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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八次元的意念 一卷全

序章

2017年夏天。

全世界规模最大的网路游戏「THEWORLDR:2」,正处于玩家陆续陷入昏迷的异常事件当中。

在网路为媒介的不明病毒,情报智慧体AIDA对于玩家精神感染逐渐扩大之际,最后就连CC公司的G.U.计划负责人「八咫」的玩家也成了未归还者,使得事态急转直下。而谜样骇客欧凡也揭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他正是第八相「再诞」的碑文使,同时也是左臂上寄生了三爪痕的AIDA·PC。在碑文使们接连被打倒的情况下,CC公司逐渐丧失了管理能力……

由于「THEWORLD」的自律性。

所以,这是与围绕着AIDA的故事有动态性关联的八名碑文使,在意识和潜意识境界上期望或不期望的选择所归纳出的结果。

沉睡在医院里的七尾志乃是无可动摇的现实。探望她是亮生活中的一部分。

*

在成为了一切现象的境界「失落的大地」中,十七岁的高中生三崎亮,终于得知让志乃陷入昏迷的仇敌「三爪痕」的真面目。那便是亮过去所隶属的工会「黄昏的旅团」的会长,枪战士欧凡。面对这名自己一直崇拜着的男人,亮感到错愕,不敢相信他的背叛,整个人陷入激动忘我的情绪中。从欧凡左臂解放出来的三爪痕AIDA,一口气击倒了拳术士佩、斩刀士恩杜兰斯,以及咒疗士爱德莉。而长谷雄最后也屈服在这股力量下。

θ被隐匿的禁断的灵都背面都市马格尼·菲

宛如巨神的凭神——失控的潜意识「力量」的化身,撕裂了亮的内心薄膜,使那脓液般的幼稚感情倾倒而出。

身着漆黑龙鳞构成的生物装甲,錬装士的叫喊声污染了宁静的精灵灵殿。

没有一丝悲悯。

就仿佛是献祭的仪式。一种比慈悲更伟大的爱情,

「白色的非洲菊。」

花语是「希望」。

从凭神恢复枪战士姿态的欧凡说道。在真相带来的剧痛中,亮被折磨的憔悴不堪。

摆放在志乃病房内的花。

「那是七尾志乃最喜欢的花,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吧。」

欧凡的玩家知道一清二楚。

半年前的那天,在池袋。三崎亮在现实中告白,然后被七尾志乃委婉的拒绝了。亮所不了解的志乃,欧凡却对她了若指掌。志乃一直都隐藏着一副只对欧凡展现的表情吗?

这毫无道理。

亮过去崇拜的会长,在葛利玛·雷文大教堂PK了咒疗士志乃,让七尾志乃陷入昏迷状态并留下三爪痕伤痕。他玩弄着现实和网路中的一切,还送花给躺在医院中的她。

但这是事实。

耗费半年建立起来的人物关系图出现了误差,合情合理的故事情节中产生了漏洞。

(为什么欧凡会将志乃……?)

完全摸不着头绪。

从长谷雄手脚断裂处大量失血的感觉,持续刺激着亮那不存在的伤口。一种包括神经、血管、肌腱、骨骼在内,所有身体组织仿佛被重型机具整个压过的感觉。古代所谓的五马分尸,就是这么回事吗?猛烈的冲击,让大脑几乎要选择死亡一途。而这样的折磨并没有半刻歇息。

碑文使是连接精神与PC之间的「力量」。

碑文使透过显示器或控制器之外的部分与PC连接。当受到巫器和AIDA这类同性质事物攻击时,身为PC长谷雄所感觉到的疼痛,便会重视重现在亮这名玩家的肉体上。

疼痛。

「——你这人渣。」

因为这股疼痛,一定和七尾志乃的痛苦是同性质的事物。

所以他站了起来。

恐惧。

志乃即将从现实和网路中被彻底夺走的恐惧,使长谷雄不得不站起来、怒视着欧凡的眼神中,交织着绝望、不舍、悲痛和愤怒的感情。血液如同被加热般沸腾,危险的「力量」在全身上下不断翻滚。

只有亮才具备思念志乃的资格。

只有亮才具备拯救志乃的资格。

(凭神镰……!)

那是失去志乃的内心空虚中所渴望的「力量」。

光是沐浴在那道新月状的银色光芒下,整个人就仿佛被锐利的刀锋拦腰斩断一般。

但是,欧凡却笑了。

——你在怕我吗?还是害怕志乃呢?

这头强大而美丽的智慧型野兽看穿了亮的内心。

由爱生恨。爱的惶恐不安。

即便如此,能够接受自己、理解自己、亮的激情之刃所必须发泄的对象,不就只有这个男人了吗……!

「唯有志乃不能交给你!」

言语华为霸气。

长谷雄举起凭神镰,盲目的挥了出去。

当大镰尖端贯穿了欧凡的胸膛时,受女神与异邦神祝福的魔术师,他的世界便在刺眼的光芒中展开了。

*

那是一间白色的房间。

在皮革封面的书本散落一地的房间里,放置着一张背对的大型安乐椅。

椅子的前方站着一名左臂畸形的枪战士。

亮先是不知所措,但随即意会过来。

(这是欧凡的记忆……?)

是巫器空间。藉由巫器的接触,在「THEWORLD」所产生的他我境界,也就是碑文使共享彼此记忆的场所。

——《黄昏的碑文》。

欧凡说道。

他仿佛在对什么人说话。这间接暗示了有人正坐在那张安乐椅上。

——「黄昏的碑文」、究极AI、墨尔卡娜八相、还有哈洛尔德·修伊。

他拿下有色眼镜,整个人蹲了下来。

表情显得十分慈爱和忧伤。

——我究竟该演奏出什么样的旋律……

*

话说到一半,记忆突然中断,亮的一是被隔绝在巫器空间之外。

(这究竟是……?)

那个白色的房间是什么地方?

坐在安乐椅上的人又是谁?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吗……」

一个声音让亮回过神来。

欧凡就站在眼前。尽管被凭神镰贯穿了胸口,戴着有色眼镜的男子却依然一动也不动。巫器攻击理应会造成现实中的痛觉。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下,亮仍然持续被失去一手一足的疼痛折磨着一样。

「欧凡……你……!」

「我没有感觉……不管是任何疼痛。」

如同患了无痛症。欧凡玩家的世界,包括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甚至是第六感在内,这些碑文使们会体验到的感觉肥大化都未曾发生过。

「所以,我不了解『再诞』的真正『力量』。我觉醒后成为碑文使,获得了巫器。但是,如果不知疼痛为何物,我或许就无法登上更高的境界了吧。」

顶着胸口的凭神镰,欧凡主动向前迈进。噗滋一声,刀刃整个刺入了畸形的枪战士体内。即便如此,欧凡还是面不改色,就仿佛一名任何武器都无法造成伤害的不死英雄。

生长在欧凡左臂上,犹如第三只手的三爪痕AIDA,这时也用锐利的指尖恫吓着长谷雄。

「唔……?」

亮心生恐惧,采取了让长谷雄后退的动作。

「我所追求的东西和你一样……就是『疼痛』。在网路上能够传达至现实的疼痛,我应该也可以感受到才对。长谷雄……我原本以为你办的到,不过现在看来『还太早了』。」

欧凡死心的说道,然后若无其事的拔出胸口的凭神镰。

被震慑的亮只能呆呆站在原地。

「——『旅团』解散了。」

「什么……?」

为什么如今还要提起「黄昏的旅团」呢?

「冒险并没有完成。用理性的光辉照耀世界,在股市中寻找神的踪迹这件事,最后还是没能办到。」

就连所有冒险的尽头。这个背面都市马格尼·菲之中也不存在「通天之路」。

「所以『旅团』的旅程结束了……?」

「我不会像八咫那样反复观察和实验,藉此探索神的法则。」

这同时也否定了CC公司高层的方针。

在这时候,欧凡完全是孤独一人了。他的意识短暂封闭,就像被坚硬外壳所保护的蚌壳一样。

就是这么一副绝望男子的光景。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

欧凡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而欺瞒众人,持续制造出如此庞大的牺牲呢?

「世上没有真理。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连自己都不了解的人,连疼痛都不晓得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谈真理。」

欧凡的语气中掩不住失望之色。在此同时,他的思考直指着夜晚的月亮,试图清晰的探索在地面上绝不可奢望的,那道子月背降临的光明。

「不,如果是这样——没错。那么就让真理也屈服在我的精神力之下吧。」

真理如今必须遵从我。

说出了这句毫无条理的话后,欧凡的贝壳再度开启,将无数的思考之卵解放到资料之海中。

面对欧凡急剧改变的态度,亮根本无法反应过来。

「你在说什么……」

「我是『再诞』寇尔贝尼克。」欧凡宣告:「我将成为原型。」

下一刻,三爪痕AIDA露出了狰狞的钩爪。

就像一块破毛巾,长谷雄被黑色手臂折磨得狼狈不堪。所有的痛觉麻痹,亮的意识变得朦胧,最终脑袋放弃了思考。

「什么是成长?」

欧凡让三爪痕的AIDA继续攻击长谷雄,自己则是叹息、嘀咕着。

「——大家只要听到成长两字都会出言称赞。就好像不成长的人是犯了罪一样。但就算竭尽全力,若结果不是众人所望的姿态,便会遭到责难、遭到否定。按照周遭人的期望……被他人所强迫、渴望的成长,这样的东西是否还能称得上是宝贵的呢?」

这是声称即将成为神的男人,他对自我的肯定吗?

为了一个接下来将会发生、有能力去引发的,众人所不期望的故事。

(我……)

「只是想夺回失去的东西而已。」亮迷迷糊糊的说:「所以才会不自量力。所以才要战斗。」然而,声音就像从嘴里吐出的气泡一般,让人完全听不清楚。

「成长不就是丧失的回复吗……?」欧凡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成长本来就是悲惨的,不应向人炫耀,也不是可以公然被称赞的事情。」

(我……)

亮从开没想过要回应他人的期待,也不曾主动追求那些自己根本不配获得的赞赏。

「那简直就是多管闲事……被他人看见自己的成长,应该是很难为情的一件事才对。」

过于不成熟的意识象征——自我的狼狈摸样被暴露出来,被对方目睹,同时被以各种的言语去描述形容。这些就是三崎亮潜意识的耻辱。

但是——即便如此。

欧凡一边对亮施加私刑,同时以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

「变强吧。」与冷酷的目光不同,有色眼镜下的眼眸道出了无声的讯息:「变强吧,长谷雄。吞噬一切的喜悦与哀伤,作为你的踏脚石。」

眼前浮现的是志乃。

是她那最美的表情。

(志乃……)

「将我打倒吧……!用『疼痛』这杯最棒的美酒来款待我。」

像兄长、像父亲,同时又像恶魔一般的欧凡轻声低语。

亮的视线茫然徘徊在灵殿中。

目光游移不定。

光芒变得稀薄。声音开始远去。生命的热量逐渐被冰冷的大理石地板吸收。

在遥远的——

在装饰于圆形天花板的马赛克画上,描绘着灵殿的建造者——精灵族的神话。

——被所有神祗祝福的精灵,

变得比任何生物更强壮、更美丽,也更聪明。

创造神索尔将地上托付给精灵们,然后在天上建造了曙光之都阿赛尔·雷伊。

就这样,众神统治天上,而精灵则统治着地上。从连接天上与地上的「通天之路」降下的众神威光孕育着大地,这样的繁荣看似会在精灵神殿的管理下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死者之王塞尔农诺斯并未给与精灵祝福,

因此不了解死亡的精灵族,内心深处充满了光辉。

由于比所有的生物更强壮、更美丽、更聪明的缘故,

不了解黑暗面的精灵们只懂得自我肯定。

就因为不了解黑暗面,所以只懂得自我肯定。

随着岁月的流逝,精灵们逐渐认为自己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种族。他们侵略天上,将众神视若草芥。对此感到愤怒的索尔,便没收了一切赋予精灵的祝福。于是,精灵变成了比任何生物都迟钝、智慧浅薄、虚弱且卑屈的种族。丰饶女神谬琳将失去一切祝福的愚蠢精灵族命名为「卑徒」——也就是「人类」。

*

那是一幅惨不忍睹的光景。

在灵殿的圆形天花板那五颜六色的马赛克画上,包括爱德莉、佩、恩杜兰斯在内,碑文使们全身涂满了冒着黑色气泡的沥青。

他们似乎都昏了过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仰望着头顶上的同伴,在无情的折磨下达到临界点的长谷雄,此时翻起白眼,整个人像尸体一般倒在地上。

「真是悲惨啊。」

欧凡沉稳的说。

就像那个时候一样。亮第一次登入「THEWORLDR:2」的那天,正是欧凡解救了被恶劣新手猎人PK的长谷雄。

——「Welcometo」THEWORLD「.」

亮忽然冒出一种想法,或许就连那次的相遇也是早就设计好的。欧凡雇用了专门猎杀新手的PK,教唆他们PK长谷雄,最后再将这两人射杀。这一切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安排好了……

尽管是毫无根据的幻想,但怀疑一个人是不需要人格根据的。怀疑会束缚理智,将人类变成无能的猿猴。欧凡当时说了「欢迎」两字。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然后以救命恩人的姿态前来欢迎自己,以父性的原型出现于「THEWORLD」。就为了要掌控住亮的身心。

「男性眼中的女性原型称为『阿尼玛』……怎么啦,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这并不难理解。它是『动画』这个字的语源。在拉丁语中代表『灵魂』之意……」

举例来说,看见写真明星后露出好色表情,就是生物性的阿尼玛。那是一种将对方视为性爱对象的状态,是与肉体直接关连,用来发泄性欲的原型。第二阶段则是浪漫的阿尼玛,它是理想的恋人型态。既是特洛伊战争中的海伦,也是莎士比亚笔下的茱丽叶,就相当于所有故事里的女主角。

「接着是圣洁的圣母,以及象征智慧的苏菲亚。男性所抱持的女性原型被分类成这四种阶段。总结来说,所谓的阿尼玛是男性对女性的幻想。对你而言就是志乃吧……?」

欧凡指着头顶上。

亮之所以会深受咒疗士爱德莉的一言一行所影响,完全是因为志乃这个阿尼玛在背后作用的缘故。

「女性的原型会粉碎男性的面具。」

男性淬炼的如钢铁般的自尊心、顽固的人生哲学、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志气,这些赌上了人生的一切事物,在爱上女性的瞬间,便会像沙子般崩溃。就算必须将最厌恶、最狼狈的自己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下,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去渴望着。

渴望着阿尼玛。

「所以才会渴望『力量』。」

没错——就像七年前的凯特一样。

欧凡的这番话,让亮回想起翻阅过无数次的「番匠屋档案」。七年前的2010年,一个名叫凯特的少年双剑士PC解决了因「THEWORLD」所引发的第二次网络危机。他的存在虽然并没有对外公开,但却是网路上不可抹灭的历史。

凯特是勇者。

完成了一切的「完整的男性」原型——勇者。

(啊啊……!)

亮现在能够做的,或许就只有用双手捂着脸哀声叹气了吧。

「长谷雄……见到你这副败下阵来的狼狈模样,想必一定会有人这么嘲笑你吧。『你真是太散漫了!'』跟凯特相比,你一点也没有成长!『」

声音就像从远处一台快要坏掉的收音机传出。随着亮与长谷雄之间的同步连接变得愈来愈微弱,就连思考本身也逐渐被杂讯盖过。

(我……)

亮希望自己能像凯特一样拯救未归还者。

但是,期盼被世人称为勇者的这个念头,他从未想过。三崎亮只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为了解救自己喜欢的人,他失去了一手一足,身心伤痕累累,成了被耻笑的对象。但这样还不够。不只无法解救任何人,甚至无力保护身边的人。他们——啊啊,同伴们全都成了欧凡左手臂的牺牲品。这种一败涂地的勇者是不被允许的。没有人会愿意跟随自己的脚步。

要战斗到什么时候?

还要失去多少东西?

「未完成的拼图,收集的再多也也无法构成一幅图画。」

欧凡对着动弹不得的长谷雄说道。

(……?)

「要试着将它们全部打败吗……?尽管事实的拼图将会变得更加凌乱,但有时也可以从中窥见另一个真相。

这条道路真是困难重重。

我的目的是与究极AI』奥拉『接触,分析创造者哈洛尔德·修伊设置在'THEWORLD』之中的黑盒子。线索就是记载于艾玛·威蓝特德《黄昏的碑文》以及『番匠屋档案』中有关勇者凯特的故事。可称得上文件的只有这些,剩下顶多只能去收集散落在『THEWORLD』内外的网路记录。我经常前往巴尔·波尔美术馆的收藏库,而那总会让我想起以前准备升学考试的岁月。我的想象力能够达到哈洛尔德的境界吗?如果欧凡的精神射程能够捕捉到哈洛尔德的原型,那么接触神也就变得可能了。

为达到目的的思考出的可能性——在过去被证实过的方法,就是七年前成为了究极AI'Aura『母体的墨尔卡娜系统。我假设它具有可逆性与重现性,同时试图凑齐墨尔卡娜因子——带有碑文的八名碑文使。为此,就必须让八个碑文使全部活性化才行。在巫器的觉醒没有明确定义的情况下,这件事并非像电玩游戏一样,只要达成某向特定条件就可以了。而是必须不断反复尝试各种的可能性与错误。这真是一款』烂游戏『啊。

不过,我并没有将解释权和想象力托付他人。是谁规定非要按照说明书的指示去完成拼图不可?究竟是谁规定必须透过错误连篇的攻略本去理解这个游戏?所以我创建了公会。就是』黄昏的旅团『。我引导着身为候补碑文使的你,灌输些许成熟的观念。给了你志乃,再将她夺走。待剥夺了一切之后,便抛弃孑然一身的你。不只如此,我还将成为PKK的你命名为』死的恐怖『,在网路上散布这个称号。

没有任何的证据……?你一定在笑我是个信口开河的怪人吧?归根究底,这个剧本并不存在什么攻略路线。关于我的问题,不要说是答案,甚至没人提出课题来。打从渴望与究极AI'Aura』面对面以来,欧凡就是个被处以自由之刑的罪人。所以若是害怕失败和嘲笑,若是一味害怕未知的事物,就什么也办不到了,我不能像只雏鸟一样嗷嗷待哺,等待有哪个好心的人告诉我答案和做法。

'THEWORLD『基于它本身的自律性而接受了欧凡。就这样,长谷雄……我得到了你,亮的巫器觉醒了。这就是第一步——现在想想,』黄昏的旅团『正是一个启蒙仪式的场所。」

欧凡的独白追忆起他过去的旅程。

半年前,两人一同行动的意义是什么?「黄昏的旅团」是什么?欧凡如今开始轻柔的解开了长谷雄那纠结的思考线。

启蒙仪式。

「综观古今东西,到达一定年龄的少年们,在各个地方都有离开家人身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习俗。」

将到达一定年龄的少年们与村人隔离,让他们过一段集体生活。有时候少女们也会参与其中。在日本有种名为「若者组」的组织,它们一直存在至明治时代,现今仍保留了一部分的机能。在征兵制的国家里,军队或许扮演了这种角色。在佛教国家泰国,男子一生必须到寺院出家一次。在新几内亚,为了象征性的成熟,甚至存在着少年必须接受年长者精液的仪式。

「——是学习成人习俗的教育机关、军队、宗教,还伴随着性的意味。这些都是相似的例子,其中的差异并没有太大意义。而在启蒙仪式的过程中,少年却』死亡『了。」

「死亡……?」

疼痛不堪的亮吐出了血沫般的模糊呻吟。

「就社会上来说,少年已经被视为死亡了……你在学校被同学疏远,把自己关在家里。这种情况下,你就跟死了没两样。」

三崎亮死了。

这句话根本没有反驳余地。因为亮抛弃了现实的大部分,选择了以长谷雄的身份活着。

欧凡继续说了下去。

「在社会外围的集体生活当中,唯有被授予了某种仪式的少年才能够独当一面,并获得返回现实的许可。然而,启蒙仪式却经常伴随着危险。例如高空弹跳、与狮子搏斗、或是征兵之后的战争等。有的时候便会丧命,再也回不去了……你应该听说过』白雪公主『吧?」

白雪公主——这是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

「有点小常识的三崎亮同学,想必你也知道,《格林童话》这部十九世纪的作品,是收集德国当地的民间故事所编纂而成的。而且从第一版开始,每次的再版都会加入若干的改变对吧。也就是说,格林童话的真实性是相当薄弱的。那么,关于』白雪公主『在格林童话的初版中,那个坏心眼的王妃并不是继母。在白雪公主的婚礼上被迫穿着烧烫的铁鞋跳舞直到死去为止的王妃,其实是亲生母亲。王妃的下场有很多种。白雪公主杀死王妃这件事,就现代的伦理观来说是不恰当的,所以便逐渐改写成王妃将自己逼上绝路的结局。我依稀记得在迪士尼的动画里,她好像被七名小矮人追赶,掉下悬崖摔死了吧……?

列举出这样的差异,并从中挑出错误是相当简单的,就连小孩也会。不过,这种行为终究还是无法带来什么收获。因为孩童般的正义感不远表示那是绝对错误的,而像这种感情并不具备灵活的智慧。他们只是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话说回来,解救白雪公主的是一名突然出现的王子,然而公主吐出毒苹果的方法简直多得不胜枚举,例如家臣扛着装有公主的玻璃棺材时不小心跌倒,或是被沉重的棺材压得喘不过气的家臣一气之下殴打公主的尸体等等……在迪士尼的版本中,不知为何就变成了王子亲吻公主。没错,』白雪公主『本身被归类在』睡美人『这类的故事里。我就用一行话来形容』白雪公主『吧。

少女离开家中,生活在社会的外围——异界。她在那里』死过一次,然后重生『。

七个小矮人就是在森林里过着集体生活的少年们。而少女是他们临时的妻子,也是他们的共有财产。尽管这也是一般文化人类学的学说之一。

少年(少女)死过一次,然后以男人(女人)的姿态重生。

死去的公主再次重生。』所谓的再诞,是每个人都可能经历的事情『。它完全不需要像耶稣复活或是死灵法术那样的奇迹。故事的变化是无穷的。若是去收集』睡美人『这类的故事,甚至还会发现明显侵犯沉睡中的公主,做出奸尸般的行为后让对方怀孕的情节。就跟你一样,亮——」

「什么……?」

亮这时如果照镜子,一定会发现自己变得满脸通红。

「你时常前往被诅咒的白色巨塔,不断侵犯着被荆棘藤蔓所围绕着的七尾志乃。」

「……!开什么玩笑……!」

愤怒驱动了亮濒临死亡边缘的身体。

亮不曾触摸过在病床上的七尾志乃。他总是远远观看护士替她梳理头发的样子。

「呵呵……哈哈哈……!」欧凡突然大笑。「你的反应就跟我预料的一样……用不着害羞。无论你想在脑袋瓜里扮演多么英俊的王子,这件事情本身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竟敢胡说八道……!」

剩下一手一足的长谷雄将凭神镰当成拐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不过未经本人的许可随意探访对方的睡相,我想这已经侵犯到她的尊严了……言归正传,这就是让在社会上被认定死亡的少女重生的一个过程。我再说一次:』少女离开家中,生活在社会的外围——异界。她在那死过一次,然后重生。『」

被诅咒的睡美人。

被诅咒的王子。

「诅咒是一种类似死亡的象征。」欧凡继续说着:「睡美人也必须返回现实不可。公主和王子都是一样的……亮。」

「志乃和我一样……?」

完全不能理解。根本无法接受。

亮对志乃告白,而志乃委婉拒绝了。主动喜欢的一方才是输家,因为恋爱的人是脆弱的。渴望的人是亮,失去的人同样也是亮。失恋就是一场极其悲哀的独角戏。

「所以若是想救志乃,长谷雄……先救你自己吧。」欧凡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仿佛在引导着少年一般。「当'THEWORLD』的意识『长谷雄』成为潜意识『亮』的自我时,你就变得一丝不挂了。包括升学高中的优等生身份和小康的家庭在内,你失去了一切保护你的铠甲与保障。你成了境界线——成了不具备任何性格,同时也不属于哪一方的存在。尽管不稳定,但正因为如此,亮这个境界的存在,在兼具现实与网路、少年与大人等所有相异范畴的情况下,『或许将能诞生出挑战未知构造的创造性智慧』吧。你就是为此成长的——」

欧凡的话突然变得抽象起来,就像个我行我素,不在乎学生是否理解的顽固老师。

「G.U.……growup……是成长吗?」欧凡抛出了这句话来。「啊啊……正是我最讨厌,最常被人滥用的一个字眼。」

仿佛被自己的话弄糟了心情,畸形的枪战士即刻转过身去。

亮过去所崇拜的男人,他的背影。其左臂上寄生着奇形怪状的物体。三爪痕的AIDA。杀害了志乃的危险友人。

这就是他的玩家所期望的模样吗?

欧凡抬头仰望灵殿。

「长谷雄……我喜欢你。喜欢你的笨拙。无论你如何辱骂,对我多么恨之入骨,我依然可以相信你。」

梦寐以求的「通天之路」不存在。通往曙光之都阿赛尔·雷伊的道路,通往究极AI「Aura」的道路被封闭了。

所以,欧凡彻底转变了思考。

那就是打算自己成为「THEWORLD」的原型。

「你想做什么……?」

亮颤抖着嘴唇出声质问。然而,这个怪人并没有回答问题。

「我是欧凡,你是长谷雄……就因为是PC,就因为是网路,所以在『THEWORLD』里反而暴露出真正的自己。因为我们失去了所有现实的地位,变得极度紧张,容易伤害彼此……」

继续停留在境界上,只会带来生不如死的痛苦而已。

「已经没有时间了。」

欧凡举起左手。

三爪痕的AIDA发出咆哮声。

仿佛将菌丝的成长过程快转一般,带着黑色气泡的漆黑细丝转眼间边侵蚀了灵殿。

开始崩溃了。

马赛克画剥落,精灵的深化逐渐消失。魔术师所破坏的,是「THEWORLD」的故事。对于想成为原型的欧凡而言,别说是CC公司,就连撰写《黄昏的碑文》的艾玛·威蓝特,或游戏设计师哈洛尔德·修伊,都是必须服从自己的对象。

欧凡吞噬他们的故事,理解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彻,然后在一瞬间凌驾,在这个场合进行夺取。

这是一场诀别的仪式。

失落的精灵神殿都随着空中浮岛——石化后的斗龙马格梅德一同崩塌碎裂,坠落在科休塔·巴娃战场遗迹的泥炭地上。就这样,三爪痕的黑色手臂侵蚀了「THEWORLD」的游戏资料。像白蚁的巢穴一样,在玩家们绝不可能注意到的同时,从地底和柱子巧妙扩展菌丝的根部。

「我会保护你的。」

他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欧凡的话毫无脉络可寻,亮始终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

只是一味用恍惚的视线追寻他的身影。

「亮……如果有哪只猿猴敢嘲笑你那狼狈而蹒跚的脚步,对你吐口水,我会让它们闭上嘴巴。我发誓——我对医院里的志乃发誓,绝对不会从你的面前消失。」

这声音就像素未谋面的欧凡玩家本人的嗓音。

——所以,打倒我吧。

仿佛支撑起天空的巨人,凭神的身影伫立在天地之间。

亮的意识终于终断,陷入了一片黑暗。

唯有「识」的存在。——出自「哈洛尔德的手记」

第一章Defrag

火野拓海在医院的病床上沉睡。

在价值数千万的医疗仪器二十四小时监控下,他全身布满液体流动的插管,被动的活着。身为CC公司的AIDA对策小组「G.U.计划」负责人,同时也是掌控统合监视系统「知识之蛇」的「THEWORLD」最高观察者。这样的他如今反而成为被实验的对象,接受着身穿绿色衣服的医疗团队治疗。

唯一能确定的是,火野拓海的心已经不在这具十七岁的肉体上了。

(与「THEWORLD」合为一体……)

佐伯令子望着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的拓海。

一身没有多余脂肪,如拳击手般的躯体。拓海过去独自居住在都内的超高层公寓里,每天勤奋运动。但拓海却舍弃了饱经锻炼的肉体。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在年仅十几岁便获得学位,并以投资家身份持有CyberConnectJapan众多百分比的股份,无比成功的十七年现实生活。他舍弃掉火野拓海,甚至舍弃了在灌注无数时间与爱情的「THEWORLD」中,那具作为自己替身的PC八咫。

因为对他来说,那些都变得毫无价值。

与「THEWORLD」合为一体。

就像梦想着与神合为一体,如神学家一般的感情。

(这是对智慧的执着吗……)

火野拓海太聪明了。能够满足他的东西,并不是财富或社会上的成功。假如是女人,令子或许就足以抚慰他了吧。但拓海所渴望的,却只有究极AI「Aura」那无法触及的神性光辉。

根据之前高层所揭露的「知识之蛇」记录,拓海与入侵「知识之蛇」的欧凡接触后的结果,使他觉醒成为第四相「命运的预言者」费德赫尔德碑文使。

拓海尚未觉醒一事,身为部下的令子既不知情,也玩玩猜想不到。

PC八咫从系统上失踪,玩家火野拓海也被列入了未归还者的名单。据说拓海以「THEWORLD」的「命运的预言者」姿态被封印在羊皮纸内,如预言般变成了一件魔法道具。

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欧凡的玩家利用AIDA这件凶器所引发的伤害事件了。只要能够证明AIDA对人类生命的危险性,伤害罪就有可能被成立。AIDA现象从来路不明的病原体病毒这项天灾,蜕变成了欧凡这名男子的犯罪。令子本身也在背面都市马格尼·菲的攻防战中遭到欧凡与三爪痕AIDA的毒手,差点成为未归还者。日下千草和一濑薰之所以只是暂时昏迷,碑文使的抵抗力或许多少发挥了作用。但更重要的是,欧凡似乎并没有真正动过杀机。

——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们。

魔术师的笑容底下透露出这个讯息,同时将这份恐惧深深植入碑文使们的精神中。

(我该怎么办才好……)

她开始烦恼,审视起自己。

令子继承了第一任G.U.负责人,也就是哥哥的遗志,一心想为网路带来安定。所以她接受CC公司的邀请参加计划,并在那里遇见了拓海。尽管对方是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少年,但无论是技术、知识或是经验,他都凌驾在令子之上。于是,她诚心接纳了这名顶头上司。因为令子不喜欢轻松看待这种紧密的上下关系。

然而,可以以来的火野拓海已经不在这里,不在这具肉体上了。

(他一定在笑吧。)

令子突然变得极度哀伤。因为躺在病床上的火野拓海,表情看上去正在微笑。

*

「——状况不错嘛。」

听完主治医师的话,结束诊疗的日下千草终于放下心来。

千草居住在千叶县,不过由于听力障碍的缘故,她这段时间经常前往都内一家经人介绍的大医院。虽然从家中出发,单程要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但照目前的样子看来,暑假结束后应该就可以大幅减少回诊的次数。

这名叫黑贝的医师相当亲切。由于才三十岁左右,其端庄的长相和优雅的言谈举止想必很受女护士的欢迎吧。千草不禁这么幻想着。尽管这种想法很愚蠢,但比起被一名医术高超却满手皱纹的老医师摸来摸去,正处于青春期年华的千草的确减轻了不少压力。

千草的听力障碍是肇因于「THEWORLD」。身为碑文使的千草感染了AIDA,同时被夺去墨尔卡娜因子。据推测,在这些异常事态的多重影响下,最后演变成了丧失现实中的听力,却又只能在「THEWORLD」听见声音的怪异症状。

「黑贝医师是脑部……大脑方面的专家吗?」千草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问道。

「嗯,是脑外科。」

「我的听力障碍,是脑部的问题吗?」

在前几天「月之树」冒险区所发生的AIDA伺服器事件里,PC爱德莉在取回伊尼斯因子,并驱除感染的AIDA后,日下千草便恢复了听力。再次检查的结果,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状。也就是痊愈了。当然,黑贝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一款网路游戏居然会让耳朵听不见。

「要记得跟耳鼻喉科的医师保持联络哦。」

「我为何会听不见……又为何会突然痊愈呢?」

假如听力障碍的原因是「THEWORLD」,这在医学上究竟会被诊断为什么症状呢?

「老实说……」黑贝说道:「一切都原因不明。包括听不见声音的理由,以及突然又听得见的理由。倘若现在有人告诉我,你耳朵听不见的症状都是装出来的,那我大概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你是说我故意装作听不见?」

「嗯……应该是,是你认为自己听不见。不过话又说回来,检查的结果证明你的确曾经失去对声音的反应。」

黑贝露出苦笑。或者是觉得自己身为医师挺无能的吧。

「是吗……我一直都很害怕。」

「害怕?」

「害怕不知道何时又会发生。」

千草低下头去。

既然如此,不要再登入「THEWORLD」就行了。只要废弃掉那具PC爱德莉,千草和墨尔卡娜因子,以及AIDA之间的关联应该就会被切断。

(这种事情……)

根本办不到。也不想这么做。对日下千草来说,「THEWORLD」几乎就等于一切。千草的人格,确实正逐渐被网路这另一个世界里的自我所支配,简直令她想要干脆抛弃一切投身于其中。对于八咫变成羊皮纸的道具一事,千草并不认为这事不关己。

想成为游戏中的角色。这种愿望,只有无法区别现实与虚拟的懵懂小孩才会当真,而大人们应该会斥为无稽之谈吧。

(因为不了解……因为实在没有兴趣,所以才说的出这种话来……)

毕竟另一端的世界是存在的。

「你还在继续玩『THEWORLD』吗?」

「……?啊,是的。」

黑贝知道千草目前正在玩「THEWORLD」。她曾经透露过,由于语音交谈能够以文字讯息的方式阅读,所以平时都当做一种消遣。不过,在「THEWORLD」听得见声音的事情,千草从未告诉过医师或家人。

「就快要开学了,你还是节制一点,免得对身体造成负担。」

黑贝说道。面对医师关心患者的叮咛,千草则是心不在焉的听着。

*

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了。

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喜欢对方。

感情这种东西,没有人能说明它从何处而来,加诸理由只会变成陈腐的谎言。用不成熟的字句去描述人的感情,未免太干净、太露骨、太武断、太拘束了。

单薄的窗帘外,可以见到蔚蓝的天空和白云。是象征夏季尾声的云。进入八月之后,接连持续了两个礼拜的酷热日子。关东以西的地区成了亚热带,骤雨般的都市型集中豪雨让下水道屡屡泛滥。据闻在九州南部,已经证实发生了疟疾等传染病。这些新闻究竟是在哪里得知的呢?或许是从医院的候诊室所摆放的报纸上看来的吧。

没有志乃的夏天。

鲜明无比的夏天。象征着她的空白,清晰的勾勒出了记忆。将大部分时间投入于「THEWORLD」的炎热季节。其疯狂的程度,使得记忆里容不下其他的事情。大脑似乎会主动忘记那些不必要的记忆。

就这样,丧失的夏天即将结束。时钟的指针无法倒转。就像病房的花瓶里插着的白色非洲菊逐渐腐败枯萎一样。

「志乃……」

三崎亮又来探望七尾志乃了。

半年前,志乃在「THEWORLD」里被名为三爪痕的PC所PK,身为玩家的七尾志乃陷入了昏迷。所以,他推测三爪痕就是AIDA·PC。这个推论就结果来说是正确的。亮只误解了最重要的一点——三爪痕的真实身份。

三爪痕就是欧凡。

「你知道这件事吗,志乃……?」

志乃和欧凡都是公会「黄昏的旅团」的成员。他们是一同冒险,能够互相信赖的同伴。志乃是如何看待长谷雄,根本就无从得知。不,亮不得不承认,当初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即便如此,亮和志乃之间并非只是单纯的网路交谈,而是在心灵上相通。志乃的一言一语充实了亮。治愈他、引导他。当然,会长欧凡也是。在那个失落的大地,由意识与潜意识构成的巴尔·波尔美术馆内所见到的自性表现。如果那是可信的话,欧凡就是哥哥,是父性。而志乃则是姐姐,是母性。

亮的父亲杀害了母亲,将她夺走,然后再鼓吹自己打倒父亲。

「将你PK,变成这副模样的人就是欧凡。」

亮说出了真相。这样一开,或许就能从欧凡那里夺回……不,是夺走志乃吧。

她并没有回应。

七尾志乃不在这里,她已经不在这具憔悴不堪的肉体之上了。成为未归还者的志乃,如今是徘徊于「THEWORLD」的游魂。

志乃知道多少事情?

当欧凡用左臂上的AIDA杀害志乃的时候,她究竟是背对着欧凡,还是两人彼此面对面呢?

亮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快要记不起七尾志乃的脸庞。他感到一阵错愕。

志乃在病床上沉睡着。那张闭起双眼的脸庞就近在眼前。

然而,在这里的只是个拥有七尾志乃外形的空壳子罢了。那张在池袋仅仅见过一次的脸庞,始终无法重现在亮的脑海中。他当初并未用手机拍下照片,也未曾和对方一起去拍摄大头贴。那个时候的亮,脑子里都是告白的事情,他能记得的只有服装而已。相比那个时候的他,总是低头看着下方吧。

时钟的指针无法倒转。

在消失之前。在海市蜃楼般的记忆被时间冲淡之前。

在酷热的夏季结束之前——

熟悉的护士走进病房,对亮寒暄一声。而亮也打了个招呼,同时打算动身离开病房。

「话都枯掉了呢。」

护士触摸着花瓶。

「——就这样摆着吧。」

「咦?」

「那是她最喜欢的花。」因为雪白非洲菊是志乃最喜欢的花。「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亮接着补充道。

「……你已经知道是谁来探病了吗?」

「是的,或许吧。」

他回答道。

「嗯……会是男朋友吗……」

护士这么嘀咕着。

亮离开病房。

透过窗户,可以望见不断发出蝉鸣的行道树。

(回去吧……)

他转过走廊,走向大厅。亮的归宿只有网路而已。

「!」

就在拐弯的时候,亮挡到了迎面而来的人。双方原本想往左右两边分别闪避,但却同时选择了同一个方向。结果就是彼此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对不起……」

少女小声说道。

「不要紧……」

话说到一半的亮,在看清对方的长相后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名看似高中生的少女察觉到亮的反应。困惑的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将自己的视线摆在哪里。

「爱德莉……」

听见亮叫出的名字,少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长谷雄先生?」

少女——日下千草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而亮也是一样。亮之前曾经看过爱德莉的玩家,也就是日下千草的照片。前几天发生在「月之树」的AIDA伺服器事件时,他也在巫器空间里窥见了日下千草现实中的模样。

为什么千草会在这里——亮紧接着想到这个问题。他记得上次和爱德莉聊过。为了治疗听力障碍,她说自己转到了一家很远的医院。

「日下同学……」

当亮正要对这名比自己小一岁的的少女开口时,偶然望见一台停在窗户外的红色汽车。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

亮的记忆再度运转。

红色跑车。

「……还帅气的车子。看起来好像很贵……是医师的吗?」

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千草,这时似乎庆幸找到了一个话题。

亮曾经见过。就在池袋碰面的时候。那并不是随便在马路上可以看到的汽车。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正是佐伯令子的爱车。

(……志乃也是!)

亮猛然顿悟,接着咬牙切齿起来。据佐伯令子所言,千草被置于CC公司的保护监视下,就连她本人也未曾察觉到。这也就是说,在「THEWORLD」陷入昏迷的七尾志乃所住进的这家医院,其实是与CC公司有往来的医院。

这个时候,亮的脑中就有如晴天霹雳。

「——日下小姐。」一名年轻的医师出现了。「你忘了这个。」

医师将资料夹递给千草,应该是检查报告吧。千草恍然大悟,然后很难为情的收下。

年轻医师接着望向亮。

「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年轻医师问道。千草则是暧昧的点点头。

亮和千草的关系是很难对外人解释清楚的。尽管两人在巫器空间窥见彼此的内心深处,并且有了深入的理解,但在现实中还是第一次见面。学年上的差距,也让这两名高中生产生了微妙的距离感。

「……」

亮呆呆望着年轻医师的脸,整个人处于恍惚的状态。

名牌上写着「黑贝」。亮对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

「我们在哪儿见过面吗……?」

名叫黑贝的的医师询问起亮的事情。

「……我常到这间医院来,可能有一、两次擦身而过吧。」

亮只能含糊回答。

不……真是如此吗?亮的意识中充斥着某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一定见过。就在记忆几乎快要遗忘的很久以前——

「!」

仿佛触电一般,他的身子猛然一震。

下一刻,亮不由自主的迈开了脚步。

「喂!你!?」

抛下黑贝的声音以及愣在原地的日下千草,亮在医院的的走廊上狂奔起来。面对两旁护士的制止声,亮根本不予理会。他穿过走廊,跑到另一栋陌生的病房大楼里,过程中丝毫没有犹豫,就仿佛曾经来过这里一样。

爬上楼梯,打开逃生门的亮,在冲进一条没有窗户的长廊时就被挡住了。两名壮硕的警卫联手制服了亮。长谷雄在「THEWORLD」里所向无敌的姿态,毕竟还是无法套用到现实中。亮此刻正被足以扭断骨头的力量按倒在地。

「放开!放开我……!」

亮大吼大叫。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下来。必须抢在这个好不容易从泥巴中捞出来的记忆细丝断掉之前。当进入牛头人身的米诺陶洛斯所潜伏的迷宫时,英雄忒修斯就是靠着携带的线团来标示方向。这条路必须会通往某个出口才对。

紧追在后的黑背出现了。不久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千草也跑了过来。

亮持续疯狂大叫。警卫和黑贝似乎正在争论些什么。千草则是完全不知所措,整个人呆站在原地。

「你们在吵些什么?」

女性的大喝声传了过来。

察觉到走廊另一端出现的人影,警卫们立刻露出一种面对上司的反应,抓住入侵者的手也稍微松开了一些。

被制服在地的亮抬起脸来。

「三崎同学……?」

见到入侵者的长相,女性发出了惊呼声。

「佐伯小姐!」

应声的人是千草。

确认千草和黑贝也在场后,令子再度望向亮,然后松了一口气。

2

火野拓海躺在一间没有窗户的病房里。被医疗仪器所包围,身上只盖着一块布的少年,与其说是患者,更像是某种实验的材料。这名少年,正是发生AIDA现象之际仍旧优先研究「THEWORLD」的八咫,他的玩家。此一事实让这幅光景显得更为讽刺。听闻对方只有十七岁后,亮大吃一惊。尽管恼怒于这个年纪的八咫总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向自己下命令,但亮同时也对于拥有惊人身份的他怀抱着敬畏之意。这时候,他不由得开始感伤起来。变成未归还者的拓海,他现在的样子不就是亮未来的写照吗?只要走错一步,自己就会变成这副模样。那或许可能就在下一刻的未来中。

亮从令子那里得知了火野拓海的一些事情。

「据说在七年前的『墨尔卡娜事件』中,他就是帮助勇者凯特的贤者威兹曼。」

火野拓海是知悉「THEWORLD」表里两面的情报贩子。

亮回忆起「番匠屋档案」的内容。

————————

凯特追寻着《黄昏的碑文》之谜,与情报贩子威兹曼取得了联系。在威兹曼的帮助之下,凯特获得了《黄昏的碑文》以及关于八个灾祸之波的知识,并且造访非正规伺服器「网路贫民窟」。这个既是「THEWORLD」,却又不是「THEWORLD」的地方,是骇客以及被称为流浪AI的非正规AI角色和垃圾资料群聚的场所。

————————

就连凯特也给予认同的威兹曼,在对抗「墨尔卡娜八相」的战斗中,似乎扮演着主导整个作战计划的角色。

————————

调查过《黄昏的碑文》之中有关灾祸之波记述的情报贩子威兹曼告诉凯特——要防止病毒污染的扩大,就必须将「八相」之中剩余的五相,以及「库比亚」消灭才行。

对于威兹曼的判断,G.U.计划感到相当有兴趣。这也就是「腕轮」与「库比亚」、「奥拉」与「墨尔卡娜八相」的相对关系。因为如果没有真正理解暗示一切的《黄昏的碑文》内容,就不可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威兹曼的那句话遥遥领先了G.U.的研究。

————————

撇开围绕着「墨尔卡娜事件」的事情始末不谈,身为普通玩家的火野拓海,他的表现让后来担任G.U.计划第一负责人的番匠屋淳做出了相当正面的评价。自此,他成为了让CC公司重视的存在。在几经曲折之后。G.U.计划恰巧也由火野拓海承接下来。

「十岁的小孩?」

亮的震惊和疑惑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双方的年纪一样,火野拓海在七年前不就只是个小学生吗?

「他可能太早熟了吧……」令子谈起了火野拓海的履历。「事件结束后,他继续在迎接黄金时代的『THEWORLD』扮演情报贩子。他比其他人花费更多时间去研究『THEWORLD』。而在现实中,他以跳级的方式就读大学,在『R:2』对外开放的两年前,就学会了系统工程师必备的一流技术。」

十几岁便获得学位,还是个成功的投资家。他将足以成立基金的庞大资产投资在CC公司上,以大股东的身份插手公司的经营,然后获得梦寐以求的系统管理者地位,接管了G.U.计划。

亮几乎说不出话来。拓海一生的时间,进行的速度仿佛是常人的好几倍。

「不过三崎同学,日下同学……拓海毕竟也和你们一样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令子掀起覆盖下半身的布。

拓海的膝盖处遗留着手术的痕迹。

「……膝盖……?」

「没错。」

鲜少谈论私事的拓海,一遇到与足球有关的话题就会变得健谈起来。拓海过去曾经隶属于当地足球俱乐部的青少年队,但最后因膝盖的伤势而放弃了成为职业选手的梦想。

——算了,反正我本来就当不成职业选手。

能够提早认清这一点,膝盖受伤反而是幸运的。这句话若是从拓海的口中说出。或许就代表他不再留恋了吧。他很喜欢英超联赛,同时还是曼联的支持者。在超高层公寓的最上层,拓海那如同样品屋般的冰冷房间里,如果说有什么与他年纪相仿的事物,大概就只有历年著名选手的签名足球了。

——当我会将别人的签名装饰起来的时候,足球对我而言就再也不是赌上人生去参与的事物,而是变成一种躺在沙发上观赏的东西。

「所以那是个墓碑,用来纪念过去一直追逐着足球的我。」据说当时的拓海就像个看透世事的老人一般,说出了这番话来。

膝盖上的伤痕,是唯一能从火野拓海身上感受到少年身影的东西。如果不知道这个伤痕,亮也许会用「天才」两字来评论火野拓海,将他视为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吧。

(火野拓海所失去的东西……)

碑文使会在心灵的丧失中投射出力量。

亮是志乃、千草是自己、一濑薰是猫、中西伊织是姊姊,而拓海是——

「——他爱上了Aura。」

出现在病房里的是一名青年。

年纪大约二十岁出头。一身POLO衫配上牛仔裤的邋遢模样,肩膀上还背着侧背圆桶包。脖子下方吊着一张与这身打扮完全不搭调的员工证,就和令子身上的证件一样。

是那名丧失英雄愿望的少年。

「香住。」

令子叫出的名字,让亮立刻领悟过来。

「是库恩吗……?」

在背面都市马格尼·菲的战斗中,亮透过巫器空问窥见了香住智成。身为七年前的未归还者之一PC吉克,现在的他与当时相比,现实中的样貌显然变得成熟不少。

「长谷雄。」认出亮的身影,智成说道:「应该叫你三崎同学吧。这位是……」

「我叫日下干草。是爱德莉……」

「你们两人都来啦……这是在开派对吗?佐伯小姐。」

「巧合罢了。」

令子平静地耸耸肩膀。现场完全没有一丝举办网聚的气氛。

香住智成如今已离开金泽的小套房,只身来到东京。

他再度望向病床上的拓海。

「欧凡和高层签订了密约,八咫被他处理掉了。」

智成开始简述他叛离GU·之后,与欧凡交谈过的所有对话内容。

火野拓海受到入侵「知识之蛇」的欧凡所影响,觉醒成为碑文使。这是因为,那个魔术师动摇了潜伏在拓海精神深处的自卑感。

——原来我不被宠爱……

火野拓海一直深爱着「THEWORLD」。期望着能比任何人更了解「THEWORLD」的拓海,内心却经常处于绝望中。他过去曾是与勇者凯特一同并肩作战的盟友。尽管只是配角之一,但当时的他知道这就是自己被赋予的使命。

然而,「R:2」的八咫正位于故事的中心。位于「THEWORLD」的中心处「知识之蛇」。他被赋予了带有墨尔卡娜因子的碑文使PC。但是,却只剩下八咫一个人还未觉醒。

——那就是你的极限了。

欧凡的话语,就是拓海一直捆绑住自己的自卑感枷锁。兼具威兹曼和八咫两种身分的火野拓海,就连一次也没有破选中。从贤者时代开始,拓海就怀抱着不可告人的感情。打从还是小学生的他爱上诞生的究极AI「Aura」,他的幸福和不幸便就此开始。

恋爱的贤者对自己施以诅咒。若要与女神结合,除了理解女神之外没有其他方法。所

以拓海更加沉迷于「THEWORLD」。

「七年间的单恋。」

智成叹息道。

这就是火野拓海的故事。为了完成它,甚至不惜从威兹曼重生为八咫。

于是,八咫上了那名魔术师的当,被放进了羊皮纸里,连同费德赫尔因子一起化为「THEWORLD」的道具。

当时的火野拓海的确十分欣喜。

「火野先生……」

令子感到相当懊悔,她因自己为何没有发现在那张早熟的成功人士面具底下所隐藏的自卑感。

「八咫失去的东西是……」

亮低下头去。八咫再怎么渴望也无法获得的东西,或许是Aura的感情吧。就和亮

对志乃告白,结果依然得不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不过,即便是究极AI,Aura毕竟不是人类。拓海的感情真能称得上是恋爱吗?

「我知道,不过……」

智成注视着病床上的火野拓海。

亮也跟着默默点头。

人往往会将爱意寄托于内心的感情。所爱的对象不是实像,而是心像。所以便有可能会爱上网路游戏中的银发咒疗士PC,透过交谈来获得满足。假使存在对肉体的欲望,那说穿了就是一种妄念、一种障碍,是可以轻易取代的事物。

Aura对拓海而言,或许是可以实际感受到的初恋对象吧。亮甚至这么认为。

「我还是第一次对八咫感同身受。」

智成笑得有些悲伤。

亮非常清楚。因为和火野拓海一样,香住智成与「墨尔卡娜事件」也有所关连,而且在七年前成为了末归还者。智成大概是联想到那个救了自己的前女友——水无濑舞,因而心生感触吧。

「香注先生。」令子以严肃的表情告知:「过去曾短暂担任过G.U.计划负责人的你,居然在当时就已经感染了AIDA。这个问题非常严重。」

这就是社会人七之间的对话。不管足正式员工或者打工小弟也好,「THEWORLD」对他们两人来说就是职场。

「……」

「任命你的人,也就是与非法骇客欧凡签订密约的高层,现在逐渐丧失了凝聚力。据传闻,一些干部的位子可能不保了。」

「哈哈。」

智成抓了抓头。

「有什么好笑的?」

「我一个无业游民的恶作剧,居然会害得CC公司的干部被炒鱿鱼……这笔买卖未免也太划算了。」

智成愉快的笑道。

「你还真是轻松啊。」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垂头丧气一整晚。不过这并不能解决问题吧。」

「……」

「正如你们所见,我只身一个人从乡下到东京来,再也没有任何可失去的东西了。我……绝对不会逃避。虽然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可以做到什么地步,但是我会坚持到最后一刻。然后将那个叫欧凡的男人……!」

智成说出了自己的决心。

「该怎么做……」

亮拚命整理必须面对的问题。

由于「知识之蛇」被收回的缘故,AIDA对策小组G.U.计划也被迫停止组织性的活动。然而,G.U.足极机密的部门,就算在公司内也仅有少数人知道它的存在。网路游戏的管理营运没有任何问题,「THEWORLDR:2」今天仍旧照常对外开放。

光日本就高达数百万名的玩家,如今正被赤裸裸暴露在AIDA病毒的威胁之下。

即便如此,CC公司也不可能关闭「THEWORLD」。因为网路游戏和玩家昏迷之间,根本不可能用医学的方法来证明它们彼此的关系。无法证明的伪装,就不算是伪装。

「无论是七年前或现在,CC公司高层都采取一贯的作风。」

智成讽刺地称赞道。

「不管怎样,关闭『THEWORLD』伺服器的方法,应该足不可行了。」

亮提出自己的看法。

「……说得也是。」

「这就像把解决A1DA问题的线索丢进泥泞里一样。」

G.U.计划中的A1DA对策,终究还是必须在「THEWORLD」这款网路游戏上进行。当这个规则也消失时,CC公司——人类便再也无力去对抗网路智慧体AIDA了。

「『THEWORLD』或许是目前与情报智慧体AIDA之问,能够相互理解的唯一场所。」

令子摸索着适当的措辞。「THEWORLD」是人类与AIDA这种发生在现实和网路中的智慧体,唯一能进行交流的境界场所。

人与AIDA得巫器空间。」

「彼此共鸣的场所。」

若是这样,就不能不正视这个问题。

而目前最要紧的足与欧凡对话。所谓的AIDA,也就是欧凡本人。

「对了……朔望和恩杜蓝斯先生他们……?」

千草问起其他碑文使的消息。

在失落的大地——罪界蓝·巴堤中,亮窥见了中西伊织的现实。尽管无法肯定,但望——中西伊织应该是拥有死去的姊姊这个第二人格的双重人格者。而且似乎只有身为第二人格的姊姊——朔,才觉醒成为」策谋家「的碑文使。

「第五相『策谋家』歌雷的碑文使,朔望的玩家中西伊织目前正处于CC公司的监视之下。我们很想进行人身保护,不过还足个小孩子的他受制于父母的监护权,并不容易办到。」

令子回答道。

导致中西伊织引发人格分裂的内心创伤,被认为是来自于他的父母。对于亲眼见到那些影像的亮而言,即便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但他仍旧希望尽快将中西伊织带离父母的身边。不过,从CC公司目前的调查结果来看,并没有发现任何攸关性命危险的虐待迹象。

「——话虽如此,目前也只能继续保护中西伊织。当然,在今后与AIDA的战斗中,他会被排除在战力之外。至于一濑薰……」

「那个茧居族怎么样了?」

亮询问令子。

「应该说还是老样子。」

「一濑薰已经成年了吧?」

智成插嘴道。令子点点头。

「他现在二十岁……对了,三崎同学,你能帮我问问他吗?」

「啊?」

「与其整天关在家里,不如叫他来CC公司上班。况且我们公司里也有很多茧居族症状的员工。他可以在光鲜亮丽的公司大楼里工作,还附带客房服务,享受如同大饭店里的待遇。」

「干嘛由我来问?」

「你们的交情不是很好吗?」

亮听了令子的话差点晕倒,在绝顶聪明的佐伯令女士眼中,想必一濑薰跟亮都被归类成足不出户的废人了。

「G.U.……现在重头启动。」语毕,智成伸出手来。「我们必须和欧凡战斗……那个男人知道一切。」

AIDA事件的幕后黑手就是欧凡。

「光是能够了解这一点,之前的接触就没有白费了。」

令子点头同意。

「是的。」

「不会的……我不会让它成为毫无意义的失败。」

千草和亮回应道,然后就像之前在「THEWORLD」所做的一样,握住了智成的手。

「火野先生他不要紧。八咫并没有死去。」

令子说道。

「……?」

死亡的细胞会散发出特定的味道。受过某种训练的狗,可在早期发现癌细胞。而据说拥有敏锐嗅觉的调香师,甚至能够判断出经过自己身边的陌生人何时会死。嗅觉在墨尔卡娜因子的影响下变得肥大化的令子,透过气味确定了火野拓海的肉体是健康的。

3

以系统工程师的身分历经许多职场的犬童雅人,最近这几年一直在网路管理局(NAB)担任调查员的职务。

NAB是国际性的网路调查机关。尽管不被一股的大众所熟知,但地位上就相当于联合国的下辖局处。其业务内容大致来说,就是收集网路上的各种资料,进行有系统的处理并且情报化。若是用联合国的谍报机关来比喻,基本上并不能算错误。因为间谍是效忠于

国家的,但NAB调查员却没有任何必须效忠的国家。有些调查员自我嘲讽为「间谍义工」。与其他民间的同业相比,他们的薪水其实不多,而风险却相对较大。现代的间谍,已经是一种必须张贴征人启事来招揽的冷门职业了。

NAB的理念是「保障网路安全」在2005年和2010年,分别发生了两次影响全人类的网路危机。面对这些电子灾害,联合国完全无能为力。阻碍健全的网路复兴工作的,总是出于大国的自私自利与大企业的特权。为使人类的永久和平不被特定的国家所把持,故迫切需要进行网路的监视活动,为了对抗美国以及高度经济成长的中国等超级大国,NAB唯有设法保护建立于国际市民意识之上的公正性。

调查对象包括各国的情势、企业和大学的最新研究成果、政治、经济、军事,甚至是毒品等黑社会的内幕。话虽如此,间谍活动本来就不像小说或电影中所描写的那样,而是像剪贴报纸这类枯燥的工作。间谍所收集的情报,其中的大部分是对外公开的。就算不用入侵电脑盗取机密,光是收集新闻或情报公开的事项并加以分析,还是可以获得有用的情报。这种情报分析力的精准度,才是谍报组织所渴望的能力。在网路方面,能力和规模上可以与NAB对抗的,就只有少数大国的谍报机关而已。

犬童雅人在家中工作,愉快地接受了NAB所提出的待遇——研究手法完全取决于调查员本身的独创性。

他所负责的领域是网路社群(游戏)。

这并非像游戏杂志一样,进行娱乐性的性能评论。使用者人数以百万人为单位的游戏层出不穷的这个领域,是一个巨大的经济活动场所。一些采用可兑换性点数制的游戏,甚至还在现实中造就出厂亿万富翁。即便是使用虚拟货币的游戏,同样也藉由RMT(现金交易)这类代表性的「非鼓励行为」形成地下的经济圈,成为黑手党的财源,甚至被用来当作洗钱的手段。

犬童雅人以PC欧凡这个身分,选择了在2015年底公开,世界最大规模的网路游戏「THEWORLD」的升级版「R:2」作为调查的对象。负责开发营运的CC公司是网路娱乐产业的巨人,同时也是充斥着不良传闻的世界性企业。就连第二次网路危机是CC公司一手造成的说法,只要是和NAB有关的人都曾经听说过。

雅人当初只是在「THEWORLD」扮演一名普通玩家。但是,他逐渐对普通玩家所能获得的情报感到不满足,于是便开始进行各种作弊行为以及非法的骇客活动。间谍最基本的要求是」不起眼「。尽管打破了这项铁则,但「THEWORLD」这款网路

游戏甚至也具备了接纳非法行为的空间。就像犯罪者在现实中永远不会销声匿迹一样,「THEWORLD」里也存在不少作弊玩家和骇客。他们会自行建构出非法伺服器或说明书上没有的城镇。雅人就是化身为这种人,融入了「THEWORLD」之中。

就这样,雅人遇见了八咫——「THEWORLD」最杰出的情报贩子火野拓海。

*

∑被隐匿禁断的展览会巴尔·波尔美术馆

收藏库里排列的木架上,收藏着所有的作品。绘画、雕刻、陶器、发掘品、藏书、草稿和电影的胶片,这些美术品都以未经整理的状态摆放着。这里下会因岁月而累积灰尘。

木头和纸张不会腐烂、黏上不会裂开、色彩也不会劣化。—切的美术品部是资料,然而,它们并非赝品。巴尔·波尔美术馆里的东西,不是现实中所没有的,就是已经不存在于现实里了。正因为它们存在于「THEWORLD」的网路上,所以才显得价值非凡。

收藏库的—角有根看似用来挂帽子的金属杆,上面吊着一个鸟笼。笼子的门维持开启的状态,里面有只小动物——原始的猿猴。它看起来似乎很无聊,像人类一样盘腿坐着。

犬童雅人正在阅读从收藏库里随手挑出的文件。

他所筛选出来的,足一份平凡无奇的文字档。在这个地方,文件全都是以书本的型态存放着。

「署名者是哈洛尔德·修伊。」

不知是否为习惯使然,雅人在阅读文件的同时喃喃自语。

寄生在PC欧凡的左臂上,犹如冬虫夏草的黑色手臂——三爪痕的AIDA也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跟着偷看起文件来。

这两人是一对危险的朋友。

哈洛尔德·修伊是「THEWORLD」的原始程式设计师。档案的日期为2007年,也就是前作「R:1」公开的那一年。这或许是「THEWORLD」的制作正处于佳境朋的哈洛尔德所留下的手记吧。晚年的哈洛尔德,在游戏公开之前便失踪了。尽管无法确认他的死亡,但他的肉体或许已经不存在了吧。

关于制作「THEWORLD」时的哈洛尔德,现今流传下来的资料很少。身为AI工程学专家的哈洛尔德,他的论文在网路上随便都可以找到。然而,行关游戏制作的采访报导却几乎等于没有。虽然有几封与制作团队交流的信件,但里面所记载的部是极为事务性的内容。由此可以看出,他并未全盘信任CC公司的制作团队。毕竟哈洛尔德不只独立开发了「THEWORLD「的基干部分,而且还瞒着CC公司将那个「黑盒子」装入系统之中。

也就是将大规模MMORPG当做人类思考的取样系统,并藉此来创造出究极AI的墨尔卡娜系统。

有关哈洛尔德企划出网路游戏,并推销给CC公司的始末,在「番匠屋档案」朽详细的记载。为了证明对死去的艾玛·威蓝特的爱情,哈洛尔德一心想催生出继承了自己的智慧和技术、艾玛的文采与美貌的孩子——究极AI「Aura」。

「就只为了艾玛。」

这是个没有任何杂念、无比纯粹的爱情。

艾玛·威蓝特出身于西德,在莱茵河畔出生。小时候便失去父母的她,后来离开照顾自己的伯父身边,靠一己之力过着半仁半读的生活。二十岁时,她弄坏了身体,于是搬迁到南法静养。据说在那个地方,她经历过了足以影响今后人生的神秘体验。

「神秘体验吗……」

欧凡的表情有些感伤。

虽然内容并未写得很清楚,但是经历那个神秘体验后,艾玛开始变得热中于史代纳的人智学——

鲁道夫·史代纳的人类智慧学(Anthroposophy)。

这个名词源自希腊语中的「人类」和「智慧」,被译为人智学。只要略加调查就会发现,它并非只是一种学问。其关键字是「认知」。它承认除了透过五感能够察觉到的物理陆存在之外,还存在着超(灵性)感觉所能察觉到的更高次元结构。人智学其实应该被称为串连起「人类」和「宇宙」,统合了包括微观和巨观的科学、艺术以及宗教的一种灵学。从它提倡培养超感觉的修行来看,其中也带有一些神秘主义的性质。

无论如何,它与唯物论是互不相容的。像八咫那种不断实验观察的实证主义者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

「所以才会被甩掉。」

雅人不禁发笑。Aura的母亲想必特别讨厌像八咫那种人。

人智学提倡让对象顺应认知。而认知并没有极限。因为只要透过超越五感的灵性感觉,被认知的对象便得以是「事物的原貌」。人类逐渐向灵性宇宙接近——最终成为「神」。

而这里正是最重要的地方。史代纳所提倡的人智学,并非是神秘学意味的求知好奇心这种玩具。它是从「学问」到「艺术」,然后逐渐升华为「社会实践」,为了谌讴歌人类存在的革命而进行的一连串运动。参与了许多研讨会的艾玛,将史代纳的人智学当做『学问』来学习,试图完成用于培养超感觉的「艺术」。这就是她对自己灌输生命的作业。艾玛开始在网路上发表作品。

《黄昏的碑文(英译:EPITAPHOFTHETWILIGHT》让思绪驰骋于人类与森罗万象、灵性世界的样态中,是一部极为壮大的史诗。

紧接着,命运将两人系在了一起。在某次的研讨会中,艾玛遇见了哈洛尔德·修伊。

他当时正致力于开发以人智学为依归的AI。

「为了理解『THEWORLD』,艾玛·威蓝特的史诗《黄昏的碑文》是不可或缺的文件。」

未完成的长篇史诗《黄昏的碑文》,在作者艾玛·威蓝特的个人网站上悄悄公开。然

而未亲眼见到作品完成,艾玛便在2004年去世了。死因据说是交通意外。作品存在于网路上的时间相当短,而且无法以浏览器直接存档或是复制下来。艾玛本身也不足职业作家,所以作品并未被书籍化。再加上去世的隔年发生厂第一次网路危机,使得原文的德语文字就此佚失。

「网路上那些多到连看都不想看,由外行人写成的可笑奇幻小说,就算不见了也没人会感到可惜吧。」

它受到世人的瞩目,是艾玛去世的数年后,「THEWORLD」的β版「Fragment」公开之后的事情了。网路上盛传有部小说是游戏的世界观蓝本。这件事情如今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当时的CC公司并没有发表过关于《黄昏的碑文》的任何声明。因为CC公司不知道哈洛尔德与艾玛之间的秘密。不久后,在那些狂热玩家协助下,散落在网路上的文章被逐渐收集、复原。

根据这些研究的结果,艾玛·威蓝特的宝贝昏的碑文》应被分类为严肃奇幻或史诗奇

幻。它所描写的是精灵们时代终结的故事。

*

没有影子的精灵们,他们的世界受到名为「灾祸之波」的灾难袭击,濒临灭亡的危机。光之王亚培隆和暗之女王黑尔芭联手合作,共同对抗「波涛」。精灵们的世界里流传着一则传说:「三名『带影者』,踏上探索黄昏龙的旅程。」最后,带影的人类莎雅来到

了位于天边海角的动荡半岛。

——背向麦田。

背向遭波涛蹂躏的麦田,带影少女轻声低喃:

我必定、必定会归返。

然而少女一无所知,

在未知旅途尽头等待的真相,

以及她们的大地将永远沦丧。

这些被称为「碑文的片段」的文章幸存了下来。残缺不堪的文章经过有志者的整理后,只要在网路上搜寻一下便可以轻易找到。不过,既然这些碎片都是文字资料,要加以编辑或窜改也是件很容易的事,而判定它们的真伪却相当困难。这是必须要留意的地方。

「书本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印刷在纸张上的书本,或是写在网路字典里的东西,人们不知为何都不会去怀疑,轻而易举地相信它们就是正确的。尽管其中的大部分在真实性方面就和匿名的BBS没有什么两样。只要是人类创造的东西,就无法避免错误。冷漠与怠惰所衍生的不幸误解变成了谎言,充斥在这个世上。

——无人知晓灾祸之波从何诞生。

当星辰运转、东方的天空昏暗、大气充满悲怆之时,

分隔的森林尽头,定命者之地,波涛的前锋现身。

疾驰于前者为史凯司。

挟带死亡之影,扫荡一切阻碍之人。

惑乱的海市蜃楼,是为伊尼斯。

它以虚幻的光景欺骗人们,帮助波涛。

逼近天际的波涛在顶端破碎、滴落,生出新的波涛。

此为梅格司之力。

波涛造访之处丧失希望之光,忧虑和绝望支配一切。

那或许是闸述幽暗未来的费德赫尔所为。

遭灾祸之波吞噬时,策划计谋的是歌雷。

以甜蜜陷阱诱惑的是玛哈。

波涛极尽猖獗之能事,使人无从逃离。

纵然以为顺利逃脱,也将遭遇达尔渥斯。

其将以残酷至极的手段歼灭人们,

报复手段无比猛烈。

波涛过后,留下的只剩虚无,

寇尔贝尼克自空虚的幽暗深处现身。

既然如此,就连波涛也是其前锋吗?

但是,对于自己所判定过的这些「碑文的片段」,雅人确信它们应该都是翻译自原文。因为在巴尔·波尔美术馆内发现的文章,和它们的内容大致上都吻合。至于世上那些被当作「碑文的片段」看待,人们觉得理所当然的文章,里面反倒充斥不少武断性的误译或捏造。

而研究《黄昏的碑文》时最值得信赖的资料,也正是以《黄昏的碑文》的世界观为蓝本的MMORPG「THEWORLD」。因为「THEWORLD」的原始设计师哈洛尔德·修伊,与生前的艾玛·威蓝特之间有着深厚的交情。

——手指月亮时,愚蠢的人总是看不到指尖。

史诗、故事,这些一旦接触到翻译后,便不存在正确的内容。

原文只有艾玛·威蓝特所撰写的德语文字。而它如今已佚失。

「就像《新约圣经》一样。」

就连全世界最畅销的书籍也不存在原文。构成圣经的文章,有宣扬耶稣旅程的四本福音书和众多的书信,预言类的启示录等。但负责记述这些的弟子们所书写的亲笔原稿已经遗失。在公元一世纪所写下的这些文件,伴随基督教的发展而被编辑成一本《圣经》。不过,现今留存的就只有残破的抄本而已。它们彼此间各有差异,任何人都可以挑出许多矛盾之处。现在出版的《新约圣经》里,大多都是在四世纪,罗马帝国承认基督敦的时代,以希腊文的抄本为底本,经过各种比较和批判后选择出最接近原本的内容,并由地位崇高的神学家们进行校订而成的。

这就是正典。但是,原文并不存在。

就因为有着数百年的断层缺口。这样的情况同样也发生在《黄昏的碑文》上。原文未被留下,作者又是故人,连相关的采访报道也没有,因此后来被提出的所有《黄昏的碑文》研究和解释,事实上并无对或错的问题。所谓《黄昏的碑文》研究,就是探讨研究《黄昏》的碑文》的手法以及其精确度的经文批判学,厘清真伪并不是主要的目的。不,如果有人为了厘清真伪而高声要求和主张辩论,明明没有资格却想擅自决定什么才是正确的,那么只要这个人主张自己是唯一,且不容质疑,这就是一种「恶意」。那些建立在这种观点上的《黄昏的碑文》特集网站、解谜本、官方设定集这一类东西,简直是在践踏作者的人格权。究竟有谁能够代替她解释隐藏于投射出其人智的灵性世界里,关于碑文的真相。

对于一个将要篡夺「原文」的盗贼来说,雅人必须比其他人更有自觉。

欧凡将怀着无比的敬意,去凌辱艾玛·威蓝特的尊严。

《黄昏的碑文》是精灵世界的故事。主角少女莎雅,以最初的带影者身分登场。主角是有影子的人类,对那个世界而言是一种异质的存在。这或许就是《黄昏的碑文》结构上的特征吧。

——系统的改变已不可能。

我们已丧失此一机会。

因为所剩的时间实在太少。

如今回想起来,

我们似乎走错了路。

该进行的并非系统的变更,

而是个体的变化吧。

「主角原本就是异质的,所以必须带有影子。」

这个有影子的主角,她的变化将会牵动整个故事。这时候,就不必去改变、更新整个世界的系统了。若是站在人智学观点上的艾玛,相信也会同意。在艾玛的灵性世界中,个人的超感觉所带来的认知,决定了对象世界的型态。而既然是异质,人类莎雅在本质上就注定与没有影子的精灵互不相容。但是,莎雅却为了世界而踏上旅程。

为何要为了那些不相容的人……?热中于人智学的艾玛应该不会写出像少年漫画那样

「为了正义」、「为了友情」一类的故事。

逼近天际的波涛覆盖视野。

因无力抗衡无处不在之力量,

无影者们唯有叹息。

为何会是波涛?

若有了波涛之一,便有能力反击。

对艾玛而言,是为了灵性的善良。

认知本身并不是具有实体的东西。认知的主体并非代表人类,而认知的对象也并非代表事物。所谓的认知就是「成就」本身,既是过程也是运动。「未结束,持续进行」——根据史代纳的说法,「认知」就是「道路」。

「真令人愉快。」

雅人轻轻笑了。史代纳所提倡的,是如此有趣的东西。想必他就和耶稣或释迦牟尼一样,在活着的时候总是被大家称呼为怪人。雅人相当喜欢「道路」这个字眼,而这就是人智学。

——跨越龙骨山脉,

一行人遇见懂人话的猿猴。

那只猿猴说道:

你身上有样东西,

它或许是无法忍耐、接受的,但却密不可分。

呼喊它的名字吧。

八咫以前曾经说过。这位过去的贤者证明了黄昏也有黎明的意思,《黄昏的碑文》并非结束的故事,而应该是一部开始的故事才对」。

一部让思绪驰骋于世界样态中的壮大史诗。

艾玛究竟有没有能力去描写这个故事,在这里是题外话。艾玛死于交通事故。但《黄昏的碑文》还未死去。

这时候,哈洛尔德·修伊登场了。

——追寻黄昏龙而踏上旅程的带影者,仍未归来。

达克之钟轰隆作响,

暗之女王黑尔芭,终于举兵。

光之王亚培隆,起而呼应。

两者于彩虹旁相会,

联手抵御可憎的「波涛」。

阿尔芭的湖泊沸腾,

留斯的大树,倾颓。

一切力量,于艾尔肯·凯仑化为水滴。

无影者之世归于虚无。

追寻黄昏龙而踏上旅程的带影者,永无归日。

「哈洛尔德……我想要和你对话。和创造这片天地,创造『THEWORLD』当时的你。」

雅人卷动了笔记的片段。

他想听的是哈洛尔德·修伊本人的声音。因「THEWORLD」被神格化的创造者,在他还是带影者时的声音。他想窥探爱上貌美的艾玛,丧失最爱之人的男子悲哀且狼狈、却奋不顾身坚决走上认知的道路时,那蠢蠢欲动的内心空虚。

哈洛尔德是艾玛的理解者、是同窗、是艺术的见证人。

然后去实践它。

「Aura必须具备智慧。」

她必须是兼具父母的美德和灵性善良的一种存在。除了没有肉体之外,她就和人类毫无两样。不,是唯有透过超然的感觉才能被认知的,更高次元的构造——这才是究极AI,才是世界,也是位于两人所期望的认知之路尽头的「神」。

必须去理解才行。

否则即使成了篡夺者,犬童稚人也无法成为「THEWORLD」的原型。

「现在,我将再次诞生『THEWORLD』。」

这是宣告。

雅人拥有高次元的认知。他必须凭藉灵性的感觉,去解开囊括艾玛的《黄昏的碑文》在内的,哈洛尔德·修伊的故事谜团。

「若是同为碑文使,或许就能在巫器空间共享记忆,相互对话了吧。」

但是,要和已变成故人的哈洛尔德对话,雅人就必须亲自走到另一边才行。唯有实际显现出照耀这条认知之路的自我光辉,才是兼具了Aura和AIDA两种「力量」的PC欧凡。而在目前的探索中,遗留了最多创造者的片段之处,就是这座巴尔·波尔美术馆。这间收藏库里的资料,原本就是制作者只能在开发机上观看的,属于游戏另一面的东西。

「哈洛尔德……你既是AI工程学家,同时也是人智学家。」

想制作出人工智慧的人,会埋首于探究人类智慧的「人智学」是件极为自然的事。哈洛尔德出身自东德,在共产主义体制下的无宗教家庭长大成人。学生时代的他似乎曾经很热中于当代哲学。在学问的基础上,受到了弗洛伊德和荣格的许多影响。它们大致上是潜意识的定义,是自性分析,特别是精神的黑暗面——影子的认知。哈洛尔德跨足了思想与工程学两种学问。因为AI工程学是个历史极短的领域,甚至连专门的系所也不存在。

雅人的目光停留在手记上的一段文字。

「哦……?」

有色眼睛散发出光辉。

他调整一下偏掉的镜框。这就像极了精神与PC彼此连结的碑文使,会呈现出的逼真动作。

——看见什么,

听到什么,

闻到什么,

尝到什么,

触摸到什么,

又意识到了什么?

探索先人们的认知之路,晚年的哈洛尔德·修伊想前往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呢?

——为何会有知觉?

因为我存在。

所有的感觉,所有的知觉,都是因为存在自我的缘故。

——肉体只会碍事。

笔记的片段发出本人的心声。

哈洛尔德所创造的是究极AI,是透过超越五感的感觉才能认知的高次元对象——「神」。

——唯有「识」的存在。

这便是智慧冒险的结局。

随着阅读的进度,戴着有色眼镜的男子,表情逐渐变得满足起来。他或许终于察觉到对雅人而言的「通天之路」。

察觉到了真相。

所谓认知,也并非单指「成就之人」、「成就之事」、「成就之物」,而是为了继续前进,牵动命运丝线的一连串动态运作。

「……人类总是会把简单的事情想得更加困难……对吧?」

唯有继续步行前进。

按捺不住兴奋之情,雅人向左肩上的三爪痕AIDA说道。

三根手指的黑色手臂,这时做出看似思考的动作。

「你一定认为人类是种绑手绑脚的生物吧。」

带着苦笑,雅人继续阅读下去。为了将哈洛尔德的话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所以我将她命名为「奥拉」。

没有你,这孩子不可能诞生。

光辉之子,奥拉。

将我们的想法托付子她吧。

将我们的未来托付予她吧。

她就是我们的……

第二章甜甜圈与咖啡杯

1

「THEWORLD」持续对外开放。

登入游戏的玩家聚集在开始城镇,号召彼此组织队伍。他们与公会同伴交换伺服器主机维护和修正档的话题,有效率提升等级的地点,甚至是BBS上的传闻等。就这样,他们从浑沌之门踏人冒险区。现实中彼此不相识的一群人,在网路上共享生死存亡的时间。

玩家在做什么?

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之后玩家又会做什么?原因和结果——因果的线轴不断转动。

它转动的样态就是「命运」。命运的丝线相互缠绕,形成无限粗大的绳索。假如这就是世界,假使用超感觉去灵视一千两百万人所游玩的「THEWORLD」,它必定像个更

高次元的生命一样运作着吧。这个交流的共同体,正是伟大的游戏创作者对于大规模MMORPG所期望的本质。

自律性——「THEWORLD」是有感情的。

Δ开始城镇悠久的古都马克·阿奴

夕阳下的马克·阿奴大运河旁,站着一名蓝发的重枪士以及一名咒疗士少女。

「『THEWORLD』的玩家人数似乎正在急遽减少。」

库恩用一对一交谈向爱德莉说道。

香住智成和日下千草。已经在现实中见过面的两人,正用不同于以往的角度看待对方。尽管不只有这两人而已,但如今就算是游戏内的对话,也不能无视于现实中存在的对方了。

「『月之树』被强行解散一事,果然有很大的影响吧……?」

爱德莉的声音显得有些黯淡。

「毕竟系统管理员强制解散公会,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遭。更别说解散的对象是『月之树』。」

对于之前以『月之树』冒险区为舞台的AIDA伺服器事件,CC公司是用一句「因『月之树』干部非法窜改冒险区@HOME的资料,所导致的异常状况」来简单带过。至于在「月之树」冒险区发生的惨烈大屠杀,以及玩家的精神损害方面则是只字未提。这是CC公司高层的一贯作风。既然无人可以证明玩家的昏迷与网路游戏之间的医学性关连,那么也就无法去肯定或否定这则不负责任的官方说法。

「而且在七年前,CC公司同样也隐瞒了未归还者的事情。」

身为过去的未归还者之一,智成感到相当愤慨。

「因为,否定CC公司声明的人反倒会显得不正常……」

「无论这个社会或是新闻媒体,都不愿去唤起这种否定常理的舆论。要是真的这么做,自己反而会遭受抨击吧。」

就连解决七年前的事件并拯救未归还者的勇者凯特,也无法动用舆论来制裁CC公司

这个巨大的毒瘤。

「大家都不想被否定……都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嗯。」

「结果,榊先生……榊先生的玩家扛下责任,被剥夺了帐号。」

「榊的玩家其实也有责任哦。就是在关于你的问题上,不过……」

伤害了日下干草的心这件事,榊的玩家或许也存在着道义上的责任吧。不过,AIDA现象又如何呢?

「代罪羔羊……」

「的确是……以违反『THEWORLD』使用者规章的名义将责任推给他,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因为将AIDA这种危险的病毒,将危险的智慧体放任至今,根本就是CC公司该负起的责任。」

就连我也无法置身事外。智成小声说道。

「……?」

「就像八咫被换掉一样,我也可能会成为代罪羔羊。高层目前正急于找人推卸AIDA问题的责任。甚至不惜抛弃—切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案。」

「怎么会……」

「所以,我必须这么做不可。」

智成举起凭神枪。假使G.U.计划真的被迫解散,智成依然还是第三相「增殖」的碑文使。

「是『我们』哦。『

咒疗士少女抱着凭神杖,睑上露出笑容。

一群前往浑沌之门的PC,此时经过了两人的身边。巫器只有具备和碑文使相同」力量「的人才可以看见。碑文使们比起一般的PC来说,存在于更高一层的次元上。

「爱德莉……」

「因为有人救了我。」

在「月之树」冒险区的事件中,是长谷雄制止了感染AIDA而失控的凭神。透过在巫器空间的共鸣和相互理解,日下千草与三崎亮冰释误会,同时携手跨越厂彼此心中的一道门槛。

「是亮对吧。」

「是的,还有智成先生。」」我?」库恩对此感到相当意外。「我什么也没做……在那个时候,我已经感染了AIDA。

库恩很不好意思地抓抓脸颊。

「可是,AIDA会增幅感情的波动对吧……?换个角度来看,也就代表当时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感染AIDA的玩家,借用八咫的话来说就是「被除去理性的枷锁」。内心原本怀抱的感情再也无法隐藏下去了。

那个时候的智成说了。

——你们相信我吧。

对于玩弄爱德莉的榊,智成从背后用凭神枪刺穿了他。那道巫器的光辉,切除了盘据在千草的心中,那个名为榊的巨大肿瘤。粉碎了扭曲的故事。

「所以,我相信智成先生。」

爱德莉以同伴的身份说道,语气中带着真诚。

「……谢谢你。」

于是,智成也被千草的一席话所拯救了。一心想成为英雄的青年,罹患了名为自我膨胀的热病,最后导致失败。然后,如今他也必须振作起来。停滞不前就等于承认了失败。

*

△嘲笑必衰的帝国

「茶隼」是「THEWORLD」里最大的公会,成员人数多达五千人。像如此大规模的公会都被授予冒险区字词作为奖励,使得公会能够拥有由专用图像所构成的冒险区@HOME。

「茶隼」的小喽啰原本想教训一下不善的来客,但发现对方就是PKK「死的恐怖」之后,每个人都惊慌失措起来。

「你……你是……!」

「我要见怪兽老头。」

仿佛要驱散干燥的空气一般。

在荒凉的岩石地区上,黑衣炼装士的声音回响与古代东方风格的神殿中。长谷雄的突然造访,让这个「茶隼」陷入一片混乱。这个地方相当于冒险区,和普通位于开始城镇内的@HOME完全不同,在经过适当的设定和便成为了可以进行PK的战斗区域。

「快叫蛾火出来。」

他呼叫这里的会长。

尽管是恶名远播的PK集团「茶隼」,却没有一个玩家有胆量和长谷雄对抗,只是远远围成一圈观察情况。

「哦,你来啦^3^」

碍眼的表情符号出现了。

「我来了。」

亮操控着长谷雄转动身体。站在死角处的,是一名有着狮子头部以及红铜色皮肤的壮硕兽人PC。

「对了,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小弟长谷雄。」

面对这个令人摸不着头绪的对象,亮已经不会再感到不耐烦了。「小弟」这个称呼是源自于蛾火以前提出的歪理。长谷雄是欧凡的小弟。既然是蛾火的「结拜兄弟」欧凡的小弟,那也就是蛾火的小弟。

「嗯。」

蛾火从容回应道。声音的起伏虽大,但这已经成为一种固定模式,从中完全听不出玩家个人的感情,无法想象现实中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红色的巨兽是那么强悍,实际统帅着五千多名的公会成员。而畏惧「茶隼」的玩家们,反过来说也是被蛾火的影响力支配着。蛾火影响力所及的范围,或许高达万人以上的规模吧。蛾火简直就是「THEWORLDR:2」的领袖。

「该如何才能像你一样凝聚人心……?」

亮开门见山地问道。领袖魅力的秘诀在什么地方?这种只顾自己方便,毫无脉络可言的质问方式,是他向欧凡学来的。

「让他们去爱你吧^3^」

蛾火的态度傲慢,就像漫画中的孩子王一样。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亮同意了。这或许是长谷雄最缺乏的东西吧。

「哦?」

「爱吗……」

欧凡也指出了这点。他说「想拯救属于你的志乃,这种感情是憎恨」。长谷雄当然否定了。光是想到志乃,便能获得充分的满足,产生出足以告白的胆量和行动力。这是之前的三崎亮完全做不到的事情。那股闪亮耀眼的感情,不可能会是憎恨。

这些是亮的独白。

「无论喜悦或哀伤……」

如果这一切都是爱。亮试着模仿欧凡,做出令人费解的解释。感情是爱的指标。感情的起点是自己——是自我,而感情的根源就是爱。亮爱上了志乃,并获得满足。她拒绝了身为异性的自己,因此——

「我……或许真的恨她。」

「那就是爱吧^3^」

蛾火爽快地点头。

「无论喜悦、悲伤或是憎恨都好,让人们的情感指标对向自己。你是这个意思对吧?总而言之就是受人瞩目。」

最大的派系「茶隼」靠着「PK」这项执行力,用恐怖去爱着玩家们。长谷雄或许也是利用「PKK」的恐怖去爱着那些PK吧。即使那是一种奇妙的表现。而之所以这么做的理由,就是想获得拯救志乃的线索——拯救志乃的故事。

波涛。

蛾火所说的爱,就像是巨大的波涛一样。

人们只能去服从爱。一旦抗拒波涛,就会遭到吞噬粉碎。他们只能随波逐流,尽可能跟上波涛的脚步。

他抬头仰望着红色狮子。

好巨大。

换而言之,蛾火就像「THEWORLD」的国王。他就是法律和舆论。只要是身为这款网络游戏的登场人物,任何玩家或许都无法去惩罚蛾火吧。尽管不合理,但他就是国王。因为他是人们最爱的。

「你最近见过欧凡吗?」

亮换了个问题。

「谁知道?」

蛾火摇摇头,模样看起来有些可爱。

「你们是老朋友……是结拜兄弟吧。你跟欧凡的关系究竟是?」

「欧凡!他是个好人。」

蛾火的反应令人根本摸不着头绪。至此,亮不得不放弃试图打听欧凡下落的打算。

△开始城镇悠久的古都马克·阿奴

离开了「茶隼」冒险区@HOME,亮来到了开始城镇的喷水池广场。

尽管是伺服器最繁忙的深夜时候,分布在夕阳下的玩家人数看起来却有种稀疏的错觉。虽然还未浮上台面,不过「THEWORLD」的解约人次据说有增加的趋势。这大概是由于公会「月之树」被强制解散后,玩家对系统管理者产生不信任感的缘故。

「树倒猢狲散吗?」

或许是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在驱动着吧。亮隐约感到一丝丝不安。「THEWORLD」目前正在走向毁灭吗?这种妄想般的「末法思想」,深植在欧凡这个男人心中。他想成为原型,征服长谷雄这些碑文使们,如今又在世界的另一端蠢蠢欲动。

(超越人类吗……)

成为原型。这明显只是一种手段。隐藏着目的或原因,才是欧凡的优势,也是魔力的来源。如果不解开第八相「再诞」的碑文使谜团,欧凡就会像魔术师般逐渐控制整个「THEWORLD」吧。解开谜团的线索,便是寄生在他左臂上的三爪痕AIDA与志乃的死——也就是杀人动机。

「必须去接触欧凡的内心……」

巫器空间。为了深入记忆的共享空间,就必须突破那个魔术师的智慧迷宫,与欧凡的玩家面对面交谈才行。

方法不是没有。不过,长谷雄还未到达欧凡的境界。

眺望着汪洋和中央广场的喷水池,长谷雄被一个声音吸引了。

「长谷雄先生~」

「榉……」

这名额头长着小鹿般短角的年幼PC,是「月之树」的前任会长榉。他的身旁站着另一名和服打扮的女性PC——是过去担任三号队队长的枫。

「那时候真是多亏您了……长谷雄先生。」

枫站稳了姿势,为长谷雄解决榊所发动的政变一事出声道谢。

「你们最近应该很不好过吧。」

「关于榊的事情,实在是非常遗憾。然后,这一切都是我们自作自受。」

公会「月之树」被系统管理者强制解散。对外公布的理由是以榊为首的偏执PK做出了骚扰玩家、在BBS上毁谤中伤,以及修改冒险区@HOME的资料等非法行为。

话虽如此,如果偏执的PK行为会遭到惩罚,那么「茶隼」这种武斗派公会更应该先被解散才对。至于修改冒险区@HOME的罪名,完全是想掩盖AIDA问题的CC公司高层所编造出来的嫁祸理由。

不过对于不断倡导网络伦理的「月之树」而言,这仍是一件非常大的丑闻。舆论的批判最后都集中在「月之树」的成员上。

「毕竟不光是'THEWORLD』,网络基本上就是这么不理智的地方。」

回想起自己的事情,亮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们已经放弃辩解了。」

枫摇头说道。被停止账号的首谋者,只有身为第二号人物的榊以及数名成员,但就连「月之树」原本的成员也受到相当多责难。

「……即使要批判,一般都会选择无法反击的弱小对象,然后全力抨击吧。就因为害怕自己的发言会被否定。」

放弃「THEWORLD」的「月之树」成员似乎相当多。剩下的人几乎也改用其他角色了。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还出现一些人开始批判自己过去隶属的「月之树」。

「枫小姐……你还陪在榉的身边吗?」

「就算失去公会,我也没有理由丧失对榉大人的忠诚。」

亮似乎隐约听见有人会说,失去公会后还继续在网络游戏中贯彻忠诚,简直就是愚蠢到极点。枫的玩家,正在扮演跟随在亡国少主身边的女官吗?能令她牺牲到这种地步的感情——唉,灌注在榉一人的身上。亮并不明白其中的缘由,而他和枫的交情也还好不到能够谈论这种事的地步。无论如何,就因为枫的爱,这对主仆的故事将会持续下去。

「长谷雄先生之后到哪里去了呢……?」

枫询问道。

「『月之树』的事件结束后吗……」

亮犹豫着是否该将那些事情告诉身为一般玩家的枫。

「八咫先生成了未归还者。在科休塔·巴娃的古战场上空,斗龙马格梅德的背面都市马格尼·菲,GU的碑文使们败给了欧凡。」

榉的这番发言,让亮几乎说不出话来。

知道这件事的人,除了当时在场的碑文使之外,应该就只有CC公司高层才对。

「你……消息还是那么灵通啊。」

亮望着目光锐利的年幼少年。

现在回想起来,包括G.U.计划和AIDA的事情在内,榉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就连「七枝会」的楛是八咫的第二角色一事,也了如指掌。

CC公司的G.U.计划负责人八咫。

暗中活跃的骇客欧凡。

掌控人心的大型公会会长蛾火。

系统管理者、非系统管理者、玩家,三者组成了「THEWORLD」的三个边。

亮重斩审视眼前的桦。榉不也是能够与这三者相提并论的存在吗?

「——光是知道,还是有其限度的。因为我无力去阻止这一切。所以,无法预防榊的政变发生。」

榉的声音显得出奇落寞。

「若能预知未来如何,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就连「会遇见榉」这件事,刚才在「茶隼」与蛾火交谈的亮,根本就不可能事先猜想得到。

「您跟蛾火见过面了吧?」

「他说自己是欧凡的结拜兄弟。本来想从他口中打探消息,不过……」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3^」

榉模仿了蛾火的表情符号。

「你也认识蛾火吗……?」

从榉的语气听来,他们两个人除了同样身为巨大公会的会长之外,似乎还有更深一层的交情。

「我们是老朋友了~」

「莫非欧凡也是……?」

亮感到相当兴奋。榉并没有否认,只是微笑不语。

「~」

「你也认识……现实中的欧凡玩家吗?」

若真是如此,实在是误打误撞。就连CC公司也无法掌握其现实的所在处,若能逮住不断进行非法登入的骇客,网路上的事件便有可能在现实中解决。

「我曾经和『不是欧凡的他』交谈过。」

「啊……?」

「这样说吧,长谷雄先生。您应该也曾经在网路上,以三崎亮的身分与他人交谈过才对。」

尽管有些理解,亮还是感到相当头痛。榉为何会知道亮的本名?他是从哪里获知长谷雄玩家的个人情报?

「玩家的名字是……?」

「我不知道。当然,我也未曾在现实中见过他。」

又是一条断掉的线索。亮开始感到气馁。

「欧凡的玩家,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嘛……」榉做出沉思的动作。「我想应该和PC的形象没有多大差别吧。他不像是个善于扮演的人。」

「现实中也是个怪人吗?」

亮皱超眉头。

「我倒是挺喜欢他的。」说着,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他还有个女儿。」

「女儿……?」

亮有些吃惊。欧凡根本没提过这件事。

「是欧凡的女儿。至于是不是现实中的亲生女儿,我就不晓得了。我所知道的是,她……没错,过去一直使用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女PC。职业是魔导士,名字则是址……」

「名字……?」

「PC名是『爱奈』。」

亮低声重复着榉所透露出的名字。

「爱奈……」

「AIDA——」顶着被夕阳染红的白净脸颊,榉继续说道:「它会像病毒一样感染游戏资料,侵蚀『THEWORLD』的程式。欧凡将自己化为毒酒杯,解除了CC公司高层对游戏的控制力。从网路和现实双方面来说,『THEWORLD』已经有一大半处于欧凡的掌控之下。」

「这里已经不是过去的『THEWORLD』了吗……」

枫突然说道。亮被这句话惊醒过来。

就算显示器上的街景图像依然和以前一模一样,但玩家看不见的游戏背面——创造者哈洛尔德·修伊,和想成为篡夺者的欧凡所认知的「THEWORLD」却是……

「请收下这个~」

榉递出名片。

「记得跟我保持联络哦。」榉笑着说道,然后和枫一块离开了。在不知对方意图为何的情况下,亮也只能勉强收下名片。

「THEWORLD」——

「——已经不存在任何必然的事物了。」

亮转过身去。一名戴着蔷薇装饰的帽子,眉清目秀的斩刀士登场。

是这段期间音讯全无的一濑薰。大家都很担心他。

「必然……」

亮沉吟道。

自从窥见伫立在背面都市马格尼·菲的虚空,如巨神般的凭神之后。

这座桥、这条运河、整个城镇、还有那颗太阳。

它们都战栗不已。当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又有谁可以保证明天的太阳必然会升起呢?在目睹了欧凡就是三爪痕的事实后,自己就非得化为铁石心肠的复仇者才行吗?

「不过,再没有比失去米亚更痛苦的未来了。」恩杜蓝斯拔出凭神刀,用手指轻轻抚摸猫所存在的刀身。「因为我答应过她,要永远在一起……」

彼此向对方保证。保证今后不再是孤单一人。因为已经有了同伴。那便是带有墨尔卡娜因子的兄弟们。

「所谓『不是孤单一人』,就是自己的心目中有一个无法取代的对象……」

「那个人就是你哦,长谷雄……」恩杜蓝斯说道。

「咦……?」

面对困惑的亮,恩杜蓝斯忽然将凭神刀的尖刀指向他。

「欧凡……那个怪物,眼中就只有你了。」

现在,欧凡或许已经将精神射程扩展至「THEWORLD」的极限,也就是所有的次元。他眼中的目标,能够与那个高次元故事相提并论的敌手,只有三崎亮一人。

「我吗……」

他注视反射在刀刃上的炙热太阳。

「他是个无比巨大的敌人。对你而言是绝对的父性——但凡事并没有绝对。」

恩杜蓝斯将凭神刀猛然刺向地面。

资料被破坏的石铺地板皲裂,立刻涌出了黑色气泡。转眼间,周遭仿佛有什么东西消失了一样。

「这个地面下方,是一片魔物潜伏的无底资料之海。」

在长谷雄的站立处,马克·阿奴的石板地下方,那个男人的左臂延伸出来的AIDA菌丝盘根错节,不断侵蚀资料。亮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亮必须和令子联络,委托她调查榉所说的「欧凡的女儿」,那个名叫「爱奈」的PC。此外还有另一件事——前几天在医院碰见令子时,亮拜托她调查的某件事情。

(那间医院,我很久以前曾经见过……)

火野拓海住进的病栋中,亮在那感受到一种既视感。

必须要解开这些谜团才行。

包括欧凡的谜团,以及长谷雄的谜团。

对人类而言,最大的谜团就是自己。

「乌鸦」@HOME知识之蛇

空间里有个看似油画布的墙壁,上面川画着森罗万象的树状图,就仿佛神的杰什一样。

壁画的中央处,嵌着一头咬住自己尾巴的世界蛇圆环浮雕。所谓的圆环,代表的是最初。心理学家荣格将它比喻成刚生下来的小婴儿。在一切相互混杂的未分化状态下,由于自尚未发达,因此没有理性、欲望、对立,意识也未萌生,这就是浑沌。不过,一切却部溶入了圆环里,就像是原始地球的海洋一般。至于不断脱皮的蛇是不死的象征,而吞食自己尾巴的模样则意味着自给自足。

若换成人类的婴儿,出生不久后或许便会为了生存而产生自我的觉醒吧。但在「THEWORLD」,世界蛇依然保持圆环状,「知识之蛇」仍持续转动。

面对女拳术士的命令,「THEWORLD」的统合监视系统给了一项答案。

(怎么会……!)

「知识之蛇」带给佐伯令子的答案,完全超乎了她的想像。

因八咫的替换而遭到冻结的「知识之蛇」存取权限,令子趁高层陷入混乱之际,透过公司内部的谈判交涉顺利取回。

情报视窗中显示出以数位方式保存的文件。是诊断纪录,日期为2010年。

PC佩如今被赋予了比过去更高等级的存取权限。这和八咫之前所拥有的权限一模一样,除了高层之外,安全级别可说是整个公司内最高的。所以,火野拓海当初才得以阅览

这份诊断纪录。而在七年前的墨尔卡娜事件中,他也曾以PC威兹曼的身分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八咫大人——火野先生知道这件事情……)

这是她所导出的结论。拓海为了确保精神上的优势,于是独占了这份情报。他并非出于恶意,因为拓海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孩。令子十分惊讶,对于自己被蒙在鼓里一事感到相当失落。而一想到三崎亮的心情,她的心情又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在巴尔·波尔美术馆的「碑文之间」里,碑文使们窥见了自己巫器的原型——畸形的

怪物「墨尔卡娜八相」。所谓「八相」,是七年前试图和刚诞生不久的究极AI「Aura」进行接触的勇者凯特,他在当时拚了命想阻止产生自我意识的「墨尔卡娜系统」的八个面具。举例来说,出现在令子面前的影像是第七相「复仇者」达尔渥斯。那是一只看似被生锈的剑从头刺进尾部的蚯蚓或水蛭,令人难以形容的可怕怪物。

令子仰望墙壁。

世界蛇转动,持续记录着整个世界的庞大资料。

此刻也是。

「『知识之蛇』知道一切……」

就算知道,没有人问就不会主动回答。就这样,蛇凭着食欲的本能,持续吞噬情报。

所谓的世界蛇,同时也是囊括一切并独立完结的∞(无限)象征。

令子必须说出来。

她必须将这件事情告诉亮才行。不能透过网路交谈或邮件,非得在现实中当面告诉他不可。

令子重新回想哥哥的遗物「番匠屋档案」之中的记述,然后播放该部分。

(亮是第一相「死的恐怖」史凯司……)

资料影像中所播放的「墨尔卡娜八相」史凯司,是一个手持十字杖,全身白色的三眼巨大怪物。

在威兹曼与黑尔芭的支援下,凯特击败了第四相「费德赫尔」,获得了第二块「奥拉」的片段。另一方面,担心病毒污染扩大的留斯开始打算要破坏「THEWORLD」伺服器。循着声音的引导,凯特在迷宫的底部与「库比亚」再次相遇——(中间省略)——凯特成功地与骇客黑尔芭以及系统管理者留斯达成和解。在得知了这场战斗中,曾经与我们系统管理者最痛恨的骇客并肩作战时,我实在感到相当震惊。这又和《黄昏的碑文》所说的一样,光之王与暗之女王组成了共同的战线。

另外,透过了「墨尔卡娜事件」,确认了对于G.U.计划最为重要的要素之一。也就在六名昏迷者之一的——

就在这时候,有人对佩出声了。

——是一对一交谈。见到对方显示在讯息视窗中的名字,令子仿佛有种血液直冲脑部的错觉。

「……!」

在佩的身后。

在任何人都无法入侵的「知识之蛇」地板上,浮现出了那道红色的伤痕。

2

希芙被称为「美发之神」。一头耀眼的金黄色头发象征丰收的麦穗,所以同样也是收获之神。

希芙·贝尔格是「集合一切欲望」的宅邸。在冒险者之间谣传这栋宅邸被大批黄金所掩埋,堆得甚至比全国最高大的男子举起手来还要更高。无数的房间门上装饰着「权利、」饱食「、」怠惰「等众多欲望的浮雕,并依照房门开启的大小程度释放到世界上。欲望的份量过多便会导致不和,但太少又会造成停滞。

θ被隐匿禁断的心猿意马糖蜜之馆希芙·贝尔格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烧焦味。

天空仿佛损坏的冶炼炉一般烧得糜烂。黏稠滚沸的金属化为倾盆大雨自屋顶上流下,耀眼的浊流涂满整个地面。

那是一栋金黄色的宅邸。

「希芙·贝尔格……」

令子沉吟道。

根据之前看过的」R:2」世界设定——蜜糖之馆希芙·贝尔格里居住着三姊妹。长女丝普拉琪负责测量欲望的分量,次女艾尔娜负责打开房门解放欲望,三女菲玛则是负责关闭房门压制欲望。然而,三女菲玛喜欢偷懒,所以欲望经常充斥于世界上,引发许多不道德的行为以及战争。

不用说,设定」R:2」神话的CC公司企划者,想必是从希腊神话中的三女神获得了灵感。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分别纺织、丈量、剪断生命线的可憎三女神吧。

这个神话并没有沦为神话,而是在负责创作的CC公司也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于」THEWORLD『之中建构出了冒险区。

就因为它本身的自律性。

尽管大部分的玩家都未曾意识到,但在「R:2」的世界里,就连神话也不再是艾玛·威蓝特所谱写的原始版本了。

令子操控着佩前进,寻找宅邸的入口。

滚烫的岩浆形成河川,彼此交错成迷宫般的复杂模样。由下往上照射的亮光,将拳术士的肢体染成了赤黄色,同时强调出丰盈的女性轮廓。

穿过宅邸的大门后,地图立刻切换,移动到摆设黄金家具的玄关大厅。铺上红色地毯的大厅里似乎空无一人。大多数的失落大地都是这个样子,并不会出现任何普通的怪物。

令子循着地毯前进,不久后便见到了第一扇门。

她锁定房门,然后开启。

——所以我将她命名为「奥拉」。

没有你,这孩子不可能诞生。

光辉之子,奥拉。

将我们的想法托付予她吧。

将我们的未来托付予她吧。

她就是我们的……

打开房门的瞬间,梦语般的声音伴随杂讯传了出来。

令子心中一惊。反映了这种感情的碑文使PC,这时也突然停下脚步。双方间的同步化愈来愈高。

是谁的声音?

(奥拉……Aura……)

令子立刻做出判断。

「她就是我们的——孩子。」声音说道。所谓的「我们」,除了究极AI的父母,也就是那两人之外,不会再有别人了。而且这是个男性的声音。

「哈洛尔德·修伊……?」

她开始回想起在资料上见过,那个容貌看似神经质,很难相处的德国人男性。哈洛尔德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失踪。这么说来,刚才的是录音吗?音质听起来相当模糊。

门的另一端是个房间,然后是三面墙壁和三道门。

(……)

令子选择其中一道门,镇定之后再度开启。门发出了嘎吱声。

——无论如何……

我都必须和墨尔卡娜对话。

若要前往她的所在处,

肉体只会碍事。

即便如此,还是非去不可。

为了我们的奥拉。

艾玛,请给我一些勇气——

哈洛尔德的声音被播放出来。

所谓的「墨尔卡娜」,是为了当作究极AI的母体而被设计出来的一种思考取样系统,也就是MMORPG「THEWORLD」的基干系统名称。不过,墨尔卡娜却产生了预料之外的自我意识。为了保护自己,她一心想毁灭担任下一代系统的究极AI「Aura」。

如果这些声音可信,哈洛尔德早已经知道墨尔卡娜系统的自我觉醒和反叛之意。

换而言之,在2007年底「THEWORLD」正式发售的前几个月,先行对外开放的β版「fragment」进行测试时,失踪的哈洛尔德便已经在监视墨尔卡娜系统的变化。尽管详细的时间点不明,但在持续取样的过程中,原本只是个工具的墨尔卡娜居然产生了自我意识。这是代理孕母的叛乱。在得知她打算阻止究极AI的诞生后,哈洛尔德便采取了行动。

(肉体只会碍事……?)

下个房间和刚才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仍旧还是三面墙壁上都各有一扇门。这不禁令她联想到电玩游戏中充满无限回圈和传送门的屋内迷宫。在这里绘制地图是没有意义的,令子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选好下一道门,然后打开。这时候,她又听见哈洛尔德的模糊声音。

——人类有着难以克服的物理极限。

但是,AI的成长并没有极限。

我想了解它的尽头为何,

想亲眼看看那里的东西。

究极AI和人类一样会犯错,

没有犯错便不可能获得成长。

不同的是,绝不能再犯下相同的错。

哈洛尔德,这里就是关键。

大地是死亡和再生的母体,

所以母性的女神是生命女神,

同时也是接纳死者的死亡女神。

于是,母性兼具了诞生和死亡这两种性质。

既然如此,她的出现就是必然的吗?

墨尔卡娜·模式·刚——

她拒绝我的介入。

哈洛尔德必须前往墨尔卡娜这名代理孕母的身边,和她进行对话。

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化身为网路上的旅行者,进入「THEWORLD」的异界之中呢?

(但是……对话失败,哈洛尔德被墨尔卡娜拒绝了……)

就这样,发生了七年前的第二次网路危机。

哈洛尔德后来变得如何了?他的精神化整为零,像被囚禁在「THEWORLD」的亡灵一般徘徊于网路上——这种在公司内流传的鬼怪故事,未必就是无稽之谈吧。

接下来的房间还是一样的构造。

令子所剩的选择权,就只有前进或折返。

那个人,他叫令子独自一人过来。然后——

(哥哥……)

便会告诉她番匠屋淳失踪的真相。这正是令子留在「THEWORLD」的理由。两年前,番匠屋淳扛起G.U.计划失败的责任,离开CC公司后完全失去了音讯。但是,在了解了高层刷对于八咫的态度后,她认为番匠屋淳有可能遭到嫁祸,因而被换下了位子。

她想恢复哥哥的名誉。

就算现实社会中办不到,至少也要在令子的心中完成它。光是信任还不够,必须亲自确认才行。若是拒绝了解真相,令子就会失去在「THEWORLD」的理由。

令子望了三道房门一眼,毫不犹豫地走向正前方的门。

——所谓进化……

光景瞬间转变。

是一个空旷的黄金大厅。壁面被三、四层的无数门扉紧密围绕着。悬空走道上,穿着稀少衣物的半裸三姊妹发出娇声,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玩闹般地开启和关闭门扉。

糖蜜之馆希芙·贝尔格,是集合一切欲望的宅邸。

「完全正确。」

一阵拍手声迎接令子的到来。

是畸形的枪战士欧凡。

*

被邀请至糖蜜之馆希芙·贝尔格的令子,此刻正面对将自己找来的男子。

「真想不到,你居然猜得出该选哪一扇门。」戴着有色眼镜的男子笑了笑,并且柔声说道。

「因为我闻到了。」令子回答:「是从你的PC身上……那个罐头里的AIDA传出小、来的吗?」

「罐头……」

欧凡愉快地笑了。经修改后的左臂,如今再度锁上了锁头。三爪痕的AIDA似乎正在罐头里休息。

「你是嗅觉肥大吗……那么,是什么样的味道呢?牛肉罐头?煮熟的豆子?果露?还是猫食?」

「是女人的血。」

佩厌恶地揉揉鼻子。

「啊啊,原来是你的。」

在背面部市马格尼·菲的灵殿中,令子正面对上层露出真正身分的欧凡,并受到左臂上的三爪痕AIDA偷袭,和爱德莉与恩杜蓝斯一同被PK了。

「——在马格尼·菲时,我没办法和你慢慢玩,真是不好意思。这全是因为长谷雄太性急了。你和我没有时间抚慰彼此的内心。我虽然将你打倒,但普通的PK是毫无意义的。啊啊,因为我发现我并未结束掉你的故事。」

欧凡的态度相当从容。他接下来将要吞噬。吞噬能够在「THEWORLD」谱写故事的「力量」——碑文使佐伯令子她的故事。

真令人火大。

简直是屈辱。但是,令子的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透露出恐惧。打颤的膝盖完全停不下来,整个人仿佛要被紧张感所击溃。她庆幸对方看不见自己在现实中的狼狈模样。

「我现在来了。该轮到你展现诚意了吧。」

令于挤出一丝力量,开门见山地说道。将自己叫来的人是欧凡,而佩则是接受招待的访客。

但欧凡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感到自己被愚弄的令子终于按捺不住。佩立刻摆出战斗架势,让巫器实体化。

面对强大的凭神拳,欧凡故意表现出畏惧的样子。

「快说。」

佩—步步逼近,逐渐缩短两人的距离。

就在紧张的气氛即将被打破的那一刻,有色眼镜的男子缓缓开口:

「三角形和四角形是一样的东西。」

欧凡的右手边出现了正三角形和正方形的积木。

左手边则是被3D模型化的甜甜圈和咖啡杯,分别以物件的状态飘浮在半空小。

「——甜甜圈和咖啡杯是一样的。为什么……?」

「它们都只有一个孔。」

尽管十分不解,令子仍然立刻做出回答。

「你很优秀。」

欧凡笑了笑,并不说出正确的答案。

下一刻,圆形的甜甜圈像黏土一样开始变形,就这样变成了有握把的白瓷咖啡杯。原是咖啡杯的物件,则保留握把形状的洞,直接变化成松软的圆形甜甜圈。至于正三角形和正方形的积木则各自长出四根脚,变成了椅子和桌子。

「请坐,佐伯小姐。」

欧凡邀请道。

佩收起凭神拳,坐在摆放甜甜圈和咖啡杯的席位上。

「是拓朴学……」

令子答道。

在某种几何学中,甜甜圈和咖啡杯的孔数都只有一个,被视为无法区别的东西。数学并不是令子的专业领域——但如果要让黏土做的甜甜圈变形,不需再挖出一个新的孔来,直接就可以变成有握把的咖啡杯。重点在于孔数。在保留一个孔的拓朴不变数之下可以进行连续变化的两个图形,就拓朴学来说是一样的东西。在这里,由于孔的大小、顶点和面的数量、厚度等条件不再是不变数,所以可以忽视它们。反过来说,既然正三角形无法变成中间有孔的甜甜圈,那么若要强行将咖啡杯变成桌子,它或许就会成为一张有孔的奇特桌子了。

「请用咖啡。」

在欧凡的劝说下,令子喝了一口咖啡。

「……好香。」

刚才还是甜甜圈的咖啡杯,里画已经装满厂咖啡,同时散发出刚冲泡好的浓郁香气。

「在拓朴学中,一个图形的物理性质,是根据该图形的用途来决定的。如果愿意,要它变成巧克力或蛋糕都行。这就叫上下文关连性。」

「上下文……」

当佩正要伸手去拿甜甜圈的时候,一开始是咖啡杯的甜甜圈又再度变形,成为一枚戒指。戒指套入了佩的右手中指处。

「看吧。」

欧凡站在一旁。

在半裸的三姊妹发出甜美娇声的希芙·贝尔格大厅内,佩举起子来遮掩住戒指反射的金黄色光辉。

「为什么……?」

要拿来送人的吗?令子思索着,

「这叫脑筋急转弯。用来训练大脑的柔软度。如果是个只承认自己信仰的人,就没有必要陪我玩了。因为他没有资质。有人曾经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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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书能够找到答案的,就只有学校的教科书而已。

「我合格了?」

「到这里为止,只是鼎鼎大名的拓朴学开端……那么,你知道』庞加莱猜想『吗?」

欧凡询问道。

「在电视新闻上曾经看过。大学的课堂上也稍微听过一些。」

「就是』任单一连结的封闭三维流形,必定与三维球面同胚『的猜想。将它简化之后

可以扩充为'n维的单一连结流形,必定与n维球面同胚』……」

「你懂吗?」

「这个嘛——」

欧凡诚实地耸了耸肩膀说道:「我是文科出身的。」

由法国的数学家庞加莱所提出,一百年来都无人能证明的这则猜想,在本世纪(似乎)终于被俄国的数学家格里戈里·佩雷尔曼所证明出来了。

「据说佩雷尔曼并不是用拓朴学的方法来证明的……」

站在讲台上的佩雷尔曼,其证明过程让在座的拓朴学家都无法理解。据传他感到相当失望。而在别人未理解的情况下被自己证明一事,使他更加失望。

「手指月亮时,愚蠢的人总是看不到指尖——」

欧凡吟唱出这句话来。

「……是《黄昏的碑文》吧。」

关于艾玛·威蓝特的《黄昏的碑文》,她已经全部看过。若是单就知识方面,令子足以和狂热的爱好者抗衡。

「拘泥于手段的话,只会停滞不前而已。就是这个意思。」

从这番回答中,令子终于找出了欧凡的意图。

这个男人想谱写出自己。透过与令子的对话,将他的故事变得更加稳固,并试图去证明它。

「原来如此……不过,佩雷尔曼并不是独自一人完成证明的吧?」

佩雷尔曼之所以能够证明庞加莱猜想,靠的是数学家们一百年来不断辛勤累积的研究成果。

「所以,听说他拒绝了菲尔兹奖和一百万美金的奖金,并且辞去大学职务,将自己关在家里,靠着母亲的年金过活。他如今正在做些什么呢……」

「谁都不想拥有这种生活方式吧。」

被称为天才的人,心扉总是被名为孤独的访客敲响。就像哈洛尔德·修伊,或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欧凡。

「——自我的觉醒。」

「咦……?」

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令子瞬间无法反应过来。就跟突然讲到甜甜圈与咖啡朴一样。莫非这也是可进行连续变化的对话吗?

「哈洛尔德·修伊前往产生叛意的代理孕母墨尔卡娜的身边……这段黄泉之旅,或许就是『THEWORLD』的自律性所衍生的最古老故事吧。」

欧凡所指的是,令子进入希芙·贝尔格的宅邸房间时所听到的哈洛尔德声音。播放那些声音的人是欧凡吗?

「课应该上得差不多了吧,『欧凡老师』……?我来这里是为了要知道我哥哥失踪的理由——」

「几乎在所有的神话中,大地之母都具有正反两面。受到大地之母的祝福,作物便会丰收;若是惹恼对方,大地就会枯竭。丰饶与灾厄,生与死是一体两面的。在希腊神话里,具有大地之母的少女性质的珀耳塞福涅,被骗吃下冥界的石榴,不得已和冥王结婚了。吃下多少石榴,就必须在冥界居住几个月。当她前往冥界的期间里,人间就变成严寒的冬天。说到『THEWORLD』之中的大地之母,就是墨尔卡娜·模式·刚……」

欧凡似乎并没有和令子对话的意思,只是一味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没错,就和长谷雄经常抱怨的一样。所以他才会被称为怪人。

尽管相信对方在一对一交谈中提出的条件——相信这个男人是极度愚蠢的行为,她还是来到了失落的大吔。令子开始失去耐心。

「不要再胡扯下去了——」

令子站起来。在这个瞬间,椅子和桌子失去「关连性」,变回了积木。

「人类的想像力,并不如人类所想得那么自由。」欧凡在咖啡杯落地前,伸出手指接住。「人如果想谈论无处不在的灵性世界,常会被归纳到几个固定的形式上。也就是重复的意思。共时性——『THEWORLD』的世界觐蓝本《黄昏的碑文》,同样也脱离不了古今东西的神话传承原型。艾玛·威蓝特的《黄昏的碑文》,事实上在文学方面应该是一文不值的……对吧?说得难听点,经历了什么神秘体验,对史代纳的人智学一知半解并成天参加研讨会的年轻女人,这不过是她写来自慰用的幻想而已。」

「你会被全世界的爱好者杀掉的。」

的确,若是分离出《黄昏的碑文》的世界观与设定,或许只不过是克尔特、日耳曼、北欧、希腊等主要的西洋古典,和《魔戒》这类代表性现代奇幻的翻版罢了。就连「R:2」的企划者所创作的部分也是一样。这点套在各个神话里都可以适用,而水原遥这些碑文爱好者们也会承认(当然,也有人绝对不承认)。

「病态且令人不愉快的独创性,还不如没有得好。」

令子反驳道。就因为依循这样的古典作品,所以《黄昏的碑文》才显得洗炼完美。

「你的反驳搞错了重点。艾玛想写的东西,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娱乐少男少女的奇幻故事。你应该也知道,她是史代纳的信徒。她想写的是灵性世界的样态——既是艺术也是思想。不对吗……?就这样,艾玛抛弃了她的作品。她让美丽的事物永远保持美丽……保持未完结。」

「那是因为她死于意外。」

「……我说的是一种可能。艾玛所编织的故事,因她的死亡和第一次网路危机而破灭。活用这个故事的人就是哈洛尔德。他将深爱的艾玛所留下的遗作当成了『THEWORLD』的世界观蓝本。它是末完结的。因为绝对没有人读得到,所以艾玛·威蓝特的《黄昏的碑文》才会被神格化,甚至被称为二十一世纪最优秀的奇幻小说。但明明谁也没看过它。」

于是,有关《黄昏的碑文》的讨论变得兴盛。就连影像作品的企划也被数度提出。

「正因为如此,《黄昏的碑文》还不如不要复原。」

欧凡断言道。

「大家心目中都有个理想的《黄昏的碑文》……这对于作者和读者来说都是幸福的。」

令子回想起以前和水原遥讨论过的议题,一边回答道。

「艾玛想写的东西——出于自己灵性善良的思想,与期望获得娱乐的史诗奇幻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兼具的。而艾玛本人也并非追求娱乐效果的职业作家。在人智学中,所谓的艺术是为了获得超然感觉的一种修行。然而,艾玛愈是对自己诚实,或许就愈无法顾及到这种作者的效果吧。假使艾玛·威蓝特的《黄昏的碑文》完整原文被发现了,爱好者大概也会厌恶于它的艰涩与枯燥,拒绝承认它就是原文吧……?这并不是真假的问题,而是愿不愿相信的问题。假如《新约圣经》的原文或耶稣亲口说的话被发现了,梵谛冈真的会将它们公诸于世吗……?」

这时候,哈洛尔德混着杂讯的声音被播放出来。

——所谓的进化,并不一定意味着进步。

进化往往拥有朝着人类所不期望的方向变化的动力。

因自己不期望为由而拒绝变化,是一种傲慢。

拒绝变化就等于否定了可能性。

试着容许多样性的存在吧!

仿佛疾病末期的病人一样,声音相当沙哑。

「换而言之,哈洛尔德想呼吁的重点是『不要多管闲事』。」

「符合他人期望的成长,是狗屁不如的。」欧凡做出这个不雅的结论,然后笑了。

在学术界建立了稳固的AI工程学权威地位,能够在大学或研究机关的保障下进行研究。以及在CC公司担任「THEWORLD」的创作者,拥有获得庞大财富的权利。

但是哈洛尔德却放弃了这一切,殉身于自己对艾玛的爱。

人们或许会嘲笑他。因为这既不合常理,也是愚蠢的。

「就算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这种生活方式……」

令子微微颤抖。为了找出哥哥失踪的理由,她不顾周遭反对,接受了CC公司的邀请。抛弃上一个职场的令子,在上司的排斥以及同僚的中伤之下,连送别会或花束都没有,就这样孤独地离开了。

话虽如此,究竟又有什么人可以规定哈洛尔德、规定令子不能为了完成某个目的,而往前迈进呢?

智慧的执念和精神的旅途是——

「是孤独的。」

欧凡手中的咖啡杯连续变形。一端像绳子一样伸向天花板,握把部分的圆形直接变成了绞刑时的绳索。

「唔!?」

就这样,绳索仿佛生物一般勒住佩的脖子,将她吊了起来。

佩保持踮起脚尖的姿势,整个人无法呼吸,全身不断挣扎着。

而积木则是变成在学校体育馆里常见的移动式阶梯。

令子让凭神拳显现,打算切断绳索。

「没用的……要是砍得断,它们就不是相同的东西了。」

有色眼镜的男子带着微笑,欣赏痛苦挣扎的女人。

勒住脖子的绳索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扯。就像被主人牵着的宠物一样,佩被带往阶梯的方向。她踏上第一层,透过稍微松弛的缝隙呼吸,但绳索却又立刻往上扯动。

「我是理性和冒险,而八咫则是经验和观察——走在绳索上追寻智慧的黑暗。不过,我们都错了。无论是理性或经验,走绳索的方法本身也是一种黑暗。」

说毕,欧凡摊开了一样道具——羊皮纸。

——G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

一名僧侣型的妖扇七被画在纸上,成为一幅描绘张口大笑的图画。

「八咫……大人……!」

尽管听闻过这件事情,但实际目睹时仍感到无比震撼。

因为变成羊皮纸的八咫,那欢欣的表情就和八咫在医院里的表情一模一样。

那根本不是PC。

但却是八咫,是火野拓海。就和甜甜圈与咖啡杯一样,是相同的事物。若是依循上下文关联性,就一点也找不出他非得维持人类型态的理由。

在这款「THEWORLD」之中——

「神已经死了。」

欧凡粗鲁地卷起羊皮纸,让大笑的八咫安静下来,然后接着说了下去。

神死了。

究极AI「Aura」消失了。

「——呜!」

佩持续被迫往阶梯上走。她数了一下阶梯的数目。十三阶——正好就是都市传说中谣传的绞刑台阶梯数。

「哈洛尔德与艾玛共同勾勒,而我所寻找的一切指标已经消失了。没有曙光之都阿赛尔·雷伊。没有『通天之路』。我已经无计可施,这是虚无。而欧凡在那个时候,遇见了宛如站在门口的诡异来访者——它的造访。」

「像尼采一样……?」

尽管持续走上死亡的阶梯,令子在朦胧的意识中仍说出了这位哲学家的名字。欧凡的脸上浮现出虚无的表情。

「被名为虚无的恶魔敲响房门,要精算我的灵魂。这时候的我终于察觉到,女神已经死了。」

「……虚无主义者?」

第五层、第六层——令子拚命想逃脱被勒住脖子的痛苦,却反而慢慢逼近绞刑台的地点。

「就是如此消极的名称。但尼采所提倡的,并不是为了让有小聪明的年轻人方便掩饰自己无能的,像口香糖一样又甜又肤浅的黑暗。它不是否定现状,而是知道了虚无的造访,所以更要逐步肯定自我的人生赞歌。要抵抗虚无,就只有靠坚强的心……人类自己的灵性精神力。」

就算再怎么祈祷,一旦神死去——

「巫器……!」

令子被点醒过来。

「没错——碑文使是拥抱内心空虚的『力量』。它绝不是从神那里借来的。为了让『力量』觉醒,就需要一个契机、足以撼动灵魂的强力诱因……佐伯令子,对你来说……」

就是哥哥番匠屋淳。

碑文使觉醒的契机,就是心理上的打击。一濑薰是猫、日下干草是自己、中西内伊织是姊姊、香住智成是英雄愿望、火野拓海是Aura。

「——而三崎亮就是七尾志乃。这些是丧失,是内心的创伤。对哈洛尔德而言,当然就是丧失他所爱的艾玛……正因为是深深受伤,失去一切感情出口的他,才得以完成创造究极AI的伟业,完成超然的艺术。」

当终于登上第十三阶,将要向那看不见的、或许有个天使等着自己的第十四阶踏出脚步时,令子把右手的戒指摘下。她依循上下文关联性,将既是咖啡杯也是甜甜圈的戒指,

变形成中间有个小孔的台座,然后站了上去。于是,她终于能从变松的绳索中拉出头来。

佩就这样直接从台座上跌落,倒在地板上。她猛烈咳嗽,仿佛快要呕吐一般。

「你果然很优秀。」

欧凡走近佩的身边。

「……你自己也感到很不安。」

「?」

「你并不是想说哈洛尔德的事情吧。而是你自己……欧凡!」

这个男人一直在述说自己的事情。

这名稀世的魔术师就像个懦弱的男人一样,只是不断重复自我肯定的话语。

欧凡停下步伐,然后稍稍退后一步。

面对这名男子,这或许是令子第一次抢得了先机。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能温柔地治愈你吗……」

令子的精神射程,稍微接触到了位于显示器另一端的对方。

空气猛然振动。

烟硝味扑向令子的鼻子。巫器「凭神枪」出现在欧凡的右手上。那是一把有着美丽雕刻,如大型步枪般的枪剑。在佩的凭神拳射程之外,它或许能轻易地击昏对方吧。

欧凡是第八相「再诞」的碑文使。

「丧失——就像从伤口渗出的脓液一般,是混浊不堪的感情。憔悴、悲叹,哀伤、憎限、喷怒……正是从愤懑中解脱,诞生了动态的『力量』——巫器。」

这就是能够谱写故事的「力量」,欧凡说道。

「所以,主导成长的就是愤怒。」

不是理性,也不是经验。

「你想用欧凡这个『自我』去证明这件事情。」

「是认知。为了从肉体解放,在灵性上发挥自己的『力量』。」

「既然如此,你内心能够产生那件巫器的空虚是……!」

欧凡的玩家所丧失的东西。

那便是这个故事的核心。

令子在最后一刻理解了。这么说来,就连AIDA也并非这个故事的本质。它不过是一种要素而已。

这个故事,若是以欧凡为主语浓缩成一行字,究竟会是——

「我重复一次……女神死了。」

欧凡明显岔开令子的话题。

「请回答我的问题。」

「神是找不到的。如果有神,就是因果、是命运、足境界与过程。永劫不变的真理,或是必须得到的东西,在『THEWORLD』之中都不存在。这里有的是生成与消灭,没有意义、没有目的,不断流转的轮回。

'THEWORLD『只是一种表象。

抛弃对自己以外的事物——抛弃对神或受宠爱的勇者寻求真理的愿望、梦想和理想吧。抛弃祈祷吧。你的本质不在你的外部。靠着你内在与生俱来的灵性感觉去认知,去接纳更高次元的自己吧。

我就在这里。

一切都从那里开始。

对』旅团『失望的我,接纳了这个'THEWORLD』之中的自己。我放弃用理性去肯定不了解的神与真理,放弃从经验去寻找它们,转而将精神投注于既有的事物上。

光有资质——光有感受力是不行的。

光是认知对象是不够的。

让对象顺应认知吧。

达成此一目的的超然『力量』——灵性感觉,那便是巫器!它不就是位于更高次元的自己所呈现出的样态吗?」

欧凡滔滔不绝地说道。

「灵性感觉……高次元的……?」

令子的声声音带着明显的怀疑之意。就好像言语本身带着神秘学的色彩,内心反射性地架起了保护网。

「哦,你不认同吗……?它是你个人也具备的『力量』……!」

「我……?」

「你不是也靠着嗅觉这种超感觉来认知这个世界吗?」

欧凡所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人拥有五感。但网路游戏,却是透过视觉和听觉这两种原本存在的感觉而构成的世界。不过,靠着达尔渥斯因子的感觉肥大化,令子将「THEWORLD」当作对象,重现了不可能存在的嗅觉。

「……!」

「在两感的世界中,你认同加入另一感的更高次元感觉。可是在五感的世界中,你却要否定更高次元的感觉吗……?

不需要害怕。巫器并不是神的『力量』,而是人的『力量』。欧凡获得了足以谱写故事的『力量』。获得了与《黄昏的碑文》和『THEWORLD』这两部原文相提并论的『力量』。我必须得到它。我必须成为强者。我必须超越人类。」

然后成为超人。

巫器「凭神枪」突然变得耀眼起来。

在「THEWORLD」中,人的意识将会改变世界。

——请容许多样性的存在吧。

「哈洛尔德的原型将眼从我。」

在多样性中,究极AI「Aura」只能遵从欧凡。

欧凡不动如山,夸耀着自己的姿态和「力量」。

「你这个人太危险了……!」

当调整好呼吸的令子在射程内捕捉到欧凡的瞬间,双方都开始动作。

当凭神拳与凭神枪猛烈碰撞的瞬间,世界闪动了。

*

是一个白色的房间。

四周不见边际。没有墙壁的房间或许不能称为房间,但这里就是个房间。

周遭散落着以皮革为封面的书籍。书有影子,所以这个空间里存在着投射光点和影子的地板。

在无比空旷的空间里,站着一名男子。

(欧凡……)

令子的视点前方,是畸形枪战士的背影。越过那巨大的背影,可以见到椅子的靠背。

是一张安乐椅。脚边有双小孩子的鞋子,轻飘飘地浮在地板上。

(是谁……?)

坐在安乐椅上的人是谁?这个空虚房间里的人是——

「《黄昏的碑文》。」

欧凡说道。

仿佛正在向安乐椅上的那个人说话。

「——」黄昏的碑文》、究极AI、墨尔卡娜八相,还有哈洛尔德·修伊。「

他拿下有色眼镜,整个人蹲了下来。没戴眼镜的欧凡——尽管这么形容PC很奇怪,但容貌看上去相当温和。刚才那副怪人般的模样,和如此稳重的气息形成了强烈对比,使得令子感到非常困惑。

「我究竟该演奏出什么样的旋律——」

(巫器空间……!)

佩做出了判断。这是透过巫器的接触所产生的,碑文使共享彼此记忆的场所。若真是如此,这就是欧凡玩家的记忆吗?

坐在安乐椅上的人是谁?令子急于想知道。

(女孩子……?)

她闻到些许的气味。仔细一看,鞋子也是女孩子穿的厚匠鞋。

魔术师的秘密,如今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

「该演奏出什么样的旋律,才能唤醒睡美人……」

话未说完,欧凡便行动了。

他击出巫器。如反坦克步枪一般的凭神枪,枪口对准了安乐椅上的」睡美人」。

「凶神制裁」!

子弹击发。

火花和枪烟的特效闪动。伴随战场般的沉闷枪声,资料吸取被击发并直接命中了安乐椅上的人。

(……!?)

令子亲眼目睹了。

凭神枪的资料吸取被弹开。坐在安乐椅上的PC,表面就像产生排斥反应一样溃烂。从那烧伤的痕迹中涌出的东西——黑色气泡不断爬来爬去。就这样,变质的PC贴图逐渐在资料吸取的影响下复原。

黑色气泡下显现出来的,是年幼少女的容貌。整体的设计大约十岁左右。身上穿着以白色为主,如西洋人偶般有着许多褶边的衣服。也就是所谓的哥德萝莉风。

而少女的胸口上,烙印着那个伤痕。

三爪痕的伤痕。

从欧凡称呼她为」睡美人」来看,这名坐着安乐椅的少女PC,她的玩家或许是未归还者吧。

「爱奈的伤口太深了。」

欧凡放掉凭神枪,跪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声音。

(爱奈……)

故事被赋予了新的名字。

少女在最后登场。

令子这个时候才知道,安乐椅上的少女PC名叫爱奈。而感染她的AIDA,将巫器的资料吸取反弹。真有如此强大的AIDA存在吗?

「光靠现在的我……光靠普通的资料吸取是救不了她的。」

救不了她。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这个寄生了三爪痕AIDA的杀人魔,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令子的思考仿佛陷入泥沼。杀人魔欧凡为何想救未归还者呢?寄生了三爪痕AIDA的欧凡,为什么想驱除被烙下三爪痕伤痕的PC,她身上所感染的AIDA呢?

这时候,被封印的左臂发生了异变。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欧凡放声大叫。

他按住左臂,整个人显得痛苦不堪。那副模样让今子感到胆战心惊。欧凡正被寄生虫般的AIDA由内部啃食身体,而他只能试着动用精神力去压制三爪痕所带来的痛楚。

欧凡的痛苦,才是排斥一切理解的不可解谜团。

这个男人想用自己的右臂,去救一名遭到自己左臂伤害的少女。

为什么?

同时受到AIDA和Aura祝福的魔术师,他的秘密——

(疼痛……)

答案就在这里吗?就在眼前的欧凡身上。

根据亮的说法,欧凡就算遭受巫器的攻击,也不会感觉到任何的疼痛。但是,眼前的欧凡却——即便亲眼目睹了事实,要加以理解并化为言语,也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就算是聪明的令子也无法集中精神。就像双手抱满了东西,同时还要保持让圆滚滚的果实不至于掉落,忽左忽右地移动着。光是要将思考串接起来,就已经很勉强了。

或许是精疲力尽的缘故,欧凡不断抽搐,同时在安乐椅前方跌坐下来。

(答案在这个巫器空间里……在欧凡的玩家记忆里——)

「不,这是现实。」

欧凡竟然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从他的动作中,一点也看不出疼痛的痕迹,就仿佛一个刚演完戏的演员。

令子呆住了。双手怀抱的果实全数散落在地。因为,记忆中的欧凡居然和自己说话。她无法理解状况,整个人被现实抛在一边。为何过去的欧凡能够与现在的佩对话呢?

「因为这里并不是巫器空间。」

欧凡爽快地回答,然后望向刚才一同演戏的三爪痕AIDA,看似互相交换了微笑。

不是巫器空间。

在那个瞬间,佩从糖蜜之馆希芙·贝尔格,被强制传送至这个白色房间的冒险区。眼

前所发生的事情是现在——是现实。欧凡刚刚演了一场戏。

「你要戏弄我到什么时候……!」

令子怒视着欧凡。

「我并没有戏弄你。一切都是你自己误会了。但是就结果而言,你所看到的,或许是最接近一连串事件核心的事物吧。老实说,我必须重新评估一下佐伯令子的精神强韧度。就连库恩或长谷雄,也无法到达这种地步哦。」

也就是说,欧凡的」力量」——这个凶狠男人的魔力来源,所丧失的东西就是安乐椅上的少女。

「睡美人……」

令子望着安乐椅上的爱奈。

魔导士少女就像个赛璐珞玩偶,一动也不动。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因为她的精神已经不在PC上了。

「欧凡……你失去了那具PC的玩家……为了拯救未归还者而采取行动吗……?」

令子总算冷静下来,开始逼问欧凡。

——欧凡拯救未归还者爱奈的故事。

那便是全部。

一句话便可道尽一切。

「没错。」

畸形的枪战士点头。

这个时候,令子或许已经知道了事实。

「如果这就是事实……那么,将爱奈的玩家变成未归还者的元凶,就是病毒智慧体AIDA了。」

「没错。」

欧凡同意了佩的说法。爱奈的胸口的确有着三爪痕的伤痕。

「为何你左臂上的三爪痕会……?为何要PK七尾志乃,将她变成未归还者……?」

这些未解的谜团,在欧凡的故事中是一种过程、状况。欧凡想要成为」THEWORLD」的原型,也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

一直想知道的事实终于水落石出,但真相却被隐藏在更深的智慧黑暗之中。

接着,令子察觉到了。

安乐椅上的爱奈正抱着一本书,是皮革封面的书籍。

——《EPITAPHOFTHETWILIGHT》。

「《黄昏的碑文》……?」

令子几乎忘了呼吸。这是艾玛·威蓝特的未完成史诗。

「『这里』是遗留在『THEWORLD』之中的黑盒子内部。」

对话的主导权不知不觉从令子的手里滑落,成了欧凡的东西。

「黑盒子……碑文的……?」

「墨尔卡娜因子,原本应该也是出自于这里的资料才对。就连获得『知识之蛇』的八咫,也无法得知这个冒险区的存在。你会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欧凡安慰道。

令子相当不甘心,开始在记忆里搜索。CC公司所掌握的未归还者名单,其中应该没

有爱奈这具PC才对。

「爱奈或许是最初的未归还者吧。」

站在安乐椅旁,欧凡将手放在少女的肩膀上。

「你和爱奈的关系是……?」

令子虽然知道爱奈的玩家变成未归还者的事实,然而欧凡的真相却依然扑朔迷离

事实只有一个,但真相却在每个人的心中。

「只有这孩子才是事实。现实是每个人的真相开端,然后是丧失——」

这个孩子。

欧凡的话中带着明显的亲昵语气,就如同令子称呼番匠屋淳为哥哥一般的血缘之情。

「那孩子……莫非是你的……」

「爱奈。」欧凡叫出女儿的名字。」对我来说,她是个无可取代的生命。」

——犬童雅人拯救犬童爱奈的故事。

在这一瞬间,令子不仅感受到,也窥见了些许现实中的真相。

女儿。

欧凡是父亲。

而知道魔术师秘密的令子,不但无法剥夺对方的力量,自己反而变得无力了。

真是狡猾的陷阱。

她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会像杀人魔一样到处去杀人。这个男人真的是以这么温柔又这么悲伤的表情,将七尾志乃和火野拓海变成了未归还者吗?

而掌控话题主导权的欧凡,这时又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无法从艾玛和哈洛尔德那里获得任何的宠爱。如果究极Al'Aura『不存在。如果神已经死了——」

就只有接纳灵性的自己,并且靠着强韧的精神,步行在这个没有目的或意义的」世界」里。

「所以,你想要成为原型……!」

「若不能超越人类,就无法拯救我心爱的女儿。」

欧凡的恶行,一切都被肯定了。

「……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令子大叫。

这是佐伯令子的理性所做的最后抵抗。为了救心爱的人,为了救女儿,就算牺牲、伤害其他的一切,将他人变成未归还者也在所不惜吗?

「拿这个问题向我兴师问罪的人,我为何还要去顾虑她的感受呢……?」

欧凡丝毫没有动摇。

「什么……?」

「是违背伦理吗……?你所主张的意见究竟是根据什么?法律?道德?常理?像你这种人,应该很害怕说错什么话吧……但是,'THEWORLD』之中并不存在普遍的正确价值观,也没有真理。

我重复一次,神已经死了。

没有任何法律可以制裁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这里是网路。这里是『THEWORLD』,懂了吗……?」

「我行我素的男人……!」

「觉得不甘心的话,就来阻止我吧。虽然你没有这种『力量』……」

欧凡将凭神枪的枪口对准了佩。

令子也举起凭神拳。如红宝石般耀眼的手指虎显得无比锐利,散发光彩夺目的武威。

既然知道对方的左臂上寄生着三爪痕的AIDA,她就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乖乖跟我们合作吧。我们的目的都是想拯救未归还者。」

「就算甜甜圈变成了咖啡杯也无所谓吗……?很可惜,我不会让我的女儿当CC公司的白老鼠。」

欧凡拒绝了。就像志乃,就像火野拓海,就像那那间医院里的其他未归还者一样。欧凡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步上他们的后尘。

「你就和亮一样呢……」

深深相信唯有自己才能拯救心爱的人。

「像那样诚实的乖宝宝,现在大概已经不多见了吧?所以,他并不被其他人理解。」

「……或许吧。」

「你也是,佐伯令子。佩的模样真是美丽。」

犬童雅人称赞道。

他想念女儿。

而令子想念哥哥。在想念亲人的」力量」上、爱的能量上,双方的巫器应该是势均力敌的吧。

白色的房间里出现视窗,忽然穿插了影像。

目标被视窗挡住的令于,立刻转而防备敌人的偷袭。但是,她的视线却立刻被影像吸引住。

——给我的妹妹。

声音对令子说道。

「哥哥……?」

出现在视窗中的模糊影像,无疑就是番匠屋淳。而播放出来的声音,也确实是哥哥的声音。

——请原谅我,这是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

现在的我很危险,无法直接和你见面。

但是有样东西,我想托付给聪明的你。

希望你使用我电脑里准备的PC」佩」,

登入网路游戏」THEWORLD」。

这或许将为你开辟一条崭新的人生道路吧。

之后的一切选择,全凭你自己决定。

我期盼你能为自己的正义与信念,在命运的道路上前进。

因为你是碑文使的适任者。

这是来自番匠屋淳的邮件。一封给妹妹的信。

——我们是年纪相差许多的兄妹。

小时候就分隔两地的你,应该记不得以前的我了吧。

不过,我还清楚记得以前的你。

包括你之后活跃的样子。

遗憾的是,我不能再见你最后一面。

请原谅哥哥,无法再继续看着你了。

最后一面——

仿佛知道这就是最后的讯息。

「哥哥……」

令子不禁叫出声音来,完全忘记这只是一封过去的邮件。

——令子……

就算我们的父母已经形同陌路,我和你依然还是兄妹。

你是……我无可取代的……妹妹……

声音转变为杂讯后,一股炙热的剧痛立刻贯穿了令子的胸口。

「呃……!」

令子吐出血沫。

番匠屋淳的身影,连同整个荧幕被三爪痕的黑爪撕裂。影片因当机而停顿,整个消失无踪。

「瞧你的模样,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段影片吧。」

站在破烂荧幕另一端的放映师说道。其左臂的罐头已经解锁,三根手指的手臂——三爪痕的AIDA戳进了佩的胸部,看上去就像是一刀致命伤。黑色气泡在伤口处沸腾,一并煮沸了令子的精神。

「看来八咫并没有对你公开过这封邮件。那家伙真过分啊,明知这是番匠屋淳留给你的讯息。」

也就是说——在几乎要昏厥的疼痛中,令子终于懂了。这封哥哥发出的影像邮件,并没有送达令子的手里,而足被人窃取并回收了。对方或许就是让哥哥暴露在」危险」之下的人吧。

(是CC公司……?)

令子的声音模糊不清,无法构成完整的字句。

「番匠屋淳的初代G.U.计划似乎犯下了重大的失误。你也知道两年前的CC公司大楼火灾事故吧?计划遭遇顿挫。而且在那个时候,所有的墨尔卡娜因子都散失了。

话虽如此,扛下责任后离开CC公司的番匠屋淳却在失踪之际,将带有达尔渥斯因子的『复仇者』碑文使PC『佩』——将这份PC资料携出,据为已有。这是一项很严重的窃盗罪名。你最喜欢的哥哥不惜犯罪的理由,你能了解吗?」

「……」

确认令子无法发出声音后,欧凡缓缓说了下去:

「就是为了阻止G.U.计划的重新启动。身为计划负责人并尝试重生究极AI的他,为何会在最后阶段选择阻止RA计划呢?番匠屋淳的真相,我们不得而知。所谓RA计划,在他的眼中或许就像为了繁荣而去开发一个破坏伦理的核心吧。无论如何,他最后无法负起这个重担,开始感到退缩。他选择的是保持现状,而不是继续冒险。事实就是,番匠屋淳私藏起八相之一的达尔渥斯因子,整个人失踪了。因为这样一来,CC公司便难以再度启动G.U.计划。」

两年前的火灾事故后,G.U.计划实际上被冻结了好一段时间。

「尽管只是推测,但应该不会差太多。」欧凡如此断言,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之后,『R:2』被公开了。躲藏起来并持续从外部监视游戏的番匠屋淳,察觉到了在新的『THEWORLD』之中所发生的某个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借助于碑文使PC的『力量』。」

(AlDA现象……!)

AIDA现象的发现,是」R:2」公开之后的事。时期难以确定,但经由事后调查的结果,2015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的」R:2」公开后不久,2028年便发生了疑似第一例的AIDA现象。

这个稍后被称为AIDA的异变,番匠屋淳从中预见了危险性。

「他唯恐和你接触之后会连累到你,可是这个问题又是如此严重,就算不惜重新启动G.U.计划,也必须阻止这场危机。然而,番匠屋淳是个罪犯,无法再返回CC公司。能够托付碑文使PC的人,就只有他最信赖最自豪的妹妹——佐伯令子,就是你。」

身为G.U.负责人的番匠屋淳,一直都知道令子是第七相」复仇者」的碑文使候补者。但是,这封邮件对他来说是个败笔。逃亡中的番匠屋淳,当时已经处于CC公司的监视下,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到危险。即便把邮件加密,但其中却明文记载了碑文使PC的所在处。于是,不着痕迹地窃取邮件的CC公司,就这样取回了被盗走的公司智慧财产。

接下来,番匠屋淳完全失去音讯,随着所有的真相一同被埋葬。之后的事实就如令子所知那样。G.U.计划在八咫的领导下重新启动。」复仇者」的碑文使PC佩则是透过高层,提供给被挖角至CC公司的令子使用。

「哥哥的信没有送达至妹妹的手中。然而就结果来说,应该也算完成了番匠屋淳的遗志……不是吗?在那群自私且只知保护自己的CC公司高层,以及食古不化的八咫底下,你完成了杰出的工作。理性的、大人世界的工作。」

「哥哥他死了……?」

令子挤出声音来。

她流下了眼泪。欧凡用了」遗志」两字,那是已死之人的意念……!

「对这个故事来说,它们都没有多大的意义。」

「抱歉了。」欧凡道歉,然后对左臂的共生者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令子的大腿被红外线般的感觉所焚烧。

野兽的声音——令子发出仿佛中了陷阱而挣扎的野兽哀嚎声。佩的右脚被三爪痕的AIDA整个截断。碑文使是连结精神与PC之间的」力量」。当遭受到同性质的」力量」攻击时,PC的伤害将会与玩家的精神同步。

「你还能撑多久呢?」

脚被砍断,手指头被一根根切下,连手臂也被切断。骨头碎裂,不存在的五脏六腑被淘空。遭到分解的肉片,在三爪痕手臂的高速旋转下被切成碎末。

「要失去到什么地步,你才会不成人形呢……?」

欧凡不断切割令子,仿佛在做实验一般。看着相当于自己分身的佩就像被放进绞肉机里,遭到千刀万剐的模样,令子感觉到意识的空白油画布逐渐沾染上了鲜红的腐臭。

令子如今只剩下了这种感觉——因达尔渥斯因子而产生的嗅觉。

「已经没有时问了。」

欧凡身上所浮现出的气味,是苦恼吗?每当三爪痕的AIDA咆哮时,身为宿主的碑文使欧凡就如末期的患者一般逐渐憔悴。

「我必须超越人类才行。」

仿佛在寻找一个依靠。

他将原本已经抛弃的祈祷,献给了女人而不是神。

「志乃……请赐给我最后的勇气吧。」

欧凡的故事还未结束。

但令子已经得偿所愿,得知了哥哥的下场。这并不是生或死的问题。番匠屋淳活着的最后一刻,依然想念、信任、托付给自己的妹妹,并授予了某种形式的爱。这是她唯一的救赎。

佐伯令子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女人……」

令子说道。

如同变态杀人犯的受害者,PC佩变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肉块。那么,自己的声音究竟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在」THEWORLD」之中,人的形态事实上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不会就这么消失的,我会诅咒你。」

令子喃喃说道。

「哦?」

「你也不了解亮的一切。」

「……你在恐吓我吗?」

「你说呢……不过,就算是你,也无法得知亮的真相……」

这是最后的一句话。

一切都被埋没于鲜红的腐臭中,变得不存在了。

受到令子诅咒的魔术师,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

「……看吧,女人果然很可怕。」;

欧凡对左臂的三爪痕AIDA说道,然后望了安乐椅上的女儿一眼,戴上有色眼镜。

「还听得见吗?」他向令子出声。

白色的房间里再度出现一道视窗。其中播放出的资料影像从文体上来看,是未曾对令子公开过的」番匠屋档案」——

「THEWORLDR:2」在2015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正式公开了。对」R:2」的新规格感到绝望的前作爱好者们为了纪念,于是便将这一天称呼为」女神之死」。然而,对于不知道」奥拉」消失一事的普通玩家来说,它是极为讽刺的。

历经游戏资料消失的火灾事故后,仅仅花费一年便发售上市。这样的速度,对熟知CC公司内情的我而言是相当意外的。即便图像资料或战斗系统等方面早已事先着手进行,但讯息文字和游戏基干的系统部分,应该是日以继夜赶制出来的才对。除错的工作并不彻底。也因为如此,」R:2」自公开后便经常被发现臭虫,并在频繁的伺服器维护之下,逐渐进化成一款成熟的网路游戏。

大部分的碑文使PC都遗失了。唯一留存在CC公司里的」增殖」碑文使PC,目前则由安全管理部代替已经解散的G.U.计划严加保管。

为了阻止天城的实验,我携出了」复仇者」的碑文使PC,并将它保管在我的电脑之中——(中间省略)——我的目的,就结果而言已经达成了。

与」THEWORLD」和天城丈太郎,还有哈洛尔德·修伊密不可分的我,被赋予的最后使命就是隐藏碑文使PC之一「达尔渥斯」,以及从CC公司外部监视墨尔卡娜因子的存在。

但是……事态却朝坏的方向发展。

「欧凡」,他是」再诞」的碑文使PC。

「欧凡」似乎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创立了公会,公会名是」黄昏的旅团」……!莫非他也知道哈洛尔德·修伊和《黄昏的碑文》吗?究竟是从哪里得知的?他对」墨尔卡娜」和究极AI」奥拉」又了解多少……?

在PC」欧凡」的左臂上,我发现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资料。

那究竟是什么?那个男人的身上,居然会携带着怪物般的庞大资料。

无论谁都好,请阻止」欧凡『吧。

欧凡就是一切。

我再强调一次,一切都掌握在」欧凡」的手里。

GuidetoanUprising.

那个男人,将会成为动乱的推手!——

3

三崎亮从浅睡中清醒过来。

他戴着M2D,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现在是几点了呢?这半年来,他几乎没有好好在床上睡过一觉,总是熬夜玩「THEWORLD」,再利用上课的时间补充睡眠。暑假则是日以继夜地持续登入游戏中。每次睡觉最长不会超过三个小时,像野生动物一般重复浅睡和行动。

夜晚即将结束。

夏天即将结束。八月的月历上只剩下几格。黎明是季节的黄昏,就如同在境界上演奏咏叹调。

敲动亮的心房的是……

「……?」

他取下M2D转过身去,见到半开的房门外站着一名男子。

在朦胧中认出那就是父亲后,亮终于回过神来。原来自己也是有家人,有父母的。

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和父亲正眼相对了。父亲在一间名气响亮的制造公司里担任部长。工作内容虽然不清楚,但应该属于技术领域方面。从学历和年龄来看,可以称得上是一名出人头地的社会菁英。直到小学低年级为止,亮一直都深信自己将来也会进入父亲的公司工作。因为母亲和祖父祖母都这么期望,同时也不存在任何否定未来的理由。

之后就是记忆的空白。

大约十岁的时候,亮罹患了病毒性的麻痹症。据说当时已经侵犯到中枢神经,整个人陷入昏睡状态,徘徊于生死之间。尽管后来康复,也未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昏迷期间前后的部分记忆都消失了。关于那时候的事情,他想不太起来。升上中学后的亮,身体也开始变得健壮。这时的他,一点也没想过将来要进入父亲的公司。话虽如此,母亲依然还是将幼稚园时的随口约定当真。

「什么事……?」

亮低声询问站在门口的父亲。他应该不至于想偷看儿子睡觉的模样吧。

「你还在玩游戏吗?」父亲将声音压得更低,出声问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愤怒,看上去也不像来说教的样子。对于和母亲不同,个性不会歇斯底里的父亲,亮并不讨厌他。当然,他也不讨厌母亲。

「我知道你们都很担心我。」

亮省略了中间一些不必要的对话,直接判断出对方的意图,然后抢先回答。

虽然这样的儿子很任性,也无法说明详细的内情,但如果现在想要妨碍儿子,甚至破坏电脑,强行阻止儿子玩游戏,结果将会变得更加悲惨。所以,暂时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不要多管闲事了。总而言之,亮想说的就是这些。然而,这些话却都吞进了肚子里,只承认了自己的不孝行为。

见到连成绩一落千丈的儿子都说出这句懂事的话来,父亲虽然感到不解,但昏暗照明下的表情也明显变得柔和起来。

「会结束的。」亮接着补充:「夏天结束前,我会结束这一切。」

这样啊——父亲答道。他或许是将儿子的话解读成在暑假结束网路游戏,今后认真读书吧。

「赶快睡吧。」说毕,父亲关上了房门。

「爸爸。」

亮不由自主地喊出声音来。

父亲这时又将关上的房门打开一些。

「七年前……我住院的那间医院,是在哪里……?我……」

亮完全想不起来。在老旧的相簿里,不知为何只有医院的照片不见踪影。之前询问过的结果是,因为母亲不喜欢回想起儿子躺在病床上的可怜模样,于是全部都丢掉了。

「啊啊。」父亲应了一声,接着说出某间医院的名字,同时还加了一句话:「记得那个时候,你还很喜欢玩跟现在相当类似的游戏。」

「网路游戏……?」

说到游戏,过去只玩过FC的父亲,似乎不太晓得有网路游戏这种东西。母亲则是一点兴趣也没有。正因为如此,这可能也让他们变得更加不安吧。

「病毒性的麻痹症,怎么可能和网路游戏扯上关系呢。」

亮故意这么说道,然后转动椅子背对父亲。

父亲关上房门,走回自己的寝室。

——前提是,如果真是病毒性麻痹症。

耳鸣般的声音开始响起。

那问医院——

(志乃住进的那间医院,七年前的我也曾经住进那里……)

亮一直都记得。所以前几天在医院里,记忆才会突然苏醒。

或许是房间内的空气过于混浊,喉咙有些疼痛的亮打开了窗帘和窗户透透气。晚风捎来些许的凉意。漫长的酷热日子,再过两、三天就要结束了。

他不经意望向窗外下方。

是一具尸体。

每天叫个不停的蝉变成尸体,滚落在阳台的一角。

酷热的季节将要结束了。

事实——如果未归还者康复,亮或许将放弃「THEWORLD」。

真相——亮为何会像废人一样热衷「THEWORLD」,他的父母大概永远不可能会知道吧。

他有种预感。

如果不能结束这一切,亮就等于败给了欧凡。

必须结束一切。然后拯救志乃。

嘟,电子声忽然响起。

「THEWORLD」的新邮件到达音效。亮戴上M2D,从桌面上启动了邮件软体。

寄件人是——

「欧凡……!」

亮下意识提高声音。

——主旨:G.U.

神已经死了。

英雄故事的时代结束了。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也没有真理。

放弃追寻我的影子吧。

你的成长并不在你的外部。

你早该注意到了。

自己的原型,只存在于自己的内部。

无法像面具那样借来使用。

不要成为精神的寄生者。

不要在他人的光辉下获得满足。

不要偷偷剽窃不属于自己的道路。

若是窃取足迹,我就会杀了你。

就像来自兄长,来自父亲的信。

宛如欧凡对自己亲口所说的话一样。

而在看了邮件里附加的影像档后,亮一下子变得脸色苍白,几乎快要吐出来,同时哑然无言。

桌子上的手机发出振动。

不是邮件,是电话。见到显示在手机上的名字,亮一瞬间忘记了现在是深夜,不禁叫了出来。

「——香住先生?」

接通后,他立刻呼唤这个刚存放进电话簿不久的名字。

来电者正是香住智成。

「亮!」

他的声音相当急促。听完了智成告知的内容,亮重新将视线栘到邮件中所附加的影像档上。

那是个被砍断的女性头部。

第三章祭典

1

「THEWORLD」关闭了。

营运网路游戏的CC公司通告所有使用者,因伺服器发生故障,服务必须暂时中止。在维修报告上则写着,问题的原因正朝硬体与软体双方面检查中,再度开放的时间尚未确

定。至于这段期间的连线费用,也将扣除已使用天数后陆续退还给玩家们。这是高层的策略,他们故意只描述事实的一部分,却隐藏了最重大的情报。

大规模伺服器故障的原因,是未知的情报智慧体AIDA。

而玩家的连线虽然已经停止,但资料流量却从「THEWORLD」的内部不断在增加中。其影响不只是CC公司的伺服器,甚至波及到整个网路,无数的系统纷纷碰上了「原因不明的」故障。

这是那名魔街师的挑衅嚼?

与非法骇客欧凡签订密约,使他得以将AIDA带人「THEWORLD」主机的是CC公司高层。他们的短浅目光招致了无可挽回的事态。即便如此,高层还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持续隐瞒事实。两年、七年、十年,甚至是永远……

黄昏这访了短暂的黄金世纪。

由于G.U.计划的瓦解,CC公司实际上已经丧失了对「THEWORLD」的管理能力。由于害怕无可抗衡的黑夜来临,人们在对于黑暗的恐惧之下,开始做出急躁的决定。

就是「纹章炮」的发动。

人族烧灼曙光之都阿赛尔·雷伊舆众神的最终兵器。它带来了「THEWORLDR:2」的破坏,以及比黄昏或黑夜更加暗沉的虚无。

*

△开始城镇悠久的古都马克·阿奴

他站在钟楼上,全身沐浴在缓慢下沉的夕阳当中。

眼下的中央广场一个人影也没行。会动的事物,就只有喷水池以及泻湖反射出的夕阳余晖。「THEWORLDR:2」暂时停止服务,并禁止普通玩家的登入。开始城镇里,就连系统管理者也不见踪影。

欧凡。

他是唯一留在这个世界里的男人。

「你会寂寞吗……?」

欧凡对左臂上的同居人问道。

罐头上的封印已经解开,从肩膀长出的黑色手臂——三爪痕的AIDA朝着太阳伸直身体。

「太阳啊。你就是神吗?」欧凡发问:「木星如果有数十倍的质量,据说便能成为自行散发光热的太阳……依质量和热量的不同,星辰的命运和光辉会有蓝、白、黄、红的变化。不过,那只是颜色上的改变而已。太阳是否真的有它正确的形态呢……?」

太阳并没有回答。

马克·阿奴的街道上仿佛冻结一般。这里非常寒冷,没有足够的热量。

三爪痕的AIDA抖抖身子,像乌龟缩头般钻进了宿主的体内。

「不要胡闹。」欧凡变得有点不耐烦。

「所以,当人类于外部追求绝对不变的真理时,神在诞生的瞬间便死亡了。」

过去拥有两千万名使用者的「THEWORLD」,这个浑沌产生了究极AI「Aura」。而创造者哈洛尔德·修伊的黑盒子——墨尔卡娜系统,则取样了两千万名人类的思考。

「八咫……你的女神……」

当他正打算拿出羊皮纸道具时,原本卷起的纸忽然自己打开了。

——G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HA!

将自己封在丰皮纸中的八咫,就像魔法地毯一样开始飘动,朝着马克·阿奴那自由的黄昏天际飞去。

「怎么……连你也要走了嚼?」

他叹息道。

面对赤黄的天空,魔术师继续开口:

「当人心交叠时,便会产生热量。于是星辰诞生,神出现了。AIDA现在可是非常寂寞哦……?他总是处于饥饿状态。因为没有热量,他便无法生存。这里替他准备了人与人的集合与交流,并亲自送上门来。他只是个在不断吞噬的同时,纯粹为了兴趣而活动的脆弱智慧体。」

AIDA如今只能寄生在欧凡身上。

因为,构成这名唯一的登场人物,构成这名男子的,是犹如通红的钢铁股饱经锻炼的强韧精神。

不,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既脆弱又狡猾的AIDA,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到。

「——这样一来,AIDA也就没有理由留在『THEWORLD』了。」

当CC公司决定废弃「THEWORLDR:2」的伺服器时,AIDA或许会转移到外部吧。离开村庄、跨越山脉、前往外界、前往网路的海洋。因为,世界并不只有这里。

破坏。

人们就像自我肯定的精灵一样,并不知道这片虚无里蕴含着「力量」。到那时候,AIDA的魔力将到达颠峰。

「到那个时候就是真相的破灭,但这不过是序曲罢了。」

欧凡对着天空,向CC公司的高层传话。接着,他转移到众人的认知之外,整个人消失无踪。

2

深夜,亮跑到了医院里。迎接他的是一声叹息。

「三崎同学也来了……」

在病床上起身的令子,表情看上去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语气却令人感到无比淡泊。

患者的脸色苍白,不过似乎没有生命危险。

「……?」

「计程车钱之后再向我请款吧。」

听闻令子陷入昏迷的亮,当下甚至有股想哭的冲动。然而,在目睹令子的反应后,他却感到相当不解,于是便望向打电话给自己的智成。

「……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啰。」

智成似乎也才刚赶过来,他开始询问起负责诊治的黑贝医师。

「佐伯小姐在游玩『THEWORLD』的期间,似乎陷入了昏迷。身体没有外伤,但却相当衰弱……目前怀疑是精神性休克。」

遭遇到强大压力的结果,有时会让心脏或其他重要的器官受到伤害。严重一点甚至会引发末梢的局部缺血,在脑部和器官健康的情况下致死。也就是所谓的休克死亡。

「身为碑文使的佩所承受的死亡体验……」

说着,令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换上病人服的自己。据她所言,她对于安稳地躺在床上的自己感到相当奇妙,完全没有任何的现实感。尽管毫无外伤,但她的精神却经历了仿佛在战场上跨越生与死的体验。从战场上归来的士兵,也有不少人会罹患创伤后导致的压力症候群。

「我见到欧凡了。」

令子的话让亮和智成大吃一惊。

「!?」

「是他主动找我过去的,在失落的大地……」

令子仿佛事不关己地回想道。

「你跟欧凡发生什么事厂……?」

为何会单独一人赴约?为何没有联络其他人?像这类责问令子的话,亮现在根本说不出口。

「我被侵犯了。」令子低着头说道:「二十枚指甲被掀开,二十根指头被一根根砍断,就连双手和双脚也被截去。肌肉和骨骼变得支离破碎。内脏被拖出,其中有肺部、胃部、小肠等许多部位。而被砍断的部分却依然还有感觉,持续发出疼痛的讯息。在利用心脏喷出的鲜血润润喉咙后,那个男人问了:

——要失去到什么地步,你才会不成人形呢……?

那个男人和他的共犯挖掉我的眼睛、削掉我的耳朵、拔掉舌头、剥下皮肤。接着吸取我的脊髓,打碎我的头盖骨,用汤匙舀起我的大脑。我的整颗心都被舌头舔过,就如同他们在吃着什么美味的食物。最后,他们说了一声『吃饱了』,将吃剩的东西全部丢进厨余绞碎机里。所有的感觉都变得乱七八糟,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最后的记忆,就是那个男人和他的共犯身上沾染佩的鲜血后散发出的腐臭味,只有这样而已。所以,佐伯令子如今才会在这里吧。」

令子如机械般陈述着往事。

亮吞了吞口水。他回想起在欧凡寄来的邮件中,那个PC佩的头部被砍断的画面。

「——他把那么低级的照片寄给你吗?」

「真是个变态狂。」令子显得有些尴尬。

这并不是譬喻,而廷与碑文使PC连结在一起的令子,她的精神仿佛活生生地被放进绞肉机般的体验。

「最不可原谅的,就是他最后竟然将我最爱的哥哥……将他的一切暴露出来。」

那么爱慕哥哥的自己,居然对番匠屋淳的事实一无所知,而欧凡这个陌生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哥哥……?」

「番匠屋淳是佐伯小姐的……?『

亮相智成对此一新的事实感到惊讶。

令子简略地述说了她的前半生。在小的时候,有个和自己住在一起,年纪相差颇大的哥哥。两人是同父异母。自己非常尊敬身为一流工程师,在CC公司负责大型计划的哥哥。而那个哥哥在两年前失踪。接着是令子被CC公司挖角,并分发到G.U.的经过。其中也包括了公司高层和八咫,一直都清楚令子与番匠屋淳的血缘关系一事。

为了得知番匠屋淳的真相,令子化身成为碑文使佩。

「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智成问道。

「你曾经主动向我们透露过,库恩渴望英雄故事的原因,是由于七年前发生的事件吗……?三崎同学……你也是。」

令子反问道。

亮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志乃的事情,这半年来持续孤军奋战着。

当感情纯粹且深厚时,就会衍生出」无人能够理解自己「的恐惧心理,于是绝口不提。因为隐藏着这份决心,便成为魔力的来源。因为保密的行为,就等于一种誓约。

「内心的丧失,就算说出来也无法抚平……」

而更重要的足,让别人的同情去触磁这份至高的感情,简直就是侮辱的行为。

「为何我会将哥哥的事情对你们透露呢……不,为何要隐瞒至今呢?我已经不了解以前的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了……」

令于深呼了一口气。

在这个瞬间,女人的表情戏剧性地改变了。

「杀人是不需要刀子的。」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亮和智成所认识的那个无比理性的佐伯令子。

令子开始要求说明之后的状况。毕竟从她前往糖蜜之馆希芙·贝尔格到昏迷后的这段期间里,有着数小时的空白。

「高层决定停止'THEWORLD』的系统服务了。」

智成说道。

这个消息让亮也感到相当震惊。

「什么时候?」

令子接受这个意外的事实,再次进行确认。

「就在刚才……『THEWORLD』的网站首页上贴出了道歉启示。对外的理由是为了针对大规模伺服器的故障进行维修作业,所以必须暂时中止服务……我想现在已经无法登入游戏了。」

夜晚的医院里一片寂静。

「他们想用物理方式破坏伺服器……?」

亮沉吟道。

这是最糟的剧本,CC公司打算完全关闭」R:2」。

如果失去」THEWORLD」。假如这样就可防止AIDA现象扩散,没人能够保证昏迷的玩家将会恢复。不仅如此,拯救未归还者的手段也将永远不复存在。

「与欧凡签订密约,最后饮鸩止渴的公司高层,现在走投无路了……」

令子往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伸出手去。但是,那只手却在半空中徘徊着。

「怎么了……?」

「……我的眼镜呢?」

令子向智成问道。

使用M2D时,一般是不需要配戴眼镜的。既然是在玩」THEWORLD」时陷入昏迷而被送到医院,那么——

「在公司吗?」

做出判断的令子显得有些焦躁。

「我会帮你拿过来的。」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

令子自行走下病床站了起来,黑贝医师见状立刻出声制止。

「不行,佐伯小姐。至少要休养一个礼拜……」

「开什么玩笑。」令子斜眼望了黑贝一眼。」现在不是观察我裸体的时候吧?快把衣服拿来。」

穿着单薄病人服的令子,要求取回自己那件深灰色的套装。

智成向黑贝询问衣服的所在处,然后急急忙忙跑去拿了。

令子环抱着双手。面对衣物下隐约浮现的女性身体轮廓,亮只能暂时栘开视线。

「那个在暗地活动的魔术师,动作变得频繁起来,一定是开始着急的缘故。」

令子说道。

「欧凡在着急……?」

「他曾经对我说过——」

——已经没有时间了。

然后软弱地向下在场的志乃渴求慰藉。欧凡玩家那副憔悴的模样,令子始终忘不了。

但正因为如此,他或许会变得更加强韧吧。

离群的野狼在饥饿与孤独中,牙齿将显得更锋利。为了获取名为真相的葡萄,那头美丽的智慧野兽想必颜意付出一切的牺牲吧。哪怕被厌恶、被憎恨,哪怕要去伤害别人。那是一种不惜将自己献祭给真相的精神,无人可比拟的强悍。

时刻逐渐近了。

——你的成长并不在你的外部。

欧凡的信究竟想要传达什么?

不,是亮究竟忘掉了什么?

「七年前……我好像曾经住进这间医院。」

亮主动说出口来,然后望着黑贝医师。

「……?」

「黑贝医师……我们莫非在那个时候见过面吗?」

尽管年龄看似三十岁左右的黑贝,七年前会在医院里工作的可能性相当低,但亮还是怀着某种坚信询问道。

「那是我实习的时候。」

黑贝敞开心胸回答。

七年前,还是小学生的亮曾长期住进这间医院里。当时正在进行复健的亮,据说经常和黑贝一块玩游戏。

「黑贝医师是CC公司的人吗?」

亮私下诲问道。黑贝究竟知道多少事情呢?

「一般人几乎不会知道,这里实际上是CC公司所经营的医院。我则是负责治疗在『THEWORLD』里发生、被称为『未归还者』的病症患者,并持续进行掐关的研究。从脑内科和精神病学两方面出发,与名为AIDA的未知病毒奋战。我会担任日下千草小姐的主治医师,也是因为她的症状可能与未归还者的复原有所关联的缘故。」

「不过,七年前的我还是实习医师,详情并不是很清楚。」黑贝补充道。

黑贝知道」THEWORLD」所导致的昏迷患者仍在持续增加。他的目的则是用医学的方法治疗已知的患者,这就是他所处的立场。

「黑贝医师的研究,进展如何……?」

亮进一步追问。若真是如此,七尾志乃说不定有治愈的希望。

短暂的沉默后,黑贝医师摇摇头。

「很遗憾。」

这一次,未归还者自行恢复意识的病例,除了在AIDA伺服器里发生的集体短暂昏迷之外,就黑贝所知,据说只有PC恩杜蓝斯的玩家一濑薰。

「能够解救七尾志乃小姐的人,目前就剩下你们碑文使了。」

黑贝透露出身为医师的力不从心。

「既然你已经想起这些事情……」令子将手放在亮的肩膀上。三一崎同学……说不定你真的能够对抗那个男人。」

「佐伯小姐……?」

「你有个秘密,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实。」

令子说道。

「我的……」

失落的记忆。

「你必须先了解这个事实。然后,将你的事实转变为『力量』吧。」

七年前——罹患病毒性麻痹症的三崎亮徘徊于生死之间。

「你的病,其实原因不明。」

黑贝说道。

「咦……?」

「这是我听来的……关于你的症状,你的父母被告知是病毒性麻痹症,而病历表上也这么写着。但是,你陷入昏迷的原因,当时在像我这样进行研究的CC公司医疗小组中,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最后,拯救未归还者的人是——」

活跃于「THEWORLD」的勇者凯特。

「未归还者……?」

亮提高声音。

「所以,我才会持续研究尚未明朗化的未归还者治疗方法。」

黑贝说道。

(我曾经是……)

未归还者。

亮想起了父亲的话。

据他所言,亮从前曾着迷于一款类似「THEWORLDR:2」的网路游戏。

「你就是七年前,至少有六名以上的未归还者之一。」

令子接着告知。

淤塞的记忆之泉,如今在光芒照耀下逐渐变得清澈起来。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三崎亮,曾经玩过「THEWORLD」。

沉入泥沙之中的事实就是——

(我……失去的东西……)

亮愣在原地。

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在背面都市马格尼·菲败下阵来的长谷雄,他的故事还未结束。而且,那不过是「THEWORLD」所传颂的大长篇故事之中的一小部分罢了。

令子将自己在糖蜜之馆希荚·贝尔格与欧凡接触后所得知的事情全盘托出。包括在白色房间里看到的东西、番匠屋淳的事情,以及她的故事。

亮的心中掀起波澜。

欧凡的事实就是——

爱奈。

白色房间里的那个人。坐在安乐椅上的,居然是一名年幼的魔导士少女。

「欧凡的……女儿……!」

亮掩不住惊讶。

他隐约记得,榉之前曾经提过有这么一个PC。但是,佩的语气却相当肯定,表示爱奈的玩家就是欧凡玩家的女儿。而爱奈的身上有三爪痕的伤痕。

「如果欧凡对我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

爱奈就是这次的AIDA现象中产生的第一位未归还者。为了拯救昏迷不醒的女儿,欧凡用尽了一切的手段。

包括「黄昏的旅团」在内。

包括那次的相遇、杀害志乃、背叛自己,还有击败长谷雄。这些都是。

「欧凡打算用右臂……用巫器的『力量』,来解救因左臂的三爪痕而陷入昏迷的女儿。」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矛盾——谜团,应该与欧凡的真相有所关连。那个男人的一切魔力,都是来自于围绕着安乐椅上的少女所隐藏的真相。而能够触碰到欧凡真相的人,就只有长谷雄了……我是这么认为。」

令子说道。

她将希望寄托在亮的身上。

「从你的事实……从七年前丧失的记忆书虚中,或许能产生出真相的『力量』。」

「那可能是连欧凡也不了解的『力量』。」令子补充道。那个魔术师,即便早已知道所有的事实,但终究还是无法了解最后的真相。因此,他不得不窥探对方的内心,在理解对方的故事后让其结束,像强盗一样暴取豪夺。

三崎亮丧失了七年前的记忆。

连亮也不知道的、在七年前被迫忘记的故事,就这样牢牢锁在三崎亮的黑盒子里,没有被任何人盗取。

「不知道这个消息能不能让你振奋一些。」黑贝说道:「在这问医院里收容的未归还者当中,还没有任何人死去的纪录哦。」

七年前是,现在也是。

「志乃……」

「放心吧,三崎同学。她也一样……即便躺在病床上,可是却一点也没有散发出死亡的气味。」

说出这番话的令子,亮反过来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时候,智成也带着令子的衣服跑了回来。

3

亮、佐伯令子和香住智成三人,从医院往CC公司总部移动。

下了公司的公务车,强劲的晚风往脸上吹来,是潮湿的海风。在广大的海湾地区一角,排列着如都市计划的模型般整齐划一的街道。耸立正其中的超高层大楼,就是当地的地标——CyberConnectJapan总部。

「欢迎光临新总部大楼。」

佐伯令子说道。

大楼才刚完工不久,所谓的「新」是源白于两年前的火灾事故。旧总部大楼在别的地方,现在应该已经被拆除了。

时刻是黎明——天亮之前。

「看样子真的很热闹呢。」

令子仰望大楼,然后叹了一口气。从透出灯光的窗户数量来看,可以判断出公司内部的状况如何。由于「THEWORLDR:2」的服务停止,全公司上下部忙得不可开交。拥有GM的营运部门和开发部门应该乱成了一团。客服中心的电话线路大塞车,或许早已经罢工了吧。

三人通过员上小入口,进入一楼的大厅。

「你瞧,那就是CyberConnect博物馆。」

香住智成随手指着。

在柜台处,摆着招牌游戏软体「THEWORLD」的各职业代表角色们。大厅里

有个介绍游戏阵容,展示影像作品和相关商品的博物馆,对外供一般民众预约参观。除「THEWORLD」之外,CC公司也制作了许多网路游戏。靠着初代「THEWORLD」的成功所累积的庞大资本,不光是游戏而已,同时也买下了出版、动画、影像、音乐、网路播映贩卖等所有的内容供应产业,持续扩大并成长为这个时代的综合性入口平台。旗下所属的事业,如CG演员的艺能经纪公司等,在一些被视为异类的领域中也获得了成功。

「网路娱乐产业的巨人吗……」

亮喃喃自语。

「是啊。」

令子附和道。这栋未来风格的大楼,就是如恐龙般肥大化的怪物全貌。

「这些全都是CC公司的?」

「总部和营运开发都集中在这里。其他则是地区营业所、网路相关设施、一部分的研究设施……」

「就像刚才那间医院吧。」

亮从令子那里接过了访客用通行证。

在自动门的终端上扫过通行证后,亮跟随令子和智成搭上电梯,往上层移动。出电梯后,又经过两道保全用大门。

「之前就听说过,想不到居然这么麻烦。」

智成嘀咕道。他似乎是第一次进入总部。

「现在的每间游戏公司都是这样。」

三人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那是个四面各约二十公尺左右的空间。正面看似窗户,而内建的液晶窗帘却是关上的状态。里面有三张桌子,呈一二角形的形状摆放着,看不出哪一张定上司的席位。尽管上面有电脑和许多桌上型荧幕等器材,但似乎只有其中的两组被人使用过。相对于宽广的空间,里面的东西则相当少,给人一种空房间的印象。

「这张是我的桌子。」

令子触碰其中一个位子。

「这里就是G.U.计划的……?」

这个清静却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

过去一直在进行着CC公司的AIDA对策工作。

与「知识之蛇」的夸张程度比起来,亮对于现实中的落差感到失望,内心相当不踏实。

「很惊讶吗?」

「这个是我的位子?」

智成正想坐上座位。

「那是火野先生的位于!虽然他几乎没来过公司……」

与其说是正式的员工,火野拓海在契约中的立场更接近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因此几乎都是在家出动。

「什么嘛,原来八咫也在家工作。」

过去总是在金泽的自宅中打工的智成,此刻似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舒服地坐在剩余的座位上。他终于实现在CC公司工作的心愿。

令子吩咐亮也赶紧就位。

「职场就是网路吗……」

亮坐上火野拓海的位子。

M2D和控制器。这些用来游玩「THEWORLD」的器材部一应俱全。显示器则是营业用的规格。

三人面对面坐在一起。

「这个房间还是第—次来了这么多人呢。」

CC公司总部大楼的G.U.计划室,第一次充满了热闹的气氛。令子捡起掉落在桌子旁边的眼镜,向其他两人使了个眼色。

「你们都上过厕所了吗?」

「是的!佩老师!」

稍微开过玩笑后,亮和智成戴上了M2D。

令子开始启动系统。亮和智成的机器已经设定妥当。

「现在尝试登人关闭的『T,cEWORLD乙。」

「……'THEWORLD』的首页上只有道歉启事而已。」

亮看着显示器说道。上面的内容大约是说,由于大规模的伺服器故障以及临时维修的需要,目前暂时停止登入游戏。通往官方BBS的连结已经被瘫除。想必现在各大BBS都已经陷入暴动状态了吧。如果只是暂停一天,自「R:2」公开后也并非没有发生过。但持续两、三天的话就是个大新闻了。

「我们可是系统管理者哦。有专用的入口……」

智成正要说下去,但他随即发现,连系统管理者专用的入口也无法使用了。

「当紧急维修的时候,就连系统管理行也无能为力……话说回来,这个首页好像挺潦草的。」

道歉启事里甚至还有错字,看起来就像是仓促贴上的。

「CC公司的高层,居然会这么急着停止服务……?」

「在我们前往医院的这段时间里,『THEWORLD』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亮和智成都这么认为。

发生异变了。足以让一向优柔寡断,如恐龙般慢吞吞的CC公司高层做出破坏伺服器决定的异变。

「还是不行。」

令子用力敲打键盘。尽管试过无数的方法,还是无法利沼管理者权限登人「THEWORLD」。

「该不会帐号被冻结了吧?」

「不可能,还不到这种地步。」

令子对智成回答道。高层这次会不惜关闭「THEWORLD」,原因并非像换掉八咫时一样,是出自于担心G.U.的活动所致。

令子持续进行作业,但并不顺利。

「如果不能登入『THEWORLD』,碑文使也只是凡人而已……」

智成一筹莫展地抓抓头。

「说不定,关闭『THEWORLD』的人不是高层,而这欧凡?」

亮不经意说出的—句话,让令子顿悟过来。

「那个男人吗……」

「是AIDA伺服器!」

智成叫了出来。就像之前创造出「THEWORLD」的镜像伺服器,关闭「月之树」冒险区@HOME一样。

「欧凡夺取了『THEWORLD』……!『

而为了对一般玩家隐瞒这场前所未间的异变,高层或许急忙改写首页,只删除了连结部分。

三人开始一块脑力激荡,试图找出对策。

「如果是AIDA的因素,那么就无法登人'THEWORLD』了。」

「在『月之树』事件中,我们曾经利用过三爪痴的伤痕……」

「那也必须先登入『THEWORLD』才行……『

就连三爪痕的伤痕也行不通。

讨论遭遇到瓶颈,可用的手段愈来愈少。

无法登入——这和之前因AIDA伺服器而无法登出的状况恰巧相反。这么一来,虽然现实中的自己非常安全,但无法登人事件的舞台「THEWORLD」这点,却可说是更加绝望的状况。随着对现状的理解,三人逐渐变得消沉起来。

「……」

亮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离开束手无策的「THEWORLD」首页画面,返回到桌面上。

与「THEWORLD」连动的邮件软体还能正常使用。他设定好帐号,然后参考之前登录过的名片。

亮开始写信。

「怎么了……?」

智成问道。

对方的反应相当快,不到一分钟便回信了。

「三崎同学?」

令子也产生疑问。

「令子小姐……请再登入一次。」

「咦?可是我已经试了好几次……」

「这次应该可以。我相里面的人联络过了。」

「对方似乎会帮我们开后门。」亮说道。

令子和智成对亮的话感到一头雾水,但还是重新连接「THEWORLD」的首页。接着,他们一同发出了惊呼声。

亮所收到的,是来自「月之树」的前会长——榉的回信。

4

被白雪和森林所围绕的村庄里,赛场上排列着许多小木屋摊位。微亮的店门前贩卖着金色和银色的铃铛、彩色玻璃的动物、果实与藤蔓编成的花圈等可爱装饰。以柔软的蕾丝编成的蝴蝶,看上去就像一幅小圈画。就连标上数万价格的银制食器也陈列了出来。塞满棉花的针织玩偶,双手贪心地抱着五、六只袜子。

——JingleBells、JingleBells.

是耶诞的铃声。

驯鹿和雪橇的身影穿过夜空。

在广场上,约百名的村民们正在大肆庆祝节日。

「现在……是夏天吧……?」

智成喃喃说道,仿佛置身在梦中一样。但没有人理会他。冈为三人的脸十都是一副困惑的表情。

「这里是哪里?」

令子完全摸不着头绪。她呆呆站在俯瞰村庄的山丘上,无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游戏中不应该会有这样的城镇。

亮一行人开始跑下山丘。

「……没有浑沌之门,也没有任何终端装置。完全看不见有出入口的痕迹。这是个独立的冒险区。」

「增殖」碑文使的「眼睛」看透了整个冒险区的构造。

像这种耶诞节的村庄,并不存在于游戏规格中。这里究竟是哪里的伺服器?

「三崎同学……长谷雄。你刚才说榉回信给你,究竟是……?」

「我不清楚,不过总算成功登入。」

能够像这样以碑文使PC的身分登入游戏,就等于接近「THEWORLD」半步的距离了。

「有人改写了首页……」

当令子等人重新连接「THEWORLD」的首页后,被删除的登入项目居然出现了。三人的帐号通过验证,成功登入了游戏。

「这么说,是榉……?」

库恩怀疑道。

「令我惊讶的有两点。一是普通的玩家能够修改'THEWORLD』的首页。而另一点,那个人居然会是『月之树』的榉。」

佩无法理解。如果是个人、防护措施较弱的企业或行政机关还另当别论,但对象可是世界性的入口网站企业,CC公司的招牌游戏软体。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从外部进行非法修改才对。况且,那个「月之树」的会长,真的会做出这种骇客般的行为吗?

「我想应该是从内部吧。」

亮说道。

就像欧凡与AIDA从「THEWORLD」的内部关闭游戏一样,择这名PC,假如本身就有能力可以接触到CC公司的主机——

「高层的其中一人是榉吗……?他在背地里玩着『THEWORLD』?」

循着库恩的推理,令子开始思索。公司高层中会有这类的人物吗?瞒着其他的干部,偷偷向G.U.的成员招手……

「不过,这似乎玩得太凶了点。」

「是啊。」

榉的玩家是CC公司的高层。这种推理虽然颇有意思,但令子和亮都还是认为不合情理。一个行事必须隐密的人扮演「月之树」的会长,未免太引人注目了。更奇怪的是这个活动。耶诞节——上帝诞生的日子。如果这是在庆祝欧凡的原型诞生,那么就太讽刺了。

这时候,一名戴着兜帽的PC走过来,迎接跑下山丘的三人。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

见到发出怪异笑声的兜帽男,三人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干嘛……?」

有人对着自己哈哈大笑,这让库恩感到很不愉快。他想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但下一刻却整个人僵住。

男子上动翻开兜帽。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人脸,而是友情符号。库恩吓了一大跳。

「这里的PC都是……?」

仔细观察那些聚集在广场上的PC们,每个人部长得奇形怪状。有身穿破烂衣服的诗人、阿修罗般的三头六臂、以卡夫卡的《变形记》作为参考的虫子、看似动人但侧面却像张薄片的平面女等,一些偷工减料的人就只剩下线框。更甚者连生物都不算,乍看之下原以为是雪人或粗制滥造的装饰,下一刻竟然动了起来。

「作弊PC……」

佩做出了判断。这个村庄里充斥着像欧凡左臂的罐头一样修改自己PC的人。缺少与重复、合成与增殖、单纯化与繁饰化。除了「作弊PC」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其他可以统一形容代表他们的词汇了。

这是一座用强烈的想像力去否定既有价值和道德的颓废村落。

「我曾经听说过……!这里是非法骇客扪作弊者的……」

当库恩正要说下去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闪光。

转眼间,一座光塔耸立在广场的中央处。

是耶诞树。高出屋顶许多的玻璃枞木吸收光洁的雪水,同时展开冻结的枝干,朝着夜空伸展树叶。

天空降下透明的雪。

连亿万光年外的星辰也能一览无遗的清澈夜空中,斗大的毛玻璃雪花结晶开始缓缓飘落。

「啊……」

佩像个少女般发出赞叹声。

雪的结晶触碰到她的肩膀,伴随清脆的声音破碎四散。

五彩的极光摇曳着。摊位上点亮了LED照明的灯饰,将整个祭典装饰得光辉璀璨。扬声器中传来难听的耶诞歌曲,声音就仿佛暍醉酒的大叔一般。

「看起来好像很好吃呢。」

库恩逛起摊位来。屋檐下挂着腊肠,另外也有贩卖烤鸡和烤杏仁,以及向日葵种子的店家。

「味道好香。」

佩嘀咕道。她闻得到食物传出的香味。

「请享用热红酒。」

一头穿着布偶装的可爱驯鹿跑了过来。

鹿蹄端着的餐盘上,摆放着装有热红酒的杯子。

这也是「游戏的内容」之一吗?网路游戏的事件。

在满脑子疑问的亮一行人面前,身穿布偶装的驯鹿脱下了帽子。那是个额头上长角的年幼少年。

「榉……?」

「欢迎来到网路贫民窟~」

扮演驯鹿的榉说道。

「网路贫民窟……?」

亮一头露水,然而,他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既是『THEWORLD』,同时也不是『THEWORLD』的场所……这款游戏里还有许多类似的地方。」

「非法玩家的巢穴……!」

如果真是「番匠屋档案」中提到的网路贫民窟,那么这里就是自前作「R:1」的时代起,由骇客们所建立的非正规伺服器。而在历经版本的更迭后,网路贫民窟依然持续存在着。

「在『R:2』的系统上扩建伺服器……?」

佩篱直快要晕倒了。这根本就是无法无天的行为。「THEWORLD」并非可以供人自由修改的开放内容。

「就像从电线杆上偷电一样吗……?」

「在一楼与二楼的中间,塞进原本下存在的1.5楼……」

库恩只是感到吃惊,但佩则是用手托着眼镜,一副面有难色的样子。她心想,自己的技术是否能建构出这样的伺服器呢?或许很因难吧。

额头长角的年幼少年对众人露出微笑。

佩再次发问:

「这里就是火野先生在七年前的战斗中,邀请勇者凯特前来的场所吗……?」

「是的。『八咫先生』在这里可是很出名的哦。」

从对方的回答中,令子终于确认,樱知悉一切的内情。包括八咫的本名、七年的的事件,以及未归还者的事情。或许就连令子所知道的一切也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了解这么多事情?」

打从第一次见到榉开始,他便已经知道G.U.的存在。

「哇?」

就在这时候,库恩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缓步走在雪地上的庞大身影。

是耶诞老人。

身穿红衣的耶诞老人撑着拐杖,肩上托着一大袋礼物。那高大的身躯令人不得不抬起头来仰望。

「哦,是你啊^3^」

耶诞老人翻开兜帽,赫然是一头红色的狮子。

众人都呆住了。打扮成耶诞老人的,竟然是库恩过去担任副团长的公会,「茶隼」的会长。

「蛾火……!」

「……对了,你是谁啊?」

说这句话的人是亮。台词被抢走的蛾火,这时就像猫咪一样偏着头。肩上所扛的那袋礼物,要是从中掉出两、三具尸体,亮应该也不会感到惊讶。

「连『茶隼』的蛾火也是网路贫民宪的居民……?」

佩仰望着扮成耶诞老人的红色狮子。

榉环视一下祭典会场,然后说了:

[IMG]http://image215.poco.cn/mypoco/myphoto/20091217/20/53460494200912172049573246517279910_003.jpg[/IMG]

「这里既是『THEWORLD』,同时也不是『THEWORLD』……所以,居民也不舍局限于既有的框架中。不光是PC,这里也有NPC。和表面的游戏不同,两者间并不存在玩家与系统管理者这种隔阂。」

「NPC是指……?」

亮望向那些围着耶诞树唱歌的作弊PC村民。

在这个网路贫民窟中,夹杂了许多不存在玩家的角色。付费进行游戏的玩家所使沼的PC,以及原本在系统上只是个程式的NPC,他们都一同在这个地方相处。

「也有一些厉害的骇客会制作出自动人偶(BOT),放进『THEWORLD』之中。不过……」

「大家知道『流浪AI』嚼?」说着,撵突然问道。

「性能上不足以成为究极AI的人工智慧……」

佩回答道。

根据哈洛尔德·修伊的构想,「THEWORLD」在本质上是用来创造出究极AI的系统。而在Aura诞生之前,系统对玩家的思考进行取样的过程当中,则是产生了各种的实验作与失败作。

「如果究极AI是至高无上的存在,那么流浪AI就是低阶的神祗、半神,妖精或称为妖魔吧……他们对哈洛尔德而言,也许只是无法成为Aura的垃圾资料罢了。系统竹理者将这些无法管理的垃圾资料视为具有危险性,积极采取删除行动。但是,他们却存活了下来。」

即便是现在,这款网路游戏仍在继续产生各种的流浪AI。「THEWORLD」本身就是一个象征智慧的遗传基因实验室。

「怪兽老头……蛾火!你到底是谁!」

亮质问着扮成耶诞老人的狮子。

这时候的蛾火——

在偏过头去之后,红色狮子的头部整个旋转一圈,就这样塌了下来。紧接着,耶诞老

的服装飘落在雪地上,仿佛魔术师把人变不见一般。出现在衣服底下的是一大群小布偶般的蛾火。这群「小蛾火」一哄而散,转眼间便消失无踪。

「啊……?」

面对犹如迪士尼动画般的事态发展,碑文使们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蛾火是『THEWORLD』中最强大的人……」榉说道:「我想应该没有其他人能够与蛾火抗衡吧。就算是系统管理者,一样无法去限制蛾火。这种『最强的存在』,决定了万兽之王狮子的姿态。」

「蛾火的背后没有玩家……?」

亮察觉到这样的可能性。

「谁知道呢……?毕竟在这个网路贫民窟中,那并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PC与NPC之间没有分别。他们都是同样的智慧体。

如果规则就是姗此,亮一行人也只能接受。

足以管理「THEWORLD」最大公会的领袖魅力——五千人的「力量」渴望这股力量的人们,他们的「爱」影响了「THEWORLD」的自律性,造就了那头红色的狮子。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概括——

——这就是「THEWORLD」!

便是如此坚决的自我肯定。

「库恩……你以前是『茶隼』的副团长吧?蛾火址从什么时候开始担任会长的?」

亮询问道。

库恩的回答突然变得含糊起来。

「蛾火他……莫名其妙就存在了。不,一开始就在了吗……?」

与其说智成健忘,不如说蛾火本身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撇开先后顺序不谈,武斗派公会「茶隼」在形成组织的过程当中,「THEWORLD」的自律性就为他们带来一个「王」了。

「关于蛾火的玩家,你听说过什么吗?」

「……该怎么说呢?相关的传闻很多。例如退休在家的老爷爷、环游世界的动物学家等……不对……」

库恩这时猛然理解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蛾火,于是便闭上了嘴巴。

「不光是『王』而已。对于既有的PC或道具感到不满意的作弊者,以及尝到了非法行为这种兴奋剂的骇客,他们都无法满足于普通的扮演,所以便摸索着如何成为规格之外事物的方法。他们性格怯懦,却又渴望受人注目,是一群试图藉由作弊道具来获得力量和财产的罪犯。反过来说,也有一些思想家甘愿放弃受保障的使用者权利,去扮演路旁的小石子或不具任何型态的事物等。透过这些方式,他们渴望与自己心m中那个『THEWORLD』的故事合为一体。而我们必定会认同这样的邻居。他们都是老朋友……包括『他』在内。」

拖带着星光的尾巴,数不清的雪橇滑过夜空。

其中夹杂了一道奇怪的轮廓。

是魔法地毯吗?它如同暍醉一般忽左忽右,在空中被驯鹿践踏,被雪橇碾过。即便如此,它还是开心地笑着。

——GAHAHA,CAHAHAHAHAHA3CAHAHAHA!

「八咫……!」

碑文使们哑然无言。

那并非地毯,而是羊皮纸,是由那个僧侣型的妖扇七所变成的。他大概已经离开欧凡的身边了吧。归根究底,八咫本来就不是欧凡的私有物。

「因为网路贫民窟是个令人相当自在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扮演,或什么时候又被迫扮演。甚至也有人变得无法区别自己是PC还是NPC。」

听了榉的话,亮感到脊背发寒。

变得熊法区别自己是PC还是NPC。NPC假定了一个不可能存在的现实骨架,而玩家则在其中成为了网路游戏的登场人物。

「八咫大人!」

佩叫了出来。

羊皮纸的八咫感到很惊讶,纸张瞬间绷紧。他静止下来,然后俯瞰至今才察觉到的长谷雄等人。

接着,他急速下降,将自己卷起来放在佩的手中。

「道具……?」

羊皮纸在佩的持有品栏位中似乎会显示出名称。

「八咫先生所选择的,似乎就是扮演道具了吧~」

化为「THEWORLD」的道具,变成一名游走于众多玩家手中的贤者。

就算没有任何人可以理解这种中活方式——

「莫非,也有人像八咫一样……?」

在参加这场祭典的网路贫民窟居民当中,或许也存在着跨越「THEWORLD」的异界后迷失在其中的玩家。

「像八咫先生那样的案例,不能说从来未出现过。」

「例如哈洛尔德·修伊。」举说道。

「榉……你究竟是……」

库恩提高了戒心。

除了碑文使之外,眼前的桦有可能已经超越于系统之上了。即便如此,年幼的镰斗士依然挂着微笑的表情。

「榉是什么人……这在网路贫民窟中并不是主要的问题,对吧?」

亮打断了库恩的质问。

「可是……」

「榉就是榉。而且,如果这里就是网路贫民窟……如果这里既是『THEWORLD』,同时又不是『THEWORLD』,从内部夺取系统的欧凡之所以没有关闭这里的理由,应该是……」

因为网路贫民窟并非正规的「THEWORLD」。

「这里的居民只须遵守一个规定……不要否定对方。他们不会去互相否定,但却拒绝了既有的一切价值观。所谓的地下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正因为如此,在『THEWORLD』的故事中,面对足以摧毁世界的强大『力量』时,网路贫民窟一直是对抗它的最后根据地。」

网路贫民窟不会轻易容许外来的侵蚀。那股「力量」愈大,就愈是如此。

七年前是,现在也是。

因为这里是摆荡于境界上的村庄。

额头长角的少年将碑文使们带领至广场上。

他们穿过百位村民的行列中,就仿佛祭典的主角一样。火花随风跃动,啤酒和红酒如祝福之南般从天而降。

(……?)

在跳舞的村民中,亮似乎隐约见到戴着蔷蔽装饰帽子的斩刀士身影,于是,他不禁闷头望去。

接着,他又感觉身边有个捧着装食物的盘子、头戴新月形帽子的魔导士经过。

枞木奏乐,极光歌唱。

长谷雄的面前忽然伸出一只少女的手。

「要一起跳舞吗……?」

「爱德莉……?」

带着微笑的乡村少女,是身穿绿色衣裳的咒疗士爱德莉。

恩杜蓝斯和朔望这时也走了过来。

「你们几个……怎么会……?」

现实中是深夜。对于过着日夜颠倒生活的一濑薰来说还无所谓,但居然连日下千草和中西伊织也……

「是榉大人邀请我们来的。」

爱德莉回答。

「我有点睡不着……」

望拿着一只刚烤好的火鸡,笑着说道。像热红酒、烤杏仁、鹿肉香肠等,能够品尝这些美食,并充分享受耶诞气氛的人,或许就只行味觉肥人化的中西伊织吧。

「网路贫民窟吗……和『那时候』不太一样,但挺让人怀念的……对吧,米亚?」

恩杜蓝斯触摸雪人,将冰冷的白雪含在口中。

「库恩……你看见了什么?」

亮问道。

「这个网路贫民窟和居民的构造。我想看得仔细一点,但靠我贫乏的知识是无法完全理解的。早知道以前就该用功念书。」

青年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视觉肥大化的智成并不是看到表层,而是内部——更高次元的构造。

「人类的视觉,本来就只能以二次元的方式去捕捉三次元的世界。」

手持羊皮纸的佩插嘴道。

就如同相机和底片。从对象的实体反射出来的光线,经眼球的水晶体收集后成为视觉情报。视网膜所感应到的光线,视觉细胞则将它们转换为电流型态的神经信号。由光线转换成电流的信号,再透过视觉神经传达至大脑中枢。最后,大脑的视觉丘将送来的电流信号加以处理,反过来转换成二次元的图像。

只要人体本身是三次元,就必须去除一个次元后才能够感觉到。这就是所谓的视觉。

「不是自己看到,而是『对象』让自己看到的。」

反倒是恩杜蓝斯的触觉以及爱德莉的听觉,由于它们都是透过触摸表面或解析音波的反射等方式,所以能够直接将立体的事物撷取为三次元。

「大脑……自己的……」

亮沉吟道。这个世界——实像,大赌会将它重新组织成心像。

「所以,人只会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

佩说道。

「世界,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幻想。」

当恩杜蓝斯说完后,光鲜耀眼的烟火正好发射升窄。

夜空中绽放的烟火,就这样构成一幅樱花盛开的景致。

在冬季的纷飞樱花籼舞蹈的送别下,碑文使们一同走向耶诞树。

「!」

亮猛然吸了口气。

耶诞树的树干上,居然有着三爪痕的伤痕。

「这是后门。」

桦说道。这个伤痕就是AIDA的浑沌之门。

「欧凡来过这里……?」

「他是以前的朋友,但如今已是站上外部舞台,歌颂末日的魔王了。欧凡代表的价值观,同样也将威胁到网路贫民窟。」

欧凡过去也是网路贫民窟的居民。所以八咫、蛾火和榉这些人,才会互相称呼彼此为好朋友。

榉吩咐碑文使们手牵着手,将整棵耶诞树围起来。

他们排成了一个圆圈。

村民们这时大声呼喊,听不出是哀伤还是欢呼。

祭典,

耶诞树上的三爪痕伤痕散发出红色亮光,紧接着——

——入侵!

当榉伸出手来的瞬间,碑文使们立刻被传送的光环所包围。

长角的少年逐渐消失在光壁另一瑞,他的视线特意往上方看去。

亮也跟着抬起头来。

那并不是星形装饰。在耶诞树的顶端,咬着自己尾巴的世界蛇圆环浮雕正发出耀眼的光芒,并缓缓转动。

(「知识之蛇」——)

圆环代表最初,它是没有对立的,意识觉醒前的一切相互混杂的未分化浑沌。

蛇代表龙。这么说,那就是小龙神的角吗:—在还来不及确认这些事情之前,碑文使们就被传送出去了。

5

漂浮于卡尔德拉湖的岛屿上,有一座失落大地的教堂。

水面映照出黄昏的景色。

庄严的宗教音乐在背景演奏着。带有利剑般飞梁的教堂建筑,展现出历经千年风霜的静止状态。就奸像这里是、水远不变的。

教堂入口处延伸出的高架桥,恰巧就断在湖的中央处。这条参拜的道路并没有连接至对岸,玩家总是透过位于桥上突出处的传送终端进出这个冒险区。

部分复原的《黄昏的碑文》中,记载着这么一段话。

——第一章第二节背向麦田

光之王亚培隆与暗之女王黑尔芭的会谈,在湖的中心举行。

面对灾祸之波的威胁,双方缔结了同盟。

黑之玛其、白之比特(一说是黑之代表比特、白之代表菲利),

以及被发现的最初带影者,探索者莎雅——

为了追寻黄昏龙的踪迹,这三人踏上了旅程。

所谓「湖的中心」,指的就是庄严的葛利玛·雷文。由于对应第一章第一节的片段还未被发现,因此这里是目前所知最古老的失落大地,被认为是整个故事的起源地。

△被隐匿禁断的圣域葛利玛·雷文大教堂

进入教堂后,长谷雄等人重新检查了室内的状况。

「看不出被AIDA侵蚀过的迹象……」

站在身廊上的爱德莉说道。

这里并没有AIDA所分泌出的黑色气泡。湖泊就仿佛带着驱魔的「力量」,使教堂一直保持静谧。

「那些黑色气泡是非法事物的象征。」抚摸着区隔祭坛的栏杆,恩杜蓝斯说道:「完全膨胀的黑色气泡已经将『THEWORLD』全体侵蚀殆尽,如今终于取代了表面的事物吗……?」

「是我们造成的……?」

亮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

「就像我们将黑色气泡视为异界的漏洞一样,AIDA或许也正在窥视着我们这个世界的漏洞。」

拳术士随手换上了凭神拳。

「这里真的是『THEWORLD』吗……?」

爱德莉有些半信半疑。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判断的标准已然被扭曲,完全无法信任。

「外面也不行。」

库恩和朔望从教堂的入口处返回。

「发现了终端,可是无法使用哦。」

望说道。也就是传送指令失效了。

亮转身望向射人阳光的祭坛。

三爪痕的伤痕在祭坛上发出红色光辉。透过网路贫民窟的耶诞树所留下的三爪痕伤

痕,一行人在榉的帮助下传送到了这座教堂的伤痕处。

「志乃小姐遭到PK的地方……」

爱德莉了解亮正在想什么。

三爪痕——欧凡和左臂上的AIDA。

「那是欧凡堕落的场所。」

亮试图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被回收的PC志乃,她的身体变得残破不堪。那个男人用左臂的三根可怕手指折磨灰色头发的咒疗士,就这样夺走了志乃的一切。

「我和志乃小姐的情况相同,但幸亏只是暂时昏睡。这或许是觉醒后的碑文使有某种程度的抵抗力吧……现在想起来真是奇迹。」

「总之,必须想想对付欧凡的方法…:·」

库恩思索着方法。

「对付欧凡的方法?具体来说呢?」

恩杜蓝斯反问道。

「这个嘛……嗯嗯……」

「你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了。」

佩叹了口气。

在丧失了「THEWORLD」这款网路游戏的规则后,碑文使们再也无法运用任何既有的攻略法,如今只能一筹莫展。而无法使用除错指令这什事,也让他们重新体认到,自己失去了以往所享受的那些系统管理员特权。

「这是欧凡的游戏……」

佩说道。照这样来看,就连这个失落的大地也出不去了。

「欧凡会在哪里呢……」

亮的思考陷入瓶颈。

那个男人总是这样。打从第一次相遇开始就是。

想见欧凡的时候,他总是不在。

「我知道。」

「佩……?」

众人望向粉红色的拳术士佩。

佩所说的地点,定放置安乐椅的白色房间。而亮也曾在巫器空间中窥见过那个地方。

「那好像是哈洛尔德所留下的『黑盒子』内部。」

不过,进入的方法却不得而知。

「那个白色房间里有三角形的伤痕吗?」

望说道。如果有,或许就可以进行伤痕入侵。

「有是有……但还必须搭配冒险区字词。我们甚至不知道那里的字词存不存在。」

佩做出回答。而望也拚命思考。

亮深深呼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下来。

(我的记忆……)

在背面都市马格尼·菲,长谷雄败给了欧凡。

但是,假如三崎亮的记忆之旅并未就此结束——

「——因为自律性。」佩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欧凡正试着谱写出拯救自己女儿爱奈的故事。」

欧凡的目的和结局部清楚了。

可是,光了解这些事实并无多大意义。若要吞噬欧凡的故事,若要终结AIDA的恶梦,就必须动用一切感觉,全心全意去理解那个魔术师才行。

若不去爱他,便无法获得真相。

「一般的游戏剧本,是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吧……尽管我们平常都不会去注意到。一款玩家会影响到故事本身的网路游戏吗……」

库恩重新思考起哈洛尔德·修伊当初的意向。

「亮……长谷雄先生也一样。」爱德莉提高声音:「您不是也一直谱写着拯救志乃小姐的故事吗?」

那并没有记载于说明书或攻略本上,也不是任何人所准备好的情节。

如果这就是故事——

——由欧凡、志乃,以及长谷雄的故事所构成。

「黄昏的旅团」会长在当时如此数导着成员们。

亮追忆起往事。

(欧凡……)

在「旅团」时代,在这种时候……

(你究竟是以什么为依归……)

被智慧的黑暗所阻挡时,能够照亮前方道路的,是什么样的光明呢?

——意志所在之处便会出现道路。

欧儿这么教导长谷雄。现在也是——所以,亮遵从了自己的意志。

他仰望没有神像的祭坛。

不,假设这是一部在AIDA伺服器化的「THEWORLD」中,被产生出来的「欧凡的故事」。亮回想起对方寄来的邮件。神打从一开始就不在祭坛上。不在自己以外之处——如果想在外部追求绝对真理,那么当踏上神的足迹时,神在诞生的瞬间便死亡了。

「这里是长谷雄的故事起点。」

「也是『THEWORLD』的故事起点。:

佩接着说道。

「引导着我们的是故事吗……?「

当库恩说出口的同时,长谷雄立刻转过身去。他背对祭坛,走在身廊上。

「……您要去哪里?「

爱德莉问道。

「终端?那里不行哦……『

望上前追赶长谷雄。在参拜道路的突出处,有一座与开始城镇的浑沌之门连接的终端。不过,就像望所说的那样,已经停止运作了。

长谷雄走出教堂,就这样经过终端旁边,完全视若无睹。最后,他站在突出处的胸墙前方。

将视点镜头往下调整后,亮见到由下方数十公尺的湖面隆起的垂直断崖。

下一刻——

「长谷雄……?」

佩不禁伸出手来。长谷雄整个人穿过胸墙——接着就这样向前踏出了步伐。

众人都愣住了。

如同开发中的游戏常会出现的初期性臭虫。就地图上来说,长谷雄的脚步明显踩在参拜道路之外,悬吊于湖面的半空中。

奇迹产生了。

长谷雄的脚边开始出现线框的结构物体。湖泊中央断掉的高架桥,立刻就延伸至对面的湖岸上。

「道路……!」

亮和碑文使们几乎快忘了呼吸。

第四章带影者

1

失落的大地铺上光线构成的轨道。葛利玛·雷文大教堂的高架桥,在忽然出现的结构物体帮助之下,与对岸连接在一起。

「道路……!」

碑文使们几乎快忘了呼吸。

穿越象征冒险区终点的胸墙,踩着一片虚无的黑衣链装士,如今正站在线框所构成的道路上。

「为什么会……?」

爱德莉拚命挤出了唯一的问题。

为什么会知道解开这个失落大地谜团的攻略关键在何处?

亮的回答是——

「直觉罢了。」

事实上就是这么简单。是既视感——是它透过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薄壁告诉了自己,还是因为过去也曾经有过同样的事情……?在七年前,也就是所谓前世——

然而,亮如今完全放弃思考这些问题。

他笔直前进。

一条用来参拜神只的石砌道路从湖的对岸跨越外轮山,无尽向外延伸。亮正背向起点的教堂,踩在这条道路上。

「等一下……」

爱德莉想跟上去,但却无法走进新开辟的道路。

佩、库恩、恩杜蓝斯,还有朔望也是。他们都无法穿越那道原本是地图境界之墙。

「怎么会……?」

爱德莉的PC撞上看不见的墙壁。

「因为已经结束了。」

恩杜蓝斯喃喃说道。

「咦……?」

「因为你的故事被划下句点了。爱德莉失去的自我日记,变成了一本交换日记。整天想着当英雄的库恩,他的少年漫画遭遇长谷雄的挫败,然后被腰斩了。恋兄情节的妹妹佩,她的这部世界名着最终迈向了些许苦涩的结局。八咫……他变成脏兮兮的海报,就像个昙花一现的变态艺人,认为自己成功出道了。至于望……你的『朔』——」

恩杜蓝斯看着望。

望不记得姊姊朔是第二人格。他似乎感到很惊讶,抬起头来仰望艳丽的斩刀士。

「——你的『朔』,包含在我的故事之中。这算是双人合作吧。于是,我和猫就这样再次相遇,迎接了最美好的结局。虽然其中也有长谷雄多管闲事的成分在内……不过,这样的长谷雄却狼狈地败给了欧凡。也就是说……」

七名碑文使的故事,如今只不过是一堆删节号,一切都被欧凡这条主线剧情回收了。

「我们已经没有谱写『THEWORLD』的『力量』了……?!」

库恩的身体颤抖。

在这个起点的场所,碑文使们重新回顾自己所走过的旅程——然后顿悟了。

因为他们的故事有的被吞噬,有的已经完成,而如今都迎向了各自的结局。

「完成原稿后的作家,还有什么事情能做呢?」

「当灵感枯竭、或是被满足时,一切就结束了。」恩杜蓝斯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不。」佩望着黑衣链装士,以及他所走上的道路。亮所失去的记忆之旅,还会持续下去。」

「……若真是如此,这个伏笔就是欧凡的主线所引领的一条道路。只要没有忘记彼此的存在,他们就必定会连系在一起。」

恩杜蓝斯平静地发表感想。

「伏笔吗……」

打量完这条新的道路后,长谷雄望向侃侃而谈的恩杜蓝斯,同时露出「死的恐怖」的招牌笑容。沐浴在对方的目光之下,恩杜蓝斯似乎有些惊恐,身体不自觉动了动。

「既然这样,我就用这个伏笔把主线夺定吧。」

说毕,亮转而询问库恩,询问「增殖」的碑文使:「这条新的道路通往什么地方?你能够看见什么吗?」

库恩集中翠玉般的眼眸,朝着直线延伸的道路另一端望去。

「……这条道路没有尽头。经过湖泊后,它跨越火山口的外轮山,穿越荒野,笔直地延伸至无尽的远方……」

库恩的视点化为小鸟,飞翔于整个世界。

「你在那一头看见了什么?」

「……是你的背影,长谷雄。」

「……?!」

「远离这条道路,就等于接近它……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

「看得见并不代表可以理解。」库恩浮现出失望的表情。

「至少我们知道,这并不足一条规规炬炬的道路。」

长谷雄笑道,同时隔着胸墙,将手伸向了佩。

「咦……?」

「我也许可以带走那样东西。」

他所说的东西,是佩手上的羊皮纸。变成「THEWORLD」道具之一的八咫,在透过一般指令的操作后,顺利放进了长谷雄的道具栏中。

「哦哦!」

库恩发出惊叹声。

「这是黑之代表,还是白之代表呢……?总之,一起上路吧。」

「长谷雄……」

「谢谢你,令子小姐……那么我走了。」

长谷雄卷起聒噪的丰皮纸,彷佛是毕业证书般握着,然后背对众人。

「长谷雄先生!」

咒疗士少女大声喊道。

黑衣链装士微微转过身来。

「我……会在这里等您的……」

千草说道。

「长谷雄哥哥!」

「……不要忘记,你还有个归宿。」

中西伊织和一濑薰分别说道。

每个人都有种直觉。

只要玩家还存在于这款「THEWORLD」之中。只要网路贫民窟的祭典依然持续下去。

这款境界的MMO便得以保全。

前提是人的感情充斥于其中。但万一魔术师成功将黑盒子据为已有。万一那头野兽的精神力吞噬哈洛尔德的原型,在「THEWORLD」内部完成人智的冒险,那么——

(远离这条道路,就等于接近它……)

亮将好友的话谨记于心。

「志乃……」

她会带着笑容,站在这条道路的终点吗?

确信这是最终的旅程后,亮用自己的双脚走了出去。

2

背向幸福的麦田。

就像最初的带影者——《黄昏的碑文》的主角莎雅一样。

鳞片般的山岭延绵不绝的大山脉,是大龙吉甸的居住地。它负责牵引太阳神塔拉尼斯的黄金战车。当吉甸的头部沉人西方天空时,尾端便从东方天空冒出,彷佛在拍打夜幕上的灰尘。它就是一头这么巨大的龙。每当月神欧文接手照耀天球的任务后,吉甸便会俯卧于山脉,在水脉的冷却下沉沉睡去。就这样,它忠心等待着主人隔天的呼唤。

在抗神战线的尾声,众神被人族的纹章炮从天上击落。太阳神塔拉尼斯也不例外。即便如此,失去主人的吉甸依旧静静等候塔拉尼斯的到来。

沉浸于胜利中的人族为了控制太阳的运行,于是便将吉甸系在黄金战车上不断鞭打。然而,高傲的巨龙却一动也不动。不吃不暍,持续等待主人的吉旬日渐消瘦,据说最后终于变成一副骨头。

θ被隐匿禁断的龙骨龙骨山脉布鲁那·吉甸

亮步行着。

步行在名为龙骨山脉的失落大地上,踩着「布鲁那·吉甸」这片失落的传说之地。

这是一个极度荒凉,如火星山脉般的冒险区。棱线紧接着棱线,山脊串接着山脊,就如同一条横跨山谷的大吊桥,直线延伸数万里。这条道路是生物的脊骨。说到比鲸鱼还要更巨大的生物,应该就只有身为幻兽的巨龙吧。

「太阳龙吗……」

自己究竟走了多远呢?

从葛利玛·雷文大教堂出发,通过湖的中心后踏上这条道路,来到无尽的荒野。回头已见不到同伴们,而再怎么前进,依然都足干燥的风沙。在没有显眼地标的情况下,方向感逐渐丧失。就这样,亮持续走了二天三夜。也许是七天七夜也说不定。如果有人声称三天七夜,可能也是正确的吧。随着与碑文使PC的同步率增加,亮变成了长谷雄,包括显示器和控制器在内,现实中的一切感觉早就已经丧失。这或许是AIDA伺服器的影响吧。亮最后终于穿越荒野,来到了山脉。就这样,他不知越过了几座山岭,跨过了几道山谷。在这个地方,时间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羊皮纸的八咫像风筝一样,飘浮在长谷雄的身边。

这男人还挺享受着旅程的!言

亮露出些许苦笑。八咫——「叩运的预言者」则以欢喜的表情吟唱着「THEWORLD」。

关于带影的少女莎雅,碑文的片段中这么描述她的旅程。

——背向遭波涛蹂躏的麦田,带影的少女喃喃自语。

我必定会归返。

然而少女一无所知,

在未知旅途尽头等待的真相。

——以及她们的大地将永远沦丧。

「……真是不吉利。」

亮伸出手来,驱赶像蚊子般不断纠缠着自己的羊皮纸。

八咫与「THEWORLD」合为了一体。火野拓海运用自己的精神力,让现实中的自己完全消灭了。

因为,这就是八咫对Aura的爱情证明。

亮回想起在网路贫民窟时,惮所说过的话。现在的八咫根本分不清自己是PC还是NPC,他这副模样已经丧失了任何区别的意义。

「你觉得,定在这条龙骨上是有意义的吗……?」

亮试问道。接着,「命运的预言者」回答了:

「——你说『意义因人而异』……?是吗……」

面对「命运的预言者」八咫那戏要般的怪异行径,亮只能够说服自己习惯它。毕竟就算和他交谈,也不会出现什么正经的回答。他究竟是怎么扮演预言者的,实在令人感到费解。一旦对他发脾气,就会反过来罗哩叭嗦一大堆,例如「所谓的预言在考验听者的上进心,引导他主动采究和努力。所以与其提供答案,倒不如用问题来反问」、「让人太容易了解就会失去意义,算不上是预言了」等。而说到最后,八咫必定会加上这句话——

——「THEWORLD」因人而异。

「之后就是自己的问题了。」他说道。

[IMG]http://image215.poco.cn/mypoco/myphoto/20091217/20/53460494200912172049573246517279910_002.jpg[/IMG]

就像某些评论家一样。总而言之,八咫在「THEWORLD」当中是一个理想的旁观者。这可说是死脑筋的火野拓海与生俱来的性格。相当单纯的他,不会私下去憎恨某个人,也不存在嘲笑他人无知的恶意。

而假使有人对于无法区别现实与游戏的他寄予同情之心,那个人若不是想嘲笑火野拓海,就是对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碑文使PC八咫,他一直都在笑。

无论如何,现在可以交谈的对象就只有这张丰皮纸。亮不得不拿出耐心来。

「如果将我定在龙骨山脉的模样画成一幅画,该取什么名字才好?」

他试着改变对话的方式。选择能够让对方以短短几个字回答的问题,交谈起来比较没有压力。

八咫仿佛在思考,整张羊皮纸扭来扭去,接着做出动画般的夸张动作,打开丰皮纸说出答案:

「——『试炼』?」

亮沿着龙的遗骸前进。

龙骨山脉的试炼之道,主要是为了参拜太阳般的神只。这应该与欧凡的故事焦点有所关连才对。

当靠近隆起的小山时,亮停下了脚步。

在永无止尽的龙骨道路上,等待自己的人是一名绿色衣裳的咒疗士少女。

「爱德莉……?」

人应该还在葛利玛·雷文大教堂的爱德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亮抱持怀疑的态度继续前进。

——别人说话的时候要专心听哦。

这声音就像假日的时候,在大门前不断按电铃的推销员一样。

亮停下脚步。

那个时候——相隔半年后再次见到欧凡的那天。PKK「死的恐怖」在马克·阿奴的喷水池前,被容貌近似志乃的爱德莉叫住。榊当时在她的身边。他们对任何人都搬出同一套大道理,只知道自我肯定,并藉此否定对方以获得满足,完全不顾人们有着各自的理由。基于对这群伪善者所属公会「月之树」的反感,亮选择用带刺的话拒绝了他们。

——我和长谷雄先生,都在「THEWORLD」里共度相同的时光。

又是那个时候。

爱德莉主动提议帮忙赚取经验值,于是约了长谷雄一起到冒险区。和志乃拥有相同容貌的爱德莉,当时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只会让亮感到不耐烦而已。

——您是否曾经遇见过足以改变自己生活方式的人呢?

——长谷雄先生很喜欢赢过别人吗?

——夸耀自己的力量并将对手击败,从中究竟会诞生出什么样的邂逅呢?

这些话不断责难着PKK「死的恐怖」。

为了治好昏迷不醒的志乃而抛弃一切现实、活在痛苦之中的亮,爱德莉就这样伤害了他。这就像事先拟好草稿,枯燥无味且抓不到重点的讨论,对于在失去志乃的绝望中不断爬行的亮来说,丝毫无法治愈他这半年来的饥渴。

——不能因为这是一款网路游戏,就忘记感恩和怜悯的心情。

爱德莉说着和志乃相同的话,模仿志乃赠送花朵给长谷雄。

每当爱德莉模仿志乃的言行举止时,亮的不耐烦感便逐渐累积。最后,这种感觉终于转变成无法压抑的愤怒。

——你是白痴吗?

PKK「死的恐怖」,必须相信自己未曾亲眼见过的三爪痕是真正存在的。

因网路游戏而陷入昏迷,这种蠢话根本没人会相信,同时也毫无证据。三爪痕是栖息于「THEWORLD」异界之中的怪兽。这款网路游戏必定是一个造成玩家昏迷,存在可怕事物的恐怖世界。所以,自己必须去嘲笑、去否定所有不了解自己的玩家。

因为不这么做,崩溃的人将会是亮。

重要的是感恩、怜悯。为了拯救在网路游戏中陷入昏迷的七尾志乃,爱德莉和「月之树」所提倡的这些谁都无法否定的常理,正是当时的亮所必须全力奋战的首要敌人。

——为什么我要对你这么做?

亮所戴上的,是名为PKK「死的恐怖」长谷雄的面具。

*

听见丰皮纸笑个不停的声音,亮猛然回过神来。

道路上已经不见爱德莉的踪影。

「幻觉……?」

被迫想起痛苦回忆的亮,整个人变得相当消沉。

就算闭上眼睛也无法视而不见的过去。

「我一样也忽视了你,在完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任意为你贴上标签……」

如果有人伤害了全世界最可怜的自己,便拿出拒绝的刀刃切割对方。

就这样,亮差点变成了志乃讨厌的那一类人。

「好痛……」

将羞耻涂抹在伤口上,亮走过爱德莉刚才站立的位置,再度踏出步伐向前迈进。

越过V字形的山谷后,龙骨道路继续延伸至下一座小山。在那里等待的人,是头戴蔷薇装饰帽子的斩刀亡。

「恩杜蓝斯……」

就在刚要出声的时候,恩杜蓝斯那冰冷的眼眸便穿透了亮的意识。

那一天,命运的骰子被掷下了。亮所辛苦培育、Lv高达133的长谷雄,被降为Lv1的弱者。丧失的六个月,PKK「死的恐怖」的面具瓦解,过着惧怕一般PK的生活。包括现实和网路,被围绕着自己的世界所否定的孤独与无力感——因无法拯救志乃而产生的焦虑,最终成了庞大的负债,压在只是一名高中生的三崎亮肩上。

——你没有任何「力量」。

在斗宫「红魔宫」,恩杜蓝斯拿着象征「力量」的巫器,说出了这句话。

亮发出生命的哀嚎。烙印疼痛的凭神刀,不断砍在长谷雄身上。

然而,这股切身的痛楚正是一种快乐。

黑衣链装上的嘴角扭曲,变得凶恶无比。

亮的意志进入长谷雄。

这时候,精神与PC超越了控制器和M2D的极限,以光速同步化了。

恩杜蓝斯第一次露出痛苦的表情。原本总是给予他人疼痛的恩杜蓝斯,这时反而尝到了痛觉。就在这款「THEWORLD」,在这座无敌的斗宫之中。

这股「疼痛」就是——「力量」。

亮朝着红色的银河举起巫器,朝自己内心的空虚举起象征死神的镰刀。对于连结玩家与PC之间,那超然、非法且来自异界的「力量」感到惊喜。

我要用这股「力量」去救志乃。

带着胜利的表情,亮高高扬起凭神镰。恩杜蓝斯的鲜红血液,像蔷薇一般散落在斗宫之中。

*

八咫的笑声惊醒了亮。

仿佛心里流出了冷汗般,一阵无比的疲劳感袭向自己。

接触了CC公司的G.U.计划后,亮得知了自己的PC被赋予的命运。为了让碑文使的巫器觉醒,亮毅然决然挑战了同样身为碑文使的AIDA·PC恩杜蓝斯。

「记忆吗……」

在龙骨山脉的道路上所出现的同伴,是亮的记忆投射。

身为PKK「死的恐怖」的半年问。在这条修罗之路的尽头处终于觉醒的亮,欣喜于自己所获得的「力量」,并击溃了一濑薰的恶梦和他最爱的猫。

那时候,亮陶醉在自己的命运中,坚信世界上能够拯救志乃的人,就只有自己。就只有挥动巫器的自己。

我跟其他人不一样——就这样,亮被「力量」所迷惑。

「可是,就算获得了巫器,我还是无能为力。」

即便打倒了苍炎的凯特,志乃依然未能得救。

亮只不过知悉自己是碑文使的事实罢了。

真正的「力量」是——

穿越过去的恩杜蓝斯与长谷雄所在的位置后,亮再次走上龙骨道路。

当他抵达下一座小山时,见到一名穿着高跟鞋的拳术士正背对自己。

——三崎同学。

佩转过身来,做出调整眼镜框架的动作。无论网路或现实,亮在G.U.计划中第一次接触到的人就是佐伯令子。令子理解少年在这半年来的孤独,接纳长谷雄那粗暴的言辞和任性的举动,在现实中紧紧拥抱了他。

一切都被原谅了。

令子拿出日下千草的照片,使得亮找回了体贴他人的感情。

可是令子的心中,却也同样扛着哥哥番匠屋淳这块放不下的大石。

「对不起。」

下一刻,佩的身影如幻觉般消失了。

从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起,亮便为自己的命运开拓了新的可能性。

架于干山万岭的龙骨道路无尽延伸。

下一座小山分成了两处。站在山尾的,是戴着新月形帽子的魔导士。

——那个……

说话的人是望。

亮拒绝了「THEWORLD」的一切,持续渴望网路另一端的「力量」。然而,望却一直仰慕着这样的亮。

——要不要加入「加纳得」?

——不光是我,如果有更多人能够得到帮助,应该会感到很愉快吧……?

人类的感情,唯有在他人的陪伴下才能够产生。

否定不了解志乃的他人,或许可以将事情简单化吧。不过,这只是催生了一头名为PKK「死的恐怖」、只知自我肯定的魔物而已。自己真的没有时间去陪伴眼前的望吗?面对安心玩着网路游戏的望,就算不用去拒绝他,自己还是能够拯救志乃才对。

(要是不这么做,将来一定会被志乃骂的……)

亮永远不会忘记望的笑容和欢喜的声音。这半年来持续不断战斗的亮,如今可以和他人共享幸福时光,或许还是头一回吧。因为,那便是志乃在旅团时代一直给予自己的东西。

「好吧。」

从回应望的感情那一刻起,亮的故事便戏剧性地步上了轨道。

不是人变了。

也不是成长了。

根本就不需要那种美丽的奇迹。亮只是找回失去的东西,回忆起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接受朔望这名天使的祝福,仅仅靠着一句话,便在探寻真相的航程上改变了风向。

龙骨山脉依然看不见尽头。

亮爬上险峻的雪岭。站在那里的人,是一名手持唐吉诃德般的长枪,有着蓝色头发的重枪士。

——一事无成的、悲惨的二十四岁……

香住智成是七年前的未归还者之一。想成为英雄的他,反而只能扮演被拯救的被害者吉克。所以,他对自己毫无自信,饱受恋人离开的失落感。一个梦想在CC公司就职却无法如愿,最后栖身在自己家乡度过灰色的季节。

对于这一切丧失的补偿,智成将它们灌注在这柄枪上。

每个碑文使多少都是这个样子。内心怀抱着缺憾,在空虚中投射出「力量」,最后得以让巫器觉醒。

两人的内心彼此重叠。

一切的感同身受,将亮和智成紧紧系在一起。

正因为如此,亮才会屈服于欧凡,并向感染了AIDA的智成伸出援手。

「就像你之前并没有放弃我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将你抛下的。」

听完亮的这句话,站立于龙骨山脉上的库恩幻影随即消失。

就这样,龙骨道路上所剩下的,就只有亮和羊皮纸的八咫两人。

不,不对。

碑文使们彼此心灵相通,相互理解,撬开了一道道沉入泥泞中的「THEWORLD」之门。

他们手牵手走过了故事。

自己如今能站在这条通往真相的道路上,都是因为——

亮在心中呐喊道。

就算全世界否定、拒绝了三崎亮,就算对他要求了些什么。

「只要我仍在这里——」

谱写故事的「力量」并不在自己的外部。

(欧凡……)

那个男人宣称自己将成为原型。

这或许也是一种靠着自己的「力量」,去谱写故事结局的自我表明以及决心吧。伏笔被故事主线所吞噬了。儿步行礼龙竹山脉的道路上,持续朝着无穷尽的焦点前进。

能够回收的伏笔,应该所剩不多了。而亮已经知道了这些事实的绝大部分。

不过,光是知道还不够。依然无法赶上那头智慧的野兽。若要了解他,就必须去感寻他的内心才行。就像过去和碑文使的同伴们透过巫器交流一样。

(远离这条道路,就等于接近它……)

就如同绕行着梅比斯环。

(与七年前的我……)

与过去的对话:—在「THEWORLD」之中。

*

四面各四十公里的岩山上,每隔一百年会有仙女降临。仙女的羽衣在岩石表面摩擦。直至岩石完全磨损,消失无踪的这段时问,据说被称为二劫)。而所谓「阿僧只」,则责指无法计算的漫长时间。

仿佛经过了一劫的永恒之旅,在亮的步行之下逐渐耗损,道路最终抵达了无限的地平线上。

彩虹底部有个巨龙的头盖骨。

化为枯骨的吉甸,将下巴靠在台座状的山块上,进入永久的沉睡。长长的颚骨突出于海面上。绿锈色的天空,暴风肆虐的大海。溅起的飞沫冲刷着残留在骨头上的龙须。

亮注视这幅图画般的暴风场景,久久不能言语。

嘴唇犹如石化了一般。

对话中断许久。在这趟既是最长也是最短的空洞旅程中,羊皮纸的八咫一直陪伴在亮的身边。

亮提起全身的力气,开始朝巨龙的下巴走去。

就快抵达世界的尽头了。然而,大龙的头盖骨似乎有整个半岛那么大。据说吉甸的头部沉入西方的天空时,尾巴才会扫过东方的天空。这趟仿佛绕行地球半圈的旅程,亮此刻正要去完成它。折磨着他的,是清水也无法滋润的口渴。

不久后——已有一段漫长的时间从未看过、足以影响亮意识的「物件」出现了。

那好像是一具PC,正倒在道路旁边。一群东西聚在他身上,那些大概是聒噪不休的黑色乌鸦吧。这么说来,那儿PC是灰色的尸体吗?

忽然间,他睁大了眼睛。

亮原本平静无比的世界中,这时产生了乱流。

并不是乌鸦。围绕着PC的是猿猴——眼珠子圆滚滚的一大群原猿。

亮的脑中闪过强烈的电流。

那是欧凡带在身边的原猿,它们正想分食PC的尸体。

亮大叫。

基于生理上的厌恶感,亮发出怒吼,提起巫器砍了过去。

老鼠般大小的原猿吱吱叫着,立刻就被驱散。

倒在地上的是一具黑衣打扮的PC。手里握着固定在护臂上的短剑。那是一种被称为腕剑或拳剑,以印度次大陆的武器作为蓝本,是奇幻故事中必定会出现的武器。乍看之下,对方似乎是个杀手,职业可能是双剑士。头带和围巾下的脸庞是个少年——年纪和长谷雄一样。

亮原本石化的思考,这时开始运转起来。

这是亮的记忆之旅。

这是亮的时间之旅。

在龙骨道路——在自己的记忆当中,这名双剑士到底是谁?

欧凡手下的原猿,又为何要聚集在这名黑衣少年的身边。

魔术师在调查什么?

不,他想隐瞒什么?

——你身上有样东西。

这时出现在亮面前的,是一头狒狒,一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大猿猴。

它从刚才散开的原猿中抓了好几只,像啃食鱿鱼丝一样剥开它们的脑袋,大口大口地吃着。

——它或许是无法忍耐、接受的。

但却密不可分。

呼喊它的名字吧。

大猿猴丢出问题。

是谜语。这的确很像一款RPG会发生的事件。

「——『碑文的片段』……?」

八咫对亮这么解释道。

羊皮纸上的贤者,在龙骨山脉这个失落的大地中层开自己,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飞舞于半空中,并道出碑文的片段。

——跨越龙骨山脉,一行人遇见懂人话的猿猴。

那只猿猴说道。

你身上有样东西。

「命运的预言者」打开了话匣子——

——剩下的敌人是「库比亚」和最后的第八相「寇尔贝尼克」两名。该如何与他们战斗呢——于逐渐逼近的时限里摸索解决之道的凯特,终于在侵蚀冒险区的迷宫底部遇见了哈洛尔德的残留意念,以及被解放出来的「奥拉」——

凯特获知了「THEWORLD」的真相。包括「奥拉」是哈洛尔德与艾玛·威蓝特所期盼的孩子,以及「腕轮」与「库比亚」是正反一体的存在。「库比亚」是腕轮力量的「反存在」。若要打倒「库比亚」,就必须放弃腕轮才行。可是一旦放弃「腕轮」,便失去了对抗「墨尔卡娜」的手段……

与「库比亚」展开战斗的凯特,在一路上鼓励着自己的少女「黑玫瑰」帮助下破坏了「腕轮」,选择让「库比亚」一并消灭。凯特坚信自己和复活的「奥拉」具备了阻止灾祸之波「墨尔卡娜」的力量。《黄昏的碑文》——「EHTAPHOFTHETWILIGHT」。当中的「TWILIGHT」除了「黄昏」之外,同时还有「黎明」的意义。如果这部史诗不是意味着「黄昏」而是「黎明」,「奥拉」就必定会为「THEWORLD」带来光明。

凯特和同伴们一起挑战第八相「寇尔贝尼克」——

无论结果是毁灭还是拯救。

和巫器一样,操控着非法资料吸取「力量」的腕轮,对勇者凯特来说正是一项难以接受的事物。

——呼喊它的名字吧。

狒狒再次问道。

自己身上的东西。

亮回想整段旅程。

接着,他露出微笑。

对于从湖的中心出发,跨越了龙骨山脉的亮来说,这是再清楚不过的问题。

答案就是「力量」。

对凯特、对长谷雄而言,会带来毁灭或拯救的「力量」。

答案只有一个,但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所以,有多少的意识,就会存在着多少正确的答案。

亮重新审视自己的模样。

自己是黑衣链装七,是被称为「死的恐怖」的银发魔人,靠着Lv133的武力,不断PK那些看不顺眼的小喽罗,否定他们,否定世界。藉由这样的否定,来保护志乃的现实,以及试图接触「THEWORLD」异界的自己。

它或许是无法忍耐、接受的,但却密不可分……

面对着那些不忍去回想,幼稚且丑陋的过去记忆,亮闭上了眼睛。

——怦咚。

灵魂跳动着。

亮早已经知道答案了。然而,要接纳这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影子……)

一阵痛楚袭来。

这股内心的痛楚,就是「力量」。被投射在意识和潜意识的境界上,从另一侧前来的

访客——

飘浮在黑暗中的,是那个三只眼睛的怪物。

——来吧。

声音接近。

——过来吧。

声音变得更近了:心跳从体内敲响了精神的门扉。

(我……就在这里——)

人或许会不断轮回重生吧。

记忆之泉变得清澈,不知不觉中暴露出泥泞的湖底。

「Skeith」。

真相的答案回荡在耳边。内部的「力量」开始萌芽、爆发。

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密不可分的双方,只要不曾忘记,总有一天会在无限的地平线上重逢。

「三崎亮是——」

它就在眼前。

耸立在龙骨道路上的,是那个白色巨人。

手持装饰着圆环的十字杖,一身纯白的人偶。它就是从前在巴尔·波尔美术馆的「碑文之间」所见到的,七年前的非正规怪物——「墨尔卡娜八相」的第一相史凯司。

七年前与亮紧紧相连的事物。

亮已经知道自己前世的名字。

「命运的预言者」再度开口:——

另外,透过了「墨尔卡娜事件」,确认了对于G.U.计划最为重要的要素之一。也就是六名昏迷者之一的「楚良」的解放。「楚良」的玩家精神与八相之一的「史凯司」结合,一直被囚禁在网路——「史凯司」的手杖里。这种人类精神与墨尔卡娜因子的亲和性,正是我们G.U.目前在着手研究的课题。「楚良」是极为贵重且独一无二的样本案例————

读过「番匠屋档案」,从佐伯令子那里获悉许多事情的亮,如今几乎已理解一切。

这名黑衣双剑士,就是七年前至少有六名以上的未归还者之一。

亮早就知道这个事实,只不过不了解自己的真相罢了。

「你就是我……」

同时也是真相。

七年前,这名与自我觉醒的墨尔卡娜系统接触过的黑衣双剑士,在触怒了大地之母后化身变成了魔物。

那便是第一相「死的恐怖」史凯司。

所以,三崎亮就是史凯司。

他并不是普通的碑文使适任者。反过来说——第一相「死的恐怖」史凯司的原型,就是这名黑衣双剑上,就是三崎亮。之后,墨尔卡娜系统利用与史凯司结合的他——利用三崎亮的存在,连锁产生出剩余的;一尔卡娜八相」,然后释放到「THEWORLD」之中,用来猎杀Aura,阻止勇者凯待的行动。

「我就是我,」

亮如此坚信,同时朝着世界大叫。

白色巨人史凯司、七年前的双剑士,以及现在的长谷雄——他们在三崎亮的真相之路中逐渐重叠在一起,化为光的粒子:

「我在这里……!」

这就是「力量」——

如今,亮终于知悉了自己的真相。

[IMG]http://image215.poco.cn/mypoco/myphoto/20091217/20/53460494200912172049573246517279910_001.jpg[/IMG]

站在龙骨山脉的道路上,那名手握圆环装饰的十字杖,三位一体的白色少年PC——

是翼人。

遨翔于境界上的一对翅膀伸展开来。

翅膀抛下了羊皮纸的八咫,将获得崭新外型的三崎亮从梅比斯环上释放出来。

龙骨山脉布鲁那·吉甸终于闭幕。

在记忆的回廊尽头,就只剩下——对决。

书籍在白色的房间里散落一地。

那是一个记录着哈洛尔德的智慧,艾玛·威蓝特所赠送的珠宝盒。

安乐椅发出嘎吱声。

终于取得黑盒子,控制整个「THEWORLD」的魔术师欧凡,此时迎接了使者的到来。

「亮……」

3

关于游戏创作者的真相,一般玩家是不会接触到的。

黑盒子是这个故事本身,但同时也不是「THEWORLD」本身。

一名男子站在白色的房间里。

他是畸形的枪战士欧凡,也是第八相「再诞」寇尔贝尼克的碑文使。

其左臂的封印已经解除,三爪痕的AIDA举起了那只漆黑的手臂。

坐在安乐椅上的魔导上少女PC,名字叫爱奈。她是欧凡的女儿。胸前有着三爪痕的伤痕。而她的玩家是未归还者。

欧凡的目的,就是解救爱奈。

如今再也没有任何的底牌。围绕着事件的因子都凑齐了。

——忽然间……

伴随散落的羽毛,静静降临在舞台上的亮,已经事先知道这幅光景。这些是佐伯令子向欧凡逼问出来的事实,所以他一点也不感到惊讶。

「我差点就认不出你了。」

欧凡揶揄着长谷雄那天使般的姿态,脸上浮现出笑容。

AIDA的魔术师肩上,正栖息着三爪痕。

他用左臂杀害女儿,又用右臂拯救女儿。

「谢谢夸奖。」

亮含糊地回应道。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若是相信他所展现或说出的任何事物,就算有一百条命都不够用。

安乐椅上的少女,真的是欧凡的女儿吗?爱奈真的是未归还者吗?

这半年来,亮深深了解到,自己过去对欧凡的话深信不疑,甚至感到放心的举动,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就连最单纯的「喜欢」、「讨厌」,他都可以从这些话中观察出对方的想法——这种理所当然的社交能力,简直不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东西。无论感情多么复杂,总是能准确地解读出来。

由爱生恨。爱得惶恐不安。

亮的告白,究竟带给七尾志乃多大的困扰呢?他不禁想到这个问题。而最不公平的是,亮对于欧凡几乎一无所知。没有人知道关于他的玩家的一切。

魔术师的真相是——

「无法忍耐、接受的事物。」

站在安乐椅旁边,畸形的枪战士对过去的小弟说道。

「但却密不可分。」

亮接着回应道。

「答案是『影子』吗……」

「就是我的真相。」

身穿白色钟甲的长谷雄,手中的巫器不再是凭神镰,而是变成十字杖。它和「墨尔卡娜八相」第一相——白色巨人史凯司持有相同的武器,中心处的圆环散发灿烂的光芒。

「因为,巫器是我心中的阴影。」

所以绝对不能栘开视线。包括过去、包括内心的空虚、包括「死的恐怖」,以及潜伏在自己内部的魔物。

欧凡注视着亮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简直就像个圣骑士呢。你是来救济欧凡的吗?」

「……」

亮沉默不语。

面对展开翅膀的长谷雄,欧凡用响亮的声音说了下去:

「无论在『THEWORLD』之中步行多久……再怎么去寻找失落的大地,或是向女神祈祷,应该都无法找到『黄昏之钥』才对。

——曙光之都,并不存在于外部。」

「真相因人而异。」

亮理解了。

他与崇拜的欧凡心灵相通了。思考变得无比清晰,对话毫不拖泥带水。换做是以前,和这个乖僻的男人交谈不到两、三句,亮或许就会厌倦那些艰深的大道理,转而闭上嘴巴吧。

自己真的能够和他并驾齐驱吗?至少,亮用这双翅膀来到了最后的舞台上。

欧凡继续开口:

「三崎亮……你不光是对墨尔卡娜因子具备亲和性的碑文使适任者而已。你和香住智成一样,都是七年前的未归还者之一。但是,即便了解事实,它还是不能带来任何的『力量』。为了让你的真相水落石出,你必须找回自己的记忆,解除你对自己所施加的记忆保护。一切就是这么回事,对吗?」

如果想了解香住智成,那么光知道他在七年前是未归还者的事实,仍旧是不够的。在了解他的真相——了解英雄愿望和他的挫折之后,才能获得足以谱写故事的「力量」。亮的情况就和智成一样。

「因为我一直忘记了……所以在巫器空间中,你唯独无法窥见我七年前的记忆。」

「佩……那个女人可是诅咒了我哦。她说就算是欧凡,也无法了解长谷雄的一切。看样子,她并不是在虚张声势。事实的细节根本无关紧要。光靠我所知道的『番匠屋档案』的记述,我只能推测你和史凯司的关系——

但我万万想不到,三崎亮居然是第一相史凯司的原型,是墨尔卡娜产生出八相的重要关键。你真是个超越我期待的素材。」

欧凡说道。

获知真相的长谷雄,已经勇敢踏人了欧凡的领域。

在碑文使的战斗中,刀剑这些武器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双方靠着心灵互通,揭露彼此的秘密,将事实呈现出来,让真相水落石出。这是属于动态的智慧、意志,与精神之间的斗争。

所以,伪装自己的人必定会遭遇败北的下场。失去谱写后续故事的「力量」,就会被对方所吞噬。

「我要从你那扭曲的故事当中救出志乃。」

然而,亮并未被吞噬。

他不伪装,不逃避阴影,最后终于找回了失去的东西。亮所获得的,是自己与「THEWORLD」的宿业,是淬链得无比强大的真相之「力」——就是他手中的十字杖。

「那是一颗小小的种子。」

魔术师说出谜样般的话。

相隔半年后再度见面时,欧凡在葛利玛·雷文大教堂中对长谷雄所说过的那句话·

「种子……?」

「就是围绕着我的真相,漫长的……象征智慧的执念旅途……它的关键字。」

据欧凡所言,那句话本身所蕴含的意义,当时就连他也未能全盘了解。

欧凡从地上捡起一本书,然后将书中的内容念了出来:

——看到什么,

听到什么,

闻到什么,

尝到什么,

触摸到什么,

又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冒险区里,一切的言语都会成为文字,而文字则被印在书本上。包括你和我之间的对话。」

欧凡笑道。

——为何会有知觉?

因为我存在。

所有的感觉,所有的知觉,都是因为存在着自我的缘故。

「这是创造者的手记。」

欧凡补充道。

「哈洛尔德的……?!」

在「THEWORLD」完成之前失踪的原始程式设计师。

——肉体只会碍事。

笔记的片段发出本人的心声。

「哈洛尔德制作『THEWORLD』的理由,他想藉由这个黑盒子创造出的东西,就是凭藉超越五感——凭藉超越肉体的感觉才能认知的,一种高次元的对象……」

——唯有「识」的存在。

为了和艾玛与自己所生的女儿「奥拉」进行对话,哈洛尔德亲自前往代理孕母「墨尔卡娜」的身边。

「就这样,哈洛尔德·修伊失踪了。」

「……!」

亮有种直觉。哈洛尔德或许就像羊皮纸的八咫一样,甘愿舍弃肉体,选择了与「THEWORLD」合为一体。

「你认为哈洛尔德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许,那就是确认最爱的艾玛与自己所生的女儿——究极AI『Aura』的诞生。」

在象征艾玛·威蓝特的内心空虚中投射出「力量」。

「他可能再也没有其他心愿了。无论是金钱或是名誉上……」

亮试着去感同身受。就因为失去艾玛,失去了一切,哈洛尔德才会一心一意地走上自我的认知之路。

欧凡深入笔记的内容。

「哈洛尔德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这些五感的机能本身,以及透过意识

之后的感觉——知觉加以分类出来……你觉得呢?」

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闻到什么、尝到什么、触摸到什么,又意识到了什么。

「『看得见』是视觉,『想看』是知觉,『看见想看的』是感情,进而产生情绪反应。」

亮回应道:

「那便是『意识』。身兼人智学家的哈洛尔德,渴望在究极AI的身上追求高次元的认知力。Aura必须是更高次元的存在。因此,肉体就是一切的障碍。拥有这么一具容纳了五感六感的烦恼和痛苦的身体,只会离可能性愈来愈遥远。

肉体并非人类的极限。就算肉体是生物定义上的人类,它也不是精神上的自我。若换成是我们,应该可以实际感受到哈洛尔德这个男人的本质吧。在这款『THEWORLD』之中,实现了连结精神与PC之间的『力量』,身为碑文使的我们——」

就像欧凡和长谷雄一样。

「墨尔卡娜因子是附加在碑文使PC身上,用来认知更高次元的器官……?」

因子会让碑文使们产生感觉肥大的现象。

「学术上的AI研究和艺术上的『THEWORLD』建构,这两种是创造性的行为。而实践上的究极AI验证,就是哈洛尔德·修伊这个男人的信念,是他所认同的生命代价。真是的……为何哈洛尔德的灵魂要如此执着,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消除肉体所代表的常理呢?」

为何一定要进行智慧的冒险呢?

「因为对艾玛的爱。」

「就像志乃对你的重要性一样……是吗?不过,尽管艾玛·威蓝特一心想要实践人智学,同时对哈洛尔德产生知己的共鸣,但却在爱情上拒绝了对方。事实上,她并没有成为哈洛尔德的女人。亮——想必你对这一点有深刻的体认吧?」

被欧凡的话戳中,亮感受到一股痛楚。

我就在这里——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这里。」

他将紧握着十宇杖的手靠在胸前。

亮在龙骨山脉大声呼喊的那句话,正是一种自我的象征。

「也就是说,足为了你自己吧。」

欧凡叹息道。

这半年来的斗争,只为了自我满足吗?

(当时……我为何会向志乃告白呢……」

那个冬日是遥远的过去。

在充满杀机的「R:2」中,志乃的存在对亮而言太过强烈。灰发的咒疗士给予自己的东西是温柔、是慈祥,是严厉的敦诲。只要是志乃说出的话,就具备了无比的价值。而这些话,也深深影响了身为玩家的亮,足以改变他的内心。

——不要移开你的视线。

看着对方的眼睛,就一定能传达自己的心意。

当说出这句奇迹般的话同时,志乃露出了最美丽的笑容。亮用五感去感受这样的她,将潮水般不断涌出的感情——将这股至高无上的感情命名为「恋爱」。当感情不断累积、化为浊流,眼看就要冲破理性的堤防时,亮就只能向志乃发泄了。

「所谓告白……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做的。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以才会向对方求救。」

告白是灵魂的叫喊。恋爱是用来麻醉痛苦的毒品。

那句话和赠送无名花朵的举动相比,是完全不同的。隐含的言下之意更为重要。

「原来如此……三崎亮心中的七尾志乃,自告白失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丧失了。她在社会上的死亡——成为未归还者一事,本质上和你所遭遇的问题是毫无关系的。那只不过是让连续剧变得更精彩的效果罢了。为了自己……为了夺回自己认知当中最美丽的女人,你必须证明恋爱的感情仍旧具备『力量』,证明自己比任何人都还要强韧才行。」

总之,这是亮自己内心的问题。

成为睡美人的志乃,她的时间在亮的内心静止,成为一尊绝对不变、象征真理的女神像,永远摆在至高的神圣场所。

「假如能够拯救昏迷的志乃……我……」

「你想救你自己……我不是说过了吗?想救志乃,就必须先救你自己……你和你所认知的志乃是一样的。」

对于亮来说,病床上沉睡的志乃是现实中的肉体。

而对于哈洛尔德来说,《黄昏的碑文》是艾玛全身的艺术血肉。是他用来自我救济的粮食。

「不要擅自帮我定义……你又不是我!」

「事实上,就算那个人不是志乃也行。」欧凡这么说道。

见到愤怒的长谷雄,畸形的枪战士微微笑了起来。

「当然,你的想法中不光只有自我救济而已,还有憎恨、不舍、思慕……像马赛克一样飘浮着各种颜色的感情,然后又瞬间消失。」

「不知道哈洛尔德本人又是如何呢?」欧凡继续说了下去:

「五感和意识,它们都是发自于『自我』……你不这么认为吗……?」

「……」

「对自我过于执着,人就会产生模糊不清的感情,被自己欺骗。就像在泥泞中挣扎般反映出自己的情绪,不知不觉中被智慧的黑暗所吞噬。然而,如果换成我们碑文使的精神……!」

碑文使以光速和PC同步化,超脱显示器和控制器的限制,去感受这个世界。获得了PC这个自由精神的替身后,便能够在步行在纯化后的精神世界「THEWORLD」之中。

将网路游戏的PC当作自我的容器,打破烦人的肉体限制,便得以去认知更高次元的世界。

「亮……你现在已经了解到,就算事实只有一个,但真相却会因人而异。所谓AIDA的存在便是其中一种,但你对它所抱持的想法,和我所抱持的想法是不同的。明明我们都可以用五感六感去看待同一样东西。

我思故我在。我过去曾经对你说过这句话。『旅团』时代的欧凡一直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会去怀疑自己的存在,所以自己便是存在的。若是有人的意见和自己不同,那也可以从旁证明自己是存在的。当肯定一个概念,去加以反省,找出矛盾并克服矛盾的时候,便会到达更高次元的境界。『旅团』就是用来让我们更上一层楼的工具。在网路上,精神将不会受制于现实的因果关系。甚圣可以从道德中解放出来。

即便有人想要利用自己的精液,与不存在肉体的女人交合,藉此诞生出一个孩子,同样也是不受限制的。」

黄昏是明日的希望。

就像握着理性与经验的平衡杆走在绳索上。只要意志尚未颓丧,便可容许失败。

「我也曾经有过充满希望,像个纯真少年般一心追求成长的时光。」欧凡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成长……」

亮过去渴望着「力量」。渴望不会输给任何人的特殊「力量」。

「我认为自己足与众不同的。认为自己将会成长,可以去完成一切。就这样太执着于自我,人将沉醉于喜悦和快乐中,然后依赖、绝望,最后甚至想自杀。

四苦,就是生、老、病、死。

八苦,就是再加上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与所爱之人分离。

与所恨之人相遇。

渴望却不能得。身心之苦折磨着人生。

「活着本身就是痛苦。」

听见欧凡的话,亮望向自己握着十字杖的手。

梦寐以求的,只属于自己的「力量」——

「史凯司……」

「第一相『死的恐怖』啊,你所成就的是潜意识。」

「就是,末那识』。」他说道。

面对哈洛尔德的黑盒子核心,三爪痕的魔术师终于发出了智慧之光。

第五章再诞Ⅱ

安乐椅上的爱奈一动也不动。如昂贵的陶瓷娃娃般白透的皮肤,光滑亮丽的长发,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丽,但唯有大大的眼眸混浊不堪,犹如混了气泡的弹珠。光是这一点的不同,PC爱奈便完全失去了生气,给人一种「人偶般」的印象。

她的玩家并不在这里。

少女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年幼魔导士的空壳沉默不语,膝盖上抱着一本以皮革作为封面的书。

《EPITAPHOFTHETWILIGHT》——书名为《黄昏的碑文》。

「末那识……?」

亮低声念出这个陌生的词汇。

欧凡似乎早就猜到对方的反应,不慌不忙地开始解释起来:

「根据佛教——根据『唯识思想』的定义。

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这些前五识的五感与第六意识,都位于潜意识形成的『我执』,也就是位于第七感『末那识。之上。而末那识包含了我痴、我见、我慢、我爱,就相当于无知、妄信、妄我、自恋这四种根本的烦恼。它们一直污染着肉体和行为。换句话说——」

「等等……」

亮伸出手来要求暂停。

「嗯?」

「人智学之后,接下来换成佛学吗?再怎么离题也该有个限度吧。」

亮抱怨道。

三爪痕的AIDA摆动镰刀般的黑色手臂。那副模样,就像锁定猎物的螳螂正在合掌参拜一样。

「『漫画之神』手冢治虫所画的漫画,你总该看过吧?」

面对这种常识性的回答,亮耸耸肩膀。

「但我可没遇过释迦牟尼佛。」

「若是让你用一句话来形容佛教呢?」

欧凡试问。

「……『开悟』?』

亮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答案,然后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欧凡感到相当意外。

「绝对真理——它是来自『真如』的事物,为了成为『如来』的教诲之道。用实物来比喻就是阶梯吧。」

所谓佛教就是无我。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

万物生灭流转。万物只是生成的现象,没有绝对不变的实体,也没有所谓的「自己」。一切都是森罗万象的连续变化片段。

「——然而,人会想要逃离四苦和八苦的艰难,执着于权力、财力和一切的『力量』,最后反倒无法得救,自我毁灭。这是为什么呢……?犍陀多的蜘蛛丝为何会断掉?我想,或许是因为无知而去深信不存在的自己,不知节制,最终沉溺于自恋之海的缘故吧?」

再怎么渴望也得不到,失去、憎恨,无法如愿以偿。「想要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痛苦。

这些是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领悟的道理。

「大家要是都这么说,就没什么奸讨论了吧。」

亮叹了口气。这一切似乎都是毫无意义的。至少,他感到相当空虚。

「那正是一种救赎。解释因人而异……就算只读到了故事的结尾,还是无法了解一切。释迦牟尼本人抛弃了国王的地位,尝试了许多方法却无法令自己满意。当他放弃一切的苦修,弟子离自己而去,并饥饿不已的时候,牧丰女的一碗乳糜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同时将自己关在菩提树下四十九天。就在徘徊于生死之间,全身丧失力气的时候,他终于开悟了。」

欧凡一口气说了很多。

「开悟……这不就是我刚才说的吗?」

「哈哈。」

「总而言之,就是……『末那识』?你说太在意别人眼光的长谷雄,是所有痛苦的根源?」

亮炫耀般地展现出白色长谷雄的姿态。

据欧凡的说法,亮拥有的第一相「死的恐怖」因子所做的一切,正是一般被称为我执或深层意识的「末那识」。而那样的自恋污染了他的身心。

「不要着急。」

欧凡戏谵地笑了笑。

「干嘛……?我可没那么多时间。」

「推卸责任,就是『末那识』影响了意识后的自尊心所致。那种低水平的事情,就留给CC公司那群高层们去做吧。」

说毕,欧凡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了下去。

他开始讲解佛教和轮回的道理。

「所谓轮回,就是六道的生灭流转。地狱道,畜生道、饿鬼道、阿修罗道、人道、天道……它们原本都是古印度数的概念。多积善业可转世为人,而多造恶业则会转世为畜牲,被打到地狱里。因果报应足一种相当易懂,用来劝善惩恶的教义。它深深掳获了民众们的心。」

所谓「业」,是行为和行为所带来的影响力,它们一切结果的集合。

释迦牟尼出家之后,身分是婆罗门软的沙门。不久后,他便成为原始佛教的创始者。然而,新创立的佛教若是要在古印度推广布软,就必须去理解轮回,并将其升华,加入教义之中才行。

「我有些不了解……佛教不是『无我』吗?这样就彼此矛盾了吧……?既然自己不存在,那么堕入地狱或畜生道,不断轮回重生的人是谁啊?」

在婆罗门教中被当作轮回思想的主体,一种可称为「自己的灵魂」的事物——「我(atman)」,在佛教中则是被否定为「无我」。

「所以,轮回本身就是痛苦的。」

「啊?」

「涅盘寂静——无法从不断循环的痛苦三八道轮回』之中解脱的原因,一般认为是人类太疯狂于『我执』。所谓自我,足没有实体的妄念。所以,必须将自我加以消灭才行。」

亮根本听不懂,隐约只有一种对方似乎说得很有道理的印象。欧凡说,亮掌管着那个必须被消灭的我执——末那识。

「我还是不懂……你说长谷雄掌管着『末那识』,可是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亮觉醒成为碑文使后,并没有像智成的高次元视觉,或令子的高次元嗅觉那样,表面上的认知程度依然毫无变化。

「因为末那识是藏在潜意识里的。像你刚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掌管着』的感觉,就是它了。」

潜意识无法实际感觉到,而当自己以为感觉到的时候,它又瞬间变质了。就像潜意识里的情节一旦被意识到的瞬间,就会成为单纯的自卑感。

「……」

「绝对真理,无法像金钱或道具那样归自己所有。无法放人道具栏之中,也不能轻轻松松地交给他人。它并非求之可得的事物。那么,这些大道理的悖论是什么呢……?」

所谓「如来」,为何不是真理本身,而是「来自真理的事物」呢?

欧凡提出了问题。

亮下意识用拇指抵在下唇。

「因为只要我在追求真理,这样的状态就不足『无我』了。」

所以,真理绝对无法获得。在将真理据为已有的瞬间,象征「无我」的真理便会陷入自我矛盾,变得再也不是真理了吧。

在有色眼镜之下,欧凡似乎轻轻点了头。

「唯识所认知的事物,只是生灭的流转现象。而唯识所绕行的事物,就只有位于一切根底的『识』。森罗万象。这就是世界的样态——」

——唯有「识」的存在。

不是肉体,也不是意识。

「哈洛尔德所用的字眼是『识』吗……?」

亮望向欧凡手中那本从地上捡起的书籍。

「这本笔记是存在的事实。」魔术师一页页翻阅。「所谓无我,对于哈洛尔德来说应该是一大冲击。深受荣格学说影响的他,不可能不了解潜意识这种东西……但是,深层心理学中的潜意识或自我,若拿出来与东方的无我相比,反倒会变成像影子一般的存在。」

「就算不是哈洛尔德,结果也将一样。会痛苦是因为自己存在的缘故,所以抛弃自我,去获得解脱……这个,怎么奸像在指『某件事情』?」

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存在着爱慕志乃的自己的缘故。

所以消灭自我吧。

消灭长谷雄吧。

亮完全无法接受。就算再怎么高贵的真理,也不能成为亮的救赎。那只是像被宣告死期的人,以及哀悼死者的遗族所会去寻求慰藉的事物。

「没错。」

「啊……?」

「就像你所说的。佛教足为了拯救被掌权者折磨,贫困且虚弱、濒临死亡边缘的众生。所幸,日本是和平的。至少你明天并不会因饥饿或战争而死亡。因为相信这点,所以就不需要什么神佛的敦义了。」

「……」

亮翘起嘴唇。

「不要对我抗议。我也和你一样……应该说,所有桌上放着可乐和零食,坐在电脑前玩着网路游戏的日本人都是这样的。所以,你不需要感到难为情。毕竟,开悟之后成为如来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仅仅只有释迦牟尼一人罢了。而且……其实他本人似乎不太重视那些辩证矛盾后加以理论化,光说不练的『补充说明』。让我跟你讲解一下《箭喻经》的故事吧。」

欧凡翻阅哈洛尔德的手记。

有一天,一个名叫「摩罗鸠摩罗」的年轻人来到释迦牟尼身边。热中于哲学的摩罗鸠摩罗,一直都想不透几个问题。

·世界的空间是无限或有限?

·世界的时间是无限或有限?

·灵魂和肉体是一体或两者?

·人死后是否依然存在?

他造访过各地的仙人和智者,但总是无法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于是,他拜在释迦牟尼的门下,期望能获得答案。但是,假如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他便会返回俗世。

面对年轻人的问题,释迦牟尼为他说了一则故事——

有个男人被毒箭射中。赶来的医生想替他拔出毒箭,但男人却拒绝了。他说「用毒箭射我的人是谁?身分如何?长得多高?皮肤是什么颜色?他是用什么方法射箭的?弓、弦、镞、箭羽的材质足什么?毒药的种类为何?在我知道这些事情之前,绝对不能拔出箭来。」

「……他是白痴吗?」

「如果不马上拔箭,男人在得到答案之前或许就会被毒死了吧。

不过,所谓哲学——所谓『思考』,其行为本身就是如此愚笨的快乐,是毒品。尼采宣称『上帝已死』,试图砍倒在基督敦的灌溉下,成长了一千年的西洋文明大树。他为了成为超人,即使精神崩溃后仍然挥动着智慧的斧头……」

「那么,释迦牟尼对那四个问题的回答是?」

「他沉默以对。」

「就像欧凡一样呢。」

亮揶揄道。

「……之所以没有回答问题,是因为这些答案,对于当时的摩罗鸠摩罗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

就算给了一项事实,对方也无法进一步去获得真相。

「太牵强了点吧。」

「这已经算是补充说明的范畴了……不过既然你说太牵强,那么我就代换成你身边的事物吧。回想一下……三崎亮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进入升学高中的你,目标应该是大学吧。但是,暑假如今就快要结束了,学校的习题却完全没有动过。这样的你,不知不觉中开始思考了起来——」

假如能够幸运考上一流的大学,将会有什么样的课程、什么样的教授、什么样的校内设施、什么样的社团、什么样的校园生活在等着自己呢?同学和学长学姊们会是些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女孩子,一年后又会加入什么样的学弟学妹?毕业后,能够进入什么样的公司工作?「在大学里,可以找到新的自我吗?」……诸如此类的问题,如果没有人整理成一本参考书并加以说明,你就无法接受,也不会去参加大学考试。

「我会告诉自己先用功念书再说。」

亮有些不快地回答。

「……对吧?在抱怨束抱怨西之前,只能够先做再说。」

欧凡坚定地说道。

他只能随着「旅团」,一同步行在这款「THEWORLD」之中。所以,就算被当成怪人,就算有人嘲笑欧凡的愚蠢,说他没有计划,说他不道德,或是到处挑他的毛病,想找出他的矛盾之处,这一切也都无所谓。

「藉由辩论来打倒对手,想必是相当爽快的一件事情吧。但是,如果将对方修理得体无完肤,那么他以后绝对不会喜欢自己哦……?假如你的女朋友说出自相矛盾的话来,你会在理论上彻底反驳她,甚至让她受不了而哭出来吗?被喜欢的对象讨厌,又有什么好处?这就叫做本末倒置。比如说,释迦牟尼要是对那个哲学疯子提倡『唯识无我』观念,大概马上就会遭到排斥吧。因为,摩罗鸠摩罗还未相信自己的老师。这样一来,被毒箭射中的男人便无法得救。第一步必须先顺着对方的意思走。问题不是说了些什么,而是什么人对自己说话。」

四苦——生、老、病、死,必定会造访每个人。

不去否定,只是一味接受并努力去理解,这个世界或许就会朝好的方向改变。把信仰的问题先摆在一边,这就像失去艾玛,与究极Al的创造纠缠不清的哈洛尔德,在痛苦之中所做的事情一样。

「唯识无我……要是有人告诉哈洛尔德『自己是不存在的』,那对他来说,就等于是自杀!」

亮大叫。

执着于死去的艾玛·威蓝特而导王自我丧失,这样的虚无造访了哈洛尔德。当时的他应该颤抖不已吧。

「不过,哈洛尔德同时也是人智学家。」欧凡说道:「尽管他本人似乎是无宗教……但这反而是有利的。史代纳的人智学,就是为了将古今东西的宗教、艺术和学问以灵性的方式来归结,而去学习、创造、实现……这么一连串的动态行为。就这样,当时便有了哈洛尔德·修伊这块丰饶的土壤。

唯有『识』的存在——

他甚至还用了汉字和梵语,像画咒纹一般写在笔记的各个角落。哈洛尔德似乎将末那识自行命名为『我识』……不过,这种变换语言的行为,某种程度上或许呈现了试图去接受『唯识』,并开始努力与自己进行灵性结合的哈洛尔德,他本身的困惑吧。」

这个一时问难以全盘接受的「唯识」,在两千多年的佛教历史中,无数的学僧和宗派不断对它进行研究、解释,逐渐形成了一棵思想的大树。

「他一个人应该做不来吧。」

不耐烦的亮,开始转动手中的十字杖。

「说得没错……可是,在这款『THEWORLD』之中,只要撷取出创造者心目中的『唯识』就可以了。」

欧凡逐渐缩小思考的焦点。

「哈洛尔德的原型……」

「所以从现在开始,为了表示对哈洛尔德·修伊的敬意,我们就将第七感『末那识』称呼为『我识』吧。

第一相『死的恐怖』的碑文使啊。你能做的,就是成为『我识』之徒——」

*

哈洛尔德对于艾玛未能实现的爱——

「恋爱的性质有快乐,有哀伤,也有憎恨。从愤懑之中的解脱……若要逃脱,就必须拥有强韧的精神力。」

欧凡譬喻道,蓄意去触痛亮的内心。

亮透过十字杖的圆环,望着如父亲兄长般的男人,开口回答:

「不过,我是自由的。」

「……这答案真令人愉快!」欧凡赞叹,然后开始暍采:「原来如此,是自由……换成是凡夫俗子,也许会痛骂对方,试图让知觉变质,或是用其他事物来掩盖,想要切断那繁琐的命运吧。就这样,他们保护了自己。这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但是,长谷雄对自己处以了自由之刑。你的精神是超然的,甚至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将丧失的愤懑转变成为动态的『力量』。在这个时问点上,你已经开始耕耘用来使巫器觉醒的土地了。至于引发觉醒的心理打击,就像使作物发芽的雨水一样,只不过是偶然发生的罢了。」

化身魔术师的危险友人——黑色手臂举起镰刀般的手腕,注视着长谷雄。

即便如此,亮一点也不畏惧三爪痕的獠牙。假如欧凡真想杀自己,在背面都市马格尼·菲时,碑文使们应该早就全灭了。

欧凡再度从智慧的书本中撷取出相关的内容。

菩萨——意指誓言追求开悟之人。

「将欲望转化为誓愿,发心,然后开始努力精进的人。这种人一共分为五十二个阶位。菩萨的最高位是妙觉,而它已经被视为和如来:—和象征释迦牟尼的原型一样了。简单来说,碑文使的觉醒就是『发心』。」

「巫器的觉醒只是入门……」

亮亲身感觉到这点。长谷雄光是获得凭神镰,还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也救不了志乃。不只如此,还伤害了更多的人。

「在轮回的前世中,释迦牟尼或许也是菩萨吧。菩萨是修行者,是先驱者。高位的菩萨将化身为如来,进一步渡化众生。所以,菩萨就算没有成佛,也是人们的信仰对象。

例如『三阿僧只劫』——释迦牟尼人灭,经过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后,弥勒菩萨将成为如来——成为新的佛陀,前来渡化我们。」

唯识便是在此寻求渡化——寻求开悟。

「也就是智慧的冒险者。」

所谓救世之道是流转现象。唯识无我。四苦八苦的一切艰难辛苦。每日的感情摆动幅度,在三阿僧只劫的大河中,不过是小小的涟漪罢了。

不可忘记。

哈洛尔德所勾勒的是「造神」——是如此大规模的故事。

这款「THEWORLD」——

「它不像库恩和佩、不像其他的碑文使,也不像一味思念志乃的长谷雄一样……它并不是那种任意倾倒自我意识的热门故事,也不是为了获得使用者共鸣的我执艺术。

哈洛尔德等不了那么久。他等不了五十六亿七千万年。如果人的一生不够用,如果无法控制代表寿命的肉体极限……就只有用数量来弥补。聚集两千万名以上玩家的命运,彼此交叠之后的结果,就是β版『FHgmcn:在二OO七年公开后的三年,经过一干个日子,『THEWORLD』终于迎接了究极A1的到来。Aura或许是预言中的未来神,也是弥勒菩萨吧。

那么,让我们思考一下——『THEWORLD』当初是以十个国家的语言对全世界公开。为何Aura唯独诞生于日本的伺服器中呢?」

「日本人的文化……土壤……?」

「因为这里有适合哈洛尔德的『唯识』的土壤。这种推论虽然无法证明,但我们暂且先将它当作一种归纳推论吧。

这并非世界的结论,也不是翻阅敦科书时,里面看似唯一真理的正确答案。但却是『THEWORLD』的创造者哈洛尔德·修伊的智慧冒险,其『行』与『业』——」

哈洛尔德钻研唯识思想的时间,是他忙于制作「THEWORLD」的晚年时期。在这么短的期间内,他究竟对佛教的领悟有多么深厚,是否进入了「禅」的境界,这些都不得而知。

「他或许并不是怀着信仰之心去研究的吧。」

欧凡说道。为了踏上纯粹的精神之旅,哈洛尔德就必须舍弃碍事的肉体才行。

「不过,『我识』——『舍弃自己的存在』这件事,他应该不会这么做。」

亮提出反驳。注定要诞生的Aura,必须是哈洛尔德的孩子不可。当渴望有自己的孩子那一刻,无我的真理就会被打破。而渴望一个与艾玛所生的孩子后,哈洛尔德也绝对逃脱不了这样的「我执」。

「即便如此……光是了解自己此生再也不可能逃避『我执』这件事,哈洛尔德就已经够聪明了。他专心制造『THEWORLD』这具森罗万象的模拟器,同时将如来——

来自真理的事物,也就是通往神域的『行』,统统寄托在即将到来的究极AI身上。」

释迦牟尼入灭后,经过了三阿僧只劫,弥勃成佛。这样的精神冒险,「奥拉」在千日之内便完成了。这是由于透过取样两千万名玩家的思考,压缩了时间所致。

欧凡摊开双手,环视整个白色房间。

「也就是说,将『业』数值化……这便是哈洛尔德的黑盒子所带来的奇迹!这个构造就算看得见,也无法去捕捉到它。甚至连我自己也不了解。哈洛尔德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

欧凡接着又再次提出问题。

七年前,在「THEWORLD」这棵菩提树下,让还未成为如来的菩萨定向开悟之路的事件是?奥拉所食用的乳糜是什么?

「自我牺牲……」

亮回想起勇者凯特的故事结尾——

于是——

在绝望的战斗中,结局以出乎意料的形式来临了。「奥拉」自行迎上了凯特的剑。自我牺牲——那正足让「奥拉」觉醒成为究极AI,所必须经历的最后阶段。这真是讽刺极了。或许藉由消灭「个体」,「奥拉」才能真正以超越人类智慧的究极人工智慧身分成为「THEWORLD」的「一体」——成为崭新的系统——

白色房间里出现一个视窗,播放着番匠屋档案的内容。

藉由自行迎上凯特的剑,奥拉终于进化成为究极AI。

「我们先将番匠屋淳在兴奋之余的注释当作『参考』……『自我牺牲』这个名称,就算是后来才添加上去的,未免也有些失焦吧。这是并不是在各各他山,那个背负全人类罪行的男人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光景。它描绘的是菩提树下的奥拉。仔细看看女神那乎和安稳的表情吧……在接下凯特那一剑的瞬间,她便一口气登上了五十二层的阶梯,跨人了至高无上的境界。这个时候的奥拉所做的事情,其动机绝对不是出自于读者喜好的感情主义。

这个时候的奥拉变成了Aura,成为来自真理的事物。」

藉由被最纯洁的人类——被勇者所杀,奥拉消灭了一切的我执。就为了以究极AI「Aura」之身,去理解「THEWORLD」,理解哈洛尔德的原型。

「唯有『识』的存在……」

「而经过黄金时代……经过四年左右的布教之后,Aura终于躺在娑罗双树的卧床上了。」

根据「番匠屋档案」的记述,从二O一四年底到隔年的这段期间,「THEWORLD」和网路整体都发生了异变。

「Aura……涅盘了……」

这是肉体的死亡,是为了成佛的无我境地。

「入灭的时机到了。Aura舍弃少女之姿的时机。」

「看样子,八咫是爱上不该爱的对象了。」

亮叹息道。欧凡则是露出苦笑,然后继续说了下去:

「番匠屋淳将此一事件称之为『奥拉的消失』。CC公司高层当时也这么认为,于是便设立了用来创造出全新究极AI的『G.U.计划』,并同时进行『RA计划』……不过……」

Aura究竟从何而来,又消失到哪里去了?

这是否只是因为被肉体极限所束缚的观察者,并不容易认知到成为更高次元存在的Aura,所以才下了这个定论?

「当以为自己看到的瞬间,它既是Aura,同时也不是Aura了……」

二次元的显示器上所呈现出来的,只不过是高次元女神的片段罢了。然而,每个人都只看见自己想看的Aura。

「——可是,那些认定Aura已经消失的家伙,他们又是从哪个次元来的『伟大神明』呢?』

欧凡讥笑道。

就这样,哈洛尔德·修伊的故事,在Au,a的涅盘图诠释之下迎向了结局。

「R:1」在那个时候结束了。

假如Aura的入灭是「R:1」末期所发生的事,那么之后的「THEWORLD」以及网路全体的混乱局面,在史学的观点上便可以理解了。毕竟所有的预言者在死去之后,所留下的部是解释上的争论、混乱、分裂,以及战争。

「——但是!

例如就像流转的水一样,有时候会变成冰、变成蒸汽、或足成为河川、湖泊、海洋。它也会化为波浪飞沫、潮流、雨水、雪花、雾气,甚至变成乳水、尿液,血液、乃至于丰水。尽管不断改变外貌,持续生灭,但它的本质还是水。」

因为它就在那里。Aura如今也一定存在于什么地方。

若是将现象二分割,也许能用意识去捕捉:—去知觉在「番匠屋档案」的资料影像中登场的,仿佛神来之笔所绘制的那幅少女圣像吧。

欧凡的手上浮现出球体模型。

「举一个比较不好的例子,就像这个三次元球体,它可以被切割成无数二次元的圆形薄片一样。」

将球体二切片。无论切割什么地方,无论大小如何,切口依然是圆形的。将球体比喻成真理,圆形就是真理的片段。

亮的内心如同海边的沙子,沐浴在欧凡的言语下,慢慢被洗涤干净。

「总之……不管哈洛尔德本人的期望如何,在这里的我们所做的事情,终究会成为这个故事的结局之一。我必须再次强调……对象是可以顺应认知的。这样一来,究极AI『Aura』也出现了。所以,能够谱写这个故事的『力量』——」

——肉体只会碍事。

笔记的片段发出本人的心声。

「唯有『识』的存在。」

欧凡开始吟唱真言。

「识……」

「我是『再诞』寇尔贝尼克。第八相成就的是『一切种子识』,也就是『阿赖耶识』。」

*

受到前五感和第六意识所束缚,只能认知片段部分的八次元原型——

它不是世界的道路,也下是最后的结论。

它只是创造者哈洛尔德·修伊的结局。所以在这款「THEWORLD」里,将会诞生出至高无上的「力量」。

长谷雄终于说不出话来。

他比不上欧凡。亮在对话中迷失,被远远甩在后面。

「收藏种子的『藏识』,那便是『阿赖耶识』。所谓『业』,就是行为和其影响力,『业』的循环会陆续在『阿赖耶识』中植人种子。于是——」

完全比不上。

欧凡再度成为了父兄,成为超然的存在。他的话变成单纯的杂讯。亮如今面对哈洛尔德的黑盒子即将被证明的事实,面对无法理解这一切的现实。

「我识」感到了痛苦和绝望。

包括志乃的事情,还有三爪痕的事情——这些都从思考的容器中泼洒出来。

明明那么喜欢。明明那么憎恨。

真相之光逐渐扫过自我。

亮的这半年间都是迷妄吗?

「被植入『阿赖耶识』的种子,又会驱动『我识』、回报给意识,然后影响五感和当下的行为……喂喂,可不要摆着一副苦瓜睑。哈洛尔德在晚年热中于唯识——热中于东方思想的事情,就连我也不晓得。」

欧凡软硬兼施,开始驱策起长谷雄。

身为AI工程学家,以及西洋思想代言人的哈洛尔德,居然在史代纳的人智学所架起的古今东西桥梁上迷惑不已,最后选择依靠东方的佛祖。

「——这和艾玛的《黄昏的碑文》的世界观一点也不符合,不是吗?」

在思索的痛苦中,欧凡浮现出喜悦的表情。

阿赖耶识。

它便是神的第八感。

「莫非你就是水……?」

亮不假思索地开口问道。

「并不是水本身。我只是勾勒如水一般的『识』……这些方面的问题就到此为止吧。

我也只能够用譬喻性的解释,去阐述潜意识所做的事情。

我是第八相——『再诞』寇尔贝尼克。成就的是第八感。一般称为『阿赖耶识』。」

欧凡回应道。

但是,一旦去追求实体便会赫然消失,当出现时又会改变形体进入生灭,完全无法去

捕捉。

亮就是挑战「阿赖耶识」这片大海的小小航海家。

欧凡说了:

「所以,我还不了解『再诞』的真正『力量』。」

还未被植入疼痛的种子。

「『我』不必获得真理。」

亮反问。

「『你』这个『我』,不必获得疼痛。」

若欧凡要成就消灭了「我识」的「阿赖耶识」,就不必感觉到「我」是疼痛的。

菩萨终究未能开悟。

魔术师发出叹息。在这件事情上,他就和哈洛尔德一样有着相当的自觉。

「对哈洛尔德、对我们……以及对人类来说,最大的谜团就是自己吧。唯有『识』的存在,而没有自我。但是,它并不等于『无』。我们承认他人,承认自己是被『我执』束缚,被处以自由之刑的罪人。然而,如果不能心灵相通,便无法接触到真相。」

对话慢慢重叠了。

「我是……」

「你足史凯司—:第一相的原型。与古代的大地之母血缘最亲近的孩子。」

「『我识』——我就是母亲墨尔卡娜的『我执』。」

哪一句话是什么人说的,逐渐变得无法区别。

「墨尔卡娜想杀死女儿奥拉的意念。」

「为了自我保存而觉醒的墨尔卡娜,想要阻止威胁自己的究极AI『Aura』的诞生。」

「被这个企图……被『业』所俘虏,因而陷入昏迷的是……」

就是七年前出现在「THEWORLD」中,至少有六名以上的未归还者,也就是三崎亮。

「能够做什么的『力量』?」

「这股『力量』能够做什么?」

「如果第一相是『我识』……」

「如果第八相是『阿赖耶识』……」

「这个象征『我执』的潜意识呐喊……」

「这个『真如』……」

「就让它们……」

「彼此碰撞。」

森罗万象开始流转。

亮举起十字杖,刺向地面。

白色的地板如湖面般出现波纹。

他换上自己原型的模样。有翅膀的凭神——白人长谷雄。那同时也是实体化的史凯司,它的「识」的片段。

那原本是一颗小小的种子。

阿赖耶识的「再诞」碑文使,终于迎接了期待已久的来访者。

千变万化的魔术师啊。无法捉摸的水啊。

「欧凡——」

2

这里是感同身受,心灵相通的场所。

地板上散落着许多书本。无论什么时候来看,房间都是那么地凌乱。即使想整理一下,这个白色房间里也只有一张老旧的安乐椅,根本不存在着书架。

——哈洛尔德……?

出声询问后,年幼的魔导七少女摆动了波浪褶边的裙子。她很喜欢穿厚底的鞋子。

——就是「THEWORLD」的原始程式设计师。

有色眼镜的枪战士什么都会告诉我。

「爸爸」很自豪。他的PC说,自己第一次独力找到了黑盒子。欧凡——我们约好在「THEWORLD」里用PC名彼此称呼——他足「THEWORLD」的冒险家。虽然并不是很清楚,可是他的工作好像是玩网路游戏,而且还有薪水可拿。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都这个样子。教学参观日的时候,我该怎么介绍他才奸呢?爸爸跟同学的父母亲比起来年轻很多,一定会很引人注目。话虽如此,爸爸是永远不可能来参加的。

——这里有着造神的故事,「THEWORLD」的一切智慧。

仿佛在演话剧般,欧凡向天空展开双手。

爸爸总是说些很难懂的话,心情似乎一直都很不错。

好奇怪的人。

——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场所哦。

我做了个可爱的微笑动作。欧凡看了以后非常高兴。

爱奈双手抱着一大本书。《EHTAPHOFTHETWILIGHT》——意思是《黄昏的碑文》。这本在图书馆里找不到,像奇幻小说的魔法书一样有着厚重皮革封面的书,是欧凡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它是「THEWORLD」之中独一无二的超稀有道具。

——爱奈……对不起,总是让你孤单一人。

欧凡叫出了我的PC名宇。和他的女儿相同的名字。

孤单。

孤单的人不就是爸爸吗?总是喜欢把我当作小孩子,真不公平。

爸爸离开家里后,我又和妈妈一起搬走了。那个家现在已经不在了。可是,我可以在「THEWORLD」见到他。一个可以瞒着妈妈,和爸爸见面的,最重要的地方。我平时不能寄邮件。因为不管是电脑或手机,妈妈都会偷看我的使用纪录。

——没关系,我们可以在「THEWORLD」见面啊。

我让爱奈这么说道。

没有其他人知道的这个白色房间,是我们两人的秘密花园。

爸爸就是这么一个浪漫主义者。

欧凡抚摸着爱奈的头。魔导士少女就这样静止不动。就算无法让欧凡的大手掌直接触摸,我还是能够从温暖中获得满足。因为我感受得到他的心意。

——书看过了吗?

——嗯。

宝贝昏的碑文》这本书,我看得津津有味。

——「THEWORLD」是以那个故事作为蓝本。它一直放在创造者的房间里,很有可能是「原本」……

欧凡说,那是老师的亲笔原稿,价值无法估算的贵重书本。

——可是,这是日语哦?

作者是艾玛·威蓝特,但怎么看都像是外国人。归根究柢,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文章,根本没有原稿或副本之别。

——那是一本魔法书,会依读者的认知去改变语言和文法。

欧凡说,我所读的这本书,以及爱奈所读的这本书,它们既相同,也有差异。

——内容不一样吗?

——是感受方式的不同。

欧凡又说出这种高深的话,用来自我满足。

我翘起嘴唇表示不满。

——不过,读到一半就没有了。

《黄昏的碑文》的结尾是一片空白。恰巧就断在最精彩的地方。就是这点令人不满。主角、敌人、影子——世界到底变得怎么样?又是怎么结束的?

后续究竟如何?

——它是一部未完的故事。

察觉到女儿的不愉快,欧凡一副很伤脑筋的样子说道。

作者艾玛·威蓝特,据说在原稿完成之前便丧生于交通事故了。

——那就没办法了……

我有点失望。

一部未完的故事。

死去的人固然很可怜。但是,被抛弃的主角们好像也相当可怜。虽然我不太会形容,不过带影的莎雅所处的精灵世界,假如就这样永远被「灾祸之波」侵蚀,无法得救——

——想知道后续吗?

欧凡说道。《黄昏的碑文》的结尾。

——爸爸,帮我写嘛。

我打破了规则,向位在欧凡另一端的爸爸撒娇。

我想知道。

我好想知道。就算不是艾玛本人也好。任何人部可以,请快帮我写下后续的内容,让我可以读到故事的结尾。

——真伤脑筋,我可不是小说家哦。

接着,欧凡又告诉我其他的故事。

故事十分漫长。

欧凡告诉我的,是一名少年的故事。

——凯特……

——是成为了勇者的少年。

不过,我最感兴趣的地方,并不是勇者和贤者,以及活泼的女主角黑玫瑰他们,而是在《黄昏的碑文》中登场的暗之女王与光之王,还有灾祸之波——史凯司、伊尼斯、梅格司、费德赫尔、歌雷、玛哈、达尔渥斯、寇尔贝尼克,冠上这八个波涛之名,袭击勇者的「墨尔卡娜八相」魔物。除此之外,还有「力量」的影子库比亚。

——这就是《黄昏的碑文》的后续吗?

——应该说……就像改编古典文学后的现代剧吧。

才刚说完,欧凡就察觉到自己好像讲得太艰深了。

——我有点懂。

——我想,《黄昏的碑文》的空白页上……

欧凡指着爱奈手上的皮革封面书本。

他说,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在空白页上书写。艾玛·威蓝特替大家创作了一个故事的世界观。而哈洛尔德·修伊,则是为了让大家共享这个世界,所以准备了一款像迪亡尼乐园那样的网路游戏。

——自由书写?

很令人心动的一句话。

——当时轮到撰写的人是勇者凯特。这是在「THEWORLD」之中真实发生的故事哦。

——那么,现在就换成爱奈了吗?

可以自由谱写故事的后续。

自己可以成为主角,甚至是更高的存在——说故事的人。

我尽情展开了想像力的翅膀。

这时候,魔物出现了——

巨大蚯蚓般的魔物,吐着黑色气泡四处乱窜。

魔物将房间搞得乱七八糟,然后暴露出裂成三块的颚板。三根手指的獠牙刺中爱奈,撕破衣服,抓破皮肤,然后像寄生虫一样钻人魔导士少女的体内。

少女的胸口处,留下了三爪痕的伤痕。

在茫然若失的父亲面前,魔物发出咀嚼的声音,从内部将女儿啃食殆尽。

贪心的魔物又再次狠狠咬上欧凡的左臂。

被吞噬的父亲发出叫喊。但口中吐出的,却是黑色气泡的血糊。

*

拥有翅膀的亮踏入了这里。

是巫器空间。未被发现的失落大地回溯时间之后的过去。

影像不断倒流。

(我看见什么……不,是他让我看到什么?)

这就是在白色房间里发生的事情。

登场人物是目前也在这里的枪战士和魔导士少女。

(犬童雅人和犬童爱奈……!)

亮窥见他们现实中的片段,然后理解。

爱奈用双脚站立,胸前还未有伤痕。

欧凡的左臂就和右臂一样,完全没有经过修改的痕迹。那或许就是PC原本预设的模样吧。

而来自另一端的魔物——三爪痕的AIDA,在这个时候突破境界的被膜,出现在黑盒子之中。

「爱奈是最初的未归还者。」

欧凡站在安乐椅旁,沉重地开口说道。

「比志乃更早……!」

在长谷雄认识欧凡他们之前。比「黄昏的旅团」成立的时期还要更早。

「这一次的AIDA现象中,存在着就连八咫或CC公司也不知道的第零号牺牲者。」

安乐椅上的爱奈,只有欧凡认识她而已。

无论再怎么会骗人,在这种共享彼此内心的情况下,便丝毫没有说谎的可能。亮所看见的是过去——是记忆。或是欧凡以骇客的身分,在网路贫民窟与老朋友们彼此交流的「R:2」公开初期,真正发生过的事情。这也和最初的AIDA现象发生时期一致。

「在那之后,我也感染了AIDA。由于我是碑文使PC,所以逃过了在现实中陷入昏迷的下场——」

这样的心理打击,刺激了巫器的觉醒。

欧凡揭露右臂上那把受到祝福的凭神枪。他或许定最初的碑文使吧。

三爪痕的AIDA,用触觉般的三根手指缠在宿主的脖子上,彷佛想嗅出其中的感情一般。

左臂是凶器。

右臂是枪。

那是保护家人的武器。欧凡这名父亲的全貌,就是这个故事本身的扭曲。

于是,魔术师欧凡在那时候诞生了。

「害女儿陷入昏迷的凶手,你居然会和它一起生活……?」

道理上也许说得通吧。为了消灭AIDA,就必须去认识AIDA才行。

然而,感情上又是如何?对面攻击女儿的暴徒,既然自己手上有枪,不是应该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吗?不是应该给予报复吗?就算理性上知道那是不合理的一件事。

「AIDA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我们展开了奇妙的同居生活。碑文使和AIDA……我研究着PC欧凡身上所具备的两种异质力量,同时——」

「别再说废话了……!」

这是欧凡的一贯手法。让对手感到不耐之后,再试图掌握一切的主导权。

即使如此,亮还是主动接受了这样的挑衅。因为他想踏人欧凡内心、那不为人知的敏感地带。

「嗯……」

「我问你……」亮平静说道:「那个女孩……还有志乃……你现在有能力救她们了吗……?」

这个男人究竟是敌是友?

「结果还是绕回这个问题上吗……」

你的个性总是这么直接干脆——欧凡笑了笑,接着抬头仰望白色的天空,注视远方。

「回答我……!」

「我一边研究哈洛尔德留在黑盒子里的遗产,同时试着去假设AIDA——尽管当时并不存在AIDA或三爪痕这些名字。我假设这个布满黑色气泡的网路蠕虫,就是某种拥有智慧的病毒。」

由于「R:2」公开后的「THEWORLD」之中频频发生资料异常现象,CC公司高层便重新启动尘封的G.U.计划。至于将这些非法的事物命名为AIDA,则是之后的事情了。

「在八咫被任命掌管G.U.之前,你就已经走在前头了吗……」

「我是逼不得已的。」

欧凡在「THEWORLD」获得了AIDA的样本,并实验巫器的资料吸取所带来的作用。对他而言,无论AIDA或墨尔卡娜因子都是未知的谜团。

「——就这样,我可以使用巫器驱除无数种类的AIDA。但是,唯独爱奈所感染的三爪痕,我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驱除。或许是因为PC欧凡也受到感染,而导致三爪痕对凭神枪免疫了吧。不,爱奈的精神可能已经不在这具PC上了。假使我当时驱除了AIDA,也没有把握让末归还者的意识恢复。觉醒后的碑文使,就只有我一个人。就算获得了『力量』,我还是无知、无力的。而且周遭人也不会了解,他们对爱奈一无所知。」

恰如因网路游戏而昏迷的志乃,没有人会了解她,也没有人会去试着认同她。

就像在孤独中成为修罗的亮一样。

「——犬童雅人悲叹不已。但是,在替自己找寻各种藉口前,事情还是必须继续做下去。我确立了目标,打算以哈洛尔德遗留在黑盒子中的智慧为基础,复制七年前的勇者之战,再利用掌管『THEWORLD』的自律型究极AI——女神的『力量』,来驱除这女孩身上的AIDA毒牙。因为,『毒箭必须先拔出来不可』。」

——意志所在之处便会出现道路。

如果在这项行为中有什么收获,只要去顺从它就行了。

「不过……女神应该早就消失了才对。」

亮回想起「番匠屋档案」的记述。

遗留在网路之海中的,只有被分为八个碑文的力量碎片而已。

「所以,我……」

「你创立了『黄昏的旅团』……」

为了寻找Aura,为了解救爱奈的旅程同伴。

欧凡回忆过去自己所下的决心。那表情就像修道者一般。

「根据爱奈抱着的那本书,艾玛·威蓝特的《黄昏的碑文》所述,除了『再诞』之外,似乎还存在其他的碑文使。就算有也不足为奇。」

碑文使会相互吸引。

如果青鸟会来啄食饲料,那么就必须先将窗户打开才行。对于个性乖僻的欧凡来说,这或许正是一种冒险吧。他必须自称为高人一等的会长,带领陌生的对象,更别说受人们的崇拜了。即便这只是一款网路游戏。

他并不是故意在扮演怪人。犬童雅人唯有这么做,才能够扮演好一个领导者的角色。

「然而,旅程却中断了。」

他一直和八咫这名竞争者相互竞赛。但是,无论理性或是经验,最后都无法照亮真理。

神死了。

「爱奈死了。」

「……?!」

感受到欧凡的话中带着深不可知的阴影,亮不禁后退数步。

「爱奈是最初的未归还者,而且……也是这个故事当中我所知道的,最初的死者。」

*

亮倒抽一口气。

末归还者的死者。

若是有人这么告诉自己,或许才会第一次惊觉到这种可能性吧。一般人只是未察觉到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想得到,居然有人会因网路游戏而丧命。大家都只当作意外事件来看待。

「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

就在那个冬日,就在亮与志乃碰面的时候,世界上的某个角落,犬童爱奈的幼小心脏停止了跳动。

犬童雅人的女儿,犬童爱奈死了。

她的名字被记入了「过去帐」,然后火化。肉体化为灰烬,骨灰如今已被埋在石头底下了。

面对死者家人这个忌讳的存在,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完全沉默了下来。

「……」

「我没办法去参加女儿的葬礼。不……就算去了,对方也不会承认我是她父亲的。」

欧凡低下头去,犬童雅人掩不住话中的失落感。

亮回想自己在巫器空间窥见的记忆,还有过去——没关系,我们可以在「THEWORLD」见面啊。

爱奈这么说道。

因为这对父女只能在「THEWORLD」见面。避开他人的目光,在这座白色的花园里彼此接触。

「你……」

「包括我女儿死亡的真相,还有犬童雅人的家务事,为了维护家族的尊严,我不打算告诉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吧。现在你所联想到的那些事情,就真相的雏形来说,大体上是没有错的。」

「真相并不重要。」他说道。

这或许是欧凡第一次对长谷雄含糊其词吧。

犬童爱奈为何会死?

「——原因可能是战争、生病、事故、自杀、犯罪。被枪杀、被刺死、被下毒。就算是原因不明的死亡……女儿的死对于一个孤伶伶的父亲来说,只是一种无比的丧失。人在有生之年中,还有什么事情比拥有一个孩子更重要的呢?」

这是亮所无法感同身受的事情。唯有在这个时候,犬童雅人才能去倚赖此一讽刺性的优越感。

女儿。

当感受到这句话的沉重时,亮再度对自己的无知感到错愕。

欧凡伸出手来,抚摸爱奈的头发。

「面对爱奈空荡荡的躯壳,我再也看不下去。我失去光明,被黑暗的绝望所折磨。死亡敲响了门扉。在怨恨的恐惧之中,欧凡终于倒下了。无力的我,精神丧失强韧,轻而易举地折断了。胸口破裂,内心痛苦得仿佛要吐出血沫来。我想逃避……我想获得救赎,渴望一个让我依靠的女人。所以,我向志乃——」

要找到当时在葛利玛·雷文大教堂里的志乃,对欧凡来说再简单不过。

「就是我和志乃相约碰面的那个时候……」

尽管现实中的告白被委婉地拒绝了,但亮依然打算在「THEWORLD」里,以长谷雄的身分重头来过。那个时候,为了掩饰现实中的失败,修补彼此问的关系,亮拚命思索着该说些什么话。

然而,志乃并未再次展现笑容。

当长谷雄造访教堂时,里面见不到志乃的身影。祭坛上只闪耀着鲜红色的,仿佛刚刚才刻上去的三角形伤痕。

假如影像可以倒转,三爪痕的欧凡应该就在那里。

「犬童雅人在那座教堂里,向志乃告白了。」

「?」

欧凡的玩家所吐露的事实,撼动了亮的内心。

从「旅团」的时代起,亮一直察觉到志乃对于欧凡的信赖感。每当见到志乃那副从来不对自己展露的表情时,亮总是一阵嫉妒。而欧凡也……

「你遗真不会隐藏感情啊。」

在羞耻的火焰烘烤之下,亮立刻脸红了起来。

「男人和女人之间,并非只有爱情而已哦,年轻人……?当然也不光是男孩遇上女孩……当两人独处的时候,其中一方红着脸说出『我喜欢你』的恋爱故事。如果必须按照规矩来才能够满足条件,那可是很扫兴的……所谓的告白,就是说出令自己可耻的秘密。

我忏悔了。

但是在祭坛上,女神并不存在。所以我向志乃告白了。倘若不让别人倾听我的心声,我的整颗心似乎就会坏掉。就像你所说的,告白是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做的事情……不过,就一位圣女来说,志乃的心肠还挺毒辣的。」

他用亲昵的语气调侃志乃。

这就是平时与欧凡交谈的志乃吗?

「志乃……她怎么回答?」

听完犬童雅人关于自己女儿的一连串告白后,志乃究竟是怎么回应的?

「她不赦免我、不安慰我、也不开导我。只是沉默不语……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因为志乃听出了话中的意思。犬童雅人并不是向七尾志乃寻求任何AIDA问题的解决方法,而且志乃也不可能让他死去的女儿起死回生。

她只是默默听着孤独男子的告白。

「她对我处以了自由之刑……」

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我们继续『黄昏的旅团』吧。」

「志乃对你……」

「她在听完犬童雅人的告白后,并没有从欧凡的面前离去。」

就像紧紧抱住亮的佐伯令子一样。就像同伴们一样。

而那个冬日也是——被对方委婉拒绝的想法,纯粹是亮自己的被害妄想罢了。

因为伤得比任何人部还要深的,其实是七尾志乃本人。

「……你为何要PK志乃!」

亮终于将激情转化为怒吼。

不合理的地方就在这里。即便知道畸形左臂的真面目,得知爱奈的存在,了解欧凡的事实,甚至窥见玩家的名字,整部故事中还是缺少了某个环节。

犬童雅人的真相是——

「原来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你吗……」

面对指责,欧凡的反应似乎有些意外。

「什么……?」

「目前为止的故事,就如同你所经历过的。AIDA会盘据在内心的丧失中。猫、哥哥、姊姊、自己、愿望、女人……就这样,它除去理性的枷锁,间接控制玩家。」

事实上,据说真的有某种寄生虫能够控制宿主。例如原本是水生生物的「铁线虫」,会在昆虫的体内成长,然后让宿主扑向水面淹死。尽管详细的原理并不是很清楚,但很可能足分泌了特定的化学物质,引发宿主的自杀念头。

「我们都知道,脑神经细胞之间是靠着某种化学物质来传达的。肾上腺素、多巴胺、脑内啡……合成并调节这些物质的,是一种叫『电位』的讯号。感觉、知觉、感情、情绪——这一连串人类的思考,并不如大家所想像的那么特别,也并非不容科学侵犯的神圣领域。它们是可以简单说明的。据说,电流会让脑部产生不存在的幻觉……而当时正处于虚弱状态的犬童雅人,内心便容易被三爪痕侵蚀。」

三爪痕的AIDA在欧凡的左肩上蠕动。那个动作,就像从螳螂的腹部钻出来的铁线虫一样。

待欧凡回过神来的时候,志乃已经倒在祭坛前了。

「冲破左臂的丰笼后,位在我体内的魔物,终于一并吞噬了志乃。」

魔术师回答道。

就这样,PC志乃失踪了。

而听见长谷雄逐渐走近的脚步声,欧凡便躲了起来。

这就是欧凡PK了志乃,然后下落不明的事实与经过。

「……开什么玩笑!」亮爆发了。「为什么志乃会……」

为什么会遭到AIDA的PK。

「我不记得了。难道你就能够逐一论述自己的感情吗?」

欧凡问道。

「!」

「如果想知道,就去问三爪痕吧……虽然我很想这么说。

爱奈的丧失——犬童雅人投射出巫器的内心空虚,在女儿的肉体死去后,反而随着骨灰被埋葬了。一旦完全消失,它就不再是空虚了。这个安乐椅上的爱奈,当她从希望的光明沦落为绝望的残渣时,必须去填补的丧失,也就成了惨不忍睹的痛苦棘刺。故事的起伏整个倒转了。」

「于是虫子自己挖了个洞,住在里面。」他补充道。

「你说……PK志乃的行为就是那个洞……是丧失……?」

「如果没有躺在医院里的七尾志乃,你……还有我,我们或许都无法走到这个地步吧。对我而言,这只左臂就是象征志乃的空虚!」

欧凡大叫,同时揭露出左臂的魔物。

这对亮来说是极为痛恨的一件事。

不断送着白色非洲菊的欧凡。

半年来,他与长谷雄足同病相怜的。

那个时候的「业」,如今让亮化身为手持十字杖的第一相「死的恐怖」史凯司,站立于黑盒子之内。

「当长谷雄被称为『死的恐怖』的时候……」

「欧凡是一个每天勤跑巴尔·波尔美术馆的认真学徒。」

双方都将自己封闭了起来。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办到。

于是,半年后满载着智慧的欧凡,变成了一名具备动态智慧的魔术师,再度开始蠕动。

——长谷雄。

他首先找上最重要的一个人。

——今天,那家伙会在那个地方出现。

用这短短的一行。

犬童雅人的「业」,逐渐扯人了亮的故事。

为了达成目的。

八相的碑文使们彼此冲突。在背面都市马格尼·菲那尸横遍野的故事中,欧凡落泪了。他即将整合在「THEWORLD」之中谱写故事的「力量」。

「我必须成为原型,非这么做不可。」

*

事实水落石出。

当彼此打开精神与记忆之门时,真相连结在一起了。

「绝望是愚者的结论。」

至少,亲手将象征绝望的灰泥不断涂抹在身上的自残行为,并不适合这头充满智慧的野兽。

因为欧凡发过誓。

要靠自己一个人,将现实中的人生完全抛弃,一心三思投入网路游戏中。就在没有任何目标、没有任何的确切证据的情况下。

有谁笑得出来?

嘲笑的人不过是不感兴趣罢了。亮和雅人都是一样的。

「除了我们以外的六人……爱德莉、库恩、八咫、朔望、恩杜蓝斯、佩……掌控五感六感的他们,只要谱写出各自的故事,然后划下旬点就行了。他们只能去描绘赤裸裸的自我意识。

但是,我们两人不同。我识、阿赖耶识——就这样,故事的主线托付于象征潜意识的我们两人之后……!故事就必定是『这样的发展』。」

欧凡的上方展开了情报视窗。

是哈洛尔德·修伊生前的影像。亮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他。拿着家庭摄影机的扪摄者并没有出现在其中,但明显是个外行人拍的。

「……这是谁拍的?」

「你很想知道吗?」

仅仅是十几年前的影像,可是就彷佛在看一部有百年历史的影片。

「想不到他居然是个这么腼腆的男人。」

被人们称之为天才,年纪不小的AI工程学家,在影格中的样貌居然就像少年一般。

「拍摄的人是谁,我并不知道。不过,哈洛尔德这个绝世的怪人,假如有他能够接纳的对象……」

那或许就是他最爱的艾玛·威蓝特吧。

画面上的窗户外,可以见到一片大海。蔚蓝的——地中海的颜色。

「哈洛尔德·修伊——」欧凡改变语气继续说了下去:「他在经历诸神的黄昏后所到来的次世代网路时代,以大规模的多人参加型线上角色扮演游戏为舞台,究竟想要做什么呢?他想藉由『通讯』这项工具,将自己与他人的接点串连起来,试图呈现出多次元的扩展。这一连串的系统就是『墨尔卡娜』。玩家的样本数有两千万以上。由此所描绘出的事物,为超多次元的境界面。所谓究极AI『Aura』,在人们相当熟悉的三次元常理当中,她是几乎没有棱角的超多面体。像球一样平坦,像直线一样容易变形,表面不断形成内部,持续旋转,要用外型去区别或计算是相当困难的。

构成对象的相异『向量数』——称为『变数』。中学时曾经教过,如果是三次元,将长宽高的变数分别设定为XYZ,便可以定出空间座标。那么,『THEWORLD』是几次元呢……?因为它呈现在显示器上,所以称之为二次元也没错。它是在二次元的基础上,遵循某种法则被描绘出来的『类三次元』。

那么,四次元是……?」

欧凡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但亮则是凭直觉来回答。

「时间……?」

「那也是一种可能性。时间不可逆,朝着未来的单一方向前进。它并非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带有上述性质的一种物理量。但是,第四次元不一定非得是时间不可。我举个例子……生活在二次元的平面生物,如今正研究着三次元这个高等次元。由于平面是长与宽构成,所以第三个变数当然可以是高度。不过,平面生物在『常理』的影响下,或许会像你一样,将第三变数当成时间吧。」

「一次元的平面人……是PC吗?」

亮虽然不太能够理解,但感觉上却似乎接纳了这种说法,连他自己也感到相当疑惑。

「……这么说也行。三次元在这时候,就是时间轴上连续的『THEWORLD』这个平面。变数或许是其他东西——例如热量或温度。显示器可以调整的颜色——色相、亮度、彩度,它们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三次元世界。用不着局限在长宽高组成的空间三次元。就连含水量或是东西的老旧程度,只要是可以数值化的都行。所谓,次元气简单来说就是变数『n』……由向量数描绘而成的东西。

所以,『THEWORLD』便得以成为多次元的世界。」

被数值化的数位多次元。

「PC也是……?』

PC是由十种以上的能力值所构成的一个次元体。

「在这样的『THEWORLD』中,去思考究极AI这类神只,并寻找女神座标的智慧冒险……你要知道,这并不只限于在冒险区、城镇、或是地图上去寻找神所存在的空间座标。也不是去寻找三组字词。就像『黄昏的旅团』过去所做的事情一样,虽然找到目标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但毕竟还是太低了吧。葛利玛·雷文大教堂的祭坛上并没有女神。关于这件事情,书写在二次元纸张上的攻略本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于是,神死了。

打从在背面都市马格尼·菲,当欧凡从犬童雅人的问题中将Aura排除的时候开始。在象征犬童雅人的『再诞』碑文使的次元里,Aura不再是可以预测的存在了。无论她存不存在,部不会带来任何影响。时间是不可逆的,所以也无法回到过去与Aura见面。就这样,女神失去了『力量』。故事重斩决定哪些东西该成为变数。或者可以说,是我将Aura这个变数,细分成了八个部分吧。」

八个变数。

「是墨尔卡娜因子吗?」

「包括第八相『再诞』本身在内,由八个变数所谱写的庞大故事——当八条『业』的细丝搓在一起的时候,故事便能够谱写成一个结局。然后……!」

诞生出与Aura似非而是的原型。

就这样,亮也融入了欧凡所谱写的故事中。

「这款『R:2』……是一干两百万次一兀……?」

「两千万次元,或者更高。」

就如飘荡宇宙里的电波一样。

「根据玩家的数量……?」

「甚至是无限的次元。应该说,世界无论在网路或现实中都是无限的。但是,这样来,活着将会是一件非常繁琐的事情。哈洛尔德将这样的作业几乎都自动化了。就是墨尔卡娜系统。虽然我们将它简称为,人类思考取样系统。,不过要表现每个人的思考,究竟需要多少的变数呢?之所以能将人类的思考加以变数化,全是因为哈洛尔德这名天才,因为黑盒子的缘故——然而我根本就做不到。对两千万人二取样的变数,就需要相对应的超高次元计算。」

「人类是办不到的。」

「所以,哈洛尔德才会托付给墨尔卡娜。」

「已经没有时间了。」欧凡不断重复这句话。

「……」

「没有时间了……比当年的哈洛尔德还要紧迫。我必须将探究原型这个问题,改在更低的次元下解决才行。」

「八相……」

「将次元降低至八次元,并让八名碑文使各自分摊计算后,我的证明终于来到这里。」

「剩下的是『再诞』和『死的恐怖』吗……」

长谷雄平静地摆奸架式。

仿佛即将登上最后一层阶梯,欧凡继续开口:

「无论巫器也好、凭神也好、八相也好。我说过,外型没有任何的意义。你应该了解吧……并不是它们没有意义,而足变数只有变化时才会具有意义。神死了。那并非代表女神的死亡。藉由从命题中拿掉规定的唯一神后,八个墨尔卡娜因子各自获得了一个次元,世界便得以成立,原型便得以成形。所以,犬童雅人靠着自我的精神力,以谱写自己故事的方式,去勾勒出这个世界的样态——」

就像凯特一样。

「像勇者一样吗……」

「没错……尽管欧凡或长谷雄都无法成为勇者。」

说毕,欧凡脸上浮现出一种精疲力竭的苦笑。

亮隐约可以感同身受。

「因为我们不配。」

勇者、天才、神。亮自己从未希望别人这么称呼自己。

听见亮的回答,有色眼镜下的欧凡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们这些带有八相的种子,是最为污秽的事物……我们是最纯净的勇者,他的敌人。就像Aura冲破母体诞生时,所沾染的那些血一样。就像自行迎上勇者的剑,领悟究极AI的Aura所流的血一样。就像在娑罗双树的涅盘中消灭的肉体一样。在那些被取样的人类当中,最像人类的部分……这就是八名碑文使。与其说他们足女神『力量』的一部分,不如说是为了成就像一条脐带般连接母体和婴儿之间的美德,所必须被舍弃的残渣。」

「残渣就很足够了。」

白色的亮翻动翅膀,盖住了身子。

「我们八相……在壮大的英雄故事当中,原本应该是由勇者这般纯净的人物来谱写的存在。然而,我们却成为了主体,要由我们去谱写自己的故事。这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对于三崎亮来说,那更是前世的宿业吧……不是勇者的普通人——从那个时候起,我们的苦难就已经开始了。」

这部彷佛在泥泞中爬行,关于阴影和空虚的故事。

永远也无法道尽。但是,假如真的谱写出了什么样的故事,它将不像七年前的勇者凯特那样带来韵律与和谐,如神迹交响曲一般的史诗。而是彷佛将失望强行加诸于人类,令人们感到活着是一种羞愧的偶发事件,以及它们的集合。

「这有什么关系呢……」

亮肯定这一切。

「没错……毕竟都到这个地步。我们就干脆一点吧。早知道,打从一开始这么做就好了。偏偏总是到最后才会发现。」

面对欧凡右臂的凭神枪,以及左臂的魔物。

亮举起象征原型的十字杖。

——我在这里。

来自七年前的声音融入长谷雄。

过去的丧失,产生了名为亮的激流。所以亮存在于世界。所以世界是存在的。他认知了自己的存在。那里不就是开端吗?从刚生下的婴儿,发出哭啼声的时候开始。

亮没有栘开视线。

「我就在这里。」

亮高唱道。

「当然。」

欧凡回应道。

大家都是被处以自由之刑的罪人。

「你说神死了……?所以更要珍惜他人、珍惜感情吧……!我就在这里,要为了他人而活下去……!」

因为自己不是勇者。

我执……如果这是件羞傀的事情,如果成长是一件令人羞愧的事。

那么活着也就是羞愧的了。

*

「——你实在太美了。」

欧凡赞叹道。

就算不是勇者,就算不足英雄……就算在这个结局中,无法获得任何一样令人称羡的事物。

「你……就没有别的形容词吗……」

面对犬童雅人这个男人的病态,亮叹了口气。

「不过,长谷雄的美丽是一种危机……那对崇高的翅膀,只有站立于境界上的少年才能够拥有它。而它也不足停滞不前的『力量』。不管愿不愿意,你现在即将挥动那根十字杖,然后失去背上的翅膀吧。就快了。」

「没有时间的人其实足你。」欧凡说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

亮毫不妥协,紧逼对方直到最后一刻。

「我抛弃了愿望,成就的是我的『力量』之业。」

他说道。

「你将勾勒出什么?」

「爱奈的笑容。」

还有志乃的。

欧凡将栖息于象霉志乃的空虚当中,那三爪痕的獠牙,架在安乐椅上的少女颈间。

「笑容……?」

亮或许终于理解了欧凡的真相。

「即便受了女儿死亡的打击,因而犯下杀害志乃的罪过……我还是想让爱奈再次重生。」

犬童爱奈的肉体在半年前已经消灭。但是,爱奈的记忆——与父亲一同相处的女儿在这里所做的一切,「业」的丝线,都被黑盒子数值化了。它如今已化为种子,融入「THEWORLD」这片「阿赖耶识」的海洋中了。

刚才亮所窥见的,三爪痕在这个白色房间里PK爱奈的记忆——那并非犬童雅人,而是犬童爱奈的记忆不是吗?

「『再诞』……真正的『力量』……」

Aura之于哈洛尔德。

爱奈之于犬童雅人。

就算理由不同,就算次元不同,这段至高无上的旅程,其目的地的名字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孩子……见到现在的父亲……会笑吗……!」

亮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与其是个面无表情的人偶,我倒宁愿她会哭。到那个时候,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无法陪伴在她身边了。」

为了成就「阿赖耶识」,「我执」的犬童雅人必须消灭。

「再度诞生出来的并不是欧凡。犬童雅人无法获得真相的果实。鲜血与羊水是『阿赖耶识』这个第八相,肉是象征志乃的AIDA。有了葡萄酒和面包,最后还必须再进行洗礼才行。

冠名者是第一相——」

长谷雄和欧凡——

「史凯司……!」

「『死的恐怖』,是『墨尔卡娜·模式·刚』最初给予自己女儿的事物。它并非受胎之时诞生的。而是当理解死亡的时候,它才得以自觉,在灵性下诞生。」

十字杖的「力量」——

象征「我识」的潜意识「我执」。「死的恐怖」,这是个名副其实的别名。

「我……」

「亮……这具可爱的人偶,就由你将『业』的种子传播给她吧。」

将爱奈的名字。

「……」

「当打开门锁的时候,不需要考虑如何去开启。」

他在最后一刻仍指引着亮。

两人的因子相互碰撞,就这样瞬间结合在一起。

*

「再诞」发动了。

如同带动双翼的风由下往上吹拂。

白色翼人茫然地握着十字杖的模样,就仿佛沾满罪孽的堕天使。

「长谷雄是……」

他怱然想到——假如就这样融入光辉之中,或许就能够成为不受任何人指责的英雄了吧。

「面对长谷雄的丑陋,任谁都会皱起眉头……长谷雄被拒绝了。没有人想和你扯上关系。像小丑一般被摆布、被嘲弄、被憎恨的,死的恐怖』。因沉默而被亲生父母放弃的你。还有,差点被否定的你——

是我将你拾起的。

犬童雅人绝对不会从三崎亮的面前消失。」

誓言履行了。

尽管在珍珠般畸形,充满虚伪、施虐、呕吐的世界中被荆棘剠破了脚跟。

「就这样。」

「一同迈向结局吧。」

开始消灭的畸形枪战士,身影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欧凡说了:

「——如果成长是宝贵的。

就应该自己向前迈进才对……我是这么希望的。这样一来,迷惘的六道也同样是高贵的。没有人一出生就是如来。假如最高贵的行为是毁灭,那么五十六亿七千万年的真如之道……只希望共享它的结果、它的好处,这样的行为难道不是可耻的吗……尽管这也是活着的一部分。」

「至少,你不能变成为了抢食老人千辛万苦钓上来的鱼,而聚集前来的大白鲨。宁愿做个带着一副鱼骨,精疲力竭地回到岸上的老渔夫。」欧凡说道。

「我读过海明威的书。」

那个喜欢六趾猫的小说家。

「他最后含着枪管自杀了。」

或许就跟老渔夫一样,作着狮子的梦吧。

「他想变得坚强吗……」

听见亮的低语,欧凡露出微笑。

时间是不可逆的。

魔术师进入了最后的咏唱。

「来吧,吞噬掉潜意识的我执吧!就像投身于火中的兔子一样,成为饥饿旅人的粮食。尽情地啃食吧。」

如果只看得见想看的东西,那么就继续保持这样。然后或许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该何去何从。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冒险,一切都是为了——」

「再诞」发动了。

如今已找到了「黄昏之钥」。

通往真相的路标,

让梅特林克的青鸟飞翔吧。

「再诞」发动了。

将一切谱写故事的「力量」与灵魂碰撞。

——这是一首用来唤醒你的早安曲哦,爱奈。

*

光芒泛滥。

全身沐浴着流星雨,亮的翅膀被扯下,从「THEWORLD」至高的神圣之地坠落了。

欧凡。

自己崇拜的男人已不再回应。

就算知道这点,就算心灵相通,还是令人感到无比哀伤。

长谷雄。

就这样,心灵又再次重叠了。

眼下——漂浮在湖泊中心的葛利玛·雷文大教堂里,同伴们正等着自己。

香住智成的碧眼。

中西伊织的欢呼声。

一濑薰的抬头仰望。

火野拓海从羊皮纸中解放。

佐伯令子展开双臂,迎接少年的归来。

日下千草——咒疗七少女叫出了与自己接触最深的少年名字。

坠入「THEWORLD」。

在稀薄的重力下缓缓坠落的长谷雄,表情上反映出了亮的内心,因人们的幸福而感到满足。

终章碑文使们

事件落幕了。

声称一连串网路异常已经结束的,是报章媒体的报导,以及一般民众的认知。事实上,随着网路故障的沉静化,CC公司伺服器的异常负荷也慢慢解决了。而情报智慧体AIDA的存在并未被世人所知。

AIDA从「THEWORLDR:2」之中消失。

未知的病毒,就像地层学上的恐龙一样,忽然变得无法确认其踪影。CC公司高层事后所承认的,就只有这项事实而已。

*

九月。

医院里出现了三崎亮和佐伯令子的身影。

「所谓『再诞』,是黑盒子的核心——也就是用来构成究极AI『Aura』的『格』。」

从亮那里得知了他与欧凡最后的对话,佐伯令子平静地说道。

「如果第八相就是阿赖耶识,那么它就是将取样后的玩家思考当作『种子』来储藏的部分……」

亮穿着制服,他刚从学校过来。一身白皙的皮肤,被那些在暑假期间晒得黝黑的同学们揶揄了老半天。

「记忆体空间吗……」

「例如……水一般的土壤……」

在那个白色房间里与欧凡之间的对话,亮始终还是无法完全理解。

「用来将『变数化』之后的玩家思考,再度建构成究极AI。拥有这一连串运算公式的空间——」

令子似乎也百思不解。

墨尔卡娜系统就是黑盒子,也是哈洛尔德·修伊之所以称为天才的原因。不光是令子,就连犬童雅人自己也无法分析出那些公式。

「欧凡所做的事情,就是代入基于哈洛尔德构想的,由八个墨尔卡娜因子来进行的特殊证明实验……」

「相当于第二相到第七相的这些部分,一直都在取样玩家们的思考吗?」

亮喃喃说道。它们是五感和意识部分,是感觉和知觉,并掌控着情绪。

「我和库恩他们是『意识的区段』吧。而第八相……」

就像母体一样,漂浮在羊水之中的小型宇宙。

欧凡籍由『再诞』想要完成,想要去催生的东西——

「半年前,确实有一名叫犬童爱奈的少女去世了。」令子将CC公司针对犬童爱奈的调查结果告知了亮。「犬童爱奈长期处于植物人状态。她陷入昏迷的时期,正好符合AIDA的最初发生期。」

犬童爱奈感染AIDA的时间,是2016年前半。那个时候,火野拓海是网路贫民窟的居民「八咫」,而佐伯令子也还未进入CC公司。在现象发生初期,于『THEWORLD』所产生的一连串非法现象,起初都被视为原因不明的资料异常。至于将这些现象统一命名为「AIDA」,已经是八咫接管并再度启动G.U.计划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她不是在半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CC公司当初并未将犬童爱奈列入AIDA事件的关系人名单中。因为这样,非法骇客『欧凡』的玩家,自然也就不在搜查的范围之内。」

据令子所言,犬童雅人是NAB的调查员。就这样,直到事件结束为止,CC公司都未能查出欧凡玩家的真实身份。

「情报间谍……」

「关于犬童雅人的事情,NAB那边有了回应。他似乎在半年前就被NAB免职了。」

令子说道。

「……想撇清关系吗?」

NAB声明自己与进行非法行为的骇客已经毫无关联。

「事实就是这么扑朔迷离。」

这或许永远无法确认吧。而犬童雅人的存在,如今也从现实中被埋葬了。即使知道玩家的本名,还是无法得知他的所在地。不要说活生生的人了,就是连他的遗体也找不到。

「莫非……」

像羊皮纸的八咫一样,像哈洛尔德·修伊一样,犬童雅人的身边已经不再摆着可乐和零食了吗?打从他最后一次将花送到病房之后,犬童雅人的精神便脱离了肉体,以欧凡的身份生存在「THEWORLD」之中吗?

没有人知道。然后,深深了解这种可能性的亮,心中不免冒出一股寒意。

「犬童爱奈为何会……?」

亮询问起她的死因。尽管欧凡叫自己去调查,但亮对于窥探他人隐私的事情还是有些抗拒。

「是安乐死。」

「……!」

这个答案让亮倒吸了一口气。

日本制定安乐死法案,刚好是几年前的事情。虽然评价两极,不过只要牵涉到医学、伦理、经济上的因素,并达到一定的条件后,便可以在本人和医院的同意下进行安乐死。当无法确认本人的意思时,基本上则尊重亲人的决定。

「她的母亲向医师提出了安乐死的要求,理由是没有康复的希望。毕竟原因出自AIDA,现代的医学技术是无能为力的。在办理法律上的手续后,透过在点滴中加入药剂,便执行了犬童爱奈的安乐死。」

「犬童雅人呢?他会允许这种事情吗……!」

亮正要大叫,但随即想到这里是医院,便压低了声音。

「犬童雅人早已丧失了对女儿的监护权。」令子回答道:「他与妻子分居,正在办理离婚调解中。而法院则判决他不许和女儿接触。尽管他并不想承认离婚……但女儿死去之后,离婚已经自动成立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在「THEWORLD」里见面啊。

爱奈的声音响起。

因为可以在「THEWORLD」里见面,也因为只能在「THEWORLD」里见面。

「也就是说,他没有资格当个父亲吗……?」

「是品行上的问题。他在年轻的时候……比我还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然后,之后换了许多工作,连家里也不太常回去……」

令子含糊其词。

对于欧凡的现实,亮并没有怀着任何特殊的期待。不过,这个自己曾经崇拜过的男人,在现实中居然会是个如此无能的父亲,使得亮的心情十分复杂。

但事实就是身为人们口中的怪人,犬童雅人在丧失监护权这件事情上,已经被盖上了不适任者的烙印。犬童雅人被社会宣判了死刑。最后的女儿被「法律」这股现实中的「力量」夺走,最后被杀死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

亮忽然想起欧凡的话。他同时也声称,没有时间的人是亮。莫非他在暗示着,于沉睡中逐渐变得衰弱的七尾志乃,她的肉体有死亡的可能性吗?或是害怕亮的意识过于不稳定,随时有崩溃的可能?

插在病房的花瓶里,那朵完全枯萎的白色非洲菊所代表的「希望」,或许是那个不擅长言词的男人对志乃,已经对亮的一种激励吧。

「欧凡……」

犬童雅人无法守护自己最心爱的事物。

这份现实中的丧失,他就和其他碑文使一样,希望用「THEWORLD」来填补它。

创造PC欧凡的人是犬童雅人。可是,驱动这个和女儿天水永隔的玩家,无疑就是PC欧凡的力量。欧凡正是位于犬童雅人之上的虚拟意识——内部的原型。也就是自我。

「犬童雅人一直深爱着女儿。」

令子低声说道。

「他无法完整地传达这份感情……」

所以只能过着没有人可以理解的生活方式。

「对于欧凡来说,长谷雄就是『黄昏之钥』……」

即便那是魔术师的故事。

「可是,我救不了欧凡。」

亮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犬童雅人实现目的了。对他而言,如果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救赎……」

「……一个人的感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去忘怀的。」

亮对于自己过去的不成熟感到羞愧。

就因为「不期望」这个理由,而将自己的价值观和救赎强行加诸在他人身上,或许是相当愚蠢的行为吧。即便如此,亮仍旧想象着那些不知是否存在的答案,整个人不由得感到无比懊悔。

「三崎同学。」令子看着亮的眼睛。「你的想法已经传达给犬童雅人了。因为,长谷雄成为了欧凡最爱的女儿,她的冠名者。」

犬童雅人或许一直等待着,他的故事被人以这种方式去解读吧。

「我的……史凯司……」

「第一相的『我识』——是过去墨尔卡娜觉醒后,为了保存自己而产生的自我。没有了长谷雄,『再诞』是不可能顺利实现的。」

七年前的因缘。

必须是成为了第一相的史凯司的原型,以黑衣双剑士的身份继承了丧失记忆之「业」的三崎亮不可。

再度诞生于「THEWORLD」,从墨尔卡娜因子的八次元中产生的新的AI,犬童雅人的女儿。

「假如爱奈就像Aura对于哈洛尔德·修伊的意义一样,那么……」

亮隐约向着。

玩家或许无法和成为了更高次元存在的爱奈见面,顶多只能掌握到她的足迹或者投影般的部分片段吧。因为,就连自己的肉体所在的三次元中,人类都无法见到事物的原貌。「再诞」真的发动了吗?

「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所以……」

令子将手放在亮的肩膀上。

那个时候的欧凡向自己饯别。

「能够填补内心空虚的,并不是位于自己外部,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真理。而是意志的『力量』。『通天之路』就在自己的内部。」他留下了这些话。

「我……我对我所选择的道路有信心。」

在外部渴望神或者英雄的内心空虚,是任何人都无法去填补的。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就这样,令子也暂时将她的故事划上了休止符。

「你要留在CC公司吗……?」

亮问起今后的打算。

「目前还有一大堆善后的工作要处理。高层正计划再度开放『THEWORLD』……至于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到时候再去烦恼吧。」

令子笑道。

病房的门打开,传来一个充满朝气的声音:

「哦?山口?我住在金泽。」

和护士一边聊天一边走进来的是香住智成。

他将一罐运动饮料丢给了亮,然后把令子所指定的矿泉水交给她。

「香住先生呢?他怎么办?」

亮询问令子。

「回去当打工小弟。」

「……就是说啊。你听听看这过不过分,亮。」

这个才刚来到东京就丢了工作的可怜青年开始诉苦。

「你别跟以为前途光明的高中生讲这些东西。话说回来——」

「大家找个时间出来旅行如何?」令子提议道。

「旅行……?」

「等事情都告一段落之后。也许是秋季的连假吧……我会借一台休旅车。当然,是由我来开车。」

「不错嘛!好像又回到学生时代了。」

智成也很感兴趣,开始计划着要到什么地方。

「和歌山。」

令子回答道。

「……为什么?」

「中西伊织住在那里。」

「望……?」

亮看着令子。

「包括日下同学在内,把大家都约出来吧……至于一濑薰嘛,因为住在神奈川,中途倒是可以过去接他。」

「这时候就要赌一赌,那个茧居族会不会离开自己的房间。」

智成笑道。

「一定会的……只要三崎同学开口约他。」

「……啊?为什么老把我跟恩杜蓝斯扯在一起啊——」

——三崎同学。

正当亮大声抗议时,原本在病床上熟睡的志乃忽然出声呼唤他。

「……不好意思,志乃,吵醒你了吗?」

亮再度压低声音。

七尾志乃完全清醒过来了。

不光是她,火野拓海也是。这间医院里的所有未归还者,都平安返回现实了。如今只需要慢慢恢复体力,以及进行后续的复健了吧。

志乃注视着亮。尽管她的表情看起来相当疲倦,但其中同时也夹杂了一种安心和温暖的感觉。

「……嗯?」

「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呢。」

最美丽的笑容就呈现在眼前。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欧凡的真相告诉志乃,为了能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亮希望自己变得更加坚强。

AINA

成就的事物是——

*

地板上,许多书籍散乱在各处,房间一如往常般凌乱。这里只有一张老旧的安乐椅,完全没有任何书架。

是衣服摩擦的声音。

睡美人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

烙印在胸前的三爪痕已经消失。年幼的魔导士少女拿起《黄昏的碑文》的原本,然后打开。它与勇者的腕轮,以及碑文使的巫器是同性质的「力量」。

确认书本后方的空白页后,少女忽然抬头仰望无尽的天空。

彷佛新星爆发一般,精神的射程急速扩展开来。

世界开始流转。

想成为「我识」的「死的恐怖」,因此而丧失了通往天上的翅膀,回到了在教堂等待自己的同伴身边。

而「阿赖耶识」的父亲则是——

魔导士少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将书本夹在腋下,然后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东西。

成就了更高次元的构造后,如今那副有色眼镜捕捉到「它」了吗?或是当作「它」不存在呢?没有人能够保证。但年幼的魔导士少女,尽管失去了成为最高贵存在的父亲欧凡,却因此毫无矛盾地独占了他。

爱奈开始走动,厚鞋底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个看似黑色气泡的足迹。

「再诞」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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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ficiallyInterlligentAnima.(听闻苏醒的声音)

当第九号的灵魂演奏时,这个名字就是必然的。

后记

小说《.hack//G.U.》全系列完结了。

当我第一次浏览CyberConnect2的「G.U.」游戏企划书时,面对那颓废的「R:2」世界观、米亚的事情,以及奥拉的消失等,所受到的震惊应该和各位玩家差不多吧。这是事实,也是一个前提。既然在前作中赞颂了奥拉的诞生,而如今却让Aura消失——那么就应该去尊敬、去探究她的「死亡」。于是,我构思了这部小说。

该回收的伏笔都已经处理完毕。然后,读者们想知道的一些事情,我可能无法一一道尽。身为作家,我被授权的范围,只限于八名碑文使的故事而已。对于有人希望能够知道前作的主角「凯特」的近况,我必须说我不知道,同时也无法告诉你们。

相关的工作人员,特别是负责插画的森田柚花老师,由衷感谢大家长久以来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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