击的状态,自己率领部队隔着开阔的荒地,与凤翼旗团的阵地对峙。

「这是二宫的惯用手法。他们总是用尽方法让自己占据优势,然后高唱对自己有利的和平与友好。要是再让他们胡来,东和的未来就要任由他们摆布了。」

各个势力都有类似的一面,不过二宫锡马显得特别明显。那种绝不妥协的优良经营手段,让他们爬上了东和第二把交椅。

「不过凤翼旗团实在很强。与他们正面对决太辛苦了。」

其中一个副官忍不住诉苦。

他的表情显示他深知那群曾经交手的对象实力有多强。

东征将军也搔搔自己的头发:

「抱歉。要是一开始射穿他的头,我们就轻松了。」

这是最令人懊悔的事。那次只针对破军王一个人的奇袭和狙击,竟然没能成功。

那一箭照理说是可以决定战事的发展,如今对手反而因为躲过那一箭,使得士气大升。

「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瞄准身体啊。」

要是能确实命中,至少可以让他退出战场。对于自己没有瞄准身体而是选择瞄准头部,展·凤低头表示歉意。

虽说以对方异乎寻常的回避能力,就算瞄准身体还是很有可能被躲过。

那个人虽然没戴头盔,但是身体有镜甲保护。

「没有反败为胜的办法吗?」

面对这个问题,副官们的反应显得十分沉重。

展·凤的判断力与战斗力便是七宫贺川军的攻击力。能够提供毫无阻滞的补给线,同时做好每一件幕后工作的军师杜艾尔·陶不在这里。而且就算他也随军出征,这个人也只是战略家,不是战术家。

展从未疏于培训部下。事实上他在这方面十分积极,不只是部下,他从平时就在不断寻找能够信赖的同辈伙伴。

但是能够令他满足的人才实在太少。

而且少数的人才之中,还有不少是必须在实战当中加以培育的年轻人。

如今已有好几个人才消失在眼前的这个战场。

战况就是如此激烈。

以异国佣兵为主力的凤翼旗团,完全没有对手是自己同胞的心理障碍。至少破军王的直属部下是绝对冷酷的,其他以志愿兵为主体的部队也表现得非常团结。

「对方躲过将军那一击的事让我军士气下降,我们得设法让大伙取回自信才行。」

终于有一名直属部队的年轻人提出意见。

他也是亲眼目睹那一幕的人之一。

所以他的心中也产生迷惘。

那一箭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躲过。在那一箭射出的瞬间,他确信一切都将结束,对手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对方却用难以置信的反应与速度奇迹似地躲开。

面对发生在眼前的奇迹,他心中涌出不知该如何打下去的不安。

打倒那个人似乎变成一种不现实的事。

「话虽如此,以后我和那家伙都不可能再做出那种事了。」

展耸肩说道。无论是只身靠近敌人狙击,还是闪躲必杀一箭的奇迹,都是极为偶然的。

展努力把对手的侥幸当成一件小事。

他之所以说没有第二次,其实是因为他在全力逃走时把大弓轰火留在战场上。那样的狙击无法使用普通的弓箭,想要再来一次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事。

破军王威夷多半也不可能再次做出那种动作。那次已经超越人体极限,所产生的冲击足以让人的心脏立即停止。

即使是将身体锻炼到巅峰状态的人,一生也顶多只能达到一次那样的境界。

「忘了那件事。他是个了不起的敌人,但是崇拜他这么一次也就够了。人到了该死的时候,一枝不起眼的流箭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以这种方式死去的人,无论在敌我双方都多不胜数。

当人踏进武门,选择走上军人之路时,这种现实就变得再平常也不过。

「没办法了。只好一方面正面对抗,一方面诱敌深入了。」

就在展提出战术的同时,了望兵敲响大鼓。

连续的激烈鼓声宣告敌人的来袭。

「是二宫吧。」

展和直属部下迅速行动,来到阵地的高处眺望远方。

开阔的平原呈现红褐色,上头零星散布一丛丛夏草。

另一头的二宫锡马,破军王的阵地没有动静。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支军队。

一支黑色队伍出现在七宫阵地与二宫阵地中间。

以黑色为基地的军服与甲胄,高举的旗帜上印有一宫的文字。

为数两千的骑兵迅速朝这里奔来,强大的声势令地面为之振动。

迅速移动的大量骑兵看起来就像黑色浊流。

一宫神川黑骑团。

壮盛的军容宣示东和最强的骑士参战了。

「用包围阵形迎战!空出中间,从左右包抄!」

弓兵同时收到指令,整个阵地的士兵全都忙碌地开始动作。

俯瞰摆出突击姿态的黑骑团不断朝下层阵地接近的情景,展·凤在高处让所有人看见自己这个指挥官的身影。

对方的行动以奇袭来说距离太远。

这让守军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做好防备。

「看来只是打招呼吧。」

正如同展所说,在黑骑团光明正大到异于寻常的行动里,闻不到太多肃杀的气息。

如此遥远的距离,马匹在奔进敌阵之前就会感到疲劳,进而影响冲刺能力,更何况一宫军刚到达这个战场,在此之前的旅途应该也让他们消耗一定程度的体力。

「一宫有动作了。」

展对随侍左右的部下开口。就在不远处,在七宫弓兵即将举起弓箭的距离,原本直线前进的骑兵团整整齐齐分成左右两列,分别朝两个方向前进。

从阵地的高处往下看,黑骑士的动作就像用刀切开面团一般顺畅,他们很快就往左右两边分头奔去。

如同军事演习的精彩分列,立刻引起七宫方面的惊叹。

越是熟悉骑兵的人,就越是惊讶他们一丝不苟的动作。

脚跨比任何国家都要强健的马匹,身穿统一装备的黑骑士。他们移动时马匹问的距离很短,转换动作丝毫没有任何阻滞,可以看出这是一支经过严格操练的队伍。

壮观的景象让在场大多数初次经历的人,感受到巨大的震撼。

分开的马群分别在平原上画出弧线,从左右两边回到二宫锡马的破军王阵地。

看着卷起滚滚黄沙的行军队伍,展忍不住低声咒骂:

「竟然只靠亮相就把我的士兵吓住了。」

就在展的眼下,注视骑兵的背影和马屁股远去的士兵全都停下动作。

周围那些直属部队的年轻人也在议论纷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现在出现的两千骑兵,是东和最具代表性的骑士团。

看到如此数量的骑兵同时出现,就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而且这些骑兵每个人都拥有熟练的马术与高度的团队默契。

在我方只有直属部队的五十骑精锐才前这种力量,对方的规模却是整整两千人。

更别说手下的土兵都知道一宫黑曜的骑士有五千人之多。

「糟糕,还没开战就输了。」

不管是七宫的士兵,还是从后方山城看到眼前景象的五宫士兵,此刻都被对手的强大力量与规模所震慑。

再这样下去,五都同盟方面的指挥系统将会出现混乱,最糟的情况甚至可能出现逃兵。

事实上就在此刻,年轻的士兵便用不安的眼神看着他们的指挥官,期待他说出能够振奋人心的发言。

因此东征将军展·凤抬头挺胸说道:

「五宫也拥有值得开拓的土地。只要在这些土地建造城市,仓濑也会跟着一起繁荣。我们不能把那样的未来白白送给那些家伙。」

一开始说的话像是在闲话家常,让周围所有人想起自己脚下的土地属于谁。

虽然这片荒地在彩家的主导下。预定当成放牧地,但是在遥远的未来,这里未尝不可能发展成一座城市。带来梦想也是掌握人心的手段之一。

「不用理会刚才的一宫军。他们和二宫根本合不来。只要我们击败二宫,那些家伙铁定会改变心意。」

接下来说出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在获得所有人的同意之后,最后来要给他们一个目标。

「当流浪王子再次上阵之时,就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我会亲自站上前线,这次我一定会打倒他,想获得军功的人就跟我来!」

明确的宣言让一度低落的士气重新高涨起来。

士兵认识到比起黑骑士,凤翼旗团其实是比较容易应付的对手。

展·凤继续靠一个人的力量,在前线鼓舞士气。

「不愧是黑骑士,就算在我们北国还有中原也是一支劲旅。」

破军王威夷用不发出声音的拍手表达自己的赞赏之意。

发生在刚才的一连串行动,他和麾下的凤翼旗团与锡马本军同样从另一个角度看在眼底。

当一宫黑骑团的援军到达时,他们一步也没有停留便冲进战场。

黑骑士威风凛凛的冲刺,无论在敌营还是在二宫鍚马军阵地,都引起强烈的赞叹。这种令敌我双方都衷心赞赏的团队行动,让凤翼旗团的老兵也忍不住叫好。

「不过各位黑骑士,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威夷一面拉去缠在额头的绷带,一面在军椅上坐下。

他的面前摊着一张地图,上面画有这个区域的地形以及两军的阵地分布。

在野营地的主帅阵地里,他正与几个老兵还有监察官举行军事会议。

太阳高挂天空,威夷额头上的伤口直接暴露在阳光照射下。

伤口不再出血。

虽然伤口只是稍微愈合,但是威夷自认治疗结束,把染满血迹的绷带随手抛开。

这种超乎寻常的恢复力并非与生俱来,而是习惯的结果。在受伤等于家常便饭的岁月里,他早已养成不把普通创伤当一回事的习惯。

就在威夷的视线前方,刚才率领黑骑团穿越战地的指挥官,推开营帐布幕走进来。

他是一宫黑骑团游击部队的长官。

「只是勘查一下地形。」

游击长说得若无其事,同时用右手扯动黑色军装的领口。

这个人直到到刚才都穿着头盔跟骑兵用的轻镗,所以他的胸口、头发还有脸上全都是还没干的汗水。

「怎么样?」

「有几匹马伤了脚。这一带的土地到处都是石块。」

这是一片未经开拓的土地。

野战战场自然无法与平坦的官道相比,地面存在许多从外表无法判别的部分。

「跑过一次之后,下次就知道啦。」

「是啊。」

游击长显示出作好战斗准备的自信。

趁着敌人采取观望时,以大军逼近对手进行威吓。这是大国一宫神川最擅长的战术。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削弱对手的战意,还可以帮助己方熟悉战地与敌营的状况。

虽然会暴露我方的战力,但是这点在我方战力明显占有优势时并不成问题。

「你们要上场吗?」

「你们有困难我们就帮忙。不过要等到我们的辎重队跟上才行。」

此刻只有负责实战的骑兵部队抢先一步赶到。黑骑士团并非全由骑兵构成,其他还包括由步兵组成的兵站部队以及医疗部队。

要是现在立刻投入战斗,他们连战后的伤兵治疗都无法应付,粮食的供应也还没有达到充分的程度。

若是一般的军人,即使在诸事不备的情况下,该战斗时还是得出战,但是黑骑士团并非一宫神川的正规军。

他们是接受一宫议会出兵请求的黑曜姬亲卫队,本来的身份是王族手下的私人兵团。

「辎重队是由你的长官率领吗?」

「我没有被告知上级的动向,而且也没兴趣知道。」

「我也是,听说我的雇主正往这里过来。」

「伺候宫姬很辛苦啊,你我都是。」

说到这里,两人脸上都露出讽刺的笑容。

王子与骑士,两人上头都有一位公主,这些公主名义上是姐妹,不过人们都说这两位公主之间的关系,是七位公主之中最冷淡的。

「我可不要你们帮忙。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你才应该去把羽隅夺回来,这里就让给我们。」

「我得到的命令不是夺回羽隅,而是解救在羽隅遭到俘虏的部下。」

王子笑着开口。只要在这里打胜仗,逼得双子都市投降,或是获得大量的俘虏,他手上就有充分的筹码可以换回手下的士兵。

「小心别人会要你一个人负起这场战争的责任。」

「你们以为不负起战争责任,就可以创立国家吗?」

「国家已经有了,那就是我们的东和。只有雇用你的真都才想创立国家。」

「放心吧。要是我被锡马赶出来,也可以挑你的公主当我的下一个雇主。」

一旁的监察官闻书脸色大变,游击长倒是面不改色:

「你这个人,就算双子都市雇用你当佣兵也会答应吧?」

「那当然。我只是被雇用的,你们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

不管是一宫神川或真都锡马,大联盟、真都同盟或五都同盟,甚至东和本身,在异国王子眼里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他诞生在远比东和广大的国家,经历过比这更大规模的动乱,只是个流浪的过客。他眼中所见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暂时的,就算他对旅途中偶遇的事物有好感,也不会因此定居下来。

监察官急着想要说些什么,威夷用异常温和的眼神看着他:

「放心吧,我很中意翡翠。只要她还雇用我的一天,我就会好好工作。」

然后他把视线移回游击长身上,继续说道:

「不过你们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你们,也不是只有我,往后会有更多外界的人来到这里。你们要是不好好磨练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夺去所有东西,自己的国家也会失去原有的面貌。像现在这样自家人不停争斗,结果只会降低国力而已。」

「你是在推销自己的丰富经验吗?」

游击长有些无奈地笑道。

「只是给熟人一个亲切的忠告。」

王子淡然一笑,然后一边抚额头上的伤疤一边抬头仰望。

名为高夏的东和夏空,阳光在伤口留下灼热的痛楚,令他的嘴角微微扭曲:

「倒是你们的公主殿下,也在打与我们这些好战分子不同的仗啊。」

从没有一个公主说过要用一场大战争统一东和或是重整东和。直到此时此刻,还没有任何人发表宣战的演说。

「明天由我上场。」

扭曲的嘴角形成充满攻击性的笑容。

夏天的夜晚来得很迟。

漫长的黄昏很舒服,我很快就忘掉白天的炎热。

天空的橘色渐渐变淡,白色的云朵逐渐染上淡墨的色彩。

「七宫殿下也要到常磐姬那里?」

在与六宫萌葱姬共进晚餐的过程中,对方语气温和地如此询问。

「是的,我认为应该让那边的人们看见我们七宫到访,就算只是一、两天也好。」

我们两人之间摆满仓濑与牧濑赖以维生的黎湖特产鱼料理,以及各种夏季蔬菜。

餐桌上只有我们两人,各种色彩缤纷的菜肴全都放在一个个精致的小食器里。

晚餐会进行的期间,萌葱姬的随从与我的梳妆师都在餐厅外头待命。

我之所以来到六宫姬的住处,是为了提出明天一早出发的请求。

我们不能在同盟国内擅自行动,所以我与杜艾大人分别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若是两位前往,我们也该一同前去才是。」

「不,我们希望五宫殿下与六宫殿下能够留下来牵制一宫。」

只靠士道将军一个人防守羽隅,是很不容易的。

杜艾大人说过唯一能支援士道将军的方法,就是透过外交手段争取时间。

「只要争取时间就可以了吗?」

「七宫认为四都——不,五都同盟最需要担心的事就是一宫与二宫建立紧密的关系。因此真正可怕的状况是一宫本队离开羽隅。」

我把杜艾大人说过的话一五一十说出来,萌葱姬立刻表示同意。

「也就是说当一宫本队开始移动,就代表他们即将参加二宫对仓濑的攻击吧。」

萌葱姬温柔的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然后看着我说道:

「我们必须阻止一宫殿下与二宫的关系继续加深。我也会派遣和平使者求见那位公主,告诉她以蛮力达成的统一,只会在东和历史留下祸根。」

一宫神川与黑曜姬殿下采取的行动,将会改变历史的发展。

我一点都不想跟那个人开战,但是那个人是那种若有必要便不惜流血的人。就算不这么选择,她也会接受其他人的选择。

「东和的公主应该如何参与东和的未来呢?」

当我喃喃说出这个疑问,六宫的公主殿下用温和的眼神望着我:

「大家都有想达成的目的和梦想吧。我们只要实现我们的理想就可以了。」

「六宫殿下的理想是什么呢?」

「您不会笑我吧?」

「不会的。」

于是萌葱姬清清喉咙,然后微笑说道:

「就是大家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不只是我们双子宫姐妹,而是全体东和七姬。」

那样的景象听起来是如此理所当然,又令人感到无比遥远。

我试着想像,却发现不太容易。

我可以想像四部同盟邀请琥珀姬来访,五都同盟齐聚一堂的景象,却想像不到一宫黑曜姬与二宫翡翠姬也一起出现的样子。

「这是一个理想。是我们的梦想,所以我们长期以来都维持不与任何地方争执的态度。」

那种梦想如今变得更加遥远。即使如此,这位姐姬还是不断微笑。

「我觉得这是非常美好的梦想。我很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虽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还是说出对这个美好梦想的感想。

「七宫殿下的理想也与我们相似吗?」

听见这个问题,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的理想吗?」

我和展大人和杜艾大人三个人所作的梦,是个没有尽头的梦。对于其他人来说,那个梦多半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且我总是在追逐黑曜姬殿下的背影。她是一位无论好事坏事都会亲自面对的公主殿下,那样的姿态也是我的理想之一。

「我一直憧憬高处。」

我试着用自己的话来解释:

「一直以来,我都对那个又高又远的地方充满憧憬,希望能看看上面是什么样子。理想在很遥远的地方,所以我为此一直努力。我想就算有所接近,理想还是那么遥远。」

展大人跟杜艾大人明明就在那么近的地方,对我来说却是无法达到的高度。我想就算到了黑曜姬殿下身边,还是会觉得那个人是在遥远的高处。

我心目中的梦想和理想,无论何时总是那么遥远。

「我只是垫着脚尖伸手往上摸。越是用明确的话来形容,越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学到。」

「七宫殿下的梦想是亲眼目睹遥远高处的景象啊。若是您为了心目中的未来和理想,追求远大的目标,想必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

微笑的萌葱姬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她的视线在空无一物的空间探索。

「但是请您小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也有许多人只愿意追求近在眼前的未来。」

也许是因为担任联系两座都市的公主,这位公主的话让人感觉她曾经接触无数人的想法。

「有许多人认为我们的理想微不足道。当然,七宫殿下描绘的未来也有遭到践踏的可能。」

她说的是一宫与二宫的大联军吧。

为了不让我们被大国的力量吞噬,我们两人在这之后又谈了许多的事。

「牧濑之后轮到仓濑吗?十万大军,光是想像就让人受不了。」

在与来访的杜艾尔会面时,春濑如此感叹。

二宫锡马的军力已有三万之多,当他们与为数七万的一宫神川本军会合,便成了一股无可抵挡的巨大军势。

在彩家的一处宅邸里,春濑与杜艾尔摒除闲杂人等之后展开会谈。

「羽隅的领土权属于我们。我们已多次派遣使者前往一宫。」

春濑以及六宫的府中都有行动,却难以阻止改变的情势。

「一宫的将军想要不流血取得羽隅。我们也可以装出准备交出羽隅的样子。」

春濑咬着嘴唇思考杜艾尔的提案。

「由我担任使者前往一宫吧。」

虽然没有自信,但是能去的人只有自己——杜艾尔摇头否定他的想法: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必须尽全力维持双子宫之间的联系。要是你到了远地,该由谁来支撑双子公主呢?」

杜艾尔用年长者的语气如此告诫。

「但是我们这里没有多少人才可以负此重任。」

虽然如此回答,春濑自己知道这是谎话。

彩家的有力人士就住在这座宅邸里,杜艾尔·陶就是知道这点才特地造访。

所以他摇头否定自己的话。

「由我来——不行啊——」

这位自嘲的年轻人是商家彩家的家主,继承豪商父亲地位的男子。

光是靠自己取得成功,还不足以令他成为称职的彩家家主。

「运用人才对我来说也是件麻烦事。我常在想要是自己一个人能做好全部的事就好了。」

杜艾尔的话带有安慰之意。这是有过相近经历之人的安慰。

「叔父大人和叔母大人与一宫有很密切的往来。由我去请他们出面吧。」

叔父夫妇多半早就为眼前这样的状况,采取了应变措施。倘若真是如此,或许代表他们不信任春濑,也或许他们打算借机锻炼太过年轻的春濑。对此春濑无法判断。

就算亲口询问叔父,他们应该也只会随口敷衍吧。

看来自己又要被那名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子嘲笑了。

春濑想起以前在鼓城街上,看着自己的那个孩子。

自己不能再有当时的丑态。春濑露出振奋的表情,向对面的杜艾尔轻轻点头:

「双子公主与我们彩家在此立下承诺,必定全力守护五都同盟和我们的新时代。」

「空澄姬与她的臣子也是为了同样目标来到此地。」

两个男人同时以公主之名立下誓言。

当天夜里,在送走杜艾尔·陶之后,春濑·彩不带任何侍从前往叔父等人暂住的离馆。

离馆的灯火直到隔天黎明都未熄灭,屋内不时传出激烈的争吵。

日出之后不久,春濑离开离馆,部下们在他脸上看见疲惫与如愿以偿两种表情。

就在当天中午,叔父夫妇将养女留在当地,两人出发前往羽隅。

他们将在那里对一宫神川提出停战呼吁。

展的骑兵牵制袭击补给路线的凤翼旗团,步兵之间彼此互射弓箭。

破军王率领的部队与迎战的东征将军展·凤部队爆发激烈冲突。

「休想通过这里!」

展号令直属的骑兵冲击敌阵侧面。

「太嫩了!乡下来的将军!」

凤翼旗团和破军王将攻击挡了回来。

双方毫不退让,在一进一退间形成消耗战。

两边的指挥官都身先士卒,这种异常的情景连带使得周围的战况越发激烈。

骑马的两人在战场上交错,枪与枪直接交击。

一边从马背上发出锐利的突刺,一边回以带有强大力道的一击,两边都毫无保留地赌上自己的生命。

两人没有发出吆喝声,接着扔下长枪拔出大刀,展开紧迫激烈的近距离战斗,接着又彼此拉开距离。

骑兵之间的战斗,在拉开距离的同时结束。

在双方各自带领军队的情况下,要再次接近对方是不可能的事。一旦部队停止移动,就会造成混战,进而让马匹与士兵出现无谓的消耗。

离去之际,一把袭向展背后的投斧陷进附近大树的树干。

展没有躲避,只是斧头没有瞄准。

要是被击中,展的脊椎多半已经折断,

当然也可以把没击中的原因,归功于展维持不易被追击的姿势。但是无论如何,那都是危险的一斧。

展下意识地想掉转马头与对方厮杀,但是随即放弃并且越拉越远。

分散的部下开始会合。

命令部下攻击之后立即脱离的人就是他,所以他压下回身继续战斗的冲动。

「哼,逃了吗?」

看着对手的背影远去,威夷也停止战斗。

「被干掉了不少啊。」

周围充满鲜血与汗水的气味。

人和马的味道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难受的臭味。

地上到处都是敌我双方的死伤者。

还可以听到无法动弹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撤退了,现在就算两败俱伤也没关系。」

当双方所受损害相同,人数较多的大国当然占有优势。

只要用正攻法不断战斗,胜利就会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追击吗?现在是取他性命的绝佳时机。」

指挥官摇头否定副将的建议:

「他是在引诱我们追击。看来他想靠奇策挽回败势,但是我可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过我们也有越来越多人无法战斗。」

「是啊,我们没有办法补充。」

凤翼旗团,尤其是破军王子的子弟兵有不少人被迫脱离战线。他们与真姬亲卫队不同,王子直属的部下没有人可以替代。

「如果实力减弱,我们会在异国失去地位。」

「骁勇善战的表现已经够多了。我们证明在这个国家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战斗。」

走在通往我方阵地的路上,流浪王子举目凝望远方。

野地扎营的锡马军,还有一旁黑骑士的大兵团。

他从不借用锡马军和黑骑团的力量。

主要的战役都是由凤翼旗团单独进行。

「我们已经充分战斗,但他们却从来没有积极参战。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对聚集在自己周围的亲信提出问题,王子微微笑道:

「他们在等公主殿下到达。这个国家的战争似乎就是这样。」

然后骑着马来到大树前面,用力拔起深深嵌进树干的投斧。

「为了不让这种事发生,我们还有得忙。」

「怎么能让他们再出风头。情况还是对我们不利。」

听着士兵报数的声音,展·凤朝地上吐口口水。

口水带着红色,是因为他在混战之中伤到嘴巴,不过没有严重到需要治疗的地步。

「那个混蛋,明明是指挥官还每次亲自上场。」

展故意不提自己的事,边说边等发热的身体冷却。

夏天的战斗无论对人还是对马,都是件痛苦的事。

来到一处视野良好的山顶,展让包括部下在内的所有人都离开马背。

为了替下一场战斗作准备,他们必须让马匹得到休息。

有的士兵忙着把发热的马匹带到树荫下。

「他们果然坚持正攻法。」

期待对手追过来的副官发出失望的声音。

他们原本打算把敌军引诱到狭路,然后用埋伏的步兵夹击敌人,如今这个计策落空了。

他们在先前几次的战斗也准备了陷阱,但是敌人从来没有上钩。

「不过还是我们赢得比较多。」

虽然很多情况是两败俱伤,但是严格来说大部分的战斗都可以算是七宫方面获胜。

即使如此,他们蒙受的损害还是太大。

再这样消耗下去,结果只会战败收场。

就算这场战争结束,兵力的大量消耗也会导致国力降低。

地方都市的总体力量本来就无法与大国相提并论,一旦衰弱很快就会被局势吞没。

脱下被汗水浸湿的头盔,展远离部下和爱马,独自来到树荫下乘凉。

「如果能在真姬到达之前打倒那个笨蛋王子是最好,但是很难啊。」

他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分析战况。

事实上,就连展自己也对流浪王子单骑作战的实力感到赞叹。

就算在我方优势的状况下与他作战,他也总是能够扳平局势。

他非常惯于战斗,同时拥有经历无数战场之人特有的坚韧,以及不拖泥带水的果断。

「真好笑啊,杜艾。」

展仰望天空,口中叫着不在这里的搭档的名字。

白色的夏云在清澈的蓝天缓缓流向远方。

头上是一缕淡淡的白云,尾端仿佛棉絮一般飘散。

「那家伙根本是个怪物。竟然把身体维持在十来岁的程度。」

要如何锻炼才能办到?越是与那个人战斗,越能感受到他的动作充满年轻的爆发力。

大人的老练动作,加上少年的敏锐反应,北国王子威夷能够自由运用这两种相反的力量。

虽然展·凤也将身体维持在极为年轻的状态,仍然没有他这么夸张。

「虽然不打算输给他,但是就此毁了他也挺可惜的。」

想到要让那家伙成为自己的伙伴,展不禁笑了。

「不可能吧。那家伙不适合东和。」

报数结束,展一面听着为数不少的牺牲一面走出树荫,举手挡住正午的刺眼光线。

「那家伙知道有危险,所以才这样战斗啊。」

想到获胜的机会就在这里,展的心中涌起斗志。

「在我们家的公主到达之前解决一切吧。」

展想起那位以天空为名的公主,随即开始思考下一场战斗的准备工作。

「战事正在扩大。我们必须设法阻止才行。」

接近战地的翡翠姬造访一处暂时用来照料伤兵的寺院。

前线还在很远的前方,这一带只是战争初期的战场。

附近所有大型的设施,都被当成伤兵收容所。

不断有伤兵从前线送到后方,在无法进行完善治疗的情况下,这些伤者只能痛苦挣扎。

「请增加医疗组的人员。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背负真都未来的年轻人。」

听见这个声音,伤兵们知道真姬已经到达,许多人不顾伤势试图起身。

「请好好休息。各位的痛苦我全都看在眼里,各位已经没有必要再痛苦下去。我以东和翡翠之名在此宣示,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战争。」

被安置在地板上的伤兵们闻言发出欢呼。

「我们真都为了重新统一东和而战,各位都为了我们的未来而流血。各位的痛楚,真都同胞永远不会忘记。正当的明日将伴随我们真都开拓的真实而来。各位流下的每一滴血,每一滴汗水还有每一滴泪水都是最好的证明。」

公主点头告辞离开,绘津在外面迎接她。

「请把这个景象画下来。也请不要忘记它。」

绘津点头遵命,尽管他点得不太甘愿。

「战争时不管哪个地方都是这样。我在鼓城战争时也看过一样的景象。」

并不是只有真都的人在流血。

同样的情景也出现在七宫和双子宫。

「您也受过伤吗?」

「我在逃跑时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之后一整晚都倒在那里。」

「幸好您最后得救了。」

「说来讽刺,是展·凤把像个尸体一样倒在路上的我捡回去,所以我才不敢不听他的话。」

绘津下意识地说出这些话,翡翠姬用有些意外的表情看着他:

「您也经历过许多事呢。」

在这里的众多伤兵里,也许有许多人是被展·凤砍伤。

翡翠姬仔细思考该如何开口,然后对绘津说道:

「常磐、三宫公主据说也来到战场的后方,也许她也看见这样的情景。我曾经好几次派遣特使去见她,但是她从来没有给我答覆。」

「啊?您是说常磐的公主吗?」

绘津想起那位与眼前的公主印象截然不同的武家公主,心中涌起一股怀念。想想自己还真是来到很远的地方,还有那个春天的经历是多么快乐。

「我要与那位公主商谈停战的事。继续战争下去没有意义,我们打算立刻停止战争。」

对地方同盟施加的压力已经足够。

即使就此停战,也能得到一定的成果。翡翠姬不打算对绘津或其他任何人说明,但是真都的目的可以说是达成了。

「是啊,和平是很重要的。」

绘津想都没想就点头。

他这个人不适合同时思考太多复杂的事,如此直接的反应代表他的个性。

「正是如此,不过遗憾的是她很讨厌我。」

「为什么?」

「以前我曾邀请她来真都,却被她激烈抗拒。」

「唔哇!所以你们弄哭她了吗?」

「这个问题关系到她的颜面,不应该问也不应该回答。」

被骂的画家缩起肩膀,公主用认真的表情对他说:

「书信已经准备好了,快马随时可以出发。现在我要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您。」

绘津花了好些时间才意识到公主要自己担任特使。

「啊、啊、啊啊啊啊!」

绘津一边发出没有意义的怪叫一边后退,但是后方有好几个大男人在待命。

就算想逃,绘津也打不过那群从真姬亲卫队精挑细选的护卫。想找别的路逃走,又看见旁边有一群老人。

他们是真都锡马的官员,全身散发令人难以靠近的严肃气氛。

「小、小的不会骑马啊。」

慌张的绘津脱口说出这辈子第一次使用的自称。

「不管是马车还是快轿都可以立刻准备。能让常磐姬敞开心胸的人,只有你一个。」

「不对。那个人会打人,我还被踢过喔?」

这次搞不好会被砍——想到这里绘津就感到害怕。

就算不是真刀,还是很有可能用木刀。

「请直接穿越战地。破军王和东征将军都十分中意您,只有您可以说服他们,做好这个特使的工作。」

绘津拼命摇头表达心中的不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亲卫队的成员和官员不断对绘津发出无言的压力。

「啊、啊、那个、呃、所以……」

绘津想开口说话,但是声音随即被周围的声音掩盖过去。

寺院里开始响起歌声。

那是伤兵用沙哑的声音唱出思念故乡的歌。

歌声渐渐传开,唱出大家心中期望的和平未来,光辉未来,还有真实的明日,也唱出对家人的思念。

这是为真姬送行的歌曲,歌声汇聚真都锡马的年轻人全部的心意。

现场的气氛迫使绘津必须做出有勇气的决定。

所以画家绘津莫可奈何地说声:

「是。」

他也只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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