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那是瞬间发生的事。
黑色的大手,将我推了出去。
好刺眼!
我被推到非常强烈的灯光中。
两个光源。
那是汽车的车头灯。
我不想死。
我还有许多想做的事。
我想弹琴。
我想成为钢琴家。
紧急煞车的轮胎和柏油路面摩擦,发出非常刺耳的声音。
不断逼近的灯光。
灯光——!
不要!
我不想死。
灯光——!
我的身体……
十六岁亚衣子的身体……被撞飞起来,在半空中旋转。
愕然!
身体一阵痉挛,上半身弹跳了起来。
——张开眼睛。
呼吸慌乱。
额头和背部的冷汗一滴滴滑落下来。
展开在我眼前的,是深沉的夜,无限延伸着。
我慢慢转头环视四周,房间里微微泛着青白色的月光。
法式窗户。
缀有蕾丝的窗帘。
大只的泰迪熊。
镶有玻璃眼珠子的古董工艺娃娃。
而我,则被软绵绵的被子包裹着,躺在床铺上。
被单上隐约传来淡淡的、被阳光晒过的玫瑰花香。
我咕噜咽下一口唾液。
原来是梦。
那是我死亡时刻的梦境。
是的,我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在车子前方被高高地撞飞起来,就这样死了。
期待成为钢琴家的未来,也在那一刻化为乌有。
我是亚衣子。
十年前已经身亡的神崎亚衣子。
我无法阻止身体不住的颤抖,就这样下了床,站在镜子前方。
在青白色的大镜子里,映照着一位小小的女孩。
女孩夏天就要满八岁了。
栗子色的卷发。
大大的深棕色眼瞳。
像洋娃娃一样,五官非常立体端庄的美少女。
她的名字叫做三田村由麻。
这就是现在的我。
死掉的亚衣子,以由麻的身分重生。
在被杀害的两年后,我以一个崭新的生命重新投胎转世。
新的生命、新的人格、新的人生。
不料,有一天,我的意识突然在七岁的由麻体内苏醒。
这不是我所期待的事。
当然也不是由麻所期待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有人知道。
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如果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看来我只能努力接受它。
我想,我大概做得相当成功吧!
但是……
但是,偶尔还是会有像这样的夜晚。
明明已经放弃了,
亚衣子的人生和一切,都在中途被阻断,再怎么回顾也毫无意义。
这一点虽然我心知肚明……
却依然会悲伤……
依然伤心欲绝……
泪流如雨的夜晚,总是悄悄地到来。
镜子里的女孩,抽动着肩膀啜泣着。
罹难
我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跑下楼去。
糟糕,睡过头了。
因为昨夜很罕见地沦陷在感伤的情绪里,结果早上就睡过头了。
基本上,具有十六岁的精神年龄,却要装成小学二年级,实在是件相当辛苦的事。
而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堂兄林一个人而已。
因此,在其它人面前,我总是必须表现得非常可爱。
所以会累积压力也是情有可原。
吼!我可没时间说这些废话。
勋学校要搭十分钟的公交车,再加上走路十分钟。
以我一百零五公分的身高,算一下我的步伐幅度……
啊……实在相当吃力……
当我正要往玄关跑去的时候,我的衣领却被一只白色的手腕给抓住了。
朝手腕往前延伸过去,看到的竟是妈妈的脸。
「妈妈,快点放开我啊!我上学要迟到了。」
「没有好好吃早餐是不可以的喔,小由麻。」
如果是这样,那就该早点叫我起床啊—!
当我才想这样大叫的时候,已经被强拉回餐厅里了。
「?」
这是什么东西啊?
餐桌上,装着料理的盘子排得满满的。
烤牛肉。
约克郡布丁。
不知名的法式黄油烤鱼。
醋寿司。
炖芜菁和鲑鱼。
醋酱贝类。
中式口味的糖醋鸡肉。
蛋花汤。
……等等、等等。???
这……不管怎么说,都无法联想这是理想的早餐食谱……
「明天,爸爸就要回来了。」
妈妈说话的声音,像一串铃声般在我的头顶上响着。
这么说来,我记得她好像提过这件事。
听说,爸爸是在大洋航线的客轮上担任船医的工作。
根据摆放在客厅的照片来看,他好像是一个相当适合白色制服,而且相当英俊的人。
用「听说」啦……
「好像」啦……
这种不太负责任的说法,是因为我还没和爸爸见过面的关系。
在我重返由麻的身体之后,爸爸还不曾回过家呢。
所以,以「亚衣子」的意识来说的话,我们「还不曾见过面」。
而这一位爸爸所乘的船,现在就在东京湾入口的附近。
听说,明天中午,船就会在横滨港的大栈桥靠岸了。
所以,明天将是我和爸爸第一次见面。
对我来说,可也是满心欢喜和期待喔。
——但是……
「我把爸爸喜欢吃的东西都做了一遍,明天端出来之前,我要妳先试试味道。小由麻,请
妳现在尝尝看好不好吃?」
原来如此,但是……!
这种事,真希望是在晚餐的时候试。
如果要把这些全部吃完,保证绝对迟到。
我说妈妈呀!小学绝对不会认同「试味道」是迟到的正当理由。
——为了发出怒鸣,我所吸入的气息,却在饱和点停住了。
ILOVEPAPA。
妈妈的眼睛,毫无任何掩饰地这么说着。
像少女般闪亮的眼眸,正大刺刺地看着我。
「……」
嗯……嗯!
嗯——
嗯——
……我输了。
我喜欢妈妈这种地方。
我一边叹着气,一边把筷子伸向妈妈用爱情提炼的高汤所炖煮出来的芜菁。
铃钤铃铃钤铃
电话响了。
妈妈拿起电话筒。
我满口咀嚼着芜菁,看着妈妈对着话筒寒喧的模样。
妈妈安静地聆听着对方说话。
看起来,她的脸色似乎显得有些发白。
「那……到现在还没找到我先生吗……?」
妈妈很紧张,声音显得有些高昂。
一向总是温柔的女低音,却突然高了八度。
怎么搞的……?
那是谁打来的电话?
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妈妈似乎没有想再说什么的样子。
我放下筷子,站了起来。
当我逐渐走近时,才发现妈妈拿着话筒的手正在发抖。
『……』
话筒那端,好像还在继续说些什么。
但是,妈妈并没有在听。
她那无法聚焦的视线,在空中游移着。
「妈妈……?」
没有反应。
我轻轻摸了她的手,冷得像冰一样。
「妈妈,妳怎么了?」
妈妈的视线慢吞吞地往下移向我的方向。
「……掉到海里去了。」
妈妈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说话。
咦?
什么东西掉到海里……?
当我想发问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
是爸爸……掉到海里……?
「航……掉到海里了!」
妈妈好不容易吐出这些话,然后用双手掩住了脸。
喀当!
无线电话机掉在地上,妈妈的身体也随后倒向地板。
我立刻把手伸出来。
我应该可以撑住的。
——应该可以的。
如果是十六岁的我的话。
但是,小由麻的身体却被扑倒的妈妈连带地一起往地板倒下去。
妈妈显得惨白的脸倒在我胸前,完全失去血色。
「喂——喂——怎么了?我立刻从公司派车过去……」
还在在线的话筒那端,传来喊叫的声音。
「航」是爸爸的名字。
爸爸落海了?
从船上掉落——
在这冬天的大海里?
「又没说航确定已经死了,阿杏,妳振作点。」
伯父把声音压得很低,对着妈妈说道。
喀咚——
不知道从院子的什么地方,传来水竹余韵回荡的声响。
映在纸门上的竹叶颜色,让妈妈的脸色看起来更加地惨淡。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点是三田村老家的客厅。
挂断爸爸公司的来电之后,我便以八岁的姿态打电话到老家去。
之后,就如同预料一般,引起了大骚动。
跟船公司做了确认之后,家族便齐聚一堂。
确认……
今早天未明时……
爸爸为了救一个差点落海的少年,自己不慎掉下海去。
意外发生时,正好是浓雾之际。
现在正在搜寻中。
目前仍然行踪不明。
……获得确认的就是这些状况。
于是,家族间充满了惊愕、不安、担心和悲伤。
这些情绪的第一波暴风雨褪去之后,紧接着造访的则是让人神经上紧发条的紧张感。
爷爷、
奶奶、
伯父、
伯母、
森哥哥、
林、
妈妈,
还有,当然,连我也应该说些什么。但我却找不到适当的言语。
「总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航所属的船公司日本分社就在港口边,我们到那里应该能比较了解一些细节吧!森,向公司那边联系这件事。林,快派车。」
「是。」
现在,在实质的大家长——伯父的指示下,兄弟们都动了起来。
「由麻,一起来吧!」
我一回头,就对上了林的视线。
他刻意对我便了个眼神。
这世界上,只有林一个人知道我的精神年龄是十六岁。
当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而看了一下剩下的人时,奶奶说话了:
「去吧!毕竟由麻最黏林了。」
她那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疼惜。
林不发一语地把我抱了起来,走出了客厅。
「爸爸他们大家都认为妳还太小,对状况没办法理解。」
啊,所以他才把我带出来啊。
我真的看起来一脸茫然吗?
……也对
嗯……或许是这样吧!
然而林却微微泛着笑意地说道:
「妳一定觉得很无聊吧!即使妳能够明白所有的状况,但妳还是没办法和大家一样感同身
受吧?从妳的感觉来说的话,航叔叔既不是妳的亲生父亲,而且的确连面都还没见过。」
「不是这样的,林。我非常担心爸爸的事,只是……」
「只是?」
我该怎么说才好呢?
我从刚才所感觉到的事,应该怎么说明才好呢?
「说很无聊,的确是很无聊。但是……
感觉上,这里好像不是我应该在的地方。」
「这话怎么说呢?」
「……我也没办法说清楚,『这里』其实应该是由麻在的地方,而不是我该在的地方。
『这个』是由麻的身体,不是我的。这些其实应该都是由麻该具有的感情,除了担心爸爸,还有对妈妈的挂念……这样下去,如果爸爸有个万一,小由麻连爸爸的死都不知道。这样的话,我觉得我太过分了。真正的我,其实早已经死掉了啊……」
林的眼睛瞪得斗大,直愣愣地看着我。
「可是由麻……不,现在应该叫妳亚衣子吧!不过妳也不是因为自己的意愿来到由麻身体
里的,而由麻也可以算是妳的转世,不算是别人。」
「……但是,小由麻也有和我不一样的自我啊!」
「……」
是的。
我并不是没考虑过这件事。
这个,不是我的身体。
那个,不是我的家。
妈妈,也不是我的妈妈。
这个,并不是我的人生。
一切都是属于由麻的。
我实在太过分了。
把不知道该如何回到原点当做借口,
就这样,一直装做忘记了这件事似的。
但是……
在我内心的某个角落里,总感觉到一种不安。
「一定要想办法找出回到原来模样的方法,好把这个身体还给小由麻。」
「妳想回去,是吗?」
林把我轻轻地放在空无一人的客厅沙发上,如此说道。
屈膝跪着的他,头的位置正好和我一样高。
咦?
「妳……想回去,是吗?」
林又问厂一次。
问这种问题,太过分了吧!
寻回失去的人生,这不是每一个人都该有的梦想吗?
新的身体很可爱。
周遭的一切都非常亲切。
将来也应该可以完成愿望,成为钢琴家。
但是,只要一想到小由麻的事,
我就怎么也开不了口说——我不想回去。
你看,都是你问这种问题,害我又要飘泪了。
林真是个大笨蛋。
「对……对不起。可是,我真不希望妳回去。」
话才出口,林马上掩住自己的嘴巴。
很显然地,那是他一时情急脱口溜出来的话。
「——?」
连我……都吓了一跳。
你看,连眼泪都停住了。
林咕噜地咽了一口口水。
「我是说真的,我不希望妳回去。对于由麻,我当她是妹妹,把她看得非常重要;但对亚
衣子是不一样的。虽然不一样……不,正因为不一样,所以我不希望妳回去。」
林用他的大手包住我的脸颊,用他的手指拭去我的眼泪。
怎么办?
我的视线无法从林的脸上移开。
林虽然也是一脸困惑的表情,却也没有把视线移开。
林真是大笨蛋。
装做忘记了想回去这件事的另一个理由,
无法说出——不想回去这句话的另一个理由,
这……岂不是让我想起来了?
林的眼睛稍微瞇成细细的。
包住我脸颊的手也慢慢地放下来。
不想回去。
林的下指,触摸了我的唇
如果,
真的回去了,
就再也见不到林了。
也听不到林的声音。
也触碰不到林的身体。
他的脸,近得让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时,
他的手指突然离开了我的唇。
玄关那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就在眼前,林那漂亮的下颚抬了起来。
「是、是谁来了啊?」
这样说着的林显得有些嫌恶地站了起来。
头几乎要碰到纸门上端的横木,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很清楚地表露出他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我也放松地吐了一口大气。
连我自己都没察觉,刚才好像呼吸就要停止了。
心脏跳得好快。
咦——?
咦——?
怎么回事,刚才是什么状况啊……?
冷、冷、冷冷静思考的话……这不太妙吧?
心情的确是十六岁,但身体却着实只有八岁。
现在再瞧个仔细,林绝对是个危险的恋童癖。
恩——!
恩——!
「劳烦你大老远地赶来,真是不好意思。」
「!!」
爷爷的声音,把我从恍神中拉了回来。
他好像是过来接待刚才在玄关引起嘈杂声的客人。
是啊!
这种时候,哪里有空在这儿发呆和胡思乱想呢?
爸爸现在可是很危险呢!
既然我寄居在由麻的身体里,就该以由麻的姿态尽力做到最好,那是我的职责。
啊!真受不了自己。
「不,这个不重要。倒是航先生的下落,现在还不知道吗?」
这好像是客人的声音。
奇怪?
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从爷爷亲自出来迎接,还有他们说话的样子来看,这应该是为了担心爸爸安危即刻赶来,
和爷爷相当亲近的人。
但是这样的人,我应该是一个都不认识。
为什么我会觉得这声音在哪儿听过呢?
那到底是谁?
爷爷也发现了因为好奇而逐渐靠近过来的我。
「啊,这位是航的女儿由麻。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你应该见过一次吧?」
爷爷对着还被纸门遮住,看不见身影的客人这么说着。
襁褓中的时候?
这么说来,我是当然的,恐怕就算是由麻也不可能记得。
从纸门那端,我看见了客人的模样。
「喔——都长这么大了?变成一个大美人儿了呢。」
这个人把膝盖跪在地板上,仔细端详着我的脸。
他眼中充满的疼惜,是因为想起落海的爸爸的关系吧!
而我的心脏则是几乎要为之冻结了。
「由麻,这一位是爷爷的表弟。妳还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来,赶快跟长辈问好。」
即使爷爷这样催促着我,我却什么响应也没有。
我的眼睛无法从眼前的人移开。
我的身体颤抖着。
对我的反应,两个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着我。
眼头一阵热潮,涌上来的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人影。
「爸……爸。」
「啊!」爷爷叹了一口气,眼睛也眯了起来。
「不要担心,爸爸一定会回来的。来,过来。」
我无法动弹。
眼泪也停不下来。
眼前的人将双手伸向我。
「没关系的,妳爸爸会有事的。来,我带了好吃的零食来了。我们一起打开来吃吧。」
「林——!」
因为我的叫喊,这个人把手缩了回去。
「林,林——!」
奶奶和伯父他们都惊慌地聚集过来,而林的脑袋却在最远那一端。
「林!」
我奔向林的怀里。
我像受到惊吓、毛发全部竖起的猫儿般,林则是轻轻抱住我。而众人不解的视线,全部都投向林。
「没事,交给我吧!我带由麻过去那边,你们请慢慢聊。」
我埋在林的怀里,奶奶则是伸出手,疼惜地摸了我的头。
「还这么小,以为她什么都还不懂,没想到……」
林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我放在他那铺着黑色床罩的大床上。
「妳怎么了?」
「……」
「由麻?」
「爸爸他……」
林的表情这才微微地放松。
「啊!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虽然说是落海……」
「不是的,不是这件事。那个人……是爸爸啊!」
「咦?」
「刚才那个人,是我的爸爸。」
林睁大眼睛。
是的,刚才爷爷说是他表弟的那个人,正是我的爸爸。
是亚衣子的爸爸。
即使经过了十年,他老了十岁,也绝对不会有错。
神崎宗一郎。
他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爷爷和爸爸是表兄弟的关系?
这么说来,由麻和亚衣子基本上也有血缘关系啰?
这算纯属巧合吗?
或者是别具意义呢?
啊,我的头脑一片混乱,无法思考。
之后,我不得不诅咒当时脑筋乱成一团的自己。
当时,如果我能更认真地思索,
我想我应该会更早察觉其中所蕴藏的「含义」。
这么一来,其实就有好几件意外可以避免发生了。
预知能力
从船公司办公室的窗户,可以看见横滨港。
过了运河的那一边就是新港埠头。
灰色的钢筋水泥间,看得见旧仓库的红砖瓦隐约夹杂其中。
妈妈、伯父和我。
还有负责保护我的林,我们来到这个办公室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
伯父与妈妈两人,始终和一位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人,不知在谈论些什么。
即使离得很远,依然可以看出妈妈非常紧张、绷紧神经的模样。
我和林坐在客用的沙发上,远眺着这一切光景。
突然,林的视线转向我的侧脸。
「刚才的事,妳稍微镇静下来了吗?」
「……恩,我的确吓了一跳。不过,转世到有血缘关系的家族,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我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读过类似的东西……」
不知道三田村和神崎家是有亲戚关系这件事,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个时候,我完全投入在钢琴里。
所以也从来没在意过和亲戚间的往来。
因此,即使林知道爸爸这个人,也未必知道他女儿的事。
而且爷爷和爸爸的交往,应该是个人的因素比较多。
不过,这么说来,说不定爷爷在我过世的时候也来参加过我的葬礼呢。
想到这些,真的让人觉得有些怪怪的。
林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
而我的脑海里,也的确还被某种无解的东西所占据着……
「我现在,对爸爸的事……决定只思考航爸爸的事。」
对我这种干脆的说法,林的眼睛也稍微睁大了起来。
「亚衣子已经过世十年了,不管事情变成怎样,现在来说也无济于事。要思考些什么,也都等以后再说吧!不过,由麻是不一样的。航爸爸也不一样。所以,由麻决定只思考航爸爸安危的问题。」
最后,林把我的头轻轻地抱进自己的胸口。
「我们决定搭上搜索船,一起前往出事的海域去。因为杏说什么都坚持要这么做,所以你
先带由麻回去吧!林。」
一抬头,伯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我们眼前。
「不要,由麻也要一起去!」
在林还没回答前,我已经早他一步这么喊叫着。
「由麻,妳要乖乖地回家等,很危险的。而且船上很冷。」
「不要,我要去找爸爸,由麻要一起去。」
我也要去。
虽然我知道,即使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还是要去。
代替由麻去。
这样的心意确实是有的。
当然,我也祈求航爸爸一定要平安归来。
在一旁听着我们对话的林抱起我站了起来。
「让她一起去吧,爸爸。我不会让她受到危险的,因为我一定会跟在她旁边。」
伯父有些为难地来回看着我和林。
在浦贺水道流入相模滩的位置附近。
听说这里就是爸爸落海的海域。
如果是放晴的日子,听说还可以清楚地看见右边的神奈川三浦半岛,以及左边千叶的房总半岛。
但是,今天这些景观都被浓雾给遮掩住了。
我们所搭乘的船,慢慢地在这里停了下来。
这一瞬间。
铿!
太阳穴的疼痛开始奔窜。
咦?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发生这种疼痛?
右前方隐约地看见灰色的墙壁。
墙壁太庞大了,让我无法看出它的全貌。
像圣诞树般,无数灯光妆点着整体,那应该是船室里的灯吧。
真是艘巨大的船。
船是艾伯特皇家号。
属于英国籍的超级豪华客船。
那是在半天以前,爸爸都还在上面的船。
妈妈伸长着细白的颈脖,仰望着那艘船。
伯父则默默地凝视着白茫茫的空间。
海面、天空都是牛奶般的颜色。
除了黄色的灯光,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我们所搭乘的船上的骚动,表明搜索的活动确实在进行中。
好像还有其它船只也在搜索着爸爸的下落。
计算潮流的动向,判断落海者也可能飘向外海。
吱——
太阳穴的疼痛加剧。
「好痛……」
我甩开和林牵着的手,在甲板上蹲了下去。
「妳怎么了?由麻。」
我也想知道啊!
为什么这状况会在这里发生呢?
若有所悟般,林扬起眉头。
「由麻,是那个老毛病吗?」
「……」
我无言地点头。
「老毛病」?
是啊!
错不了的。
这种疼痛,怎么可能轻易忘记。
这是一种危险信号。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我不知道。
不过,我总觉得它像是一种预知能力。
总之,当亚衣子在由麻的体内复活时,它就伴随着一起发生了。
这实在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之前,发生这个现象的时候,
我不但差点被掐死,
还差点被溺毙。
更离谱的是,还进入了纪元前的时光流里,
没想到我现在还能好端端地活着,连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起自己来了。
但是,这个……
「……有种不妙的预感。」
我一边按住太阳穴,一边说道。
「……这是……」
林满脸迷惑地低语。
「因为这是一种危险信号,所以妳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你别瞎扯了,林。
不是这个意思。
「这……和之前森大哥的事件,非常相似。」
林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看吧!连你都觉得不妙了吧?
以前,森大哥一直都处在极不安定的状况下。
然而,那是因为森大哥受到前世影响的关系。
把前世相关人物的问题解决之后,现世里森大哥的状况也随之改善了。
所以,
所以……
说不定……
「说不定……妳该不会是想说,现在叔叔的意外,也是同一类型的事件吧?」
「没错。」
「没错……那么,妳认为这件事和叔叔的前世有关,是吗?」
拜托,不要说得这么怪异啦!
其实我也没办法做合理的说明。
我只是感觉到什么就说什么。
否则,这头痛又该如何解释呢?
是的。
这些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在我的四周,老是发生这种事?
铿!
像要灼烧起来般的疼痛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着。
雾好浓。
在浓厚的牛奶颜色里,大大小小船只的无数灯光闪烁着。
冷冽的海水味道扑鼻而来。
不可以就这样死掉,
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要做。
现在,还不是可以死的时候。
头脑深处,传来这样的声音。
果然「猜对了」!
这是爸爸的意识。
我的手扶住了甲板上的扶把。
牛奶色世界的某处……
爸爸还活着。
还有很多未完成的事要做。
还不是可以死的时候。
爸爸和……
爸爸的前世在吶喊着。
一个不小心,
我的身体滑过栏杆间隙,
当意识游移的瞬间,我朝海里掉下去了。
剎那间,
牛奶色的世界开始旋转。
咦?
咦?
咦?
等一下!
这个状况和森大哥事件发生时,几乎是一模一样。
如果要拯救爸爸,就非得去拯救他的前世不可。
这个我明白。
然而虽然明白,我是不是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喂——我说过,等一下啊!
就在这个瞬间。
吱——
脑袋像爆炸一样,我开始感觉目眩。
伯父惊慌的脸孔、
妈妈快要哭出来的脸、
林严肃的表情、
还有船员们、
艾伯特皇家号、
小小的船只们、
牛奶色的天空、
牛奶色的海、
黄色的灯光……
歪斜了,
扭曲了,
颠倒翻转,
模糊朦胧一片。
但是,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间,
我还是没忘记抓住林那伸向我的手指。
时光隧道
……头好痛。
……好想吐。
……头昏眼花。
手和脚都像铅一般沉重。
哼哼。
别太瞧不起人了。
别以为我这样就会被吓到了。
我记得的。这种感觉。
慢慢地……
慢慢地,意识觉醒了过来。
反正,只要睁开眼睛,总会掉进不可思议的情境里。
总会飞跃到莫名其妙的国度里、落入搞不清楚的时代里。
我再也不会惊慌失措了。
那有这么简单就被吓唬的。
哼——
我睁开了眼睛。
「哇啊——」
我还是不禁大叫了起来。
因为,我的眼前竟然贴着三张大脸。
拜托,别这样好不好。
偷窥别人睡觉,实在不是什么高尚的品味。
我明明就做出了那种觉悟,结果居然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不过,对方恐怕比我更为惊愕。
三个人都发出比我更大声的悲鸣,然后朝三个不同的方向奔窜,吓得连腿部软了。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慢慢地环视了四周。
在稍微远一点的距离外,还有一位牵着马匹的人。
不过,比起这件事……
有一大片的紫草。
一直通往遥远的那一方,完全被叶子的绿色和花的白色满满地妆点着。
而在尽头处,则是环绕着盆地的低矮小山丘。
随处可见像把碗倒过来一般的可爱小山丘。
喂——先镇定一点。
先镇定下来再说。
呃——
呃——
这会儿……
我又到了哪里呀?
「喂——小姑娘!」
小姑娘?这是在叫我吗?
一回头,是刚才飞也似般逃走中的其中一个人,他很快地又回到我的身边来。
他的下巴留着白色的山羊胡。
全部往后绑起的头发也都是白的。不过它们几乎全部藏在头顶端一个像是黑色帽子的东西
绿色的长外套,配上在脚踝处束管的长裤。
和其它人单调而朴素的上下搭配一比,这一位显然是里头最尊贵的。
不过,从他瘦削的身材,以及窥视我时的模样来看,也不见什么尊贵的样貌。
「喂,妳可以听得懂我说的话吗?你们可是看守港口的占卜街上的异国人士……」
「你说的话……听是听得懂……」
「喔,喔!那真是太好了。那么,倒在那里的那位,可是药师吗?」
倒在那里的那位?
我的视线随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却看见林倒在那里。
啊,这个家伙,为什么每次都比我晚醒来?
铿。
我朝他的头顶敲下去,林的上半身则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
他的视线慢慢地抓住了我。
他想开口说什么……我早料到了。
一定是「又进入时光流了?」
「妳又牵拖到我了?」
不过,要抱怨也请先等一下。
总之,先想想办法解决眼前的窘境吧!
「……这、这位爷爷问你是不是药师?不过……药师是什么啊?」
「药师啊,就像是古时候的医生吧……」
林一边回答着,一边环视着四周。
是吗?赶快对周遭的状况做一番理解吧!
「你是药师吗?」
老人用充满期待的声音问道。
「啊……思,是有一点接近啦!不过我还在学习中。」
听完林的回答,老人突然砰地一声,当场伏跪了下来。
这、这、这是干什么?
而我也无意识地,紧紧靠在林的身边。
「拜托,无论如何请一定要拯救日嗣御子啊!」
日嗣御子?
这好像是古语中对皇太子的称呼。
我记得以前上古典文学的时候好像学过。
「我是石川真人。拜托,一定要拯救日嗣御子。他突然得病,一病不起,无论是什么药师
或阴阳师,一点办法都没有。老夫我最后无计可施,只得请示占卜,结果出现辰巳方位有救星的卦象,之后就在这里遇见你们了。」
嗄?
这种一厢情愿的说辞,让人很伤脑筋耶!
林仔细聆听着,然后若有所思地开了口:
「呃……请教一个很失礼的问题,当今的天皇是哪一位呢?」
「什么天皇啊?」
但老人却一副想当然尔的泰然表情,抬头挺胸傲然地说道:
「当今在位天皇是清御原天皇,天皇的名号是天淳中原瀛真人。」???
天淳中原瀛真人……?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也算是人的名字吗?
在一旁的林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林,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吗?」
他一边侧目斜视着我,一边慢慢地点点头。
还真是一个博学多闻的家伙。
管他什么沉重的家业,他根本就不该进医学部,干脆专攻史学不是更好?
「这、这到底是谁啊?」
「……天武天皇。」
天武天皇?
呃——这个的确也读过。
「这么一来,祈求协助的日嗣御子,应该是指草壁皇太子……」
草壁皇太子?
「啊,够了,林。不要一个人在那里独乐乐,赶快说清楚啊!这里是哪里?现在是什么年代?」
林用一种哀怜的眼神抛向我,然后很故意地叹了一口气。
「七世纪后半的日本。在大和朝廷的统治下,我想,这里大概是飞鸟地方吧!」
大和朝廷——?
飞鸟地方——?
在我的脑筋里,
万叶集正在不断地回转。(编注:现存最早的日语诗歌总集。)
「什么万叶集那些都无所谓了。」
「咦?妳在说什么?由麻。」
「没事,不干你的事。」
配戴在马匹身上的铃铛饰物发出转动的声音。
我们现在正朝向叫做嶋宫的地方前进。
那里好像就是草壁皇子所居住的地方。
而石川老爷爷骑着马,在前方为我们引路。
林和我则同乘。月毛色的马,缓缓前进。(译注:苇草略红的颜色。)
前后徒步的差使,大约有十位左右。
风吹得十分怡人。
这里的季节,像是初夏的模样。
「总之,我们非得先找出爸爸的前世不可!」
「是吗?」
「这家伙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所以爸爸才会落海,我们也才会被呼唤到这里,困在这个地方。」
「应该吧!」
啊!够了。简直是个慢郎中,这个男人,真是急死我了。
「所以……你到底懂了没有?林。只要找出那个家伙,把问题解决掉,爸爸就会从海里、我们就会从这里平安无事地回去了。」
「我知道啦!」
真是够了。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在这里,骑着马慢慢地晃来晃去呢?
还不快点用力踢这家伙的肚子,赶快去搜寻爸爸的前世啊!
「妳听好了,由麻。」
林一边往下俯视着我,一边说道:
「妳想想之前大哥的状况。即使我们不偷偷摸摸地行动,大哥前世的相关者也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这回如果妳也必须扮演什么角色的话,叔叔的前世也会自然出现的。」
恩!
原来如此。
或许说得有道理。
林这家伙,真是……
说得好听是大胆,
说得不好听,他对事情的推测,未免也太随便了。
但是,也对。
从至今的经验来看,这样的推测应该才是正确的。
好吧,那就先镇定下来,去给皇太子看个病吧!
「林啊,草壁皇太子会因为这个病死掉吗?」
「不,他应该是在父皇辞世后经过数年才死的。的确,他当时应该是二十七、八岁吧!」
「老爷爷,日嗣御子大人现在几岁啊?」
我大声地问位于前方的石川老爷爷。
「皇太子今年十八岁,他天生体弱多病,如果不让他身体赶快强健起来,真的很伤脑筋。无论如何,请你们一定要帮这个忙。」
还好啊,这样根本没什么可以担心的。
皇太子之后还有十年的寿命才对。
「林,赶快把皇太子治好,不然接下来的事就会被延误了酸」
这时,老爷爷边指着前方边喊道:
「两位,那就是嶋宫了。」
的确,遥远的前方,隐约可见许多被偌大长墙围住的建筑物。
当我们逐渐接近,才发现这些建筑其实都在同一个大宅院里。
建筑的屋顶用树皮覆盖得非常美丽。
和沿途所见的小户人家,屋顶铺盖着稻草的情况大大不同。
不久,我们就钻进了这大宅院的门内。
哇啊—
哇啊—
哇啊——
了不起!
不得了了!
孔雀放养其间,
白鹤也自在地四处觅食,
还有雉鸡、
猿猴、
马匹。
随后,连狗也让人吓一跳。
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动物园。
呀——
那是什么?
雕刻成人型的石头,竟然有水流出来耶。
这个,算是喷水石像吗?
连电都没有的时代,这是怎么做到的?
哇啊——
哇啊——
用玉石堆砌建造的大水塘,上面还浮着真的船耶!
是不是可以坐在上面,享受游船之乐呢?
偌大的墙围内侧,宛如一座城镇。
放眼尽是各种不同的建筑,也有许多不同的人拚命工作着。
这些,全都是草壁皇太子的东西吗?
了不起!
啊,听得见音乐声飘荡。
是弦乐器。
那是什么呢?
是什么呢?
是在那边吗……
嘀——
不知道是谁抓住了我的衣领。
往上一看,林正用眼睛瞪着我。
「不了解状况的人应该是妳吧!」
……对不起。
知道了。
我说,我知道了。
但是,我真的很惊讶啊!
我以为万叶集时代的生活,应该是很原始的。
结果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呼,
喘了一口气,当我的视线再回到前方时,看到的是石川爷爷双肩下垂的背影。
走在前面的石川爷爷及带头接待的宫女都不发一言。
啊,是啊!
这个宅院的主人草壁皇太子,现在正卧病在床。
我太忘形了,真不好意思。
我们被带领到这宅院里最宏伟的建筑中最华丽的房间前。
宫女开口说话之后,门就慢慢地打开了。
有一种焚烧东西的味道,微微飘荡着。
室内呈现微暗。
房间本身并不是太宽敞。
大概是十个榻榻米左右的大小。
只不过地板并不是榻榻米,而是贴木。
配上朱红色的柱子及白色的墙壁。
这其间有好几个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谨慎地在一旁伺候着。
房间中央,还立挂着漂亮的布匹。
那是用金丝和银丝编织而成的绫锦。
听说那叫做几帐。(译注:类似屏风的东西。)
看来,病人就在几帐的那一头。
「请……」
在石川爷爷催促下,林靠了过去。
宫女用手推开几帐。
从绫锦间,可以窥见侧躺在木床上的人的侧脸。
那是一位长相非常端正,却显得清瘦单薄的少年。
「……」
不会吧——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林从上方望着病人。
应该是在诊断病情吧?
哇啊!
哇啊!
喂,林!
听我说!
听我说!
「我说林啊,你……过来一下。」
我把林从病人身边拉开,强行拉着他到房间的角落。
林的视线没有离开病人。
不是的,你稍微把脸转过来一下啊!
即使拉扯他的头发,他还是侧目盯着皇太子。
喂,你好好听别人说话啊!
「林,那个人是爸爸。皇太子就是爸爸的前世。」
「啥?」
林睁大眼睛,直视着我。
很好,看我这边。
你吓了一跳吧!
连我都吓了一跳。
不过,我说的是真的。
和一眼就认出森大哥的前世是完全一样的状况。
我知道的。
错不了的。
草壁皇太子是爸爸的前世。
「林,皇太子会好吗?」
「……啊,大概……总会有法子吧!」
「那么,问题就全部解决啰。」
是的。
是啊!
任谁看了都会明白,现在皇太子的「问题」就是生病这件事。
所以,只要把病治好,就没事了。
这么一来,就可以平安地找到爸爸,
我们也可以回去了啊,
一切都迎刃而解啊,
啊,林全说对了。
前世会自然地出现。
事情竟然会这么简单。
真是太幸运了。
加油,林。
「……皇太子不是生病。」
林小声地这么说道。
咦?
「皇太子被人下毒了。」
一时之间,我还反应不过来。
被人下毒……
下毒……
毒?
「咦——那这……不就是毒杀……吗?」
嘘——
林立刻捂住我的嘴巴。
「是毒杀未遂。依现在的状况来看是得救了。但是,如果真的有人想要他的命,结果也是
一样的。还有十年寿命的皇太子如果现在遇害,恐怕叔叔也无法从海里被找到了。」
啊——
我还以为很简单就可以解决了——?
我还以为很简单就可以解决了——?
我还以为很简单就可以解决了——?
是谁啊———?
竟然想暗杀皇太子,是哪个没天良的家伙¨
刺客
总之,
知道的事,只有一件。
其实,暗杀草壁皇太子的事根本是不存在的。
依照历史记载,皇太子还有十年的生命。
但是,
有什么因素,
在某处,
让扭曲的事件发生。
所以爸爸的意外才会发生。
那个意外,其实是不应该发生的。
前世如果扭曲了,
现世也会扭曲。
我和林,大概就是……
为了修正扭曲的前世,所以才穿越时空的吧。
但是——
所谓的修正……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在一个连左或右都分不清的世界里,
要阻止根本不存在于历史记载的皇太子暗杀事件吗?
事件怎么老是这么超高难度啊?
我希望不要过度评估我的能力。
不是我吹牛,除了钢琴,我根本没一样可取的。
「呵!不管他是谁,但如果不解决问题,我们只能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林说着。
「而叔叔也会永远留在海里。」
好啦,我知道了啦!
唯一能仰赖的,就是那个危险信号。
如果遇到那个缺德的阴谋者,我的太阳穴想必会很痛。
看来,除了放手一搏,别无他法。
以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的身材算是相当高,所以十分醒目。
「让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一个人站在这里,这个宫里的人到底都在做什么啊?」
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说话还这么轻佻?
这个人并没有让我的太阳穴疼痛。
你这不相干的人,赶快离远一点!
「我听说,那位和妳同行的公子正在为皇兄治病,真是太感激了。」
「啊,原来您是草壁皇太子的弟弟……」
「是的,在下大津。」
「大津……皇子?」
那位皇子把膝盖靠在廊台上,对着我笑容满面。
啊——
这个人……
这个人五官长得真好。
算是偏大陆地方的长相吧!
感觉很适合扮演骑兵团里,率领群众在前方奔跑的角色。
年龄应该是十七或十八,比林还年长才对。
「妳叫什么名字呢?」
「啊,我叫由麻。」
「由麻。连名字都很可爱。怎么样呢?如果妳不介意的话,我们到那边去,让我为妳弹曲琵琶如何?」
哇啊!
三条线!
不过心脏的跳动的确有些慌乱。
因为,这个人根本是把我当作十六岁少女在看待嘛。
有种觉得还挺不错的感觉。
「可是……这样好吗?你不是来探病的吗?」
「看到皇兄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而且,我也想弹给皇兄听听。」
怎么办?
我对琵琶的确有兴趣。
可是,现在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这是皇兄刚买进来的琵琶,实在堪称绝品。」
恩……
去吧!
乐器的确非常精美。
好像叫做螺钿……来着。(译注—主要是指漆器等传统工艺的一种装饰技法。)
乐器主体的部分镶着贝壳的珍珠色,而且还描绘有鸟儿和仙女的图案。
但是,
我更惊讶的是皇子的演奏。
这个人,简直……
——太神奇了!
「让我为妳弹曲琵琶如何?」
怎么会这样?看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我也以为那只不过是纨绔子弟泡妞的手法。
但是,这可是来真的。
大津皇子所弹的琵琶,是一种健康的弦音。
那是因为他性格非常开朗的关系吗?
曲调婿爝绕耳,乐音却十分爽朗。
大胆、
直接、
充满生命力、
强劲有力,
这样的性格,在乐音之间若隐若现。
我一直以为,琵琶是适合月亮的乐器。
不过,大津皇子的琵琶不一样。
他的琵琶更适合太阳。
这样的音乐,会让人不由得绽开笑容。
「让您见笑了。」
哦……
当演奏完毕的时候,四周传来了赞叹声。
仔细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宫女们都聚集了过来。
恩,她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太好了,简直是太精彩了。」
「谢谢。」
「……」
在皇子演奏的刺激下,我脑海里调皮的念头悄悄地流泄而出。
我知道,现在不是该做这种事的时机。
但是我也知道,我有一看到乐器手就会发痒的毛病。
不过,就一下下吧……
一下下的话,应该可以吧!
「皇子,也请让我弹一下好吗?」
「啊,好啊!」
对于小姑娘的调皮心态,皇子只是大方地笑着。
你笑吧!笑得出来也只有——现在了。
曼陀林的中音乐器里,有一种叫做大型曼陀林(Mandola)
无论是形状或音域,都和这琵琶非常相似。
我想,我应该弹得起来。
就用这乐器来演奏大型曼陀林的独奏曲吧。
「宫女,这个破掉的盘子碎片可以给我吗?」
我在眼神充满不解的宫女们面前捡起了一块碎片。
那么,
就从轻柔的震音开始吧……
一旦开始弹奏,
乐器是不是不恰当,
演奏法对或不对,
都已经完全没关系了。
多少个「世界」,都可以信手制造。
这表示他真的非常生气。
「妳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这个时代,会有人用那种方法弹奏那样的曲子吗?」
「我……」
「我……我什么我?妳还有话想辩解的话,那妳就说啊!」
……没有。
我知道。
我太得意忘形了。
我只想玩一下下,结果玩得太过火了。
对不起。
林盯视着我的眼睛,不觉叹了口气。
「拜托妳谨慎一点好不好?已经有一个阴谋者足以让世界扭曲了,如果连我们也要来改变历史,那该怎么办才好?」
「对不起。」
啪嚏啪嚏啪嚏啪睦。
从背后传来追赶的脚步声。
「请留步。」
「大津皇子?」
「拜托妳,一定要教我弹奏刚才那首曲子。」
「咦?」
「那样的东西,我以前从来没听过。真的是太……太奇妙了!求求妳,一定要教我。」
「可是,那个……」
「求求妳!」
皇子一边这样央求着,当场伏倒在地。
咦——
这个可为难了。
林用斜眼垂视着我。
他那种眼神彷佛在说:
「看吧!事情被妳搞得愈来愈复杂了。」
他好像终于可以起身了。
在他身边的是林和石川爷爷。
四周都是伺候皇太子的宫女们。
除了林之外,所有人都面带微笑,甚至咯咯地笑着。
这场面还真不好说明。
阴谋者没有出现。
但是,从那一天开始,大津皇子却每天都来报到。
我就是怕见了面不好拒绝,因此只好逃之夭夭,结果他却采取了这种送礼物的攻势。
漂亮的绫锦、
螺钿的小盒子、
葡萄花样的镜子,
……等等。
多亏这些,看来我想长住这里也不成问题。
……虽然我连想都不敢想。
「大津皇子相当中意由麻小姐啊!」
咯咯笑着的宫女中,有一位这么说着。
啥?
「啊——开玩笑,我——才八岁啊!」
「哎呀,这样的话,再过二、三年就可以和皇太子匹配了呀!」
什么?
我回头想问问林,不料他却一脸不悦地把头转向其它方向。
看来,这个说法是得到肯定的。
「不过,由麻小姐已经有林大人了啊?」
好像充满好奇似地,另一位宫女这么问道。
「哪有这种事?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啊?何况大津皇子好像很认真的样子……」
又换另一位宫女这么说。
「是啊,被皇子那么热烈地追求,真是太教人羡慕了。」
「真的。」
「因为大津皇子非常地热情呀。」
「何况,他又是皇子啊吁」
「不过,林大人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药师啊!」
「啊,说的也是。」
「由麻小姐比较喜欢谁啊?」
「由麻小姐?」
「啊……」
「啊……」
「啊……」
「啊……」
搞什么,妳们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乱讲啊?
看吧,草壁皇太子和石川爷爷都看得很无趣了。
不过……是吗?
我在这个时代里,竟然是可以成为恋爱对象的。
大津皇子喜欢我,这是真的吗?
如果只是希望我教他琵琶,他的举止的确有些太超过了……
……喂!
是吗?
呵呵呵呵!
唔!
我感觉背后有一股冰冷的气流,一回头竟撞上了林的视线。
——这是醋劲吗?
「这里已经没事了,两位可以先退下。辛苦你们了。」
草壁皇太子来回地看了看我和林,这么说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笑意。
真是够了。
我们两个可不是为了逗你们开心才来到这里的。
「我哪有什么醋可以吃。」
林回到自己的房间,坐下的同时这么说着。
不过林的脸颊红了。
「我啊,只是怀疑妳是不是又完全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了。」
呃!
我……我哪会忘记啊?
我只是……稍微松口气罢了。
「……为什么阴谋者还不出现呢?」
林说着,眼睛眯得细细的。
啊!
林和我想的都是相同的事。
「林,草壁皇太子真的差点被杀害了吗?」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没有理由在这里了吧?」
……这倒也是。
但是,阴谋者就是不出现。
哪里不对了呢?
到底哪里不对了呢?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
「……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还不知道的。」
「嗯,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就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林,那……就用最普通的想法来试试。如果草壁皇太子不在了,好处最大的会是谁?」
「那当然是大津皇子啰!」
林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草壁皇太子不在了,大津皇子应该就是皇太子。草壁皇太子的母后是当今的皇后。
他因为血统的关系以及母亲的权利,所以当上皇太子,但真正具有实力的是大津皇子,这是
二十世纪普遍的说法。不过说到血统,大津皇子也毫不逊色。他的母亲是皇后的姊姊,大家都说,如果不是她死得早,皇后的位置应该是她的。这样一来,皇太子的位置准是非大津皇子莫属了。」
一下子说这么多,我实在搞不太懂。
总、总之,获利最大的人是大津皇子就是了。
如杲林是这么说的,我当然能相信。
但是,总是那么让人充满惊喜的一个人,会是个阴谋者吗?怎么样都很难联想他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林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我可以感觉到这一点。
「由麻小姐。」
往声音来源一看,在廊台的位置上,刚才那位宫女正两手着地,跪坐在那里。
她往上的视线里充满着强忍住的笑意。
「由麻小姐,大津皇子来了,他说想要见您……」
我和林互看了一下。
「来得正好,我去会他。」
到现在为止,我总是尽量躲着他,不过我现在想再会他一次,好解除心中的疑虑。
或许我会因此有不同的看法。
啊……
我快步往前,来到入口处突然停下脚步。
呃——
呃——
一个转身。
我改变了身体的方向,抱住了林的脖子。
「林,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来。除了你,谁都不行。」
我把脸红通通的林、
还有愕然发呆的宫女留在那里,
我迅速地走下廊台。
其实我何尝不是涨红了脸呢?
「妳总算愿意见我了。」
大津皇子这么说着,并把他手上的东西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个非常细致而漂亮的鸟笼。
里面还有一只绿色的小鸟。
「它的叫声非常好听。」
「可是你刚刚才差人送了绮罗来的啊?」
「我托人找寻这个,好不容易送来了,想快点给妳看看,所以就带过来了。没想到妳竟然肯见我,想必这一定是一只幸运鸟。」
皇子毫不掩饰地正视着我,笑容里看不到一丝阴影。
而且我的太阳穴也全然没有疼痛。
「对不起,皇子。劳驾您送来这么多珍贵的东西,但我还是没办法教你弹那首曲子。那
是……我之前也跟您说过,是我国家的秘曲,除了我的国人,是绝对不向外人传授的。」
「真的……这样的话,真是太可惜了。」
皇子真的十分悲伤地垂下肩膀。
「凡是比我自己更优异的东西,比这国家更优异的东西,我对这些东西充满了懂憬,透过一点一点的学习,应该可以变得更丰富、更宽广、更宏大才对。我从来没听过。真希望自己也能弹奏看看。实在很遗憾,我只好放弃要妳教我的念头。它是首秘曲,这是没办法的。不过,我一定会自己练习看看的。那首曲子现在还在……因为它已经留在我的耳朵和心里了。」
皇子用很热情的眼神和很热情的语调,一口气说完这些话。
他那闪亮的眼睛,真是美极了。
我的太阳穴,一点都没有疼痛的感觉。
阴谋者不是眼前这个人。
那个时候,
我是非常确信的。
身处在一个完全不知道的世界里,我们所能倚靠的也只有这项能力了。
所以,我相信他。
这位皇子,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拥有妳,也是不可能的吗?」
到底,阴谋者在哪里呢……
咦?
我的脸一抬起来,看见皇子笑得很寂寞的脸就在那里。
咦?咦?他刚才说了什么吗?
「妳的表情就是答案吗?妳真是一个太完美的人了。其实,我多么向往连琵琶一起拥有
妳……算了吧!对于放弃这件事,我还是会努力学习看看的。」
叹了一口气,皇子的声音随即转为明朗。
「但是,有一件事要拜托妳,今天晚上请再和我见一次面。」
咦?
今天晚上?
[……请妳不要做出这种表情我心里没有什么不好的念头今晚是满月我知道有个赏月的好地方,最后我一定要让妳看看那地方。因为我不希望在妳的印象里,我只是一个毫无才能、只会乱送东西、一点趣味都没有的男人。」
皇子说着,眼神始终直视着我。
对不起。皇子,我……没办法去。
我不能离开草壁皇太子的身边。
毕竟,我是为了这个而来的。
「由麻,这是最后一次了。求求妳……」
恩——
恩——
不过……
「怎么样?请妳赶快答应我。」
唔……
「怎么样?」
「……好……吧!」
「谢谢妳。晚上我过去接妳,我会在这宫的东门外等妳。」
皇子笑容满面,非常开心地回去了。
啊——怎么办?
太子的眼神也未免太过认真了,害得我不由得开口说了「好」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去,对不起
相闻歌
它就这么突然地来了。
半夜。
猛然,我睁开了眼睛。
铿。
太阳穴很痛。
来了!
危险信号。
我一直、一直在等候的东西。
夜,很深。
大宅院里回荡着寂静。
怎么回事?
危险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按住太阳穴,披上睡袍。
屏帐的那头,林正在睡觉。
当我把手放到他肩膀上时,他立刻睁开了眼睛。
「林,来了。」
「危险信号?」
「恩!」
他不发三一地穿上外衣,半推着我溜进了隔壁的房间。
隔壁是草壁皇太子的寝室。
房间里很暗。
多亏有屏帐的掩护,皇太子相当安稳地沉睡着。
林看了看我。
我一边用手指按住太阳穴,一边点点头。
太阳穴还在痛。
危险也依然持续进行着。
吱——
就在疼痛加剧,我不由抱住头的那一瞬间。
黑暗的房间里,窜进来一道亮光。
门被推开了。
没有声音。
但是亮光却一点一点地加宽。
在亮光中,有一个人影出现,但那只是瞬间的事。
然后,黑影已一溜烟滑入了室内。
在无声的状况中,房间再度回到方才的阴暗。
铿铿。
疼痛愈来愈剧烈。
刺客就在房间里。
他无声无息地隐身在这个房间的某处。
林将我推入柜子的阴影里,自己则悄悄潜行到皇太子的床边。
宛如一只黑猫般。
刺客到底在哪里?
喀当。
之所以判断出刺客所在位置,是因为他不小心推倒了皇太子的屏帐。
咻——地一声,银色丝线在黑暗中画出了弧形。
剑身出鞘了。
皇太子会被杀死!
「危险——!」
像猫般的人影扑向拿着剑的人影。
影子纠结成一团,一起跌倒在地板上。
掉下来的剑在地板上滑动,撞到了柱子。
「快来人——快来人啊——!」
屏帐倒了。
柜子倒了。
书卷洒遍地面。
影子相互纠缠,在其间翻滚着。
一个影子推开另一个,将掉在地上的剑捡起来。
那不是林。
握着剑的手在林的头顶上挥舞,我跳上前去抓住那只手。
有一点点,
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接下来……
接下来……
呃——接下来……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皇太子!」
「皇太子!您没事吧?」
喧闹的男人叫声和踩踏廊台所发出的脚步声一起涌向这里。
刺客将我推开,和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男人们敞开门屝,任满月的光亮闯入房间之际。
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草壁皇太子、
跌倒在地板上的林、
紧紧贴在墙壁上的我、
还有散乱一地的家具,都展现在眼前。
「看来我们暂时还回不去。」
「……应该是吧!」
林显得非常沮丧,抚触着昨晚的伤处。
我何尝不也是非常沮丧呢。
我们依然待在嶋宫里。
傍晚,刺客逃走的时候,我的确有一点点期待……
期待周遭景物扭曲回转,等我醒来时人已经在横滨……
但是,我们却依然踏实地还在万叶集的世界里。
「看来,不把刺客收拾掉是行不通的。」
林混杂着叹息声,这么说道。
啊,果然是这样的。
当然,前一晚草壁皇太子遭人暗杀未遂事件,也成了一桩国家大事。
住在清御园原宫里的天皇和皇后——
也就是皇太子的双亲那里,浩浩荡荡地派来了大批兵马。这个嶋宫,从昨晚开始就人满为患,也因为这样,让搜寻刺客的工作更加难以顺利进行。
至少皇太子平安无事这点的确堪称不幸中的大幸,但是……我们到底要到什么时后才能回到属于我们的二十世纪?
「由麻小姐!由麻小姐!」
常见的宫女,照例摇摇晃晃地来到我和林的面前。这时候是这一天上午稍早的时刻。
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件,她竟然还是笑容满面的。
「我给您送东西来了。」
她笑眯眯地拿在手上交给我的,是一只书信盒。
「这是大津皇子要交给您的书信。宫里现在沸沸扬扬的,他觉得直接来见您不太妥当,所
以要我转交给您。」
啊!原来是这样。
糟了。
昨晚,大津皇子找我约会的事,我竟然……
因为那一场大混乱,我把这件事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这下该怎么办?
当我察觉时,才发现宫女充满好奇地伸长脖子端详着我。
「谢谢妳,我这里没事了。妳们可以到里面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是吗?那……如果您写好回复的书信,我可以替您传达。到时请您尽管吩咐。」
宫女似乎有所不舍般,嘴里念念有词地站了起来。
真受不了。
毕竟,我现在可不是能够为了恋爱脸红心跳的时候。
对宫女来说,她家的主子也是处境相当艰难的时刻才对。
她到底知不知道啊?
好吧,先看看皇子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彻夜待妹夜露中,殊不见妹来,夜露湿我衫。
句子是这么写着的。
恩——
是喔——那个时代所谓的书信,就是诗歌吗?
不过,这种程度的诗歌,我还算可以理解。
我等候妳一整晚,但总不见妳来,直到衣服也被夜露给打湿了。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总之,他应该是在说为什么我没去赴约呢?
啊!
怪怪的!
这个时代所谓的「妹妹」感觉好像不是真的指妹妹的意思。
我记得应该是指「恋人」或「心爱的人」的意思。
以前学过一点点皮毛的古典知识,我还记得里面有这种说法。
大津皇子他……对我的心情是这样子的?
……恩,不过这倒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呢。
「……开玩笑的吧!」
从后方窥视着信件的林,忍不住低声喃喃自语着。
呀——
这下糟了。
林也在啊!
「……呃……林,虽然他说妹妹……其实大津皇子他……到底是个风流才子,只是随便说说……不必当真……」
「笨蛋,我可不是在吃醋。」
什么?是我会错意了吗?
「喂——妳不知道这首诗歌吗?」
「咦?」
「这可是万叶集里很有名的相闻歌啊!根据记载,这是大津皇子写给叫做石川朗女的恋人
的……」
林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哑口无言地端详着我。
怎么了?干嘛嘴巴张得开开的?
「……是吗?我们的保证人的确算是石川老爷爷……原来石川朗女就是妳?」
啥?
什么意思?
「总而言之,妳必须回复这封情书。」
对惊愕的我,林有些焦躁地说着。
「我哪会写诗歌啊?」
「在史实中,的确有应答的诗歌。」
「可是,我不会写啊!」
「那史实可能会因此而改变喔!」
「作曲的话,我倒可以。」
「啊!真是的……!」
林的动作表现出「真拿妳没辄」,然后拿起笔来,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接着就气冲冲地拿
到我眼前。
「石川朗女写了这样的诗歌回复大津皇子。」
君候妹来衣衫湿,妹盼如夜露,彻夜守君旁。
恩!
我真希望成为你在等待我的时候,打湿你衣衫的夜露……大概是这种感觉吧!
「感觉很有味道,这个不错。」
「妳倒轻松愉快,这可是妳回的……」
啪嚏啪睫啪嚏啪嚏。
一个急促的摩擦声阻断了林的话语,刚才那位宫女带着另外两位伙伴回来了。
这家伙,到处向人张扬这件事呀!
「请问,回应的诗歌写好了吗?」
突然出现的宫女们满脸欢喜,在这一瞬间,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手上。
而我手上正拿着林写的诗歌。
咦?
「哇!真是了不起!已经写好了吗?」
这、这……不是啦!
这不是我写的呀!
不要乱猜啊!
当我正想这样澄清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从我手中抢走诗歌的宫女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边议论着「谁负责重新腾写」、「用哪个书
信盒来装」,然后开心地走出房间。
「放心,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把它处理得很漂亮,交到大津皇子手里的。」
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宫女们以近乎是举手欢呼的模样,消失而去。
呃……这……
我稍微瞥了林一眼。
他张开的嘴到现在还阖不起来。
「原来,给大津皇子写响应诗的不是石川朗女,而是她的堂哥啊!」
「……真是瞎扯……」
这种时候,是不是瞎扯都不重要了。
以林的立场来看,回一封情书给男士,光是这一点恐怕就很不好受了。但是,如果大津皇子能因为这样,在适度的解读下将这一出戏就此暂时告一段落,何尝不是一桩美事。
毕竟真正棘手的问题还在后头。
是啊!非得找出昨晚的那个刺客不可。
我为了把书信盒牧好,屈身捡起皇子的诗文。
我试着把诗文靠近自己的脸。
有一股甜甜的香气。
这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过……
「……」
我想起来了。
「妳怎么了?」
「林,这个……」
我把皇子的诗文摊在他前面。
「这味道和昨晚刺客的味道是一样的!」
「什么?」
林抓起我的手,立刻跑步去追刚才的宫女们。
「啊!没错,这是大津皇子的香味。我听说是新罗的提炼师特别调配出来的稀有香味。」
宫女闻过诗文的味道后,非常肯定地这么说道。
林的脸上着实显得有些惊讶。
「刺客竟然是大津皇子……」
林喃喃自语。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那时候……
我和大津皇子说话的时候,我非常确定「不是他」啊!
我的太阳穴也一点都不痛。
如果皇子真的是刺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能仰赖的也只有这样一点能耐了。
如果连这个都不能相信的话,那我该怎么办呢?
可是……
对了,可是……
我又想起了一件事。
昨晚扑向刺客的时候……
我这回想到还有一件事。
短暂时间所发生的事,或许一转身就遗忘了,但那却是我非常熟悉的事。
以前「亚衣子」经常看到的。
是的,那个我很清楚。
大津皇子的住处在译语田。
傍晚,我们造访了那个地方。
它的壮丽和广阔大宅院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但那独树一格的设计和继承皇位的皇太子宫嶋宫相较之下虽然有些逊色,想必是大津皇子特有的嗜好。
家具的品味、
庭园的绿木、
池塘的形状,
似乎全部都是皇子的嗜好。
还有,
近处的香久山,
以及远处的二上山,夕阳低垂,成为美丽的背景。
当我们来到皇子住处的时候,他正毫不造作地挽起头发,身着轻松的居家服弹奏着琵琶。
「真是稀客,我没想到你们会大驾光临。」
皇子那在夕阳余辉中的侧脸,显露着非常喜悦的笑容。
我真不愿意相信。
这个人,竟然会是刺客。
「宅院里真的好安静。」
林的声音低沉含糊。
「喔,平常的话,其实都很热闹。是因为今天皇兄那里需要人手,所以才会这么安静。」
皇子的视线从林的身上转移,用愉悦的眼神看着我。
「由麻,谢谢妳回的诗文,我好高兴。我觉得很遗憾,所以写了诗歌给妳,不过昨晚发生
那样的事,妳不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太阳穴一点都不痛。
和昨晚的感觉一点都不像。
皇子,你和昨晚真是判若两人。
「妳看,就像前几天我说过的,我真的很认真的一个人在钻研琵琶喔!」
「……」
「……妳怎么了吗?由麻,妳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皇子,你为什么要刺杀草壁皇太子?」
「咦?」
皇子一脸愕然地回看着我。
那个表情,几乎充满了疑问的色彩。
「皇子,你昨晚差点杀死草壁皇太子,你不记得了吗?」
「哈哈哈……我差点杀死皇兄?开什么玩笑啊……」
我抓起皇子的左手腕,拉了过来。
「看吧!就是这个香味,昨晚的刺客身上就是这种香味。这是只有你才能用的东西吧?」
「……说得没错,但是……不可能是我啊!」
「那么,皇子,昨晚你人在哪里?」
「!」
林的质问,让皇子第一次表现出犹豫的神情。
「如果就像你写给由麻的诗歌那样,一直守在嶋宫东门等候的话,你一定会察觉昨晚发生的骚动,但是你当时为什么没有露脸呢?」
「……我……」
皇子好像有些不安地搔着解开的头发。
「……我,不记得了……昨晚,我在马醉木树下等候由麻……等着等着……这之后的记忆就中断了。直到醒来时,我人已经在这宅院里了。但是……但是,我是绝不可能想要杀害皇兄的。」
「不会错的,皇子,就是你。」
我使劲扳开皇子握住的手指。
「错不了,就是这个手。你看,只有手指尖是粗硬的。」
是的。
我想起来了。
扑向刺客的时候,我碰到了他的指尖。
那指尖非常地粗糙。
除了大拇指另外的那四只手指,
用来按弦的指尖。
那是弹奏弦乐器的人特有的手指。
小提琴科的同伴们、
吉他科的同伴们,
大家都有那样的指尖。
还有皇子,
你也有相同的手指。
「我说了,那绝对不是我。」
动作变得慌乱的皇子手腕碰击到琵琶,撞击出弦音。
「最近,我的确有好几次记忆突然中断……但是,我绝对没有想刺杀皇兄…这种……」
一阵呻吟之后,皇子突然倒了下去。
咦?
这到底是怎么了?
皇子很难过地抱头蜷曲着身体。
「喂!皇子……你没事吧?」
我才想过去拍拍皇子的背。
铿。
太阳穴一阵剧痛。
怎会突然这样!
当我按住太阳穴没多久,皇子的双手已经掐住了我的脖子。
咦?
咦?
这是怎么一回事?
铿——
住手!
快住手,我的头快裂开了!
皇子的杀意是非常真实的。
好难过!
头好痛!
「皇子……快……放手……」
皇子眼睛的颜色变了。
模样简直变了一个人。
啊?
啊?
我看过这样的眼睛。
一个撞击传来,皇子这才对我松手。
是林撞击了他的身体。
皇子因此转而向他攻击。
这个人不是皇子。
在皇子体内不知道存在着什么。
另一种人格的「某人」,存在于他的体内。
「宫女姊姊、护卫哥哥,都没人在吗——?」
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就是这样,所以我讨厌大宅院。
我一回头,就看见皇子掐住林的脖子。
身形相当高大的林完全被压制在下方。
我朝皇子背部扑过去,却被他单手给挥开了。
好惊人的力量。
这不是一般人类的力道。
皇子正被「某人」所操控着。
因「某人」而动。
皇子,你赶快清醒一下啊!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啊——我搞不清楚啦!
我管不了了,只能随手抓到什么,全朝他丢去。
飞过皇子的肩膀,打中了读经用的桌子、
打中了砚台、
打中了漆器,
里面的粽子散落出来。
咚。
我突然被这一个声音所吸引,看了看自己手上抓到的东西,原来是琵琶。
……琵琶……
对了,用这个是不是可以唤醒皇子呢?
我捡起一片破掉的漆器碎片,开始拨动弦音。
皇子!
来,让我弹那首你最想学的曲子给你听。
那个你所不知道的国家、
你所不知道的音乐。
所以请你赶快清醒过来吧!
新的知识,
可以让人更从容地、
更宽广地,
让人变得更伟大——你这么说过。
如果你真的这样相信,就请你赶快回来吧!
指尖感觉到一阵的疼痛。
不习惯按弦的我,手指已经破裂,
血滴在地板上。
突然,
皇子的身体发生了严重痉挛,
皇子正努力地想恢复过来,
真正的皇子正在战斗中,
我也会继续努力弹下去的。
但是……
但是,那个「某人」到底是谁呢?
刚才所看见的皇子的眼神,我似乎在哪见过……
我一定在哪儿看过。
快想起来啊!
到底是在哪儿?
到底是在哪儿?
曲子已经来到副歌的部分,
不管几次……
不管几次,我都要重复弹奏。
的确,已经看得出来掐住林脖子的手似乎有些放松了。
皇子……
王子……
哎呀?
哎呀!
对了,就是那个人的眼睛!
那时候那个种官的眼睛。
杀了森大哥前世王子的那个神官。
扭曲了森大哥前世的神官。
和那个人一样的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
捣乱了森大哥前世的人……
和想杀害爸爸前世——草壁皇太子的「某人」
为什么会有相同的眼神?
难道,这表示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该不会那个神官也一样被「某人」所操纵着?
这时候,皇子突然站起来,把林往墙壁上撞过去。
「不要阻扰我,亚衣子。」
咦?
皇子体内的「某人」用一种仿佛是从地底涌现般,极为低沉的声音说道。
「亚衣子,这一次,妳还是要阻挠我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知道我的名字……
只有林一个人知道的,我真正的名字,「这家伙」却知道?
「亚衣子,快——住——手……」
「啊——!」
地底的声音消失了,皇子的声音回来了。
叮——
这时候,没有停止弹奏的琵琶弦突然断了。
皇子倒在地上。
林把脸抬起来。
乱七八糟的房间里,顿时恢复了寂静。
……刚才……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的确,「那家伙」是同一个人。
搞乱森大哥前世的,
和搞乱爸爸前世的家伙,是同一个人。
但是,为什么「那家伙」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那家伙」竟然叫我亚衣子。
不是叫我由麻,而是亚衣子。
突然产生的疑云塞满我整个脑袋。
亚衣子和由麻在血脉上是有所关连的。
当我知道这事时,不就感觉到这其中别有含义了吗?
而且不也同时感觉到某种质疑吗?
尚未完全昏暗的二上山开始摇晃了起来。
又到了该回去的时刻了。
等……等等啊!
我还有事情在等待我深入思考啊!
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
突然,
山开始旋转了。
绿色的树林、
琉璃色的水面、
天际的香久山、
正打算起身的大津皇子的模样,
全都歪斜了。
扭曲了。
模糊了。
我还依稀记得,正要晕倒时,林抓住了我的手腕。
平安无事
指头好痛。
对了。
琵琶的弦断掉了吧!
手腕也很痛。
啊,原来是被林抓住了。
但是,怎么会这么冷啊!
飞鸟的话,现在应该是初夏啊!
啊!
冷得快要打喷嚏了。
啊!
「哈啾——」
「别动!我现在要把妳拉上来!」
咦?
突然察觉到之时,我才发现自己正垂挂在乳白色的空间里。
身体一半露出在甲板扶手外的林,紧紧抓住我左手的手腕。
哇啊,不会吧——!
呃!
呃!
呃!
喔,我想起来了。
我从船上掉下去了。
明明是为了找寻落海的爸爸而来的,现在反倒要被人救了。
林也死命地眨着眼睛。
这家伙好像也是现在才搞清楚状况。
拜托,这只手千万不要放开啊!
「很好,林!抓得好,就这样保持住喔!」
和刚才一样的声音。
是伯父的声音。
伯父和船员一起支撑着林的身体,把我抓了上来。
哇啊——是甲板!是甲板耶!
我从来不知道,所谓的脚踏实地,竟然是这么值得感恩的一件事。
「哇啊——」
咦——怎么了?
和哭号声一起,妈妈立刻将我抱住。
「小由麻!小由麻!如果连妳都有个什么万一,妈妈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妳的手指快给我看一下。妳的手指正在流血啊!是刚刚撞到什么给弄破了吗?妈妈……再也无法忍受这些事情了。」
因为担心爸爸,过度紧张,我差点把妈妈给忘了。
妈妈把脸埋在我的怀里痛哭流涕。
妈妈,对不起。
让你担心受怕,真的很抱歉。
已经没事了,请您不要再哭了。
我也用双手紧紧地环住妈妈的头。
……爸爸……
对啊,爸爸现在到底怎么了?
我们因为修正了偏斜,所以才能回到这里来的吧!
如果是这样,爸爸也应该可以安全地回来才对。
爸爸现在到底怎么了?
爸爸到现在还没回来吗?
「田村先生!」
船长从船室里突然跳了出来。
「已经找到三田村医师了。刚刚公司来通报消息,好像一切平安无事的样子。医师落海的
时候,航海员好像立刻把救生圈丢了下去,医师也及时抓住了。然后他漂流到野岛崎的海面,
被那里的渔船发现了。啊,真是太好了。」
成功了!
林、
伯父、
还有船员们的脸上突然全部绽放出开朗的颜色。
当然,妈妈更是从泪流满面瞬间变成破涕为笑。
真的,太好了。
林则是用他的手指在我的脸颊上轻抚。
啊,讨厌!
原来我也落泪了。
我对着林比起大拇指,给他一个胜利的手势。
但是有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那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为什么他要让三田村家的人前世遭受扭曲?
为什么他认识亚衣子?
我想这真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不过,现在暂且将这件事搁置一下。
毕竟,我终于可以和我的爸爸见面了。
四周稍微明亮起来了。
看来,乳白色的雾已逐渐散去。
白色的船身、金色和红色的线条。
艾伯特皇家号开始展露出它庞大的身躯。
末章
我现在人在奈良。
正和取得休假的爸爸、
显得十分幸福的妈妈,
一起享受着我们第一次的家族旅行。
爸爸真的好体贴。
也许是因为平常很少在家,我特别爱黏着他。
而且他什么都会买给我。
我说什么他都会很认真地听。
任何地方他都会带我去。
继续这样下去,一定会宠坏我的喔,爸爸。
昨天,我们从石舞台走到川原寺。
途中经过一个被推测就是嶋宫遗址的地方,所以顺便过去看看。但实在很难确定是不是真的就是那里。
因为,所有的景色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寻找,也寻找不到我当时所看过的飞鸟的模样。
古朴而高雅的寺院、通风的宫院遗迹非常地多,
然而当时的华丽热闹和富足,现在却已经完全销声匿迹。
回来之后,我立刻查阅了相关书籍。
在那之后又过了六、七年,大津皇子也过世了。
据说是因为他在二十四岁时,阴谋造反而遭到处刑。
但是,当今的定论则说那是无实之罪。
林这么说:
如果,我们所遭遇到的「某人」,就这样成为嫁祸给皇子的因素的话……
如果,皇子这次是以自己的意志,企图夺取皇位的话……
如果,他是以自己的意志,想要杀害他的皇兄……
的确,这种可能性或许是存在的。
但是,我一点都不想这么认为。
他因觊觎皇位,最后梦想成灰而遭到处死——我无法相信这种说法。
毕竟……
毕竟,梦想的途中遭遇杀害的心情…,
……我比谁都来得清楚。
「好漂亮的夕阳,和索尔兹伯里市的夕阳好像。」
妈妈在甘坚丘上这么说。
她好像是在回忆着她成长的故乡。
我也曾经看过和这个非常相似的夕阳。
「由麻,妳看!太阳落下的那附近,有两个形状像驼峰一样的山吧!那个山叫做二上山喔!」
爸爸一边把我抱得高高的,一边这么说道。
没错,从译语田的大宅院可以看得见那座山。
「那个比较高的驼峰上,有以前皇子的坟墓。」
「我知道,叫大津皇子的,对吧!」
「喔—由麻,妳在哪里学的?真了不起。」
「是吗……说不定由麻对历史特别有天份。好——下次买书给妳,妳想要什么呢?日本的当然不错,不过中国的故事也很有趣喔!」
「哪里,我觉得英国的很好啊!对了,有关于史前时期巨大石柱群的书,妈妈回家以后读给妳听吧!」
「我不要书,我只要布丁!」
别开玩笑了。
历史故事我已经受够了。
可以的话,我真希望再也不要和它扯上关系了。
天空,染成了一片红色。
现在,连译语田的土地位于何处,都没有人知道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