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的女孩PART①
觉醒
慢慢地……
慢慢地,意识浮现了起来。
头好重。
如此深沉的睡意……这还是头一回。
「妳醒了吗?小由麻。是妈妈呦!妳记得吗?」耳边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妈妈……?妳在说什么啊?我是亚衣子啊!
总之,先睁开眼睛再说吧……心里虽然这么想,但眼睛却迟迟无法对焦。
眼前的世界一片茫然。
「妈妈,我的头好晕啊!我……好像哪里怪怪的……」
「是啊!妳出了车祸。妳不记得了吗?」
——!
车祸?
脑袋里就像有一万个闪光同时炸裂似地。
对了……我想起来了。
眼前,汽车的灯光逐渐逼近过来……
是的,我完全想起来了!
我被车子撞到,飞了起来。
但记忆就停止在这一刻,并没有撞落地面的感觉,我想自己当时大概已经晕过去了。
「……!」
……等一下……
等一下,我出了车祸吗?
开什么玩笑!
那……比赛怎么办?
下个月即将举行的莫斯科国际大赛!
不是我爱吹牛,虽然我的姿色一般,脑筋也不算特别好,但是对自己从三岁至今天十六岁始终热爱且从没间断过的钢琴弹奏,可是相当有自信的。
去年,在拉赫曼尼诺夫国际比赛和伊莉萨白国际比赛里,我很荣幸得到史上最年轻的第二名,无论是心情或技巧,现在的我都处在最佳状态。
今年的莫斯科大赛,我似乎被认定是优胜的最有力候补,但名次对我而言其实根本就无所谓。
我就是想弹!
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可以展现最佳状态的演奏。
……手指头,应该没事吧……?
我维持躺着的姿势,把手举起来来看,虽然有些僵硬,但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十只手指在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浮出清晰的模样。
太好了,好像没什么大碍。
「小由麻,妳可以动了?真是太好了。医院打电话跟我说妳在放学的路上出了车祸,被送进了医院,妳知道妈妈有多着急吗……?」
声音的主人那模糊的身影在视线角落里摇晃着。
妈妈……妳又来了!
谁是小由麻啊?我是亚衣子……
「?」
我的视线终于在举起的双手上定焦。
就像洋娃娃一般,一双胖嘟嘟且白嫩的小手就在那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我的手啊!
「小由麻,妳的手怎么了吗?」
这次,我连说话的人也能清楚看见了。
「!」
她是谁?
这个人……不是妈妈呀!
这张漂亮但惊慌失色的脸蛋。我是第一次见到。
无论怎么看,她都应该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性。
这根本不可能是我妈妈呀!
「由麻,妳是怎么搞的?妳不认得我们了吗?」
病床另一边传来一个低沉且略带慌张口吻的声音。
一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直盯着我。
「你……是谁?」
「妳在说什么啊?由麻,他是林啊!妳的堂哥,林啊!妳忘记了吗?」
「我不认识妳,妳根本不是妈妈!由麻又是谁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是神崎亚衣子!
十六岁的高一学生啊!
等我察觉的时候,我才发现有好几位医生和护士,同时从上方注视着我的脸。
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自己好像是躺在医院的某一问病房里。
但是,医院的天花板有这么高吗?
医院的病床有这么大吗?
「医师,她的脑波还很混乱。」
其中一位护士一边看着仪器的屏幕,一边这么说道。
「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损伤,所以我想……应该只是惊吓所造成的暂时性混乱……不管怎
么说,她都还只是个小孩子。」
医生的声音里充满着不确定。
我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一切不太对劲。
我的家人在哪儿?
爸爸、妈妈还有姊姊呢?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
但地板离我好远。
我踉舱地从比我预测还来得高的床着地,推开想要制止我的手,冲向房门。
手把的位置相当于我眼睛的高度。
这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护士把门按住了。
我讨厌这个房间。
我不想待在里面。
窗户?
床铺的旁边有窗户。
我跳回床铺,拉开窗帘。
「!」
窗户上面映照出一个小小少女的身影。
大概七岁左右吧!
一位美丽的小女孩。
柔软的栗色卷发和小小的白皙手脚,在黑夜的背景下衬托得格外突出。
大大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瞠着,从正面和我对看。
小女孩撩起蓬松的蕾丝睡衣……的确,她正想打开窗户往外跳。
就像现在的我……
……难道?
我感到一阵反胃和目眩……
难道……这个小女孩……就是我吗?
「由麻!妳想干什么?这里可是三楼啊!」
我发出惊恐的惨叫声。这时候,少年也同时把手伸向我。
在被少年强大的臂膀紧紧搂住的同时,我那逐渐薄弱的意识却清楚地作了最后确认。
我的惨叫声,的确是小女孩稚嫩的声音。
告白
两天后,我以七岁的姿态出院了。
虽然大人们对我惊骇的模样感到担忧,不过以我的外伤程度,他们可能觉得我没有必要继续住院。
从那之后,我不曾再开口说话了。
因为我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态度回应才好。
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六岁的亚衣子到底怎么了?
叩叩——
门打开了一条细缝,林的脸探了进来。
他是三田村林。
高中三年级。
这里是由麻的房间。
从出院以后,我便一直窝在这里。
几天下来,我已经对自己所处的环境稍微有些理解了。
三田村由麻是个独生女,刚开始念小学。
她之所以长得像洋娃娃,应该是来自四分之一的遗传基因。
因为她美丽的母亲是个混血儿。
父亲则在外国航线的客船上行医,长年不在家。
所以,住在附近的伯父一家人——也就是林的家人——经常会过来探视她们母女两人。
……但是,这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如果只是这样默默地守住心里的秘密,最后也只是什么事情都没办法解决。
试试看吧!只能孤注一掷了……
「由麻,妳怎么变得都不说话了呢?妳看,我带布丁来了,妳最喜欢的布丁喔?」
「……」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叔母买东西去了,所以换我来陪妳,可以吧?来,啊——」
「……林……哥哥,我……不是小由麻。我的名字叫做神崎亚衣子。」
铿——
放在布丁里的汤匙掉落在地上。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请你耐心听我说。
毕竟真正受到惊吓的人……是我啊!
「拜托,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真的。在由麻身体里的是我啊!」
林瞪大眼睛,牢牢盯着我。
我知道,在他眼底深处,正澎湃着不信和困惑的波涛。
「妳在医院里也说过这样的话……由麻,妳……这种像大人的说话口气……?」
「楼下客厅里有架钢琴,那是小由麻在弹的吗?」
「??……妳不是……四月开始学琴的吗?……学拜尔的……」
「你过来!」
我牵住还在狐疑中的林的手指,跑下楼去。
对现在的我来说,新买的钢琴实在太大了。
不过我还是先敲了敲键盘。
第一音!
我最拿手的是拉赫曼尼诺夫。
由麻的小手却没办法做到八度合音。
那双短短的脚,好不容易才能碰到踏板。
即使这样,「我」的世界必定还是可以创造出来。
只要坐在钢琴前面,无论是国际大赛或是这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除了钢琴,我什么也看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我喜欢钢琴。
非常深……
非常广……
现在我所演奏的,是最棒的拉赫曼尼诺夫。
在一个深深的叹息之后,我终于弹完了最后一个音符。
「头皮一阵发麻啊!」
在周六午后的电车里,林对着坐在他腿上的我这么说道。
想在乘客约七分满的电车里贴近对方说悄悄话,这的确是非常适合的坐姿。
「连拜尔都还弹不好的小孩,在协奏曲的独奏部分竟然能弹奏得这么巧妙:当时怪异的气氛,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而演奏中妳的侧脸,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谢谢你肯相信我。」
「我……遗是半信半疑的……」
的确,林的神情里还有一些犹豫,但我觉得他其实已经相信我了。
如果是我自己也一定不会相信的。
真的……太烕激了。
「但是,妳要怎么对妳的父母说明呢?」
「很简单啊,我只要弹一首曲子……就像我能说服你一样。如果是爸爸和妈妈,他们马上就会知道是我了。」
「……这个合理。」
「……说真的,最想知道原因的人应该是我吧!」
一个和七岁少女非常不搭调的叹息从我口中溜了出来。
我们现在正朝着我家的方向前进。
一旦回到家里,或许我就能够得到一些说明了吧!
或许我也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实在没办法什么都不做。
我的家人现在一定也很担心我吧!
总之,我真的太想回家了。
所以我才会拜托林带我出来。
「……」
啊!
林这个人的睫毛好长啊!
再一次仔细端详他,这家伙真是英俊得很啊!
无意间,我似乎也感受到四周闪烁的视线。
对面的窗户上映照着一个身材高佻的少年.抱着一个像洋娃娃般美丽的小女孩。
原来如此,这模样的确像极了一幅画。
但是,小女孩的身体里面可是十六岁的我喔!
我所感觉到的危险气氛是……
「……」
只有我感觉得到吗?
走出车站的时候,我便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这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走在以前经常走过的旧街道上,但不安的情绪却一直在我心中延伸。
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我的身体变小的关系吗?
「!」
「妳怎么了吗?」
林回头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我。
「……这个超商……」
「嗯?超商怎么了吗?」
「那里应该是一家卖酒的商店啊!」
「妳出车祸是什么时候的事?」
「七月三十日。」
「喔——那已经超过一个月以上了吧!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重新改装一个店面。」
是这样吗?
我脑海中的某一个角落无法接受这种说法。
「可是……七月三十日……」
林一边俯视着我,一边喃喃自语着。
「嗯……?」
「七月三十日……是由麻的生日。」
「?」
我出车祸的日子,和小由麻的生日是同一天?
这和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也有关系吗?
我们相互寻求着对方的眼神。
林似乎和我一样,有了相同的质疑。
爬上和缓的坡道,就能看见我家的黑瓦屋顶。
老旧石墙的那方,宛如夏日的残迹般,蜀葵展露着艳红的花朵。
「你看,就是那栋房子。」
小小的手脚展现出我的焦急,然后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一开始看见妈妈的时候,该怎么说呢……?
即使要弹钢琴,也得先解决开场白的问题吧!
缓缓追上来的林默默地看着柱子上的门牌。
「……门牌上写的是吉田喔!」
「胡说,我家应该是神崎啊!」
啊——
林把我抱到能看见名牌的高度。
的确,上面刻的确实是吉田。
为什么?
「真的是这里吗?」
「真的啊!自己的家怎么可能弄错呢?」
我从林的手臂中跳下来,然后用力敲打玄关上的玻璃门。
「对不起!请问里面有人在吗?」
回到自己的家却要这样叫门,感觉好怪异。
最后我干脆拉拉看门,但门却打不开。
「吉田家出去旅行,两、一二天不在家喔!」
背后传来了说话声,我们转头过去看。
「伯母!」
「咦,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啊!找吉田有事吗?」
是啊!我现在这模样,她当然认不出来是我。
对门的濑川伯母用闪亮的眼神端详着我的脸。
「这一家人应该姓神崎吧?」
「……神崎一家人,已经搬走了。」
「什么时候搬的?」
「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吧!上面的大女儿嫁人了,就剩下两夫妻,所以他们说要到乡下去过退休的日子。」
「?」
四、五年前?
姊姊已经嫁人了?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完全听不懂。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林牛仔裤的腰部。
一直观察着这一切来龙去脉的林回握住我的手,然后率先引出下面的对话。
「神崎家里有一位叫做亚衣子的女孩吧!」
「嗯,嗯!你说亚衣子妹妹吗?有啊!她从小就弹得一手好琴,还得过不少奖喔!大家都说她是一个天才钢琴家呢!」
伯母的眼神显得遥不可及,而且充满怀念地诉说着关于我的故事。
……这是为什么呢?我一点都不想再听下去了。
然而明明不想听,耳朵却继续追逐着说话的声音。
「好像有一个叫什么钢琴大赛来的……只要在那大赛里获得优胜,就等于是被公认将来一定会是一个成功的钢琴家……就是类似这样的一个大赛啊!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亚农子妹妹应该会得到这个奖,现在也已经是一位有名的钢琴家才对……」
伯母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呢?
颤栗从我的脚尖开始往上窜升。
「大家都说亚衣子妹妹一定会赢的。但是……真的太可惜了。」
「……这话怎么说?」
林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你不知道吗?她死了呀!就在大赛前的一个月,她出车祸死了。」!
就在这一瞬间,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冷汗也流个不停。
这种不快感和我在医院里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而我的脑海中则响起了不谐调的音符。
我——死了?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林用眼尾的余光一边守护着我,一边这样问道。
「……九年前啰……那是夏天发生的事了。」
不会吧……
我的全身泛起一阵无力感,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林扶住我,并且把我抱了起来。
「这孩子是亚衣子忠实的爱好者。真不好意思,我们先告辞了。」
「可是……亚衣子妹妹应该在这小姑娘出生前就过世了啊……小姑娘也弹钢琴吗?只要认真练习,一定可以弹得像亚衣子妹妹那么好的。加油喔!」
身体的颤栗始终无法停止。
脉搏拍打得就像心脏快要爆炸了。
「林……今年是公元几年……?」
「……一九九〇年。」
我报名参加的是一九八一年的莫斯科国际大赛。
九年前?
九年前的七月三十日。
我死了吗?
那一天。
被轿车撞到并飞起来那一刻,我的生命也结束了吗?
我紧紧抱住林的脖子,放声哭泣了起来。
林则用他的双手包裹着我现在小小的身躯,紧紧抱住我。
对正准备进入屋子里的伯母而言,映入她眼帘里的应该是一位大哥哥带着亲切的笑容,安
抚着小妹妹的影像吧!
转世
「如果说是转世,妳觉得怎么样?」
星期日早上,和往常一样出现的林这么说道。
身上穿戴着古典风格睡帽和睡衣的我,依然无法从昨天的惊吓里醒来,恍神地躺在床铺上。
「转世?」
「是啊!妳听着,所谓的转世……」
「请你不要用对一个七岁小孩说话的样子来对我说话,至少我还知道转世是什么意思。」
「……是吗?对不起,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和由麻说话。反正,总归一句话……就是在妳死掉二年后的同一个月份的同一天,由麻出生了。这种可能性应该是存在的吧!」
他把抱在手里的好多本书往床铺上一扔。
看起来,他昨天花了一整夜搜寻各种资料。
「记忆前世的例子,好像比较多都发生在小孩的身上。看来,由麻的情况恐怕也是因为车祸的惊吓,才让前世的记忆复活的吧。比起由麻,妳……亚衣子的年纪比较大,所以执念也比较强烈。我想应该是这个关系,所以妳的意识才会浮现出来……或许这不是什么正确的原因,总之,车祸是直接造成妳死亡的原因吧!」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小由麻的前世吗?可是我的意识是亚衣子啊!现在的我到底是由麻还是亚衣子呢?」
「……妳不要问我这么难的问题。所谓的转世,就是说由麻等同于妳……不是吗?……大概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
嗯。
的确,昨天后来我们去了县立图书馆,九年前记载着我死亡事件的报纸,以微卷的方式被保存了下来。
对街景以及伯母所产生的怪异感觉,如果是因为经过了九年的关系,那么我也能够接受。
虽然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但我仍然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死了九年的事实。
——轮回转世……?
或许这是唯一能做的说明。
咦?
「奇怪,转世只要两年的时间就可以做到了吗?我记得我经常听到的都是江户时代或是战国时代的人来转世……」
「这么说好像也对。嗯……妳是不是对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挂念的事?」
「……我又不是变成妖怪的样子出来的!」
挂念的事吗?
首先。大赛的优胜已经是绝望了。
我也不是这么执着在这件事上面。
我只是非常喜欢弹钢琴而已。
可是,只因为想要弹琴就转世……我是不是有这么强烈的能量……
……我没这个自信。
「妳想想看,无论怎么说这个部分都是最让人费解的。」
林似乎对这整件事非常戚兴趣的样子。
叮咚——叮咚——……
午后上课的钟声,在宽阔的校园里回荡着。
三田村家好像是个相当有钱的望族。
小孩们也大多就读附设有幼儿园到大学一贯教育的私立名校。
林目前就读这里的高中部三年级。
由麻也不例外,就读于小学部的一年级。
虽然我以前就读的也是非常花钱的音大附属高中,但我以前毕竟是个学费全免的奖学金学生,和现在的情况大不相同。
我完全没得逃课,老是被美丽的妈妈亲自护送到校。
所以,我现在也很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1-B的教室里。
5+4
9-7
黑板上写着这样的数学算式。
……我的头好痛。
在这种节骨眼上,我哪有心情做这个啊!
——那个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传进了我的耳中。
「!」
钢琴!
是马勒。
而且是经过设计的音色。
那是非常好的演奏,绝不是一般业余者能弹出来的。
但更重要的是——
这演奏的手法,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太阳穴好痛。
怎么回事?我从来不曾这样过。
总而言之,我被那演奏深深吸引着。
我再也没办法安静地待在这里了。
……呃……该怎么办才好?
「好痛!」
「怎么了吗?三田村?」
「老师,我的肚子痛。」
我眉头深皱,蹲了下来。年轻老师见状,立刻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妳还好吗?我们马上去保健室吧!」
「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人去。」
由麻表现得很坚强,露出可爱的微笑。
「是吗……?那妳小心一点喔!」
我把一脸担心的老师留在身后并关上了门,小心翼翼地轻踩着脚步,接着跑了起来。
说真的——不管任何状况,可爱的孩子总是能够占到便宜。
钢琴的音色从校区偏远的角落里传了过来。
是那边!
「由麻!」
「林,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正躺卧在中庭的草皮上。
「我们这节是自习课。我才要问妳,妳怎么会在这里?」
「奇怪,这是谁在弹琴?」
「弹琴?有什么不对吗?妳等一下。」
林回头望向着后方的长椅。
「松泽,妳是音乐部的吧!那是谁弹的?」
「喔——那是下周要在学部礼堂举办的客座演奏会练习。这次来客串演出的人可厉害了。是露木丰呦!」
「露木丰?」
我不由得大叫出来,林则讶异地俯视着我。
原来如此。
难怪我听到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露木丰。
他是钢琴科里面高我一届的学长。
比起那个时候,他具备了更佳的弹奏技巧。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技巧虽然进步了好几段。但当时的他却用了更多感情在弹奏。
「这位就是林同学非常自满的洋娃娃由麻吗?妳喜欢露木丰吗?真不简单啊!九年前,他成为第一位在莫斯科大赛里获得优胜的日本人,之后也在世界各地……」
「你说什么?」
如此大叫的,是林。
我的太阳穴痛得让我叫不出来。
在我应该要参加的大赛里,获得优胜的竟然是露木学长?
「我说什么……?我是说,他是八一年莫斯科大赛的优胜者。至于他的简历,海报上面都有写啊!」
似乎对我们的反应感到不解,她指了指公布栏上的海报。
海报上有历经九年岁月后的露木学长照片。
吱——
太阳穴从右边往左边,像被针刺穿一般,感觉到剧烈的疼痛。
这一次,我真的痛得蹲了下来。
空气静止了。
练习室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响。
『下课以后我会来接妳,妳要乖乖待在这里喔!』
林像对小学生说话般叮咛我,交代完就把我留在保健室里离开了。
但是,当钢琴声停止的时候,我却怎么也没办法乖乖待在这里。
生怕露木学长就这么回去了。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我非和他见面不可。
……我的鸡皮疙瘩又站了起来。
这和我在医院时所感受到的恐惧是一样的。
但是,我非得和他见面不可。
房间的正中间放着一台平台型大钢琴。
咚——
那是音准调整后的漂亮声音。
都这个时候了,我却依然感觉到它的诱人。
……弹弹看吧!
应该在大赛时弹奏的拉赫曼尼诺夫。
我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滑动。
空气开始流动了起来。
由麻消失了。
窗户、墙壁、地板也全都消失了。
这里,只剩下我和钢琴。
时间慢慢地回到了过去。
是的……
这是准备在莫斯科大赛中演奏的曲子。
——啪!
我一回头,看见露木学长就站在门前面。
从他手上掉下去的总谱散落在他脚前方的地面上。
学长的脸涨红着。
的确,在微暗的练习室里,有位长得像洋娃娃般的小女孩正在弹奏拉赫曼尼诺夫,这样的场景也许真的有些奇怪。
但学长的表情所显现的却不只这些。
吱——
太阳穴好痛。
「……神崎亚衣子!」
他好不容易挤出这样的声音。
吱——
一阵剧痛。
想吐。
无法站立。
「为什么……?为什么……妳能弹出她的音色?我好不容易才忘记的啊!我好不容易……才终于忘记的啊!」
浮现在学长脸上的是恐惧的神情。
疼痛在脑部扩散开来。
几万个闪光同时炸裂。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头脑里切换成另外一幅光景。
那不是闪光。
是车子前方的大灯。
逐渐逼近的车头灯。
我面对着那个灯光,被撞得飞了起来。
……!
对了,我被撞得飞了起来。
被从黑暗中伸出的大手推撞得飞了起来。
在被车子撞上的前一秒钟……
我……看到了。
在黑暗中的脸孔——我看到了。
我按住太阳穴,对着露木学长大叫。
「是你杀害我的!」
「住手——!」
学长的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的呼吸停住了。
勒毙
我的眼前变成了一片惨白的阴暗。
露木学长用来弹琴的手指掐进我细嫩的喉咙,阻止了皮肤下氧气和血液的流动。
学长那充满恐惧的脸从我眼前消失。
眼尾能瞄见的大钢琴,以及练习室里的景物,全部都从视线中消失了。
别开玩笑了!
我……
神崎亚衣子,在十六岁时被杀害。
而现在.我丛二田村由麻的身份投胎转世,这会儿才七岁,难道我又要被杀害了吗?
更可笑的是,凶手竟然还是同一个人。
我拚命反抗。
我的指甲掐住学长的手腕,两脚乱踢,只是使劲胡乱用力。但愈是这样。勒住脖子的力量就愈强。
好难受!
头部不断地膨胀。
发不出声音。
被反扳的颈部,骨头发出喀嚓的声音。
『还没窒息恐怕就会先骨折了。』
当逐渐混浊的意识发出这样的警讯时,隐约中我彷佛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露木老师,您在哪里啊?」
这次我很清楚地听见了。
不知道是谁正在找学长。
原本被阻塞的肺部突然窜入新鲜的空气,这刺激引发了我的咳嗽。
「露木老师?」
「救……」
「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下,我正在想事情。」
学长用手堵住我的咳嗽和悲鸣,对着走廊这么回答。
「知道了。我准备了茶水在那边,如果需要的话,请您等一下过来用茶。」
听声音,对方好像已经来到练琴室外面了,但却没看见人影,显然人就这样离开了。
笨蛋——!
不要随便允许钢琴家这种任性的要求啦!
赶快进来这里啊!
救命啊!
「别乱来。」
学长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对正在挣扎的我这么说道。
那声音就像一阵寒风般拂过我的背脊。
嘎——
刚才太阳穴的刺痛依然持续着。
「听着,我要把手放开了,但妳不许乱叫。妳刚才弹的曲子是跟谁学的?」
从我的嘴巴上移开的手直接抓住我的手臂,视线则由正上方俯视着我。
虽然学长的气息还很慌乱,不过已经渐渐地在恢复平静中。
刚才他听见我弹琴时的恐慌已经逐渐稳定下来,我可以清楚了解到他脑海里渐渐对眼前的状况有了正确的判断。
「我问妳。妳是跟谁学的?」
想问问题的人应该是我吧?
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学长,你不是一直都对我很温柔亲切吗?
我实在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大声逼问他,但要是我真这么做的话,这回恐怕真的会变成被勒毙的尸体了。
「……」
沉默。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头痛,但更多原因是我不能不谨慎应对。
「妳应该会说话吧?妳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我叫三田村由麻,七岁。」
「七岁……吗?那根本不可能认识神崎亚衣子。」
是啊!
没错,我只不过是一个刚巧路过的小学生罢了。
所以根本不可能认识九年前过世的亚衣子。
即便如此,学长眼里的疑惑依旧没有消失。
『是你杀害了我!』
我内心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但如果真这样喊出来,可就麻烦了。
当我心里起了这样的想法之后,我想大声吼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的确相当痛苦。
可是这却是我唯一能做的。
对犯罪者而言,最恐惧的莫过于知道自己犯罪行为的人。
更何况罪名还是杀人。
对学长来说,他现在既有地位又有声誉。
……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正如我的忧虑一般,学长那不断思索的眼神里,再度显露了危险的光芒。
吱——
太阳穴发出一阵剧痛,以及学长用手指紧抓住我的后颈部两件事几乎是同时发生。
「不、不要这样。快放开我……」
无视于我的悲鸣,他从外套内侧取出里面装有白色药片的小玻璃瓶。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学长用大拇指把瓶盖打开,然后把里面的东西往我嘴巴里塞。
「……!」
我用力摇头抵抗,但从我脸颊边传来了药片掉下去的声音。
无法完全张开的嘴巴里还有几颗药片,学长进一步用他的手指将它们压进我的喉咙里。食道打开了,难过地吞咽下去的唾液连同药片一起落进胃里。
「那是……什么药……」
「……妳马上就知道了。」
学长的声音显得格外冷静。
和刚才一时冲动所引起的杀机完全不同,看得出来他已经下定决心冷静地杀人。
一阵寒颤……
而这阵寒意不只是因为头痛所引起的。
突然间,他抓住我脖子的手松开了。
我用力推开学长,奔出门外。
——我应该要这么做的……
然而实际上我的脚却软绵绵地无法使劲,当场瘫了下去。
身体的力量渐渐失去了。
这和头痛没有关系。
……我明白了。
刚才的药丸,是安眠药。
学长把我抱了起来,走出校舍。
我的意识还清醒得足以理解周遭的状况,但是身体却沉重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吱——
太阳穴的疼痛不断地增加。
我在朦胧中依然能感受到……
这股疼痛是一种危险信号。
这是我本身正处在一种危险状况中的讯号。
也就是说,目前几乎接近最糟的状况。
药物造成的睡意却因疼痛而醒来,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些讽刺,但那头痛的程度真让人恨不得干脆昏睡过去,说不定还会好受一些。
学长的脚步停了下来。
好像已经来到中庭的样子。这里有个喷水的池塘.
不好的预感再度出现。
在直径不到两公尺的池塘里,只有深度不到三十公分的水,但对学长的目的来说已经足够了。
饶了我吧!
这下子不是勒毙的尸体,恐怕会变成淹死的尸体了。
我拚命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四周,模糊中看见周遭皆被校舍围绕着。
这里大概是高中的校舍吧!
但正对着这一面的全都是走廊这一边。
现在是第六节课。
一个人也没有。
吱——
头痛欲裂。
学长让我面朝下方,浮在水中。
他轻轻地将我放下,并不是因为他很温柔,而是担心引起水声。
吱——
没办法呼吸。
身体不能动。
『下课以后我会来接妳,妳要乖乖待在这里喔!』
我想起了刚才林说的话。
真应该乖乖听林的话才对。
林!
林!救命啊!
噗噗。
我再也无法忍受,水开始流入张开的口鼻里。头痛和无法呼吸的痛苦全都纠结而崩溃了。
——也不知道时间经过了多久。
怎么回事?这是……?
软绵绵的,舒服极了。
刚才的头痛和难受简直不像是真的。
难道我真的变成溺毙的尸体了吗?
虽然曾经死过一次,但那时候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
如果死亡是这么舒服的感觉,那死几次都无所谓啰!
……但是……
嗯!我感觉到事情好像不是这样。
果然没错。当我的五感逐渐苏醒之后,我终于明白,有一个很规则的强力气体,正不断地往我的肺部输送。
啊——我的嘴唇上彷佛覆盖着什么?
是一种柔软又温暖的……
空气就是从那里送进来的。
我张开沉重的眼帘,睁开眼睛,一点也不夸张,林的脸庞就在我眼前。
他正在对我做人工呼吸。
「啊!」
「啊什么啊?我不是告诉过妳,乖乖地在保健室等我吗?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啊?」
林将我扶起,并用他的手紧紧地搂住我。
嗯,我喜欢这种感觉。
从第一次被他拥抱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
「妳听到了没?由麻,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从以前起,由麻就常会做出和她的外表完全不搭调的无厘头举动。我担心会出事,所以还是偷偷逃课来看一下比较放心……果然不出我所料,妳真的有十六岁的智慧吗?看起来和七岁小孩没两样啊!妳怎么会掉进池塘差点没命啊?」
林似乎真的生气了。
我靠在林宽大的肩膀上,看着他在我眼前不停开合着的漂亮嘴唇。
刚才触碰到我的嘴唇带着一点甜美,而且非常温柔。
一切真的是这样吗?
事情真的这么可怕吗?
真令人无法相信。
「发生了什么事旦二田村?妳掉到池塘里了吗?」
「老师!呃……呃……好像是吧……一
面对这次意外而众集过来的人群,林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向大家说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林!不要理会这些,把脸转过来嘛!
「由麻?怎么了……!?」
我用双手紧紧环住林的脖子,将他拉近,并且让他的嘴唇和自己的唇重叠在一起。
对了,就是这个。
我喜欢这种感觉。
或许我投胎转世是对的。
我的脑海里只有这一种想法,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过,身体软绵绵的感觉,真的很舒服。
初吻
「要吻,也得找没人看见的地方再吻吧!我已经被贴上恋童癖的标签了。」
除了脸颊上泛着一点红晕,林并没有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只是淡淡地这么说着。
但我呢,脸却比蕃茄还红!我赶紧钻进被窝里,羞愧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那时候我因为药物中毒脑袋不太清楚,所以记不得当时的事了……」
在这之后又过了三天。
安眠药所引起的头痛、呕吐等副作用,让我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必去上学。
「由麻,妳说是妳自己拿错保健室的药吃下去的,这样真的可以吗?妳差点被害死耶!」
坐在床边的林把身体靠过来,脸也凑了上来。
怦咚!
这、这样……原本是为了不让楼下的妈妈听到我们的对话,可是这样反而让我更紧张耶!
「你要我跟警察说吗?那你要我怎么说明?况且……我真的很想亲耳听学长告诉我,为什么他要杀害我?」
林充满担忧,近距离地端详着我。
「动机的话……如果单纯思考来推论.他想获得莫斯科国际大赛优胜,妳是最大的障碍……这部分应该是最『合理』的吧!」
「合理啊……」
林的吐息吹到我的耳朵边。
该不会因为我的外表只是七岁的小孩,所以他没有意识到吧?
那个吻对由麻而言当然是初吻,甚至连亚衣子也是喔!
「前天,妳告诉我关于妳记忆起的前世,所以我去调查过当时的状况了。妳……真的是个天才呢!」
……嗯,你和那个天才亲吻了。
「八一年的莫斯科国际大赛,共有296名参赛者,是史上参赛人数最多的一次。然而就算在这其中,妳也是无人可敌、领先群雄的优胜候补。是这样对吧?」
感觉好像是这样没错。
「所以,只要杀死妳,露木毫无疑问就可以获得优胜了。不是吗?」
「嗯.这个我还记得。苏维埃的亚力克什.费德鲁和西德的利荷特.谬拉,还有学长三个人是准优胜候补。」
「没错。在妳缺席的大赛中,这三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优胜都合理。这样的状况下,露木学长以些微的差距险胜了其他人。」
「是的,学长弹得一手好琴,所以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但如果妳出场的话,99%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思……这倒也是……
大概,获胜的人会是我。
……我想或许是这样,但是……
「但是,学长是非常温柔的人啊!至少就我所认识的学长,我绝对无法想象他会杀害我。」
「喂,妳和那家伙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啊?例如感情关系的纠葛……」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连手都没握过啊!」
林的眼睛瞇起来,露出非常怀疑的神情。
他脸上清楚地写着——
『妳明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别人。』
我说的是真的!!
的确,我和学长在一起的机会相当多。
虽然我们的学年不一样,但是我们跟同一位教授学琴,参加的比赛也几乎部一样,所以自然有许多在一起的机会。
学长总是坐在斜后方的位置听我演奏。
每当我弹奏完毕回过头时,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总是理所当然似地坐在那里,对我微笑。
而我很喜欢这一瞬间。
我们之间就只是这样的关系。
只是这样……
但是……
「但是,妳喜欢那家伙吧?」
突然,林这么说。
「……不对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是我想太多了吧!
我喜欢学长吗?
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
「……」
啊……原来如此。
是这样啊。
那个……就是这样的心情吗?
我喜欢学长。
「林,你不是问过我,对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挂念的事?」
「啊——」
「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我来是为了向学长问清楚『为什么要杀害我?』」
九年前,亚衣子在被杀死的前一秒看见了对方的脸。
我被自己喜欢的男人给杀害了。
那实在令人无法置信。
非常悲伤……
——就是这样的挂念,
让『我』如今出现在这里。
林则是不发一语。
证据
天空好高。
云的形状也逐渐变化成秋的模样。
露木丰指挥的客座演奏会。在大学部的礼堂里举办的周六午后,空气一样苍翠而澄澈。
「原来如此。」
我把腰靠在白杨街树的栅栏上,从这里可以望见礼堂入口。我一边看着川流的人潮被建筑物吞饮而入,一边不由地低语说道。
「什么原来如此?」
身体就靠在旁边栅栏上的林面向我。
「没有把由麻杀死这件事学长应该是知道的;即便如此,他还可以继续这场演奏会,我觉
得这家伙的胆量真不寻常,不过……」
「不过……?」
「大概是因为他没办法停止吧!现在进去的人可是休奈达(schneider)呦!他是本世纪屈指可数的指挥家。除了他以外,刚才也有四、五位国内外知名的评论家走进去了。有了这么体面的受邀贵宾,临时要喊卡也很难吧!」
「都是这么大卡司的人……他们干嘛参加大学里的演奏会啊?」
「这就代表学长确实备受瞩目啊。」
我把林的手腕拉过来,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
「时间差不多了。」
我利用反作用力,意图从栅栏往地面跃下的时候,林却在半空中将我抱住,阻止了我。
「由麻,还是算了吧!让妳和露木两个人单独相处……我怎么想都觉得还是太危险了。」
「没关系的,我们不是都做好准备了吗?」
「但是,你们一旦进到那个房间之后,里面发生什么事,我都没办法知道啊!」
「吼——你也太会操心了吧。」
我从林的手臂上跳下来,一把抓住还在那里犹豫不决的他往前跑,为的就是要实现我们的计划。
在礼堂这栋建筑物里,舞台后方备有一个录音室。
这一所私立大学里有艺术学部音乐系,所以不只礼堂的音响考究,就连录音室里也是花费重金打造出完善的设备。
而探听出露木学长会在演奏前利用这个录音室来让自己精神专注的人,正是林。
隔着一道墙可以感觉到那一边嘈杂的气氛,但是在这个录音室里却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学长早已要求支开所有的人了。
我先确定他真的还没到之后才进入里面。
录音室只有一个入口。
一进去,马上面对的就是音控室。
落地柜的上面有一些按钮和音准测量器之类的东西并排着。平常全部的操控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外面用厚重的隔音玻璃和双层门隔开,最里面才是实际演奏的录音室。
我进入完全黑暗的录音室里,从里面把双层门的锁给锁上。
这里的确摆着为学长所准备的平台型大纲琴。
就在几乎和我坐上钢琴的同一时间,学长走进了音控室。
他的模样有些紧张,关上门之后,他就让身体重重地摔在落地柜前的一张大椅子上。
身上穿着为舞台而穿的丝绸衬衫,配上黑色蝴蝶领结的学长,略显麻烦地将肩上的吊带给卸下。
担任交响曲全乐章的指挥和好几首的钢琴演奏,看来他的神经绷得很紧。
「露木学长,你在演奏前要让精神专注的习惯,还是跟以前一样嘛!」
我的声音从录音室的麦克风透过音响传送出来,变得低沉而带着坚硬的金属音。
「谁……是谁?」
「是我呀!神崎亚衣子。」
学长整个人弹了起来,把录音室里的灯钮按下。
穿着雪白衣裳的美少女,正端坐在黑色的大钢琴上面。
学长眼里所看到的,应该是这一幅景象。
我忍受着刺眼的光线,尽可能在嫣然微笑中不失去洋娃娃坚硬的质感,以及内心的愤怒。
砰!
透过麦克风,学长打翻椅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妳……妳不是之前那个……」
我轻巧地从钢琴上跳下,坐在键盘前。
「你还记得吧?我打算在莫斯科大赛里演奏的曲子。拉赫曼尼诺夫的钢琴恊奏曲第二章。我再弹一次给你听。」
「住手——!」
弹给你听。
因为我很想弹啊!
你为什么不让我弹呢?
你看!这首曲子,我全都记得。
我的手指开始摸索着熟悉的音符。
「我说住手!妳没听到吗?」
当他察觉录音室的门已被锁上之后,便往走廊那面厚门靠近,并胡乱地转动起门把。
如果想逃,这样是行不通的。
这扇门已经被林从外面上锁了。
麦克风的声音也切不掉了。
这是怎么弄的我也不知道。总之,林是这样设定的。
所以,到我弹完为止,学长只有听下去的份了。
第一乐章:中板。
这是我最喜欢的华丽乐章。
管弦乐的部分就加入即兴演奏试试看吧!
这是我最拿手的。
第二乐章是浪漫的慢板续曲。
轻快的第三乐章:快板的诙谐乐曲。
曲子就这样展开了。
乐音流荡在整个录音室里。
学长的身体彷佛被一种透明的东西给逼迫住,非常痛苦地挣扎着。
「不要再弹了!亚衣子的钢琴,我一点都不想听啊!」
「学长,你为什么要杀害我?」
我终于问出了我最想知道的事。
「哇啊——」
学长抱着自己的头部蜷曲着身体。
「为什么要杀害我?你就这么想在莫斯科大赛中获胜吗?」
「是……是的,我很想获胜。」
学长的呼吸渐渐显得紊乱。
眼珠子的颜色也变得浅而浑浊,失去了焦点。
「妳……妳啊!就像这样,一点也不费力地弹着妳的钢琴,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诠释着妳的曲子,把它表现出来。但是我不一样!我不像妳是个天才。我需要一些显而易见的证明才可以!」在他的视线里,我继续弹着我的琴。
「对!对!就是这个声音。妳知道我是多么的渴望吗?我想要弹的乐音,妳却弹出来了。我绝对弹不出来的乐音,妳弹出来了!」
他的声音渐渐地愈来愈高亢。
呼吸变得很痛苦。
「我真的很妒嫉妳!」
是……吗……?
学长对我……原来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就连把我当作良好劲敌……这样的想法都没有。
「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居然会受人憎限……」
学长像发狂似地抓得乱七八糟的头,先是突然晃动,然后又停了下来,瞠然的眼神凝视着我。
那不是正常人的眼神。
「?」
学长把双手贴在隔开录音室的玻璃上,把脸凑了过去。
「受人憎恨……?」
他的唇角很怪异地歪斜着。
而且愈看愈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在笑。
「妳说妳受人憎恨……?是啊,妳啊!永远什么都不知道,对于音乐你比谁都敏感,但对其他的事情为什么就这么迟钝啊!」
「?」
什么意思?
「我……我……一直都很喜欢妳。我就在妳的身边,妳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
吱——
太阳穴的疼痛奔窜着。
等……等一下。
学长……学长喜欢我?
学长贴在玻璃上,我看得见他的上半身似乎开始升起红黑色的气团。
他举起倒在地上的椅子,然后用力朝玻璃扔了过去。
录音室里回荡着坚硬的爆裂声,椅子和尖锐的玻璃片一起飞了过来。
这……像话吗!
强化的隔音玻璃,竟然会这样破裂。
学长的皮肤被窗缘上残留的碎玻璃割伤,但他一点也不在意,仍然定睛盯着我看,慢慢地走进录音室裹。
我搜寻着能让自己逃脱的出口,但室内非常狭小,他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我的脖子。
「亚衣子,九年前杀死妳的时候,我失去了我所渴求的乐音,也失去了妳。妳知道我有多么后悔吗?」
学长的眼睛里并没有眼前的这个我。
他看到的是九年前的我。
「我终于得手了。」
透过天花板上灯光的反光,我看得见他被玻璃弄伤的伤口,血液凌乱挂着的脸上露出灿然一笑。
吱——
疼痛再度增加。
抓住我喉咙的手臂,就这样将茎局举起来。
我的双脚浮在半空中。
我试图挣扎,却难过得无法使力。
眼前,就是学长的脸庞了。
「亚衣子,妳是我的……妳是我的。」
学长把我的脸拉近,身体呈现向上仰望的姿势。
他的唇凑了过来。
「不——林,救我!」
花了重金打造的录音室,隔音简直做得太完美了。
林也这么说过。
『一旦进到那个房间之后,里面发生什么事,我都没办法知道啊!』
我的头好痛!
感觉头晕目眩。
「林——!」
我感觉得到学长呼出的热气。!!
有个很重的撞击声传来。
「由麻!」
林撞开门,向学长直扑而来。
我从眼角瞥见林身后跟进来很多人。
林从被他们抓住的学长手臂里抢过我,紧紧抱了起来。
「妳没事吧?由麻。」
「林!你……怎么知道……?」
「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事先动了一点小手脚。我把录音室的声音接上监视器,连结到礼堂。那边的音控室进不去,所以就把扩音器接到客席上……」
「……那么,刚才我们的对话,大家都在礼堂里……」
「都听到了,妳的演奏也都听到了。」
「亚衣子,还给我!亚衣子是我的。」
林正抱着我要离开房间,学长就像错乱了一样,双手朝我挥舞。
探头朝录音室里窥伺的人墙里,也看见了刚才那些评论家的身影。
他们好像在找寻什么似地,视线在室内四处盘旋。
休奈达则离开人群站在那里。
「AIKO.KANZAKI(亚衣子.神崎)……」
依稀可以听见凝望着录音室的他,口中轻声地这么喊着。
「大家都记得妳啊!妳一开始演奏,他们就立刻窃窃私语了起来。」
林在我耳边低语。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这是什么眼泪?
我无法解读自己的感情。
但是,在林臂弯里的感觉真舒服……
现在,我只希望暂时保持这个模样。
三田村家的客厅里流泄着莫扎特的乐曲。
我趁妈妈外出的空档弹奏着钢琴。
邻居一定会以为这是在放唱片吧!
受托看护小孩的林在沙发上伸展修长的双腿,正准备躺下来。
等我弹完之后,他才把脸从阅读的杂志里抬起来。
「喂,为什么妳不在人前弹这个?和莫扎特一样,以一个七岁的天才儿童,让乐坛大吃一惊,这样也不错啊!」
林把手上的杂志丢在桌子上。
那是刊载着露木丰九年前所犯下杀人事件的古典乐专门杂志。
学长现在好像人在医院里。
而我呢,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在那里玩耍,一个不认识的大哥哥就突然掐住我的脖子,好可怕啊!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真的好可怕啊!嗯!!』
周围给予这样年幼的美少女极大的同情。
那一天,我的演奏显然在音乐界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神崎亚衣子的梦幻协奏曲。
而世间则对乐坛的恐怖事件津津乐道。
「由麻啊……」
我一边看着键盘,一边说道。
「由麻啊,一定不会是个十六岁就被杀害的夭折天才,她会活到一百岁,活到让人说那老太婆还在弹啊!」
林只是默默地听着。
「好!我再弹一曲。弹什么曲子好呢?」
「什么都好。」
对着开始弹奏马厝卡舞曲的我,林轻叹了一口气,开始喃喃自语,但我并没有听懂他的话。
「一百岁……嗯!到那个时候,十一岁的差距也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琴声在澄澈的秋天气息里清脆地回响着。
——完——
起死回生的女孩PART②
预知
「好痛……!」
我在看见那个男人的瞬间,太阳穴的疼痛开始奔窜。
像被圆锥刺入一般,很尖锐的疼痛。
「小由麻,妳怎么了?」
妈妈对突然在门口站定的我,发出担忧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我想说的台词吧!
为什么看到他会引起我的头痛呢?
我压住太阳穴,抬起眼来。
我家的客厅里充满了五月的阳光。
在这样的阳光中,站在窗边的堂兄林一脸担忧地站在那里。
我头痛的元凶当然不是林。
『那个男人』在贴着象牙色皮革的大型沙发上从容地坐着。
从那悠然自在交叠在一起的双脚长度来看,可以想象得出来他身材相当地高。
嗯——大概比林还要高吧!
但那张望着我十分不安的脸,却和林极为相似。
如果林的眼尾加上一点阴影,下颚的线条再削尖一点,我想一定就会变成他那样子了吧。
「由麻,妳该不会忘了大哥哥……吧?」
好像在试探什么似地说着的是林。
「我记得.是……森……哥哥。对吧?」
我这样回答。
我当然知道。
这位男士是三田村森。
比林大四岁的哥哥。
到纽约留学的他今日来访,是因为他决定回国了。这件事我之前听说过。
所以这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这个头痛。
为什么看到他,我会厌到头痛?
「太好了,我以为由麻忘记我了。上次遇见妳的时候妳才四岁呢!已经过了四年,妳也长大了。」
森哥哥透过眼镜的眼睛瞇得细细的,彷佛充满怀念般一把将我抱起来。
「!」
吱——!
疼痛突然膨胀。
啊……头好像要裂开一样。
「不要——!放开我!」
我用力把他推开,当场蹲了下来。
啊!
对不起。
我的自我介绍太慢了点。
我是神崎亚衣子。
十六岁。
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高中生,不过也曾经有人称赞我为钢琴天才。
『曾经』『有人』
——为什么要用过去式呢?
因为真正的我在十年前已经死掉了。
能像这样轻松地说自己『已经死掉了』,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做到的。
我啊!是被初恋的人杀害的。
很可怕的故事吧!
这可不是光用心理受创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不过……
有一天,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竟然变成别人了。
轮回。
也就是投胎转世。
这就是现在的我。
名字叫做三田村由麻。
我当场吓了一大跳!
就由麻的立场来看,就等于前世的记忆突然回来,老实说这根本是个很麻烦的状况。
但是我也不是存心想要回来的啊。
早上一起来,自己的身体竟然和别人交换过来,你能想象这是什么感觉吗?
不过说实话,真的就是这种感觉。
真的就是『这是哪里?我是谁?』这样的心境。
毕竟以由麻身分来看的话,下一次生日是八岁。
今年四月才刚变成小学二年级生。
但是因为四分之一混血的关系,由麻可是和原来的我有着天壤之别的超级美少女。
头发是栗色的卷发。
眼珠是深棕色。
肌肤像牛奶色的陶瓷器。
——说正格的,第一次看见镜子里自己的模样时,我还真的看呆了。
但是,知道存在于由麻体内的亚衣子的人,就只有林一个。要装成像一个七岁小孩的言行举止真的相当累人。
即使时间已过了七个月,我现在还是很难适应这一个身体。
总而言之,
就是现在的我,
『精神年龄是十六岁的小二学生』。
这是连我自己都很想抱头痛哭的一种状态。
啊,还有另外一件事。
刚才的头痛我也要先说明一下。
那是前世的记忆回来时所附加的一项礼物。
可不可以说那是一种超能力呢?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危险。
头脑里会响起一种危险信号。
那就是头痛。
这种时候的头痛方式非比寻常,所以我马上就能知道。
从右边太阳穴穿透到左边太阳穴,如锥刺般非常尖锐的疼痛。
确实,刚才的疼痛就是这样。
那的确是一种危险信号。
……这直觉应该是不会错……
但是森哥哥是『危险的』这一点我没办法理解。
「……呃,林,森哥哥……以前对我有过敌意或是有想要陷害我的倾向吗?」
当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这样问林。
当我朝上看着他的时候,他的回答正如我所预料的。
「怎么可能?」
他这么说。
「妳真的一点『由麻』的记忆都没有了吗?大哥他对妳可是非常溺爱的。」
林在今年春至高中毕业了,现在十八岁。
用这么俗气的方式来比喻实在很不好意思,不过他真的很帅。
飘逸的发丝与炯炯有神的眼珠,都是漆黑的颜色。
那种像是超级优秀学生的部分,好像欠缺了一点趣味性。但是如果再过个十年,想必会是个相当迷人的男性。
但是,就一个必须装成七岁女孩姿态的我来说,还是不太适合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林,我刚才的头痛的确是一向出现的危险信号。」
「这个我一点都不怀疑,之前妳也有过实际的表现……但是,大哥到底会让妳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呢?」
林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疑惑,然后就把视线转到庭院去了。
而我似乎也被他牵引一般跟着往庭院看去。
在敞开的法式窗户那边,看得见森哥哥的身影。
刚才我把他用力推开,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妈妈特地邀请他到户外。
现在的庭院里,妈妈引以为傲的春日玫瑰正灿烂地绽放着。
日英混血的妈妈在英国出生成长,所以在栽培玫瑰方面,听说可以媲美专业人士。
对于妈妈的解说,森哥哥非常有礼貌地倾听着。
侧面看来相当精悍的他,对年龄相仿的女性就不必多说了,但是对一个七岁的小丫头而言,根本不可能散发什么危险气息吧!
「好吧,我来试试看吧。」
呃哇——!
本来侧着头的林睁着圆亮的眼睛,往后仰望着发出怪声音并同时站起身的我。
吱——
但是一看到被引出去到庭院的森哥哥的脸,刚才太阳穴的那种疼痛又回来了。
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了,先忍耐吧。
如果真的有危险,就来试试看吧!
「森哥哥,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我忍耐着疼痛,这么说着。
「我不会介意的。妳的心情好一些了吗?」
他的笑容的确看不到一丝介意的样子,大哥哥的膝盖落在草皮上。
他把自己的视线高度降到和我的一样。
「送妳的礼物还喜欢吗?不过,比起那样的洋娃娃,还是由麻可爱多了。」
森哥哥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捏了一下。
他那披着一层苍翠颜色的眼睛,望过去真是澄澈无瑕。
可是我太阳穴的疼痛却愈来愈严重。
「由麻,妳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有喜欢的东西我寄给妳。」
「咦?寄给我……森哥哥,你又要去哪里了?我的生日是七月喔!那个时候你不在家吗?」
「……嗯,对不起。」
「森啊,这回要去德国。」
回答我的是妈妈。
喔——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森哥哥他是三田村家家族的继承者,我记得曾经听说过,如果他回来了,就得继承家业之
类的说法。
什么家业啦、继承啦……,我觉得这些说法都很夸张。
不过,这里的家族好像真的是这样。
在神奈川县算是有点名声的名流望族……
横滨开港以来第四代医生世家,地点虽然和开港当时有些改变,但现在依然在矶子拥有一间综合医院。
现在的院长是第四代的伯父。
也就是森和林的父亲。
第三代的爷爷虽然把院长的椅子交给长男,但是到现在还在行医,而且是眼科的名医。
次男,也就是我的父亲,也以船医的身分生活在海上,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都不在。
而林今年也进了医学部。
这当中,就属森哥哥一人独自飘洋到纽约去学医,也是家族中非常引以为傲的继承者……
「听到你又要出国,叔叔和父亲不发疯才怪。真是的,明明是长男,却一点都不知道要安分些……」
从背后传来混杂着叹息的说话声。
一回头,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他的表情说不上是生气……应该比较像是伤透脑筋吧。
「家业就由你来继承吧,林!那实在不适合我。」
森哥哥这么说之后,视线落到了跪在草皮上的膝盖。
「!」
咦?
现在,脑海的深处,好像闪现了什么光。
在吱吱作响的疼痛深处,感觉好像有什么已经明朗化的东西……
「森……大哥,为什么……又要走了呢?」
「为什么吗?我总觉得非这样做不可……但这种说法,对由麻来说实在太难懂了吧!」
他这么说完后,十分寂寞地笑着。
从位于横滨高台上的我家,可以看得见海。
远方的船只摇晃。
红色玫瑰,轻轻地在带着潮香的风中摇荡。
其实,真的不想去。
但是有什么在呼唤着。
非去不可。
让人几乎要昏厥的头疼深处,我觉得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而我的眼睛,却无法从森哥哥的脸上移开。
他什么都没说。
但,这是来自他的讯息。
不想去。
但是非去不可。
森哥哥的内心深处这样呼喊着。
很自然地……
我那白色的小手开始动了。
手违反了我的心意,捧着森哥哥的脸颊靠近我。
「大哥,你被前世的记忆所呼唤着啊!」
吱——
头的深处被什么弹了一下。
咦?
六条视线,几乎是同一时间,从三个不同的地方朝我射而来。
『大哥,你被前世的记忆所呼唤着啊!』
这是确实的。
我没办法做合理的说明。
但是,森哥哥现在的不安感,正是因为前世的关系。
这点是不会错的。
就在这个瞬间。
吱——
我的头脑就像爆炸了一般,感觉一阵晕眩。
『危险信号』
啊!毕竟我还是应该相信的。
有危险,就来看看吧!这样根本是自己找死嘛。
我后悔了。
后悔了。
但是,已经太迟了。
玫瑰、
大海、
草皮、
家、
妈妈、
森哥哥和……
林,
歪斜了,
扭曲了,
颠倒了,
全都变得一片朦胧。
就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间,
我依稀记得,自己抓住了林的手臂。
目眩
…………
…………
…………
……头好痛。
……好想吐。
……目眩。
手和脚都像铅一般沉重。
彷佛在追逐着五感逐渐复苏般……
慢慢地……
慢慢地,我的意识觉醒了过来。
感觉很糟糕。
这个感觉,我之前也曾经验过。
是的。
当『亚衣子』的意识在『由麻』的体内觉醒的时候,的确有过这样的感觉。
该不会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又变成别人了吧!
别开玩笑了。
我拚命想着要睁开眼睛。
太好了!
身体依然是由麻。
而且身上也还是刚才那件我最喜欢的红色洋装。
白色袜子上面也整齐地穿着爷爷买给我、附有皮带的皮鞋。
伸手一摸,头上那一个大朵的蝴蝶结感觉也没什么问题。
奇怪了?
这里是哪里呢?
我竟然坐在一个研钵状洞穴的底部。
而且不是个多干净的研钵状洞穴。
这里是一个由干燥的红上及砂岩所形成的天然洼地。????
我应该是在横滨家里的庭院才对啊!
反正,我先爬到洼地的边缘上吧。
「不会吧……!」
四周尘沙飞扬。
三百六十度绵延着干燥的荒野。
蜿蜒起伏的大地上,放眼望去只看得见红色岩石和贫瘠的灌木。
在遥远的地方坚毅地浮起站立着的山脉,彷佛企图掩盖地平线的样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我正想吶喊时,一阵卷起岩砂的风迎面吹来,害得我再度滚落洼地。
「唔啊——」
发出呻吟的人并不是我。
说也奇怪,虽然滚落洼地,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疼痛。
我非常惶恐地慢慢往下一看,林正在那里。
咦?
我好像是掉在他趴倒的背上。
我看见散乱在他额头的浏海间,浓长的睫毛正在晃动着。
看起来,是我跌落的撞击才让他的意识慢慢醒来的。
我阵手抓起他衬衫的领口。
啪啪啪啪!
我先赏了他几个耳光。
「拜托!在这种非常时期,你千万不要昏倒啊,林——你快醒醒啊——!」
就在我后半完全变成哭声的声嘶力吼当中,林那重如千金般的睫毛终于打开了。
「好痛!叫醒人的方法应该还有很多种吧——」
接着他突然停止摸脸颊的动作,双眼瞪得斗大。
他似乎确认了眼前的是红土和岩石。
怎样,终于了解状况了吧。
林迅速跳上洼地边缘,在环视一下周遭之后,不发一语地滑了下来。
嗯!和我不一样的是,他连叫都没叫一声,这一点我非提一下不可。
他把那瞪得圆鼓鼓的眼睛直接转向我。
「这是哪里……?你如果这么问我,我可是会再揍你一顿喔,林。」
「……这样的话,我就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可是我有很多要说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原来是在横滨的家里吧?妈妈和森哥哥……他们怎么了?」
林单膝长跪的姿态,现在换成双腿盘坐的姿势。
「我说林啊!你怎么可以这么不慌不忙的呢?」
「如果和妳一起发疯,那么什么事情也解决不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这也的确是正确的理论,但到底该怎么办呢……?
我很想开口喊叫,但还是忍下来了。
是……地鸣吗?
一个彷佛在肚子底部响起且低而沉重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一个冬冬冬冬非常明确的声响逐渐逼近过来。
冬冬冬冬的声响确实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到底是什么啊?
我不由自主地将头伸出洼地。
「妳白痴啊!马上就歇斯底里的人,做事情还敢这样没头没脑的!」
林一边这样叫着,一边抓住我的肩颈。几乎是同时,洼地两侧有某种轰隆隆的声音通过。
正确判断出这『某种声音』就是马蹄声和车轮声,是在红色尘埃落定后的数分钟以后了。
我们回头一看,有四辆马车停在那里。
在离洼地约一百公尺距离的地方,分别有系着两匹马。大约可乘坐二、三人的马车面朝这边,停在那里。
「这是……什么马车啊?感觉好像在哪儿看过……」
当我搜寻着记忆,这样喃喃说着的时候,林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了过来。
「那不是马车,那是战车。」
战车……?
是吗?我想起来了。
我是在电影里看过的。
过去在『亚衣子』的时代里看过的老片子『宾汉』之中,的确有过这样的场景。
是的。在剧情最高潮的时候,主角所乘坐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对了,那叫做古代双轮战车(chariot)。
那时看到的是四匹马的马车,如果换成两匹马,就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了。
两轮的轻战车,通常是把武器拿在手里并站在车上,一边奔驰一边打仗的。
而搭乘的人上半身赤裸,这情况也和眼前相同。
身上的配备,除了一种叫腰布的东西之外,就只有带子鞋。
和宾汉都只是独自一人操控战车的情况有所差异的,是四辆战车中有三辆战车上都各搭载了三个人。
远远看去,有一个人手握缰绳,一个人拿弓,另一个拿的好像是盾之类的东西。
但是,宾汉不是和基督同一个时代吗?
……这不是真的吧!
拜托谁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不会怪罪谁未经我的同意就把我带来这里,但请赶快告诉我这只是电影拍摄的场景。
正陷入迷团里的我突然被林一把抱了起来,我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追随着林的视线,我发现有一辆战车正朝着这里接近。
只有这一辆是搭载两个人的。
驾驭战车的人,手里当然抓着缰绳;但另外一个人的手里却什么都没有。
然而随着那个人逐渐靠近,才发现他胸前佩带着黄金和玉石的饰物。
而且很明显地,所有战车中也只有这一辆建造得格外华丽。
「看来这个人似乎是领袖。」
林低声说道。
那个『像是领袖』的人把战车停在我们的面前之后,用充满好奇的眼神看着林,并且这么
说道:
「你身边的女孩真是貌美绝世啊!是你的妹妹吗?我没看过这样的服饰,你们是哪一个国家的人?」
听见这么有张力的声音之后,林再度在我的耳边低语:
「真令人不敢相信,他说日语耶!啊……不,我也搞不清楚啦!不过至少他说的话,在我脑海中是以日语来理解的……」
「怎么了?你们听不懂吗?」
「不是的,我们听得懂。」
这回换成林的声音响彻干燥的空气中,声量一点也不输给对方。
「我……呃……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看来,我们好像是迷路了。请问这里是哪里?您又是哪位?」
对于林这种十分可疑的回答,男人虽带点讶异地皱起眉头,但可能是他天生性格温和,所以还是非常平易亲切地回答道:
「这里是西卡尔米修。走路大约四天半的行程就可以到达市街了。不过那里可是进不去的喔。因为卡尔米修现在被西台帝国皇帝苏琵陆留玛斯陛下所包围。我是陛下的第四个王子查南沙。现在我受父王之召,正在前往拜见的途中。」
林表现出得意的神情边注视着对方,边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西台……?那不是法老王时代争夺埃及和东方霸权的古代帝国名吗?确实,那好像是纪元前1000年还是1500年左右的事吧!」
林的声音一反常态,语尾还显得有些颤抖,但是我连一半都没听进去。
与其说这个男人说的话能以日语来理解……
与其说这个男人自称是某某国的王子……
与其说这里是什么古代的中东……
还有比起林那博学的模样……
我有觉得更惊讶不已的事。
我的眼睛无法从这个男人的脸庞栘开。
因为……
因为……
我真的没办法不大声惊叫。
「森哥哥!」
那个男人酷似森哥哥。
不,他根本就是三田村森。
来自前世的讯息
「的确,那是一个相当明确的危险信号。」
在浓密的黑暗中,红色的火花四处散落。
这是因为西台士兵们正在燃烧营火的关系。
然而即使被这样的状况所包围,林依然神情自若。
「咦?那么……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时光流是因为森哥哥才引起的吗,林?」
「……我不知道是因为森哥哥还是因为妳而引起的,不过,妳的头痛所预测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是这样吗?
啊——
反正我已经搞不清楚什么是什么了。
虽然陷入即将被疑问洪水溺毙的状态,但唯一一点非常清楚的是,倘若我们之中有一人能幸免于死,这完全都是靠查南沙王子的恩赐。
王子(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心里却依然无法接受)把谎称迷路的我们,带回父王苏琵……呃……什么来着的陛下的夜营地里。
然后他还为我们准备了睡觉的地方和吃的东西。
所以,地上只铺兽皮的话,睡觉会睡到背痛……此外……
只是浮着几片硬得要命的肉,再撒点岩盐的汤,实在很难下咽……
这一类的抱怨,如果说出口肯定会遭殃——这一点我心里倒是非常清楚。
但在这种情况下,林却已经解决了了一切,甚至还十分满足地让修长的身体伸展在豹皮上。
看他悠闲自在的模样,我刚开始还觉得这个人颇具大器、靠得住……但后来一想,他……该不会只是很迟钝吧!
啊——不是这样的啦:
现在的问题不在睡觉的地方,或是食物好不好吃吧!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个地方?
这才是重点啊!
「由麻。到目前为止,妳只要把妳所感觉到的东西,从现实发生的事情里剔除掉多余的枝节,是不是就会变成这样呢?」
林一边按住已经没有东西的白陶碗边缘,一边这么说着。
「听好了,重点在这里。」
他折下一只供燃烧用的小树枝,然后慢条斯理地在地上开始写起公式。
『看见大哥开始头痛(危险信号)
↓
确信和大哥有前世的因缘。
↓
目眩(时光流?)
↓
遇见了和大哥长得一模一样的查南沙。』
原来如此。
「那么,你认为最后会到达什么样的结论呢?林。」
「我想……大哥前世是那位王子。」
「……」
呃……呃……
林无视于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我,继续说道:
「我说妳啊,都到这种地步了,就别向『常识』求救了吧。第一,妳本身就是一个精神年龄十六岁的小二学生,是一个『活生生的非常识』耶!」
嗯……好像很合理……
查南沙王子是森哥哥的前世……
在我的认知里,的确有无法否定这种说法的某种因素存在。
但这所谓的某种因素是什么,如果你问我,我也答不上来。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或许在我脑海深处也有『或许是……』这样的想法吧!
「但是,如果真像林你说的那样,那我们为什么非得和前世的森哥哥面对面不可呢?」
「接下来的答案就得靠妳了。」
「你不要说得好像不关你的事啊……你也是当事者,拜托你也想想吧!」
「我只是不幸被波及的倒榍大学生罢了。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办,就只有你知道了。」
「怎么会……」
「听好,妳说王子长得和森哥哥一模一样,但我却看不出来。」
「咦?」
「我并没有怀疑妳,但只有妳一个人看起来是这样,这也是事实。我到现在所说的话,都只是在完全相信妳所说的事情下做出的推测。总之,关键掌握在妳的手里。」
……
关键?
你说,我到底掌握了什么关键啊?
先把所有的常识和理性都抛开,暂时相信这里就是古代的中东吧!
相信西台王子查南沙就是森哥哥的前世吧!
那……?
那……我该怎么办呢?
我所知道的只有那个啊!
『我不想去。
但是非去不可。』
只有这个森哥哥内心深处所发出来的讯息。
哎呀?
对了。
如果这是前世的起因,如果王子是大哥的前世,也就是说起因应该是王子。
这是简单的三段式推理。
那么……
『但是非去不可。』
这样的『挂念』,与其说是大哥的,不如应该说是王子的才对。
嗯——
不过即使明白了这一点,对现状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想知道的是:
『要怎么办,才能回到我二十世纪的家里?』
就只有这一点啦!
「好了,今晚就先睡吧!睡饱了,再用冷静的头脑来考虑如何处理善后。看起来,目前吃的是不成问题了……」
「……林,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平静以对啊?」
「七个月前,当我听到七岁的堂妹突然说话像个大人的时候。就已经耗尽一生的惊慌了。今后,无论在妳身边发生什么事,我应该都不会被吓到了吧。」
这……这家伙,如果不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就是一个大笨蛋,这一点绝对错不了。
林为了不让我在夜里受凉,将我紧紧拥入怀里,躺了下来。
嗯、嗯……真可惜啊!
如果我是十六岁的亚衣子的话,这可是我好好展现令人脸红心跳的女人味的时刻啊!
但如果是七岁小孩的话,感觉温暖就已经是极限了。
我把头枕在林的手臂上,在这个非常时期,我心中居然还想着这样的事,显然我也没资格对他多做什么抱怨。
好深的暗夜。
在完全没有油灯和电灯的夜晚,黑暗的浓度似乎是不一样的。
遥远的猎户星附近,可以听见拖着长尾音的野兽声。
那会是豺狼吗?
但是……
实际上,我们只是睡了一觉,不可能想到什么好方法。
在这种茫然的状况下,很快地一、两天就过去了。
不过也多亏了这几天,我们才慢慢理解这个时代的背景。
简单扼要地说,事情是这样的……
西台帝国,听说是一个强大的军事国家。
用二十世纪的地图来看,主要据点就在土耳其的中央位置,并且将周边的国家征服合并、扩展领土,成为古代中东的大国。
而现在,西台正准备毁灭美索不达米亚的王国米坦尼。
西台军队将米坦尼国王逼迫到幼发拉底河河畔的都市卡尔米修,显然王国灭亡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一旦米坦尼灭亡,西台帝国的敌人就只剩下尼罗河大国埃及而已了。
呜呃……
这真是血腥的话题。
的确,让二十世纪为之骚然的波湾战争。也是在这一代发生的。
中东,原来自古以来就是一处战火不绝的地方。
当我们发现找不出任何解决的方法而开始有些慌张时,已经三天不见的查南沙王子这天终于出现了。
「异国的客人啊,看来我将成为埃及国王的事已经确定了。」
王子看不出高兴的神采,说完话后就把身体抛向豹皮上面。
啊?
西台的王子成为埃及的国王?
咦?有这种事吗?
不过……
此刻的我,哪管得了这些国际问题啊?
我只想知道该怎么做我才能回到二十世纪的家里。
「不久前,年轻的埃及国王不幸过世了。」
与其说是在跟我们说话,不如说他更像是独白似地继续说着。
「成为未亡人的王妃,三番两次地将亲笔书信送到父王这边来,希望西台的王子成为自己的丈夫……也就是说,希望西台王子能成为下一代的埃及国王,前往该国。所以父王命令我前往埃及。」
嗯!
这不是很不错吗?
对王子来说。能成为国王应该是最佳出路。
何况查南沙的确说过自己是第四王子,所以他应该是不可能成为西台国王的。
「王子,埃及迎接他国王子为王的例子,这是经常有的事情吗?」
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不,这是第一次。我听说埃及现在正为了王位继承的问题动荡不安。这对安克斯纳蒙王妃来说,恐怕也是非常讽刺的抉择吧!」
王子苦笑着,仿佛在讲别人的事一般。
咦?
安克斯纳蒙……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啊……确实是哪个有名国王的王妃……
「王子,过世的埃及国王,难不成是图坦卡门国王……?」
林比我更快想起来,并且大声叫喊着。
「正是。他好像才十七、八岁的样子,真是可怜。」
是啊!
就是图坦卡门。
这名字,连我这个历史白痴都知道。
就是那个以黄金面具著名的国王啊!
然而确实也有一说,说他是被……毒杀的。
等一下!
毒杀?
刚才查南沙王子说过,埃及为了王位继承的问题正动荡不安。
王子竟然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
我不禁和林互看了一下。
「就因为这样,虽然我带你们过来,却无法为你们做任何事,真是抱歉。」王子来回看着我和林的脸,这么说着。
「……不,请您不要客气。」
因为林完全没有开口,所以我慌忙回答道。
林,你干嘛什么都不说啊?
「我明天就要出发到埃及了。听说今晚父王要为我举办饯别宴会,当作是我对两位致歉吧,请两位务必出席。」
「……是。」
我正厌到为难,说不出话来时,却听到身后有人踩踏过枯枝的声音。
回头一看,一位金发垂腰,看来像是女官的中东美人就站在那里。
「王子,皇帝陛下有请,麻烦您前往帐篷。」
「知道了,幽荻,我马上就去。那么客人,今晚再见了……」
顺从名叫幽荻的女官所传达的旨令,王子回到了父王的所在。
还等不及目送他的背影完全离去,我立刻抓住林的手臂叫喊着:
「林,王子真的要成为埃及国王了吗?」
「……」
「是不是啊?林。」
「……安克斯纳蒙在图坦卡门死后,是和相当于自己祖父的阿伊结婚,王位也是由阿伊来继承的。」
咦?和祖父结婚?
这听起来还真是不太舒服,但重要的是查南沙王子呢?
「林,那王子呢?查南沙王子后来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埃及那边所记载的历史就像我现在所说的,西台这边就不知道了。至少我自己是不知道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相信埃及的记载,查南沙王子是不会成为埃及国王的。
但是,明天王子将为了成为国王而前往埃及。
那么,王子最后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虽然不是在观赏一成不变的古装剧,不过这种时候最简单的故事发展就是……
「说不定王子会被暗杀。」
林用非常低而沉重的声音这么说道。
「如果图坦卡门是被觊觎王位的人所杀害的话,对这家伙来说,查南沙王子如果来了,实在是一个麻烦又碍事的东西。暗杀者是不是阿伊。这一点我们无从得知,不过王子可能会在埃及被杀害。」
这——
不要说得这么肯定啊!
『查南沙王子可能会在埃及被杀害。』
虽然我也这么想过,但又觉得实在太可怕了,根本不敢说出口。
……但是,
但是,如果真的这样,那的确说得通。
有什么在呼唤着。
非去不可。
那个『挂念』也能得到诠释。
自己的生命突然断绝时的心情。
我……非常能够理解。
大概,我比任何人都容易理解吧。
毕竟,『亚衣子』也是在十六岁时就被人杀害了。
对王子来说,他可能心里还系念着什么。
而且在经过了好几千年之后,那还依然残留在森哥哥的内心深处。
是的……
我……明白了。
王子……或者该说是森哥哥,他是在向我求救。
想对那迷失方向的『挂念』做点什么。
他是在寻求协助。
但是,我能为他做什么呢?
王子到底留下了什么样的『挂念』?
啊!真是够了。
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到底能做什么呢?
向我这种无力的人求救,根本是找错人了吧!
暗杀计划
暗红色的天空,正由青紫色转变为深灰。
以这天空为背景,被切断补给的卡尔米修城墙黑蒙蒙地浮现了出来。
为查南沙王子所举办的晚宴,算是一个规模很大的宴会,或者不是,我无从得知。
但是,只要一想到这里是离首都很远的最前线,这样的晚宴就不得不让人觉得实在有点太喧哗且过于铺张了。
背对着帐篷,大刺剌地仰靠在玉座上的,应该就是皇帝吧。
而他左右穿戴着亮晶晶饰物的女人们,还有那些趾高气昂的中年男性,已经开始相互较劲了。
那一带应该是VIP的座位区吧!
中央焚烧着营火,欢乐的笑声此起彼落。
我和林在这场宴会中被安排在最后方。
「虽说要为王子的『挂念』做点什么,问题是到底要做什么啊?」
林一边喝着据说是用大麦做的啤酒,一边低语着。
「这个嘛……首先是要阻止暗杀,对吧!之后才是弄清楚王子到底留下了什么『挂念』不是吗?」
「阻止暗杀……妳不要说得那么简单。」
林把眼光投向在营火那头VIP席上的查南沙王子。
从远处看不出他的表情,不过白天时所看到的他,的确不见喜悦的神情.
这么说来,他不可能是为了埃及王位而有所『挂念』。
这时,皇帝突然对王子低语了什么。
王子点点头之后,就举起了一只手,喧哗的宴会突然安静了下来。
什么?要开始了吗?
慢慢站起身来的王子,手里握着一把横笛。
而同一时间,一位抱着类似曼陀林一类拨弦乐器的女官,也向前走了出来。
那是琵琶的一种吗?
啊,那个人。不就是刚才的幽荻吗?
西台人好像大多数的发色都偏浓,所以她的金发显得格外醒目。
「能听到宫廷中第一的吹笛高手和琵琶名手的合奏,恐怕今晚是最后一次了。」
坐在旁边的高级仕官用充满依依不舍的声音这么说道。
咦?王子要吹笛吗?
王子所吹的笛声,像银丝般贯穿黑夜。
琵琶的弦也追随着它,与之共鸣。
太棒了。
的确,这两个人被称为高手,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这样让人感动的声音了。
他们自由又多变的操控着不是很广的音域。
引发哀调的弦音,管音随之纠缠而去。
管追逐着弦,弦又吸引着管。
两个音色宛如肌肤相亲般,溶化在夜的黑暗里。
……多么甜美的音色啊!
啊……啊?
这……?
等一下。
这个……该不会……
「喂,由麻,放手啊!妳抓得这么紧,很痛耶!」
我一边注视着查南沙王子和幽荻,一边竟在无意识中紧紧握住了林的手指。
「怎么了?由麻,妳的脸好红。」
「林……你……没察觉吗?那两个人……」
「嗯?」
「……那两个人,不是这个吗?」
我把手放在胸前,比划出一个心的形状给他看。
「啊?这个……的确是非常投契的演奏,但是那两个人……看不出来是这种关系吧!对这方面一向迟钝到出人命的妳,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真是不好意思喔。
我的确因为是个爱情白痴,所以被人杀害了。
「但是,林,唯有对乐音的观察我可是一点都不迟钝的哟!」
是的,这一点我有自信。
乐音是敷衍不了我的。
乐音里是有感情的。
我呢,不管其他方面多没有能力,至少我还有自信能够读出其中的感性。
他们彼此……相互爱恋着对方……!
林注视着我的眼睛一会儿,当他把视线栘开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OK,我绝不怀疑,毕竟说关键在妳手上的人是我!如果妳这么说,那就应该错不了。不过,看那样子恐怕是『秘密恋情』吧!」!
就是这个。
「林,他留下的『挂念』就是这个啊!没有向对方表白就被杀死,当然会心有不甘啰!」
「啊……」
原来如此,林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点了点头。
这样子一定会不甘心嘛。
我知道。
这乐音中所诉说的『挂念』有多么沉重……
甘美而哀怨的曲调,依然在夜的黑暗中起舞。
乐音,更胜过烧焦天空的火焰……
更胜过烧得赤红的大地……
我的确感觉到它的炽热。
「嘿——?我看不下去了。如果真的这么喜欢,干脆立刻带着她一走了之不就好了。我搞不懂什么陪嫁王冠的,谁还管什么埃及的寡妇啊!去她的。」
「由麻,小孩子不可以这样子说话。」
「这个时候,我哪还装得出七岁小孩的模样啊?」
我想,这其中一定有很多状况存在。
或许也包含了国际问题。
这个时代,王子和女官的关系恐怕有超乎我想象的更多障碍也说不定。
但是……
但是,有什么会比过了一千年、甚至二千年都还『挂念』着的思念,更沉重的东西呢?
「我要去跟王子说,叫他们私奔。」
我等不及宴会终场,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等、等一下啊!由麻。」
「王子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对不对?如果不趁今天跟他说,哪里还有机会啊!不是吗?」
当酒宴的火熄灭之后,王子也消失在帐篷里。
接下来应该只是一些近亲或伙伴的惜别。
我们对在VIP区域前尽忠职守的近卫兵要求,希望能让我们谒见查南沙王子。
「不行,王子不可能见像你们这样的可疑人物。」
好吧!我早猜到你会这么说。
「这位卫兵大哥,我想把这个送给王子啊!可不可以嘛——」
我把口袋里的蕾丝手帕,用双手捧着给他看,并且用最甜美的嫣然笑容看着这个男人。
这样的『嫣然一笑』,通常一般的成年人都会招架不了。
「呃……呃……好吧,很暗,妳自己小心点喔!」
看吧,近卫兵的眼尾垂下,遗把举起来的枪也放下了。
林侧目俯视着我。
脸上似乎写着『妳这爱装的家伙』。
哼!
别真把我当成再过七个月才要变八岁的孩子。
「你——不行。」
正要随着我一起通过的林,突然被枪枝给挡住。
「!」
林只能满是担心地眼巴巴看着已经先行进入的我。
没事的。
我一个人试试看。
我对他比了一个V的手势后,就跑向黑暗里了。
在贫瘠的灌木间撑起的帐篷,有一半是融化在黑暗中的。
然而微微泄漏出来的亮光,以及低微的冗杂谈笑声,却说明了里面不只一个人。
帐蓬的四周同样有近卫兵看守着。
好吧!这次也一样用『嫣然一笑』来闯关吧!
「小女孩,妳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呀——
此时,一个浑厚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我吓得跳了起来。
说话的人是一位胸前摇晃着饰物,已过中年的长者。
对方看起来是一位身分地位相当高的人。
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呃……我想……想把这个送给王子。」
嫣然一笑。
「不行。」
「我只是想跟他说声恭喜啊!」
嫣然一笑。
「不行。」
冷感的家伙!
我记得爷爷说过,对可爱的小孩不友善的只有特殊的怪人和坏人。
男人严肃地挡住我的去路。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见到王子才行。
装无辜对他无效。
「拜托你,请让我和查南沙王子见面,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
男人的眉毛「嗯?」地扬了起来。
怎么办?
不能说服这男人的话,他显然是不会让我和王子见面的。
我盯着男人的眼睛,慢慢地说:
「明天,王子会被暗杀。我想要告诉王子这件事,请让我和查南沙王子见面吧,」
「小女孩,为什么……?为什么……妳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是来自异国的人,我国家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吱——
太阳穴从右边到左边,开始剧烈地疼痛。
咦?
危险信号?
什、什么?
突然,两只硕壮的手朝我伸了过来。
男人一把抓起我之后,就朝黑暗里奔去。
怎么搞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该怎么办呢?神官长。」
在前方的黑暗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小丫头知道我们的计划。快传达下去,在埃及袭击王子的计划愈早愈好。」
啊……
头晕目眩。
这不是经常有的剧情吗?
这家伙,是埃及的间谍。
爷爷说得真对。
对可爱的小孩不友善的,只有怪人和坏人。
「等一下,得先收拾这小丫头才行。」
「是——」
这……开什么玩笑啊!
新的男人接手后,也立刻抱着我跑进黑暗里。
嘴巴被塞住,既无法出声,周围又一片漆黑,我完全无法理解周遭的状况。
我到底该怎么办?
太阳穴铿铿地作响。
不妙。
这疼痛是来真的。
男人跑着跑着,就把我高高举起,用力抛出去。
咦?
哇啊——?
我看到自己要掉落的前方,是闪闪发光的水面。
幼发拉底河?
当我理解到这一点时,早喝下不少泥水了。
解脱的『挂念』
不是我自夸,这也不是我第一次有快被溺死的感觉。
头好痛啊!
接下来是膨胀的感觉,
最后是爆炸开来的感觉,我都还记得。
经过了这些之后,身体会开始慢慢觉得非常舒适而且温暖,这时候,嗯……我是这么预测着的。
我慢慢睁开眼帘。
果然……
在我眼前是林的脸。
「多亏了妳,我快变成人工呼吸的高手了。」
和他轻松的语调大不相同,林的脸色发青。
「……对不起,好像又让你担心了。」
「我早有觉悟了。」
这二、三天来,他不知道是第几次边轻声叹息边说话了。
「所以我努力不让妳离开我的视线。虽然不能和妳一起进去,不过我还是远远地看着妳。」
谢谢……
……每次都劳驾你了。
嗯——头好重。
咦?
咦,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还没……
「由麻,查南沙王子已经出发前往埃及了。」
「!」
林的话让我的脑筋瞬间清醒了过来。
对了!
王子会被暗杀!
「林,王子会被暗杀。西台这边有间谍,他们计划一到埃及便立刻袭击王子一行人。」
「原来如此,所以把你丢进河里的,就是这些家伙啰!」
「是啊!林,你为什么没有阻止王子呢?」
林只是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我了解。
对不起,我了解。
林光是为了救我而忙得不可开交。
「林,拜托你,赶快去追王子。」
「但是,由麻……」
「我知道即使去了也不能怎么样,但是也不能不去啊!再这样下去,我会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被呼唤到这里来。王子的『挂念』历经一千年,甚至二千年,却依然残留在森哥哥的心底。」
果然,当林决心「动手」的时候,他的行动就会比谁都迅速。
他越过一个山丘,潜入西台阵营里面偷了一匹马回来。
我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湿气,相当不自在,林让我抓住裸马的背爬上去后,就朝马腹踢了过去。
啊——
「林、林,你会上马吗?」
「妳不知道吗?爷爷在骑马俱乐部里,可是有三匹马哟!」
钱、钱多的家伙!
「王子去哪里了,你知道吗?」
「嗯,地面很软,应该会留下脚印。」
「王子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天一亮立刻就动身了。」
时刻已接近日正当中。
「不要再说话了,会咬到舌头的。」
林更强劲地夹紧马的侧腹。
覆盖在黑棕色短毛下的结实肌肉颤动了一下,迎风奔驰的速度增加了。
从下半身传来了马的体温。
强力的鼻息声,以及紧咬着泥土的蹄音,让我能够完全依赖牠。
拜托,一定要赶上。
无端卷入这样的事件真是让人一肚子火。
向我这种无力的人求助,更是让人觉得莫名奇妙。
不过,如果不是我也不行。
因为,只有我最能理解王子的心情。
我能够完全理解。
被喜欢的人所杀害……
心会留下……
挂念也会留下。
所以,『亚衣子』才会在『由麻』的体内苏醒过来。
王子!
但是,王子。
我到底可以为你做什么呢?
遥远的前方,灰色的烟正冉冉飘升至空中。
「?」
林依然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放低了姿势,加紧催促着马匹。
「……不会吧!」
面对这样低语的我,林已经无言响应。
下马后,从我们的脚底开始,是缓慢而蜿蜒曲折的山谷。
王子一行人就在其间。
或许应该说『曾是一行的物品』吧!
装满马背的宝物行李。
护卫的战车。
兵队。
侍从。
马匹。
驴马。
还有,王子艳丽的銮舆。
烟是从这些东西冒出的……烟……而且渲染着血迹,好大一片。
太迟了。
也顾不得擦拭一串串滴落的泪珠,我当场崩溃,瘫倒在地。
模糊的视线中,我依稀看见林探头窥视銮舆的模样。
不……我不想看。
「王子……!」
咦?
「由麻,王子还活着。」
「!」
我跑近銮舆,非常害怕地越过林的肩膀往里头看,确实看见了他的手指微微地动着。
王子的呼吸非常薄弱。
全身的白衣几乎都染成了红黑色。
连胸前的黄金饰品也……
还有手镯……
全都脱落,装饰着周围的地面。
「林!」
他沉默地摇着头。
「怎么会……?你是医学系的吧?快想想办法啊!」
林充满悔恨般地皱着脸。
怎么会……
不,我不要这样!
快想想办法啊!
轻轻地……
握住王子颤抖的手指,从地面扶起来。
「……幽荻。」
他动着嘴唇,让人能读出他说的话。
他的手指像要追求什么似地,在空中徘徊。
「他在呼唤那个人啊!林,没办法带她来吗?」
「没办法,来不及了。」
那要怎么办呢?
这个『挂念』会留下来的。
在生命即将终止之前,王子正企图传达些什么啊!
没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事吗?
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
对了。
「由麻,妳要去哪里?」
「林,快找找看有没有琵琶。我想那堆行李里面至少会有一个,快找找看。」
「妳要干什么?」
「反正快找就是了。」
果然,有一个做工很精致的琵琶,就掉在一个破裂的瓶子下面。
柄的部份虽然有些烧焦,不过弦还是完好的。
我急忙回到王子身边,抱着乐器坐了下来。
「由麻,妳——会弹吗?」
「……大概可以吧!」
是的,大概可以吧。
大部分的乐器,我应该能够让它发出声音。
……虽然这是第一次。
幽荻那个人是怎么弹的呢?
她弹出来的是怎样的声音呢?
嗯,我想起来了。
就是这个声音。
第一个音。
哀怨的乐符乘风而去。
她将自己的思念完全注入在弦音里。
不必言语也能知道的思念。
无法说出来的思念。
浓烈的思念。
比让黑夜焦凝的火焰,还来得艳丽、激昂、热烈的思念。
这……是这样的乐音没错吧?
王子,我现在是幽荻啊!
我正在弹奏她的心声。
「……幽荻。」
王子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
「幽荻……我……爱……妳……」
王子的手指安静地垂落在地面上。
「王子——」
琵琶从我的手里掉落,林为了扶住我,立刻奔向前来。
对不起。
对不起,王子。
我什么也没能为你做……
「由麻,王子的表情很安详,他满足地微笑着。」
林很安静地这么说着。
我泪眼模糊,什么也看不见。
「王子说出了他最想传达的话『我爱妳』了……我想,他的『挂念』已经得到解脱了。」
「……」
是吗?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啜泣过后,我顺势站了起来,说道:
「还没完喔,林。还有一件要做的事。」
这一天,卡尔米修城被攻陷了。
而查南沙王子的死讯,也在这之后立即被传开来了。
一个是捷报,一个却是讣闻。
在西台人的眼里,燃烧着城市的火焰究竟是什么样的姿态呢?
我和林回到了皇帝帐篷的近处。
在我手上有一只笛子。
这也是从王子的行李里找出来的东西。
我侧目看着林,只见他无言地点着头。
我把笛子靠近自己的唇。
王子的乐音响起了。
甜美……
温柔的……
幽荻,妳听见了吗?
这是要传达给妳的讯息。
还有,惊慌失措吧!
杀害王子的男人们。
仔细地聆听够吧!这被你们所杀害的王子的笛声。
旋转!
天空开始旋转了起来。
卡尔米修的城墙、
幼发拉底河、
红色的大地,
开始变形、
扭转、
歪斜着。
我把笛子放下,紧紧抓着林。
归返
…………
…………
有玫瑰的花香。
遥远的彼方,似乎听得见什么。
好像是船的汽笛声。
模糊的眼睛寻找着聚焦点。
当我睁开眼睛时,看见的竟然是查南沙王子的脸。
啊?
王子……什么时候也戴起眼镜来了?
「由麻,妳说被前世所呼唤……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森哥哥!」
「这才对呀,妳是怎么搞的?刚才在发什么呆啊?」
往四周一看,五月住宅区的景观正环绕着我。
好漂亮的春玫瑰。
法式窗户的洋楼。
远方是海洋。
空气里略略带着潮水的气息。
在我后面的林,好像现在也刚醒来似地眨着双眼。
我们无言地四目交会。
我们回来了。
「怎么了?由麻,妳头又痛了吗?」
森哥哥非常担心地问着。
「呃……没事,不痛。」
我试着把手绕过哥哥的脖子,试探性地抱着他。
嗯,一点都不会痛了。
「森哥哥,你哪里都不要去,要留在家里喔!」
「是啊……」
哥哥安心地微笑着,并且用双手将我抱了起来。
「既然由麻都这么说了,我就再仔细考虑一次吧!看到妳的脸,我开始觉得留在这里应该也不错才对。」
「哥哥!」
「喔,森,要是爷爷他们听见了,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啊!」
妈妈和林都用非常开心的声音说着。
嗯。
嗯,哥哥,这样才对。
森哥哥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淘气的气味。
「直留在这里的话,你会当我的新娘吗?」
喔——
「嗯,我会的。」
就在忍不住开心微笑的妈妈身边,我看见林的眉毛扬了起来。
呵——
有什么关系嘛。
林很英俊,森哥哥也很英俊。
人生的路还很漫长。
我要好好体验各种事物。
因为我现在才七岁啊!
——完——
副歌
是什么时候……我曾经看过和这一样的风景。
天空飘着细雪。
校园里一片雪白。
然而,只有一只的脚印前方有个人影。
双手插在皮夹克口袋里的背影,看起来大概是这所高中的男同学吧。
……这是怎么搞的?
等一下!
怎么搞的,这个……?
寒假的第一天,我甚至拒绝了BF(男友)晃二的邀约,随性地走出家门。
结果,竟然信步来到这所高中。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
当然不可能对这里有什么记忆……
奇怪!
啪沙——
我的肩膀碰到树枝,树枝上的积雪发出干裂的声音,掉了下来。
像被这声音弹到一般,雪景中的人影回过头来。
那双眼睛活像看到幽灵一般,睁得好大。
「对……对不起,害你吓一跳……」
「不,我以为是我等的人来了。」
彷佛对自己的反应觉得不好意思似地,他赶紧把视线移开。
喔!
喔……可不是……长得相当帅呢。
和晃二有得比。
他的肩膀上有着和地面上差不多一样厚的积雪。
看来,他站在这里相当久了。
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人,如果他等的是女性,那还真是个该死的女人啊!
「妳……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不是,这学校、这条路,我都是第一次来……」
如果他是在等GF(女友),我在这边会不会不方便?我心里这么想,但是却看不出有这种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多看一会儿这里的风景。
「第一次……?妳是来这里办事的吗?不过,今天学校开始放寒假,不知道职员室里还有谁在……」
「不……没关系,我不是来办事的,呃……」
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很难说明我在这里的理由。
「呃……你相信似曾相识吗?」
「似曾相识?妳是指所谓的既视感吗?」
「是啊!不过……是不是这样我也搞不清楚。今天早上起了床,我总觉得自己必须去哪里走走。」
我拚命搜寻适合的言词。
「所以我就走出户外,搭上巴士,再换电车。朝着好像见过的景物,顺着感觉很怀念的地方走,就来到这里了。我好像见过这所学校。」
他似乎很讶异地回看着我。
……不过,他这样的反应也是很自然的。
「妳……说不定妳以前真的来过这里吧!例如在妳懂事之前啦……所以潜意识里保留了那个时候的景色……不是这样吗?」
「不可能,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错不了的。我现在十七岁,要说我懂事以后,也已经有十年以上了。这个学校……看起来很新,创校几年了?」
「啊……是啊!才第四年,这样也说不通。」
他非常不可思议似地注视着我。
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我……其实也不必多做什么解释了。
因为,有着最不可思议思绪的人是我自己。
「不过,也没什么必要非得在这样的天气里,产生什么既视感吧!」
可见,我的表情是多么明显地表现出我的心虚。
他抬头望着天空,像是在安慰人一般说道。
细雪不断地飘落。
当我们两人都不说话时,校园里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这风景,我确实在哪里见过。
我的胸口深处一阵绞痛。
到底该怎么说呢?真是的。
「妳说妳十七岁吗?那和我同年。妳高二吗?」
「嗯……我去年都在住院,所以晚了一年,现在才高一。」
「是吗……」
他非常有礼貌地响应着我的话,但是他在意的似乎是其他的事情。
「好慢啊!你在等的人。」
任视线游栘在纷飞的细雪之间,他沉默不语。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那家伙……不会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非常沉重的口吻这么说着:
「那家伙,死了。」
死了?
我无法继续接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
「去年的今天……车祸死掉的。」
「……是交往中的女友吗?」
「嗯……我们是从国中开始交往的。去年也是寒假的第一天,我和她在这里见面。之后……就在和我分手之后,她在回家的路上被车子撞死了。是她说今年我们也要在同一天到这里碰面的。那时候我还笑她太少女情怀,但为什么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只有我,而她却没有来呢?」
他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然后第一次叹了气。
这或许是他这一年来,始终吞忍在肚子里的话也说不定。
他那面无表情的侧脸,如今只能看见嘴唇微微地颤动。
我很想对他说点什么,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词。
「啊……对不起,第一次见面,却对妳说这些奇怪的话。去年也是这样的雪,让我感觉……好像是她回来了。」
突然——
我胸口的深处又痛了起来。
去年也是在同样的雪景里?
「我……该走了。再见……」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
「喂——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那家伙很幸福。因为……虽然已经过了一年,你还是没有忘记她,还来到这里……」
他微微地笑了一下,稍稍挥了挥手。
「再见。」
他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
雪似乎稍微变大了些。
他的身影融化在雪里。
为什么呢?
我还想多看他一眼。
该说什么好阻止他离去呢?
「喂!你的女朋友是个很棒的人吧!」
「嗯,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老想着要为别人做点什么。她还登记了角膜捐赠,所以她现在也一定变成什么人的眼睛,发挥着功能吧!」
雪的薄幕那端传来他夸耀般的回答,然后他就这么消失了。
校园里,只留下雪和我。
天空飘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校园里一片白茫茫。
如果这是去年的景象,我是不可能看过的。
去年的我,没能看到那场雪景。
在年末接受角膜移植之前,我已经有好几年看不见东西了。
给我角膜的人,听说是车祸过世、年纪和我相仿的女孩。
多亏了这个人,我现在才能在这里。
闭上眼睛,雪原延绵着。
天空飘着今年的第一场雪。
校园里一片白茫茫。
然而,只有一只的脚印前方有个人影。
到底是怎么了,我的眼泪停不下来。
不曾见过的风景,却令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脚印前方有个人影。
到底是怎么了,我的眼泪始终停不下来。
——完——
给由加的讯息
给由加的讯息
突然,我抓住了眼前的手把。
这、这就是所谓突然攀高所引起的晕眩吗?
爬着通往教室的楼梯,校舍却突然歪斜了起来。
当然,实际上钢筋水泥的五年建筑是不可能歪斜的,我知道这是我的错觉,但是……
但……但是……为什么?
我……起码到现在国三为止,我一直对自己的健康很有自信。
即使是现在,我还不是每天花二十分钟骑单车通学?
不过,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开始觉得有点怪怪的。
身体感觉有些微热,景物看起来怪怪的,好像是透过浅桃色的滤光镜在看东西一样。
就连已经穿习惯的深蓝色水手服也像包裹在身上般,很不舒适。
我蹲踞在楼梯角落里,但是来上学的学生,谁也没有看我一眼.只是纷纷从我身边走过,各自消失在他们的教室里。
大家都好冷漠。
「智美她……」
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于是我立刻站了起来。
是由加的声音。
这可是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一起的好朋友的声音,我当然马上就听出来了。
我回过头去。
「早安啊!」
当我正想这么说时,却立刻闭上了嘴。
因为,由加那家伙在楼梯口换上室内鞋后就像没事般走上楼去,竟然无视于我的存在。
她一边和朋友聊天,一边从我的旁边走过去。
由加!
这也太过分了吧!
的确,我们昨天是大吵过一架。
是啊!
不对的是我。
所以我才想向妳道歉啊!
……没错。
我一定要向由加道歉才行。
由加从入学以后,就有一个单相思的对象——仁科同学。
好强又孩子气的由加,是个整整两年,连一句——
『我喜欢你』
都说不出来的呆头鹅。
所以,为了解除这种僵局,我不是特地去对他说出由加的心声了吗?
我知道啦!
是啦!算我鸡婆。
就算是,也不需要发那么大的脾气吧!
由加气得满脸通红,我也过度激动,所以一些细节都不记得了。
结果,最后是……
「绝交!」
互相叫嚣着别离的记忆还在.
真不好意思。
——我是这么想的。
经过一夜思索,我想还是由我来向她说声抱歉吧!我不是加速骑车,飞快来到学校了吗?
可是,由加这家伙……
真是好胆量啊!
混账家伙!
刚才的微热感依然存在。
为什么我会觉得茫茫然的。
咦?
我突然间察觉了奇怪的事。
男生的上半身穿的是衬衫。
女生也换成夏季的白色水手服。
为什么?
不是才四月吗?
在一群白色的中间,只有我一个人穿着深蓝色水手服,使我不由得发起呆来。
……?
哎呀!
我又发现了一件事。
我踉跄地奔上阶梯。
在二楼的走廊上,有着写着每天行事的黑板,当然今天的日期也会写在上面。
『六月二日星期五』
黑板上的日期是这么写着。
胡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
和由加吵架明明是昨天的事。
呃……
对了,那是四月十四日的事。
今年的樱花比较晚开,还残留在树梢上。头顶上粉红色的花瓣一边飘落着,我和由加也一边相互怒骂着呢!
但是……
我还察觉到一件事……这个我说过了。
是的。
没错,敞开的窗户外是新绿的樱花树。
初夏的风光。
我很难以相信,但错不了,这正是六月的模样。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我有一个半月的记忆凭空消失了吗?
意识像戴上滤光镜一样的感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
呼哇!
走廊歪斜着。
又是一阵晕眩。
感觉很不舒服。
很想吐。
我一头倒进最近的厕所里。
紧紧巴住洗手台的我虽然想呕吐,却连胃液都吐不出来。
宛如那消失的记忆般,绞尽脑汁也唤不回来,只有徒增不快感而已。
我望向前方的镜子。
从我身后的窗户,初夏的风缓缓地吹进来。
镜子里照映着那个窗户,遗有点缀着窗缘的新绿。
『?』
但是里面没有我。
镜子里面有和我站立的地方相同的景物。
但,就是没有我。
我逃离了洗手台。
混乱。
恐怖。
这种心情,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3——B。
我跑进了我的教室里。
我非常慌张,好像从前门跑了进去。
已经开始上课的老师在我身旁,正解说着新的公式。
没有一个人把眼光投向我。
啊!
这么说来,我不记得刚才自己有打开门。
我明明在这里啊!
教室里的四十五个人,有四十四个在上课。
我的眼睛,被那唯一的空位所吸引。
从窗边算来的前面第三个座位。
由加的正前方。
那是我的座位。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弹出一片空白。
滤光镜消失了,模糊的意识在瞬间抓到了焦点。
想起来了——!
由加也不管现在是上课时间,目不转睛地盯着装点在我桌上的小白花,还有我的照片……
我想起来了。
我已经死了吗?
是啊!
和由加吵架的第二天早上,我死掉了。
我想早点去跟由加道歉,单车骑得太快,结果撞上了大卡车。
今天,是我可以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那之后的第四十九天。
啊,对了。
……是这样的。
我安静地坐在由加的前面。
「对不起,由加。」
我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
由加还是专注地看着我的照片。
我第一次看见由加这样的表情。
由加的笔记本底下看得见一个白色的信封。
寄信者是仁科雅彦。
看起来进展得还不错嘛!
太好了。
我不走不行了。但是我还有一件事一定要说出来:
「由加,我最喜欢妳了。真高兴有妳这样的朋友。」
妳收到了吗?
收到该多好。
再见,我得走了。
由加,我最喜欢妳了。
最喜欢妳了。
谢谢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