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眼泪停不下来。
胸口怦怦地跳个不停,全身无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舞台上,个子娇小的小提琴手正摇晃着一头的金发,把头压得低低地,向大家致敬。
充斥在剧场里的掌声,满足对他的赞许。
但是,我却连拍手都做不到,身体重重地陷落在椅子里。
太棒了……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第三乐章的时候,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倒不是我想做什么辩解。
但是到目前为止,我听过许多演奏者的各种不同演奏,让我落泪的却是头一遭。
啊,怎么办?
眼泪真的停不下来。
真的太棒了。
真的太精彩了。
「喂——林……!!」
我想我一定要和一起来听演奏的人分享这一份感动,但是当我转身正想对坐在旁边的林说话时,我却哑然无言。
我的视线里,的确看到了三田村林。
他修长的身体,很拥挤地塞在座位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
而且,还很规律安稳地打着鼾……
「我简直不敢相信——!!」
当音乐会结束,我们来到剧场大厅时,我对着林怒吼。
「林,你啊,一路直升医学系,而且也一直维持班上第一的成绩。你数理方面很强这点是完全不容置疑的。对于历史也知道得很详细,连万叶集都能背诵如流,所以你在文科方面也是非常优异。但是,你为什么偏偏就是欠缺对艺术的感性呢?」
「……由麻。」
「够了,我不接受任何反驳。」
那可是欧雷格.亚力克什.沃尔洛夫的演奏啊!
号称苏联(今俄国)最后天才的沃尔洛夫喔!
他可是比当下任何行家、外行人、狂热家,或一般大众都迷恋的猫熊还更稀有的演奏家喔!
就连他的入场券,都是在开卖后三小时就全部售完了。在日本的古典乐坛里,他更足以媲美如同天灾地变中的东海大地震。
如果不是拜爷爷所赐,我们根本休想拿到今天的入场券。真是受不了你——」
啊,好难过。
一口气把心里的不满都说完,简直快要断气了。
「……由麻,妳可以闭上嘴巴了吗?」
林依然是一贯不动声色的从容模样,慢慢地说着。
这家伙,究竟把我刚才激动的言论当作什么了啊?
好吧,就让我问问他,如果他有任何要反驳的,倒是让他说说看。
林将我轻轻抱起,然后非常小声地对我说:
「求求妳,在大家面前,请用合乎妳外观的模样来说话好吗?妳没注意到吗?从刚才开始四周的眼光就都集中在妳身上了。」
咦?
我偷偷地环视周遭一圈,的确,众人的眼光全都集中在我们身上。
还徜徉在演奏会的余韵中、即将走入夜晚街道的人们,分别聚集在剧场玻璃帷幕的大厅内外。
他们睁大的眼睛全都一致望向我。
而他们的表情也都显现出,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这……真的不太妙。
我非常惶恐地看了看大厅的玻璃。
夜晚的玻璃上映照着我和林的身影。
众目暌睽之下,我们两个的身影。
轻便的黑色西装下包覆着的修长身型。
漆黑的头发、漆黑的眼瞳。
(插图006)
他那稳健的表情,几乎完全覆盖住那不见年少气息的瘦削脸庞所展现出的冷酷寒意。
这就是二十岁的三田村林。
而他的手腕里正抱着一位身穿红色丝绸洋装的少女。
小小蛋型的脑袋上,覆盖着棕色卷发。
眼瞳是深棕色的。
肌肤是陶瓷般的牛奶色。
让人联想起洋娃娃般的美少女。
她的名字叫三田村由麻。
九岁,小学三年级。
和林是堂兄妹。
是啊……
是这样没错。
这就是现在的我。
的确,外表这副模样的我,说出刚才那些话是有点不适当的。
总之,要解除此刻尴尬的唯一办法,就只有逃之夭夭了。
「呃……林,我们赶快回家吧!」
「嗯……」
林在我的肩上披上短衫,显然费尽力气才强忍住笑意。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
我一发飙起来,就马上忘记自己目前的身分了。
「好吧,回到家之前,就请亚衣子先忍耐一下吧!」
林在我耳边这样低语着。
——好啦!
熟悉的读者们,真是久违了。你们都好吗?
第一次见面的读者们,大家好啊!;
我是亚衣子。
初见面的朋友,恐怕没办法理解现在的状况吧!
所以,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一下啰!
我是神崎亚衣子,十六岁。
刚才的是三田村由麻,不是才说过九岁的吗?我想她一定很想这么说。不过,还是请各位先听我说。
总之,我是个非常普通的十六岁高一学生。
不对,正确的说法应该要加上「曾经」。
如果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我想我将来应该会成为一位钢琴家。
我自己是这么想的,而周遭的人应该也都是用这样的眼光在看待我的。
那么,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我无法成为钢琴家的呢?
那是因为我被人杀害了……
突然被推到汽车前面,就这样被撞死了。
可是,把我推出去的凶手,竟然是我初恋的学长!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现在回想起来……
这简直是闹剧一场!!
开什么玩笑啊!!
我当然也感到非常愤怒,但当时真的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连什么状况都还搞不清楚。
甚至,连自己已经死亡的事情都不知道。
然而……
有一天,我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个时候,也是一个醒得不甚愉快的早晨。
不过,我真的吓到了。
因为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是一个像洋娃娃的美少女。
卷卷毛的四分之一混血儿。
总之,我变成了三田村由麻。
『哇啊——!』事情就这样开始了。
『这里是哪里?我是谁?』品尝过这样一个惊愕全餐之后,我和唯一知道一切秘密的林研究出来的结论就是轮回。
也就是所谓的转生。
总之,死掉的神崎亚衣子以三田村由麻的身分投胎转世了。
先不管这合不合理,不过似乎是正确答案没错。
所以,无论是亚衣子或由麻,没错,指的都是我。只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只有亚衣子的意识表面化出来。
拜她之赐,常常会发生刚才那样的状况,出现一个用十六岁口吻说话的小学三年级生。
(插图009)
——是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
为什么前世的亚衣子,意识会浮上表面呢?
这是我觉醒之后,始终不解的疑问。
让由麻的意识沉睡,占有她的身体,这件事令我感到十分罪恶。
但从最近开始,我觉得或许这是另有涵义的。
毕竟,从我觉醒之后,发生了好几次怪异的事件。
林的亲哥哥森大哥,莫名奇妙地想离开家族远行。
爸爸也濒临死亡的危机。
而阻止这些灾难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亚衣子。
三田村家的「灾难」因我而遏止了。
我该不会是为了这个才回来的吧?
但如果要问为什么?
或是有什么证据?
那的确很让我伤脑筋。
因为,那只是根据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情给我的「感觉」。
说明白些,如果有解答的话,我自己倒也很想知道。
如果要说现在已经较为明朗的事态……
那就是三田村和我家,也就是神崎家其实是有血缘关系的。
还有三田村家的「灾难」是因「某人」的意志而发生的……
就这么多了。
只有这些……我该怎么办,是吗?
还有我能做什么,是吗?
不是我自夸,除了钢琴以外我还真的是什么都不会。
嗯,是啊!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要我守护三田村家,这个担子太重了。
这八成是我想太多了……对啊……一定是的……我想一定是的。
……我希望……这么想。
三田村综合医院
「我听说欧雷格.亚力克什.沃尔洛夫要到爷爷这里来,是真的吗?」
把书包往玄关一丢,我对着厨房里喊叫。
「嗯,好像是吧!」
妈妈的低嗓音从玻璃门的那一边回答道。
为什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没告诉我?
今天,我才从学校的音乐老师那里听说这个消息。
沃尔洛夫来日本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演奏会,而是为了来接受爷爷的手术治疗。
三田村家代代都是医生。
从横滨开港以来就一直持续未曾间断,现在在矶子也还有一间大医院。
以私人的综合医院而言,在县内也是屈指可数的规模。
虽然爷爷已经把院长的宝座交给长男,也就是伯父,不过他本人现在还是位居一线、相当活跃的医生。
好像在眼科中是相当重要的人物。
没错,沃尔洛夫是以失明的天才小提琴手闻名的。
原来……
沃尔洛夫是为了要爷爷替他治疗眼疾而来的。
这么说,他当然会住进爷爷的医院啰!
不过,职业级的演奏家即使入院,每天也一样要持续练习。
太棒了——
太幸运了☆☆
那我不就可以在旁边听他演奏了?
拜托爷爷,让我也进到病房里。
他一定会依我的。
三田村家的每个人都对由麻非常宽容,其中爷爷算是最严重的。
反而对森和林这两个孙子,简直是严格到不行;但是对小孙女却宠爱有加,即使爬到头顶都无所谓。
对十六岁的意识而言,这样的要求的确不太恰当,不过这种时候她会睁一眼闭一眼的。
求求你。
求求你。
爷爷,让我听听沃尔洛夫的演奏。
我想本牧是一个有着多种风貌的地方。
一个是多年前因为美军住宅区的关系,使得这里能欣赏到爵士和蓝调的酒吧,分散在四处,散发着五〇、六〇年代气息的无国籍的风味。
另一个是由高级楼层的公寓、很时髦的长廊商场所代表的时尚风貌。
还有一个则是拥有美丽庭园的三溪园,所代表的纯日本风格。
而区隔这些不同风格的,就是延绵在道路两边,令人目眩的樱花路树。
这些樱花路树梢梢延伸到三溪园旁边的地方,那里正是三田村老家所在。
虽说占地没有三溪园那么广大,但还是间有着美丽日本庭园的传统老房屋。
「这次不行,由麻。」
出乎意料地,爷爷竟然给了她预想之外的答案。
这一带完全听不到国道的噪音,在三田村老家的客厅里,只有隔着纸门隐约传来的撒娇声和爷爷的声音。
「为什么?爷爷,只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嘛——再不然,我从房间外面听就好了,我真的很想听啊!」
「不行。」
爷爷身上穿着他最喜欢的大岛服,一边喝着他最喜欢的煎茶,舒适地坐在他最喜欢的椅子上。由麻就坐在他的腿上,以一种绝对会成功的甜美声音娇嗔着。
我的撒娇功夫明明就很完美,说不行就太奇怪了。
坐在爷爷旁边的奶奶,还有正在倒新茶的伯母,脸上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复杂。
为什么?
只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稍微听一下练习的声音,会有这么严重吗?
「由麻,其他的事妳都可以要求。对了,想不想换台新的钢琴啊?例如贝森什么的,怎么样?听说相当不错的……」
爷爷说的是贝森朵夫钢琴吗?
这也太高级了一点,那可是钢琴中的极品啊!
不过,我还是比较想听沃尔洛夫的演奏。
我可不是只要是演奏家就想见的那种人。
演奏家里,也有我很讨厌的人。
对我来说,演奏家里头几乎只要听上八小节就够了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可是,沃尔洛夫不一样。
我体内的弦会和他起共鸣。
也就是说,如果亚衣子能继续她的钢琴演奏,她最想完成的乐音,就会由他创造出来。
沃尔洛夫能创作出我梦中的音乐。
所以,我才会想听他演奏。
「我不要钢琴。求求您,爷爷,只要一下下就好了,我真的很想听……」
「不行,由麻,妳不可以太任性。」
妈妈轻声遏止我,并且伸手想把我抱开。我推开妈妈的手继续耍赖。
「爷爷,拜托啦……」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不要这么不听话!」
爷爷的怒叱声震动了纸门。
这一瞬间,我飞也似地奔向客厅角落,蹲踞在那里。
奶奶、伯母和妈妈什么话都不敢说。
而刚从学校回来的林,闻声之后立刻跑到客厅里来。
这应该是爷爷第一次对我这样大声说话吧!
从爷爷自己的惊愕程度来看,可以证明的确是如此。
他察觉到蜷曲在角落、动也不动的我,显得焦虑不安起来。
「由、由麻,对不起,爷爷不应该这么大声吼妳。我绝对不会再凶妳了,赶快过来。」
「老爷子,没必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吧!你看你把由麻吓成那样。」奶奶说道。
「好啦!怎么吓成这样呢?没这么可怕。爷爷也不是真的在对妳发脾气。」伯母也接着说。
然而,我却是真的动弹不得。
但是并非因为被吓坏了。
也不是真的非常害怕。
铿。
而是我的太阳穴开始窜起一阵剧痛,使我无法动弹。
林像要把我整个人包覆隐藏起来般地拥抱着我,并在我的耳边低语:
「由麻,又是那个吗?」
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对他点点头。
「没关系,她只是吓了一跳,等一下就没事了。」
林对着担心的大人们这么说着,接着抱起我走出客厅。
我的头疼得几乎快要裂开了。
铿地阵阵刺痛着。
没错,这的确是「那个」。
好吧!!
意思是说,这回轮到爷爷了吗!!
咦——
我来说明一下吧!
这是一种危险信号。
非常唐突,实在不好意思。但没办法,因为其他已经没啥可说了。
亚衣子在由麻体内复活的同时,也出现了这样的状况。
我想这是一种预知的能力。
只要危险一接近我,我的太阳穴就会剧烈疼痛。
——不!
或许是当我的家族有「灾难」临头的时候……就会发生也说不定。
第一次是我回来了之后,自己差点被害死的时候。
第二次是森大哥。
第三次是爸爸的事。
无论是快被掐死,或是快被溺毙,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伴随着这剧烈疼痛而来的最大「危险」,其实是时光隧道。
之前,我穿越时空回到了七世纪的飞鸟地方。
更早些,我还到了公元前的中东。
爷爷的怒吼声,引发了「铿」的感觉,看来这一次的红色信号,好像指的就是爷爷了。
千万别这样啊!
虽然我也曾质疑过自己是不是为了守护这个家族才回来的,但是如同我刚才所说过的,我其实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啊。
啊——
真的,饶过我吧!
啪喀!
一个树枝折断的声音传来,我一抬头,眼前有一朵小小的茶花。
「这是奶奶最引以自豪的白佗助茶花(SIROWABISUKE),如果是为妳摘的,她应该不会生气才对。妳的头痛……好些了吗?」
顺着拿花的手往上看,我的视线撞见了正俯视着我的林。
(插图016)
四周的绿,则是像铺上了天鹅绒般的青苔庭园。
在我出神发呆的时候,林为了方便我们两个人单独说话,把我带到这里来。
「头……已经不痛了。」
我接过了小白花,并且这样回答着。
的确,刚才的剧痛莫名奇妙地完全消失了。
「诱发的原因是谁呢?」
「……是爷爷。」
「是吗?这一回是爷爷啊……」
林显得相当忧郁地叹着气。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由麻=亚衣子,所以他对事态的理解也就特别迅速。
「林,现在爷爷身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变化呢?」
「……」
林没有具体的回答。不过我却清楚地看见他皱起眉头。
啊,这小子好像知道什么呢。
如果知道,就赶快告诉我啊!
如果什么都还搞不清楚,又被卷进时光隧道,那就太糟糕了。
「林,不要隐瞒,赶快告诉我啊!你知道些什么吧!」
「我没有想要隐瞒什么啊!只是心里的确有个谱,但不确定这是否就是真正的原因。」
「没关系,你说吧!」
「……是因为沃尔洛夫啊!」
咦?
「妳听说过爷爷要替妳最喜欢的小提琴家动手术的事情吗?」
……是……是啊!我竟然不记得了。
本来我还想说和林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质问他一番。
之前去听演奏会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吧!
为什么那时候没有告诉我呢?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等一下,我知道妳想说什么,但是我并非有什么恶意才不告诉妳的。实在是有很多复杂的问题存在……直到二、三天以前,沃尔洛夫手术的事情才定了下来。除了少数的医院相关人士之外,外界是不可能知道的。」
「很多复杂的问题存在……?」
「嗯,我也是从老爸那边稍微听到了一点点,详细的状况我一样不是很清楚。总之,为了由谁来为沃尔洛夫操刀的事,大家好像起了一些争执。除了我们的爷爷之外,其他像法兰克福、苏黎世、芝加哥等地好像也都有候补医生。不过,人和人之间有各种利害关系、便宜行事、人情义理……当这些全都纠缠在一起的时候,状况就显得相当复杂而难以处理了。但是最终还是决定由爷爷执刀。对于并不那么希望由自己来负责这项手术的爷爷来说,这种决定的确让他神经紧绷吧!由于这种种因素,也难怪他刚才会对妳发火,妳千万别介意啊!」
喔——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其实被拒绝这点小事我根本不在意。
不过,这的确是一件大事。
像沃尔洛夫这样世界知名的演奏家,要治疗眼疾恐怕已经不再是私人的问题了。
然而爷爷被选为要替沃尔洛夫执刀的医生,这点实在真够厉害的。
……啊?……可是……
「林,你刚才说爷爷并不想替他操刀,为什么呢?」
「……因为,万一失败的话,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风险?」
「是啊!最糟的状况,医院恐怕会因此而关门……」
咦——
「即使情况没到这么糟,病患大概也会因此大幅减少吧!无论如何,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私立医院应该揽过来的工作。」
哇啊——
林怎么可以说得这么满不在乎的样子。
这件事不是很重要的吗?
呼——反正异常的事态应该就是这个了吧!
「好!既然已经掌握线索了,我也不能闲着。」
林的眉头突然皱起上扬。
「喂!由麻,妳想干什么?妳先别轻举妄动。」
「要干嘛是接下来才要思考的问题。老实说,我就是不喜欢呆呆地等侯时光隧道那样的事情发生。」
「话是这样没错……但妳千万别一个人贸然行动。要做什么得先跟我商量一下。」
林啊!你对我也未免太保护过度了吧!
我希望你不要老把我当作九岁的孩子来看待。
总之,我希望不要再像过去那样突然被卷进时光隧道里。
那带给我的打击确实是太大了一点。
对于精神卫生而言,实在不太好。
嗯!
嗯!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欧雷格.亚力克什.沃尔洛夫
三田村综合医院位于矶子的山丘上。
往下能俯瞰海面的广大院方用地里,处处可见有着整洁清爽外观的近代医疗大楼以及事务管理大楼,但却没有疾病或伤痛等特有的苦难感觉或药臭味。
这么说来,以前爷爷几杯黄汤下肚后曾说过:
「开朗入院,快快出院回家,是我们医院的理念。」
这样的口号,实在让人质疑病人出院时是不是真的都痊愈了?但患者们似乎都挺能接受的,所以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星期六的午后——
医院里充满了来看病的患者以及来探视病人的访客。
很幸运地,我没有被熟悉的职员和护士拦阻,非常顺利地来到医院的最里面。
医院的最里面。
是的,住在那里的沃尔洛夫在三天前入院了。
我在他住进去之后拼命研究过,所以不会有错。
『得做点什么。』
我试着想过各种可能,结果自己能做的大概就只有亲眼看看沃尔洛夫而已!
如果爷爷的「灾难」重点是在那手术上,那这话题的进展是不可能跳开患者本人的。
如果危险因素是在沃尔洛夫身上,那见了面就一定会知道。
因为,那时候一定又会出现以往那样剧烈的头疼,这么一来事情也就很清楚了。
所以,我才会这样偷偷摸摸的出现在这里。
……林很啰唆,所以就先把他搁着吧。
为什么吗……呃……总之……
也许是我自己有一些贪婪的期待……
说不定……
如果时机对的话,或许能听到沃尔洛夫练习的音乐。
哇哈哈☆
——在打开通往特别医疗大楼的门时,那声音就飞进了我的耳里。
是小提琴的练习曲。
错不了的,那绝对是沃尔洛夫的练习演奏。
哇啊——☆
太幸运了☆
我的确是有所期待,只是没想到竟然可以这样碰巧听到。
哇,看来我可以慢慢听个够。
由于房间里起码还有伴奏的钢琴手在,因此我也没办法偷偷摸摸地和沃尔洛夫见面。
所以,我只好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聆听。
是啊,这可是迫不得已的!
哇啊——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哇!
哇啊!沃尔洛夫真的是太棒了!
——但是,这个钢琴伴奏是怎么了?
虽然技术性的水平相当高,但是却和沃尔洛夫的演奏完全搭不起来。
他对沃尔洛夫的音乐完全不理解啊!
啊!根本不对。
沃尔洛夫想要让人听见的是现在这部分的演奏。
但是伴奏部分这样演奏的话,根本无法成就他期盼的乐音。
「!!」
啪咚——!
感觉好像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言语彼此相互怒斥的时候,三个男人突然从音乐流泄而出的房间里被赶了出来。
正如我所想像,应该是沃尔洛夫再也无法忍受他们对音乐诠释上的出入了。
就是嘛,这个我非常清楚。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男人,其中一位是外国人,其他两位则是日本人。
那名外国人应该是沃尔洛夫的经纪人,其他的想必是翻译人员和无能的伴奏吧!
他们三个人从我所躲藏的柱子旁边走过,然后朝管理大楼的方向消失了。
……呵,真可惜。
好不容易以为终于能好好听一下沃尔洛夫的演奏的说——
不过既然是那样的伴奏也就算了。
真拿他没办法。
还是依照一开始的目的,一睹沃尔洛夫的真面目就回家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不发出脚步声,探头进入刚才没被关上的门里。
从那一点点的缝隙之间,我看见了一座大钢琴和床铺的一角。
钢琴的上面,则放着一把小提琴和拉弓。
咦?
但是,没看见人的影子啊?
沃尔洛夫到哪里去了?
是在门缝的死角位置吗?
正想悄悄把手放到门上的我,却突然失去了我的标的物,扑空滚进房间里。
因为门突然往内侧被打开了。
呀——不妙!
我害怕地抬起头来,眼前出现的是一双被擦得雪亮的褐色皮鞋。
呀——
皮鞋的上面是骆驼牌的长裤。
再继续往上看,是一件白色的针织衫,再往上则是一个略小的头。
一头金发,眼睛外面还有一副深色的太阳眼镜。
对方大概二十岁出头,以俄国人来说是个身材略显娇小的青年,就站在我眼前。
哇——!!
这就是欧雷格.亚力克什.沃尔洛夫?
「!!」
当我站直身体的同时,他突然对着我说些语调听起来很怪异的话。
「对……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打扰的,我……你们的话,我也听不太懂啊!怎么办……」
我似乎感觉到往下俯视着我的沃尔洛夫,表情显得放松了一些。
啊,他把我错认成刚才走出去的人了。
「是谁……?」
沃尔洛夫这么说道。
喔!?他说的是日语!?
「你……是谁?」
虽然说得有些不熟练,但却是相当标准的日语。
「……」
我的太阳穴完全没有疼痛感。
即使我面对着沃尔洛夫,也没有发生那种头痛。
总之,这就表示爷爷的「灾难」和沃尔洛夫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太好了。
虽然对解决「灾难」的状况一点进展都没有,但毕竟知道这件事和沃尔洛夫无关,我还是觉得很高兴。
「你是谁呢?你听得懂我的日语吗?我很努力地练习过了……」
沃尔洛夫再度开口。
咕——
我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插图023)
虽然我很清楚,这不是我该单纯地感到开心的时刻,但这可是我第一次和我所憧憬的演奏家见面啊!
或许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我的手在发抖,嘴巴也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
「你、你说得很清楚。恕我冒昧,实在非常对不起。我非常喜欢你的演奏,很想再多听一点……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我再一次,而且是以非常郑重的口吻向他道歉。
我实在没办法对他装出九岁孩子的模样。
「喜欢我的演奏……?那真是谢谢妳,我好高兴。妳是不是也拉小提琴呢?」
「……不,我弹钢琴。」
「钢琴啊,妳已经弹很久了吗?就像妳看到的,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我对妳的事也完全不知道。首先,可以告诉我妳的名字吗?」
「……」
「怎么了?我问了不该问的事吗?」
「……不……呃……我叫做亚衣子,从三岁开始学钢琴,现在是高中一年级钢琴科的学生。」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出这些话。
这些话并非胡说,但只要我的身体是九岁的由麻,那么这些话就是百分之百的谎言。
我当然没有任何想要利用沃尔洛夫的眼盲来欺骗他的意思。
只是当我们同在音乐的世界里,我希望能和他以对等的方式交谈。
……当然,我也不敢认为十六岁的亚衣子就能和沃尔洛夫有什么样的对等关系。
但这是我此刻仅有的梦想。
只是一下下,让自己回顾一下过去的梦,应该没有关系吧!
「哇哈!那正好。这下我可以拜托妳帮我伴奏,协助我练习啰!刚才我太沉不住气,把钢琴师给赶跑了,所以正在为无法顺利练习感到苦恼。」
是吗?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当沃尔洛夫的伴奏……
咦?
嘿——?
你现在在说什么?
要我为沃尔洛夫做伴奏?
「妳不要想太多,就和平常一样弹奏就可以了。妳不愿意吗?」
「不、不、不、不是的,当然不是。」
「太好了。那么就从乐谱打开的地方开始……」
不会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是,这种机会……
绝对不会有第二次。
「请、请让我来——」
伴奏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和独奏者配合演出。
理解独奏者想要如何弹奏,然后退居后方让他能充分表现。
如果对象是沃尔洛夫的话,那就太简单了。
因为他的感性和我是一样的。
看,他就是希望人家听见这部分。
所以,乐音有一点牵引滞留。
看吧!没错。
从八小节前开始,他就开始刻意地展现稍微强烈的音调……
完全正确。
突然,小提琴的声音停止了。
我看见沃尔洛夫依然握着提琴,表情却像是冻住了似的。
怎、怎么回事?
果然,他还是不喜欢我的伴奏吧。
「亚衣子,我们不弹练习曲了。我要开始做即兴演奏,请妳一定要跟上。」
咦?
他的声音低了八度。
怎么会突然这样,到底是怎么了啊?
「要开始了喔!」
「等、等、等一下……」
完全没有给我一点插嘴的机会,沃尔洛夫的弓画出一条弧线,开始在弦上滑动起来。这中间,就像闪烁的亮光渲泄而出一般,乐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
这乐音,和刚才的曲子完全不一样。
他是认真地在弹奏。
太棒了。
太棒了。
我的身体开始颤抖。
这和刚才因为紧张所引起的颤抖完全不同。
我的心跳加速,兴奋极了,内心也雀跃不已。
我忘却了一切,只是紧紧追逐着他的乐音。
沃尔洛夫的表情扭曲,显得相当痛苦的模样。
他把全部的神经都集中在乐音上。
所以,我也得跟他一样全神贯注才行。
(插图026)
要是不认真地紧紧追逐,我的乐音就会跟不上。
那种紧密度,音和音几乎就要擦撞在一起,如果不绷紧神经创造出乐音,那么一切都会被破坏掉。
简直不敢相信,但这确实是沃尔洛夫的挑战书。
然而更不敢相信的是,我竟然接受了。
体内深处的某种能量,大胆且毫不避讳地接受了这项挑战。
这真的是前所未有。
我的胃好痛。
真正的胜负决战像烟火般展开,让我的胃很不舒服。
但是,这乐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沃尔洛夫和我所创作出来的乐音,让这烟火变成了透明的光。
紧绷的神经和神经间相互竞争、撞击、缠绕所创作出来的乐音,是从不曾有过、令人通体舒畅的音乐。
喝醉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紧追不舍的神经绷紧、
胃的疼痛感、
还有透明的光,
全部都消失了。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等到察觉的时候,室内已经恢复成一片寂静。
在放有钢琴的病房里,只听得见沃尔洛夫和我的急促呼吸声。
没有任何信号或手势,我们两个同时结束了演奏。
但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点都不为此而感觉到不可思议。
身体完全被汗水濡湿。
身体也还记忆着那胃部的疼痛。
但是,我却觉得非常舒畅。
舒畅得真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止下来。
「……亚衣子,妳为什么没有在乐坛出头呢?」
而让时间开始转动的,正是沃尔洛夫。
「咦?」
「太美妙了,真的是太美妙了。妳知道吧?妳现在和我对等演奏了。不,也许还更上层。太可怕了,我差点被妳牵着走,真是太可怕了。」
「……」
「像妳这样的钢琴师,怎么会没被发掘,就这样被埋没了呢?」
和刚才的模样截然不同,沃尔洛夫的脸颊泛红,非常激动地说着。
啊!想必你应该是知道的。
你现在所说的这些话,是多么地令我喜悦。
我多么期待能成为一位钢琴家。
这是我未能完成的梦。
然而你却认同了我的钢琴。
我所憧憬的你……认同了我的钢琴。
这对我有多么重要,你能了解吗?
「亚衣子,我希望能握一下妳的手。」
咦?
沃尔洛夫边说着,边朝我伸出手来。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拥抱妳。由于我的眼睛看不见,为了确认妳这位了不起的钢琴师,这是我唯一的方法。」
这、这、这……先等一下。
「啊——亚衣子,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传达我此刻的心情?拜托妳,请妳过来我这边吧。」
沃尔洛夫和我一样,体验了相同的感动。
嗯,我懂。我也很想和他拥抱,欢呼万岁啊!
但是,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不就会被拆穿我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吗?
那我该怎么对他解释这一切呢?
「来吧!亚衣子。」
怎么办……这下麻烦大了。
叩叩。
敲门声解除了我紧张的神经。
在我还无法判断这是救命的神仙还是正好相反的状况时,门那头传来的声音,给了我明确的答案。
「不好意思,我是三田村林,是院长的儿子,不知道跟我一起来的人是不是在您这里叨扰呢……」
呃——
的确是林的声音。
这可说是救命的神仙,但同时也是相反的存在。
他一定会替我解除眼前的危机,但事后我也一定会挨骂。
他一定是察觉我不见了,所以猜想我到这里来了吧。
「请。」
林也客气地回了「不好意思」,然后定进房间,确定我在这里之后,对我使出「果然」和「哼」的眼神。
对、对不起,虽然我没跟你说就一个人偷偷跑来这里,但我真的没有恶意……
「你好,突然冒昧地跑来打扰您,真的很抱歉。看来我的同伴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啊,这么说来,亚衣子是你的……」
「亚衣子?」
林再一次用眼角瞪我。
这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我很自然地就报了这个名字啊!
「是的,亚衣子是您忠实的迷……她趁我不注意时溜了进来。祖父明明很清楚地吩咐过,谁都不许随便接近这里,没想到她还是叨扰到您了,真的非常抱歉。亚衣子,我们赶快离开吧!」
「不,倒是没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原来是这样啊!」
沃尔洛夫很微妙地点点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
「我刚才说想拥抱妳,真是冒犯了。我的确听说过,日本的女性是非常害羞的,如果已经有男朋友,那就更不可以了。让妳为难了,真是不好意思。」
哈——?
男、男朋友?是在说林吗?
我和林不约而同地互看了对方。
出乎意料地,林的脸颊竟然红通通地。
「不过,如果我爱上了妳的钢琴演奏,我想应该是可以被允许的吧?什么时候我们还有机会一起演奏呢?」
「!!」
「亚衣子?」
「……如果可以的话那真是太好了。我会努力祈祷,祝你眼睛的手术成功。」
在林的催促下,我们离开了房间。外面冬天的太阳已近黄昏。
「林,你等一下,不要走这么快啊!我追不上你。」
我吐着白色气息跑向他,他伸出一只手,很自然地将我抱了起来。
林从刚才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这表示他相当生气。
没有遵守他的交代,的确是我不对。不过,我现在可一点也不想听他说教。
刚才的二重奏,现在还留在我的体内。
真希望沃尔洛夫的手术大成功。
这不仅是希望保护爷爷免于「灾难」,也是为了沃尔洛夫……所以手术一定要成功才行。
这一次,我一定要全力以赴。
走着瞧,我一定要保护大家免于「灾难」。这回我是真的这么想。
「由麻……」
「别说了,林。我知道。」
「刚才我在找妳的时候,一直在想……的确,我是对音乐的事一窍不通,不过妳拼命想弹琴的心情,我想我可以理解。」
咦——?
一直在想——?所以他并不是在生气啰?
「因此,即使亚衣子已经没有可能了,那就让由麻来成为钢琴家吧!」
「林?」
「没错吧!不管是亚衣子或由麻,其实都是妳。这回,妳就以由麻的身分努力成为一个钢琴家,不就好了?」
……林。
你真的替我思考了这些吗?
嗯!
嗯!没错。
这应该是可以达成的事。
这样做应该是可以的。
如果真的能这样也不错。
「谢谢你,林。但是在这之前,我必须先完成我的使命。」
我把手环在林的脖子上,用力地将他抱紧。
他也很温柔地回抱我。
这天从一大早起,我的太阳穴就开始痛了起来。
更精准一点来说,应该是从两天前开始疼痛,然后疼痛感逐渐增加中。
到了今天早上,
铿!
变成了我已经很习惯的头痛。
今天是沃尔洛夫动手术的日子。
这么一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今天的手术就是那「灾难」的重点。
「小由麻,林哥哥来接妳了,妳都准备好了吗?」
「嗯,妈妈。我正好准备完了。」
妈妈打开房门的时候,正好我也把外套的蝴蝶结打好了。
妈妈的头部上方露出林的一张脸,正往里面窥视着。
「那么,婶婶,由麻就交给我了。」
「嗯,老是麻烦你,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想她大概是感冒了。不过,头痛持续了二、三天都没好,又很稀奇地自己说要到爷爷的医院,所以还是去一趟会比较安心。」
「您别介意。反正我今天学校刚好停课,正闲着。而且,小儿科的主治医生是大哥,您更加不用担心。」
「嗯,替我跟森问声好。」
我决定在沃尔洛夫动手术时,守在他的身旁。
所谓守在他的身旁,其实最近的距离应该也只是在手术室外面罢了,至于在那里能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不过,我就是没办法不这样做。
所以我和林商量过了,为了去医院而营造出这种很自然的状态。
呼——
坐上林的驾驶座旁,我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由麻。手术一定会很顺利的。」
「当然,我一定会让事情顺利进行。但比较重要的是,我非接受森大哥的看诊不可吗?」
「……那还用得着说吗?因为我们是跟婶婶这么说才出来的。」
「真讨厌,一定会看胸部吧,好丢脸。」
手握住方向盘的林,斜眼看着我,皱起了眉头。
「……妳现在说这种话还早了十年吧!」
从小儿科逃出来之后,我们来到手术室的区域,此时第一手术室早已亮起代表手术中的红色灯号。
手术室前面站着几个人,一个是先前从沃尔洛夫病房出来的,像是经纪人的外国人,另外还有几个像是相关人士的日本人。
大家脸上的神情都显得相当紧张。
我和林则在稍微有点距离外的沙发上坐下。
头感觉到铿铿地疼痛。
「执刀医师是爷爷,不过听说父亲也会从外科前来,以助手的立场在旁协助。我们的医院已经做了最好的准备。不会有事的。」
林像是要让我安心般似地,边抱抱我的肩膀边安慰着我。
不过,林对他自己说的话,到底有几分自信?
我的确很想相信,但即使是这样,我的头还是太痛了。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我已经重新整理好自己了。
该来的尽管来吧!
铿——
头的疼痛增加了。
喀咂。
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一声低沉的金属声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出来的是身穿淡蓝色手术上衣和帽子的伯父。
林不由地站了起来。
伯父先对向他趋近的相关人士报以微笑,让他们安心之后,才慢慢地走向我们。
伯父在相关人士看不见的地方对我们点点头之后,靠近林的耳边低语:
「林,去神经科请田中医师赶快来。」
「田中医师?沃尔洛夫怎么了吗?」
「沃尔洛夫的手术很顺利。是……父亲的手腕突然动不了了。」
「咦?」!!
爷爷的手腕动不了!?
「没有任何外来的因素,唯一能想到的只有神经性的因素。赶快去请田中医师来,再这样下去的话,手术会完全失败的。」
伯父用更低的声音这样说着。
就是这个!!
这就是爷爷的「灾难」!!
「某个人」正为爷爷带来了「灾难」。
铿。
烧灼的疼痛背后有什么在闪烁。
我的手腕好痛。
快放开我的手腕。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声音在我的脑中响起。
没错。
这是爷爷和
爷爷前世的声音。
我的手腕好痛。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是爷爷和……
爷爷的前世……
在向我求救。
时光隧道开始了。
会被送到过去。
(插图034)
在我心里这么想的时候,几乎是同一时间,
头痛也铿——地炸开了。
手术中的红色灯号、
伯父的蓝色上衣、
林的黑色毛衣、
医院的白色墙壁,
歪斜了、
扭曲了、
全部搅和成一片。
当然,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那一瞬间,
我还是没忘记紧紧扒住林的脚。
谁要一个人飞进时光隧道啊!
铁达尼号
————……
————……
————……
……头好痛。
……恶心想吐。
……头晕眼花。
手和脚都像铅块一样沉重。
我知道啦!
呵呵呵。
这感觉,我已经习惯了!
我知道!
如果要解除爷爷的「灾难」,就非得要拯救爷爷的前世。
从过往的经验里,我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
所以,我现在所要飞抵的地方,
就是爷爷的前世所在的国度,当然那肯定是某个时代。
看吧!
慢慢地……
意识慢慢地浮现出来了。
反正只要一睁开眼睛,一定又是在完全搞不清楚的地方。
森大哥的时候,是360度一望无际的荒野。
爸爸的时候,是360度一望无际的花田。
好吧!
这一回绝对吓不到我啦!
谁会再被吓到啊?
是啊!还有什么能吓倒我的呢?
「哇啊——!!」
我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一睁开眼睛时,我还是被吓到了。
因为,我最先看到的是……
大海!!
是一片汪洋大海啊!
而当我回头,接下来再看到的是……
还是大海!!
不管我向右看,还是向左看,
大海!!
大海!!
大海!!
总之,这回是360度的汪洋。
「哇啊——!!」
突然,
我往下一看,忍不住再度尖叫起来。
我的脚下居然看不见地面。
这样有谁能不惊声惨叫的?
我现在竟然位于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箱子里啊!
不、不对,等一下。这不可能吧!
镇定一点。
要先镇定一点。
(插图037)
先定下神来,再看仔细一点,箱子下面的确有一根很大的柱子延伸过来。
而这根柱子也在箱子上继续延伸,愈往前端柱子就愈细。
总之,意思就是这个箱子是被架设在这根高柱子拦腰的半空中。
我的双腿全软了,整个人跌坐在箱底。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这对心脏真的不太好。
所以我才会一直不想面对时光隧道啊!
啊,说我愚蠢也无所谓,真的没法子解决了吗?
首先,一定有什么得先确定的事吧!
呃——
呃——
应该是「这儿是哪里」还有「现在是什么时代」吧!
然后再去找出爷爷的前世……然后……
咦?是什么啊?
我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我慢慢地看过箱子的每一个角落……
但狭窄的箱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啊!!
「林,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我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箱子的边边上出现了一根细长的手指。
「呀——」
由于过度惊讶,我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那根指头。
「笨蛋,快住手。妳想害我掉下去吗?」
「咦?林吗?」
「除了我,这里还会有谁?」
一边说着,他那修长的腿已经跨过箱子进到里面来了。
果然真的是林☆
咻砰——
我冲向前抱住了林。
啊——一个人还是很不安的。
「这次好像是我先醒的,所以我已经先观察过四周的状况了。」
不会吧!
这还真稀奇。
每一次都是我明明几乎都快要抓狂了,而林还是没事般地安然晕死在一旁。
好,这次你已经全部观察过了。
了不起!
「林,这里是哪里!?
现在是什么时代!?
看见爷爷的前世了吗!?
还有,我为什么会在这个箱子里!?」
「快放开我,由麻。我好难过,不要掐住我的脖子。总之,我们现在是在一艘航行于大海的船上。这里是船头帆柱上的瞭望台。」
咦?
船上?
我非常害怕小心地把头伸出箱子外,再一次环视四面八方。
经他这么一说,在遥远下方所看到的,好像真的是船的甲板。
后方则有比这个箱子的位置还高的四根巨大烟囱。
天啊,我刚才怎么完全没注意到有个这么庞大的东西。
可见我简直慌张到极点了。
因为它们真的太庞大了。
无论从帆柱的高度,或是烟囱的巨大模样,都可以知道这艘船相当庞大。
这和爸爸在上面当船医的艾伯特皇家号,几乎是一样等级的大船啊!
啊!
这么说来,这里并不是那么久远的过去啰!
不管是中世纪或纪元前,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船才对。
「林,我们会不会只是空间移动而已,根本还没有进入时光隧道?」
对于怀抱着一丝希望的我,林却无情的摇摇头回应我。
当我察觉时,才发现他的脸色是一片茫然的铁青。
咦?这不是林一向要说出坏消息时的神情吗?
千万别这样啊!
想到他已经非常稀奇地迅速观察过四周的行动,他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妳看!」
林所指的是一张破掉的的纸片。
那是张相当高级的纸张。
而且上面还印着非常漂亮的英文。
「啊,这么说来,这是英语系国家的船啰!像是英国或美国的……」
「呃……妳读看看啊!」
「!!」
嗯,我对英文挺伤脑筋的。
不过仔细地看下去,有些像是牛肉、有机蔬菜、冰淇淋之类的单字跳进了我的眼中。
「这不是菜单吗?这艘船是客轮啰?」
「没错。其他妳还发现了什么吗?」
「……我肚子饿了。」
「笨蛋,我是说船的名字。不就写在最上面那一行吗?」
干嘛呀!林你也太卖弄玄虚了吧!
如果你已经知道,就直截了当告诉我就好了嘛!
……你说船的名字是吗?
当我把视线转回到菜单上,看见最上面的一排字写着『TITANIC』。
咦……铁……达尼……号?!!
「这是铁达尼号吗?」
「不错,没想到连历史白痴的妳,也知道铁达尼号呢。」
「我……」
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可是超有名的船。
她是在从英国的南安普敦航向纽约的处女航中,不幸撞上冰山而沉没在北大西洋的豪华客轮。
这就是所谓的铁达尼号。
「那……那么我们……」
「没错。我们就在这一艘应该会沉没的船上,而且现在就在北大西洋上。」
哇啊——
不要再说了。
林啊,你干嘛用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些吓死人的事啊!
「吓到妳真不好意思。不过还有更让你惊讶的事……」
「……说啊!反正你尽管说吧!如果非得惊讶不可的话,那就全部一起来吧!」
「妳倒是很干脆,那我可要说了。这张菜单是今天的菜单,你看看日期。」
我有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插图041)
我似乎有些理解林要说的是什么了。
「……上面的日期是一九二一年四月十三日……」
「铁达尼号沉没的日期是一九二一年四月十四日,也就是明天的晚上。」
哇啊——?
啊!
我觉得一阵晕眩。
也就是说,在明天船沉没之前,我们必须完成所有的事情才可以。
在一天半里面,我们必须找出爷爷的前世,并且把问题解决掉。
如果办不到,我和林都会和这艘船一起葬身海底。
天啊,这简直是值得感恩落泪的一刻。
咦?稍等一下。
这么说来,我根本连惊讶或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啊!
现在我只能重新站起来了。
只能奋力一试了。
「林,快下去吧!没空在这里乘凉了,得赶快找出爷爷的前世才行啊!」
「由麻,没有一次说清楚,实在非常不好意思……」
林做势要去开启箱子底部的门,同时也俯瞰着我,很伤感地说着。
「……怎么回事啊?林。难道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吗?」
「客轮会有乘客名簿这样的东西。如果名字不在名簿里,就会被当做偷渡客,而我们当然就是那非常悲情的犯罪者。万一被船员发现,一定会被关进船舱。这么一来,明天我们准会成为海里的鱼饵。」
咦?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只时间不够,还得像忍者一样秘密行动?
啊!你快点想想其他的法子吧!
不过,我们绝不允许爷爷的手术失败。
当然也不容许医院因此倒闭。
我们一定要让大家看见,沃尔洛夫的眼睛好起来。
发奋图强的九岁女娃可是不容小觑的。
哇——
哇——
太棒了!
太棒了!
啊,每次都很辞穷,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要我在这感动的瞬间将这情景描述出来,那也不太可能。
太棒了接下来应该是……
漂亮!
豪华!
绚烂!
(插图043)
庄严!
总之,除了这些形容词,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眼前我所看到的是铁达尼号的一等联谊厅。
精雕细镂的大柱子。
天花板上尽是金色的精致工艺。
偌大的拱顶窗搭配着云烟般的蕾丝窗帘。
放在那里的优雅布面椅子,是有着猫脚印花样的洛可可风格。
绒毯更是软绵绵的。
墙面上的烛台也是非常精致雕琢的黄铜制品,而且还用灯泡取代了蜡烛。
中央位置的暖炉上方装饰着青铜像,我觉得类似的东西以前好像在卢布美术书籍中看过。
然而注意到这些细节的我,是已经在联谊厅的入口开启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足足三分钟之后的事了。
从船桅的瞭望台被林抱下来之后,也不知道他打哪里偷来了一袭绅士用的外套。
真受不了这家伙,明明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家世,也接受过顶级的贵族教育,他都是到哪去学会这些坏勾当的。
总之,把这外套罩在他原来的黑毛衣和裤子上面后,他的外观也就不再那么格格不入了。
不过说也奇怪,林在日本的时候,看起来是很纯粹的日本人,但到了这里怎么看起来简直像极了混血的东欧人。
如果让他混入成吉思汗时代萨珊王朝的波斯一带,恐怕是再适合不过了。
真是不可思议的家伙。
至于我呢,本来就有四分之一的混血,再加上妈妈的嗜好,老喜欢为我穿上古典的洋娃娃装,所以一点问题都没有。
因为这样,所以我们决定要混入到人群中。
当然,我们还是必须躲开船员们的视线。
于是……
我们迎着海风,沿着船侧面像走廊般的甲板(之后林还告诉我这叫做散步走廊)处寻找着人多聚集的地方,结果我们首先来到的就是这里。
也就是一等联谊厅。
「……原来如此。」
听到这个声音后,我抬头往上看,看见林以非常悠哉的眼神环视着室内。
「就和我在照片里看到的一样,路易十五时代的凡尔赛风格……由麻,妳过来。」
林牵着我的手往联谊厅中央的位置走过去。
「等……等一下,我说林啊!走到这么显眼的地方不太好吧?」
「的确,被人发现我们搭霸王船是不太妙,但是如果都不和人见面,也就查不出爷爷的前世了,不是吗?要胆大心细,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基本。」
所谓的心细,在哪里看得到啊?
我真的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是了不得的家伙呢?或者根本只是太随便了?
当我还在为这绚烂华丽震惊不已时,他竟然能毫不在意地说出这些。
啊,我的心脏像小鹿乱撞般。
「不要那么好奇地东张西望,快坐下来。」
林一边说着,已经替我把椅子拉了过来。
被这样引导的我只好坐了下来。
而且是和他对坐的位置。
我漫不经心地望着长腿交错、
悠然等候着手拖银盘的侍者过来的林。
天啊!这样的林真的帅毙了。
我觉得这样的姿态真的是非常适合他。
不过……
「请给我咖啡和热牛奶。」
林对侍者这么说。
「热牛奶可以吧?由麻。」
不过,我真的无法静下心来。
毕竟,亚衣子和林或由麻都不一样,她可是来自平民阶级的人。
榻榻米上面放着几个软布垫,其实再适合不过了。
「由麻,妳怎么了?」
咦?
你、你说什么?
啊!啊!你是在说热牛奶吗?
「嗯……没事,牛奶就可以了。请给我牛奶。」
侍者确认了我们的要求后,灿然一笑就离去了。
啊,这对心脏真的不太好。
在这种地方喝咖啡加牛奶……!
他刚才是说来杯咖啡和热牛奶吗?
「等等,林。你待会儿怎么付钱啊?你应该没有这个时代的钱吧?」
「船上的客人都是用签房号来付费的。」
「但是我们不是船上的乘客啊!」
「外套内里的口袋里有着大衣主人的名片。我打算借用一下他的名字。」
从外套内里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林以丝毫都不担心的模样微笑着。
「……」
够了。
我受够了担心的感觉。
反正这一类的事,我是绝不可能赢过林的。
所以,在船内到处走动的任务就完全交给林了。
我不想再为多余的事担心。
我要开始为专心找出爷爷的前世而努力。
因为知道爷爷前世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如果是我,只要一看到那个人的脸,马上就会知道了。
原因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不过,到目前为止这点都还没出过差错。
好吧!让我瞧瞧在这个联谊厅里,那个人在吗?
联谊厅中半数的椅子上都有人。
大多数的男士,几乎都留着用心修整过的胡子。
而大多数的女性,身上几乎都配戴着昂贵的宝石。
无论如何,毕竟在这里的都属于富裕阶级的人士。
我全部看过一遍之后,转身对林摇摇头。
那个人不在这里。
爷爷的前世不在这里。
默默地点点头之后,林等我把牛奶喝完后便站了起来。
接下来,我们所窥视的那间房间里全都是男性。
「那是一等吸烟室。」
林站在柱子的阴影下说着。
吸烟室?
咦?连这样的房间也有啊?
房间的墙壁是用珍珠贝镶嵌的红木打造而成的。
还有大型的彩色玻璃窗。
这里和刚才的凡尔赛风格又不一样了。
或许是英国的乔治王朝风格吧!
不过,不变的是风格依然绚烂奢华。
这其中留着山丰胡子的绅士大约有五、六位,都叼着雪茄。
这里就像成熟男人的沙龙。
不过,林并没有打算要带我进去。
「怎么样?由麻。」
「这里也没有。他们都不是。」
铁达尼号是一艘巨大的轮船。
船上的工作人员加上乘客,至少也有二千人以上。
要从这么多从来没见过面、也不知道姓名的人当中找出特定的人来,本来就是很可笑的举动。
再加上我们所剩的时间只有三十多个小时。
不过,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我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
因为,我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在这里的。
爷爷的前世一定会遇到什么「灾难」。
这个「灾难」本来在这个人的人生中应该是不存在的,所以在转世投胎后的爷爷身上,现在也正遭遇到这个「灾难」。
拯救前世里的某个人,就是我现在的使命。
这是在经过了各种事件状况后,我所得到的一个肯定的答案。
所以,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
「哈啾!」
我打了一个喷嚏,在睁开眼睛的同时,四周变得非常明亮。
这里是被挂在最上面甲板上的救生艇里。
昨夜夜深后,我们因为在船里走得太累了,于是便倒在这里头。
林好像早就睁开眼睛了。
不过,他可能是为了替我取暖,所以还躺在旁边抱着我。
嗯,的确……
「……好冷。」
「虽说才四月,但因为现在是在北大西洋上,四周尽是巨大的冰山在那里漂来漂去的啊!」
林的口吻并没有嘲讽,只是据实陈述。
是啊!
这艘轮船就是撞上这样的一座冰山,才会沉下去的。
这件事就发生在今晚。
「不赶快找出爷爷的前世是不行的。」
「啊!过了今晚,已经不是冷这么简单的问题了。我们会在冰海里冻僵的。」
林啊,拜托你,不要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种事。
昨天除了检视过一等联谊厅和吸烟室外,我们另外还查看过二等联谊厅、健身房、咖啡厅。
又猜想人一定会大量聚集,所以我们也看过了用晚餐的地方。
只要想得到的公众场所,我们全都寻过一遍。
但是我们要找的人还是没找到。
我们总不能一间间去窥探私人房间吧;此外,操控室和船桥也是进不得。
嗯——
虽然我相信一定会找到,不过还是有点焦虑。
总之,时间实在少得离谱。
「有一件事,我相当在意。」
我一边往一等船客用的大楼梯上爬,一边对在我身后的林说道。
用粗大橡木精心雕刻出来的楼梯,本身简直就是艺术品。
而我们也先决定在船内到处走动。
各楼层的甲板、
船内的走廊、
楼梯,
我们坚决相信一定能在某处遇见爷爷的前世。
……但是,有件非常纳闷的事始终在我心底。
「我知道,一连串的『灾难』到底是透过『谁』的意识而产生的?妳说的是这个吧?」
林直接回视我的眼睛,这么说着。
是的。
没有错。
以前,在爸爸的事件发生时,那个「灾难」的确是「某人」引起的。
我想,森大哥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
总之,这些绝非偶然。
所以,这次的事情一定也不例外……
「现在思考这些也没什么用。总而言之,唯一明确而肯定的就是,这艘船今晚将会沉没。如今我们能做什么,就只能尽力去做了。」
「……嗯。说得也是……」
虽然这道理的确是说对了,但是……
今晚,船将会沉没……
咕噜!
再次想起这件事,我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液。
楼梯下方的大厅里,年轻的绅士们正优雅而欢愉地交谈着。
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们,开心地大笑着,在楼梯间来回奔跑。
身穿白色制服的侍者,好像正要把托盘里的红茶送到客房去的样子。
这些人之中,有几个人能迎接明日的到来呢?
的确,势必会有一千五百人以上消失在这冷峻的大海里。
「林,如果告诉他们……今晚轮船会撞上冰山,你认为可行吗?如果告诉他们改变航道,那很多人都可以不必死的……」
「……」
林用非常悲伤的神情看着我。
嗯……
……是啊,我知道的。
这是不可能的。
铁达尼号沉船的事件已经是历史的事实了。
为了矫正一个人的扭曲而来到这里的我们,怎么能允许再制造出更大的扭曲呢?
何况,如果现在在这里大叫船会沉没,又有谁会相信呢?
「铁达尼号是在今天深夜二点多的时候沉没的,所以我们要快点。」
林说这话的时候,听起来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装饰在大楼梯正面的时钟,正指向下午三点的时刻。
对我们来说,只剩下不到十二小时了。
莱特拉
胃好痛。
看不到爷爷的前世。
哪里都找不到。
只有时间不断地过去。
紧张得胃痛不已。
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北大西洋的地平线。
对铁达尼号而言,最后的夜晚已经来到了。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对我们来说,绝对不希望事情变成这样啊!
「很累吧,由麻。坐下吧!」
顺着林的指示,我在甲板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海风吹在肌肤上,有种冰冷的刺痛感。
船好像更加深入冰山的海域了。
「妳在这里等着。肚子应该很饿了吧?我到咖啡厅去,看有什么可以带出来的东西。」
「对不起,林。你一定也很累吧!」
林轻轻举起一只手,就朝船尾的方向走去了。
我的确累惨了。
肚子也饿了。
不过更糟糕的是,我的心情简直是超低空飞行的状态。
因为,时间正飞也似地消逝。
而眼前砂钟里的砂子,正以令人心惊胆颤的速度落下。
可是,我完全无法阻止它。
天啊!我到底该怎么办?
「!」
咦?
好像有什么声音?
一个极轻快的乐曲从船内轻轻地流泄出来。
啊!是一等联谊厅的乐团开始演奏了。
那是二十世纪流行的、轻快明朗的节奏。
喔——
这节奏真的不赖。
咚!
我跳下长椅,径自朝一等联谊厅的方向走去。
在联谊厅中央的位置,一个七人组的乐团正热情地演奏着。
占据了周遭位置的乘客们,都显露着欢愉的表情聆听着。
而四周满溢着一种幸福的时光。
我倚着柱子,专心聆听着乐曲。
好明快的乐曲,让我浑浊的心情逐渐透明清晰。
它滋润着我……
令我陶醉……
让我高高地飞舞而上。
「小姑娘,妳看起来很享受,还用指尖打着节拍喔!」
坐在旁边椅子上的一位胖妇人对着我微笑。
嗯!我的确非常享受。
音乐总是能让我的心情变得愉快,所以我真的很享受。
「!?」
演奏突然出了状况。
谈笑风生、闭目聆听的人们,在这瞬间视线都一起向乐团集中过去。
我也朝那里望过去,这才察觉乐团中的一位组员蹲了下来。
啊。那是钢琴手。
距离相当远,没办法确实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好像是对方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
他在侍者的搀扶下离开了联谊厅。
可能是突然身体不适吧!
应该没大碍吧?
察觉乘客们的骚然不安,乐团指挥脸上堆起笑容,举起手臂。
好像是为了恢复室内的气氛,乐团再度开始演奏。
但是,这没能顺利制止乘客的骚动。
啊!真是没办法!
好不容易让欢愉的气氛引导出大家的好心情,怎么偏在这种时候钢琴手退场了。
乘客们开始发出叹息声。
负责带领乐团的指挥也一脸困惑。
呃——
怎么办呢?
呃——
呃——
我不管了!
「这位叔叔,让我上来弹吧!」
我跑到中央去,对着乐团指挥说着。
觉得相当不知所措的乐团指挥,在看到乘客们脸上的嘻笑后,终于把我安置在钢琴前的位置上。
对乘客也好、乐团组员也罢,这是不是只是一位像洋娃娃般的美少女,上台展示她曾学过的练习曲,这样一个令人开心的余兴节目而已?
不过,千万不要小看我。
我会让你们专心听我的演奏。
明快、欢愉而且令人陶醉的音乐。
当当当!
当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弹奏乐音时,我知道乐团的组员都一阵愕然。
不过,他们不愧是那个时代最大的豪华客轮专属的乐团。
只晚了八小节,接着全部的人都跟上拍子了。
惊讶和喜悦写满脸上的乐团指挥,对着我投以微笑。
而我也回以最灿烂的笑容。
接着,我趁兴弹出了快乐的乐曲。
而乐团全体也被带引着,大家兴致高昂地弹奏着。
拜大家所赐。
在全场拍手伴奏下,连续演奏了五首曲子之后,连我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糟糕。
这个念头突然产生,因为在热烈的拍手声中,以及乐团人员纷纷向我献吻的攻势下,我的眼尾瞥见了一位男士。
他蓄着一下巴的白色落腮胡,笑瞇瞇地迎向我走过来。
他身上的制服有着四条金丝带。
咦——!
那不正是船长叔叔吗?
「啊,船长先生,我们发现了一位了不得的小姑娘啊!」
乐团指挥一脸得意地对白胡子船长叔叔说着。
果然我没猜错。
我、我、我先失礼了。
「等等,妳要去哪里啊?我刚才听过妳的演奏了,真是了不起。所以我才特地走过来,希望你能替我介绍认识一下这位优秀的钢琴手小姑娘。」
船长边这么说,边望着指挥。
啊!我觉得一阵晕眩。
「啊,船长。其实我也还没请教这位小姑娘的大名。小姑娘,妳可以告诉我们,妳叫什么名字吗?」
他们两人一边说着,视线同时集中在我身上。
我哪能说出来啊?
因为我的名字根本不在乘客的名簿里啊!
(插图054)
应该说:
「妈妈告诉我,不可以把名字告诉不认识的叔叔。」
还是说:
「对第一次见面的男士,我不能把名字说出来。」
哪一种说法比较适合呢?
我迅速地往后滑动一步。
船长带着怪异的眼神,眼睛稍稍变细。
「请问,这位小姑娘的父母亲,是不是在这里呢?」
当船长的眼光环视着联谊厅的每一个角落时,我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咚!
我的背撞到了墙壁。
讨厌的墙壁!
干嘛挡在那里啊?
头顶上虽然有五彩玻璃装饰着的窗户,但对我来说要从那里逃走,的确是有些太高了。
船长回头看着我,目不转睛地直瞪着我。
二等船舱的所有客人,还有几乎二等船舱全部的客人,我都认识。但我怎么不太记得有这位小姑娘……如果是三等船舱的客人,这模样好像又太豪华了一些……马多克,你认识她吗?」
船长向逐渐靠近、看起来地位相当高的船员问道。
够了吧!
关于我的事没那么重要。
「船长,我也不认识。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照理说应该会让人印象深刻的。不过登船时,我好像没有印象见过她……」
「是这样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来吧,小姑娘,跟叔叔来一下。」
船长边向我伸出双手,边往前跨了一步。
「妳不必害怕,我只是想问妳一些事。来吧,我准备一些热腾腾的巧克力给妳。」
船长就在我的眼前。
右边是乐团指挥。
左边是叫做马多克的人。
联谊厅的出口,是在众多乘客的更遥远的那一端。
一切都完了。
「乖,妳快过来。」
我才不想就这样被关进船舱里,成为冰冻人。
砰!
突然,头上的窗户打开了,伸进来两只手臂把我抓住了。
也没有问我同不同意,手臂就这样把我拉出去到甲板上。
「林!!」
抱住我的的确是林。
「是谁?」
不理会船长的问话,林径自开跑。
「快抓住他们!快把那两个人抓起来。」
应了一声后,前方立刻跑出来穿着制服的侍者。
林用单手紧紧搂住我,快速跑下通往下面甲板的楼梯。
「简直受不了妳。妳这家伙,为什么一碰到音乐就一点矜持都没有了。妳做出这样离奇的演奏,到底有没有想过会惹来什么麻烦?」
「对、对不起啦!我……当时好累、肚子又饿:心情也很糟……」
「妳现在说的和那件事有什么关联,我完全搞不懂。总之……妳先吃吧!」
林一边跑着,一边把他手上拿的一个很大的三明治,往我嘴巴里塞。
我、我、真的很抱歉啦!
我一直都有在反省啊!
虽然都是在做了之后才……不过……
现在该怎么办?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会在还没找到爷爷前世之前就被抓起来,那可不得了啊!
怎么办?
「由麻,嘴巴里在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妳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对不起!
谁教这三明治这么大啊,我根本很难吞下去。
啊!
林,你看前方。
林的视线随着我指尖的方向看过去。
前方,马多克的身影就在那儿,他好像是从楼梯上走下来的。
看着正想转身逃跑的林,马多克大声喊着。
「莱特拉,赶快阻止这个男人。」
林的后方也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叫做莱特拉。
他们分明是想对我们展开前后夹攻。
「莱特拉?」
林像是想起什么似地轻声低语着。
那个男人,身上也一样穿着制服。
他看起来比马多克还年轻一些,所以阶级应该也在他之下吧!
他个头很小,看起来是个认真老实的人。
而这个男人……!!
「林……林……嗯……」
「我不是才告诉过妳,不要边吃东西边说话。」
林分别看着马多克和莱特拉,对我说着。
「可是……唔……」
两个男人又相互逼近了一点。
「来,你们还是乖乖到船长那里去吧!」
说话的是马多克。
唔……
再稍微等一下就可以吞下去了,可是……
咕噜!
我用手指着莱特拉,并且大叫道。
「就是这个人!他就是爷爷的前世啊!」
「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
滋——
一个迟缓的振动轻轻晃动了船身。
或许,有很多乘客还没有察觉。
一九二一年四月十四日,下午十一点四十分。
铁达尼号的右舷前方,撞上了巨大的冰山。
(插图058)
疯狂
的确,这只是一个轻微的撞击。
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切似乎都过去了。
船头慢慢转向左方,轮船依然滑行持续着她的航海任务。
但是——
马多克和莱特拉毕竟是船员,很快就警觉到船身的异样。
他们全神贯注,想读出轮船的讯息。
这是正确的。
就是现在,船底的锅炉室势必已经开始陷入疯狂的状态了。
这个冲击,对铁达尼号来说可是致命的一击。
而最先迈开步伐起跑的人,是莱特拉。
「我去船桥。」
听到这声音,马多克也立刻开始行动。
等、等一下。
莱特拉可是爷爷的前世啊!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喔!
怎么可以让他给逃了。
林制止我挣脱的行动,继续抱住我,拔腿开始追赶那两个船员。
「妳自己跑吧,这样还比较快一些。」
「林啊!林,那个人可是爷爷的前世喔!但是,逼近那个人的『灾难』到底是什么?我的头痛并没有发生啊!对那个人而言,沉船好像也算不上是『灾难』。」
「那个男人是查尔士.H.莱特拉。他应该是一位二级航海士。他不会死,是极少数幸存的男士中的一位。」
咦?
我往上看着头发飘荡在冰冷海风中,快速奔跑的林的侧脸。
「我对铁达尼号很感兴趣。关于它的书,我读过好几本,所以应该不会有错。莱特拉会获救。」
对于这个一定会成为幸存者的男人,林的目光盯着他说道。
……真是的。
这个家伙,真的什么都知道耶。
当然,对于林的博学多闻,我现在已经不会被吓到了。
但是……
但是,这样一来,对于莱特拉而言的「灾难」到底是什么?
但这下真的不能把莱特拉给搞丢了。林这样自言自语着,然后对着前方大声喊叫:
「莱特拉航海士,请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马多克挡住了回过头的莱特拉。
「快去,莱符拉。赶快去确认一下船的状况!」
「请等一下,我有事要找那个人。」
林更大声地喊着。
「这是紧急状态,没空理会偷渡的乘客。快去!我马上就追上来了。」
这时候,
轮船好像大大吐了一口气般,慢慢地停了下来。
莱特拉很困扰地看着正在争吵的林和马多克,随后迅速转身,朝阶梯跑了上去。
或许他当下也判断了现在不是该在乎偷渡者的时候。
「请放开我的手。」
林试图甩开抓住他双手的马多克。
依然被林挟持着的我,也使劲殴打马多克。
不要只会用嘴巴指使部下快去快去,自己干嘛不也赶快过去呢?
但是,马多克的手指却掐得更深。
林抱着我的那只手也派不上用场。
男人那双眼睛,凝视着林的这只手臂。
铿——
太阳穴好痛!
怎么搞的?
突然是怎么了呢?
「我要把莱特拉一起带走。你别想阻挠。」
男人这么说着,脸歪斜了。
他应该是想表现出笑容才对。
不过,这样的表情实在太阴森而凶恶了。
铿——
疼痛变得更加剧烈。
来了!!
终于出现了!!
那个通知敌人接近的「危险信号」。
这下可好了……
这下可好了……
「这一回,我绝对不会让你阻挠我的,亚衣子。」
男人这么说着。
眼睛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我认识这双眼睛。
阴暗、
深藏着憎恨、
让人几乎作呕的邪恶的眼睛。
以前,我在纪元前的中东见过。
在七世纪的飞鸟也见过。
但无论是哪一次,他都一样是操控着他人,企图将「灾难」转嫁给我们家族的「那家伙」的眼睛。
这家伙正是一切「灾难」的根源。
就是他在这一世中操纵着马多克。
然而,他这一次是想叫他做什么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大声喊叫的是林。
显然,他从我的表情里正确地解读到这样的讯息。
「我要把莱特拉一起带走。」
借用了马多克身体的「那家伙」这么说的同时,轮船巨大的烟囱突然发出轰然巨响,并大量释放出蒸气。
船开始了她的悲鸣。
悄然地,马多克的手指离开了林的手臂。
当林为了追逐那个男人,正想把我放下来的时候,从连结二等船舱的门里面涌出了大量的人群。
看来,乘客们也已经察觉到船上的异样了。
马多克的笑容逐渐被人海所吞没,但他依然说道:
「我要把莱特拉一起带走。」
「一起带走……是什么意思?」
我喊叫的声音,他是不是听见了?
伸出手臂,试图抓住马多克的林,被突然蜂拥而至的人潮阻挡住,根本无法成功。
然而,在我们头顶上的烟囱却再度发出巨大的悲鸣。
我视线前方的阴险笑容,也消失在人海之中。
铿——
我的头疼痛欲裂。
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林,一起带走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所谓的一起带走,应该是要把他杀死的意思吧!」
咦?
林一边护着我努力挤出人群,一边继续说着。
「看起来马多克的位阶在莱特拉之上,所以他应该是一级航海士。如果真是这样,他今晚一定会死的。到那时候,他想一起带走莱特拉,不是吗?」
「因为他是一级航海士,所以会死,这是什么意思?」
「船员中的幸存者,位阶最高的就是莱特拉这位二级航海士。我还记得我看过这样的报导文章——船长和一级航海士,没有一个人获救。」
很稀奇地,林的声音竟显得相当低沉。
……嗯。
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能做,真的是一件相当伤感的事。
但是,
你说所谓的一起带走,就是把他杀死?
本来不应该死的人如果死了,那事情会变成怎样呢?
我想这已经不是手术会变成怎样的问题了。
这会让投胎转世的爷爷也一起消灭掉,不是吗?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
头部的铿铿作响和疼痛感依然持续着。
我明白我该做什么了。
我必须从操纵着马多克的「某人」手中,保护莱特拉。
像史实般,让他活下来就可以了,对吧!
但是,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在接下来势必会无限上纲的狂乱状态中,要找出一个人来,这恐怕是相当艰巨的工作。
虽然我不像林那么理解铁达尼号的故事……
不过,我在深夜的洋片里看过「海神号」。
今后故事到底会怎样发展?
光是想像,我已经觉得胃痛了。
船身开始倾斜。
最后船身总算又慢慢飘浮在海面上。
但是,任谁都看得见,船头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被大海吞没了。
我想,从撞击之后至少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船上的紧张感,每分每秒都在升高。
人群的移动也愈来愈激烈。
所有乘客和船组员的集合指示好像也已经下达了。
我们再也没办法继续拨开人群往前进了。
连接三等船舱的走廊通道,简直不是星期天的原宿所能比拟的,彷佛是通勤尖峰时刻的山手线一样。
林还能一直保持紧抱着我不松手的状况,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插图065)
「赶快到上面。船员们已经开始在准备救生艇了。」
的确,连林都无法掩饰他睑上的焦急。
时间真的不够了。
莱特拉到底在哪里啊?
如果再不快一点,不要说他,连我和林都难逃葬身海底的命运啦!
一等联谊厅已经展开轻微的骚动。
虽然没到三等区域那种程度,不过也开始聚集人潮了。
当所有的压力冻结的那一刻,点火引爆的好像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男人们逼向高阶船员,要他们赶快放下救生艇。
一位穿着蓝色洋装的贵妇,歇斯底里地高喊着赶快离开这里。
整个房间里,彷佛四处奔窜着霹雳啪啦的静电般。
对敏感度极高的孩子们而言,大人们这样焦躁的精神状态更是一种惊恐,于是他们放声哭嚎。
这下又更让大人们更加手足无措。
惊慌失措的情况严重地恶性循环着。
我松开林的手,拨开拥挤的人群。
「喂,由麻。妳在做什么?」
稍微等一下,把眼睛闭起来,林。
联谊厅中央的乐团用乐器,依然放置在相同的位置上。
当然,钢琴也在那里。
如果我坐到那上面,我想任谁都不会说话的。
不过,现在的时间不太对吧!
从后面追上来的林什么话也没说。
但我想对林来说,这应该是一种默许的信号吧。
那么,
就什么都不要多想,开始弹奏吧!
虽然我知道没有时间了,但是对这些神经紧绷的人们置之不理,说真的我不喜欢这样。
当我的十指在键盘上滑动时,钢琴立刻在联谊厅里传递开轻快的旋律。
人们的视线向这里集中。
是的。
请看我!
请听我!
放轻松地享受一下。
啊,在那边的叔叔,不要愁眉苦脸的。
这么年幼又可爱的孩子正在弹奏这么快乐的曲调呢,请开怀地笑吧!
对我来说,这可是我第一次这么没头没脑地弹奏喔!
你看,那边的大哥也用手指打起节拍来了。
还有人的嘴里也开始哼起了歌。
几位男士拨开人群,出现在我眼前。
啊,是刚才的乐团组员。
他们对我微笑之后,都各自拿起自己的乐器。
乐团指挥也举起手来,开始指挥。
对他们传送过来的视线,我也眨眨眼来回应。
也不知演奏了多久。
出现在联谊厅出入口的船员,用手做了停止演奏的手势。
从他身上的制服来判断,对方应该是名航海士官长。
「各位,请听我说。这是船长的指示——」
些许喧哗之后,人声和乐声都静止了。
「接下来,请小孩和女士移动到救生艇上面。请保持镇静,依照船员的指示行动。」
四周开始骚动。
已经走到这地步了。
「小姑娘,赶快去。赶快去救生艇上面。」
乐团指挥边说边要我从椅子上离开。
「……但是……」
「这里,我们会继续演奏下去的,没关系。啊!你——赶快让这位小姑娘去搭救生艇。」
他后面这句话是对着林说的。
林点点头,伸手抱我。
……嗯!
嗯,没错。
我当然不可能去搭救生艇,因为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
我得赶快找出莱特拉才可以。
我再度反过身来,抱住乐团指挥的脖子。
我不像林那样对历史那么了如指掌。
但是,我在音乐学校的时候也曾听说过。
就是关于铁达尼号一直到沉船之前,都还继续演奏的乐团的故事……
这个人,真的就如故事中所说的,直到船沉没都还持续不断地演奏轻快乐曲吗?
再见了。
帅气乐团的大家。
「由麻,妳赶快上救生艇。」
在人潮拥挤、海风吹袭的救生艇甲板上,林这么说道。
「你在说什么啊?林。」
「这艘船浮在海面上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多小时了。而且也有可能再发生意外。所以妳赶快到救生艇上等,我去保护莱特拉。只要莱特拉活下来,时光自然会回到一九九二年。」
「回不去的,如果你坚持这么做的话!!」
「回得去的。不管在哪里,只要『灾难』不见了,一定回得去。」
「我是说你啊!!」
是的。
因为引发时光隧道的一直都是我。
所以如林所说的,不管我人在哪里,最后都可以回去。
但是林就不一样了。
他只是被我卷入的。
因为我一个人很害怕,所以才抓着他陪在我身边。
林如果不和我在一起,独自一人是回不去的。
你明白吗?
「赶快上救生艇,由麻。」
林紧抿的嘴唇轻轻浮出笑意,这么说着。
林!
你明白的,对吧!
你明知道自己可能回不来,却还是这么说。
「去吧,由麻。这里交给我……」
「我不要。」
「咦?」
「我说我不要。如果不是和林一起,我绝对不要。」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真是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把林一个人丢下来,我自己回去?怎么有人可以想出这种烂点子啊?
不要胡思乱想,赶快找出莱特拉比较重要吧!
「由麻……」
「林,你赶快看那边!!」
打断还想说什么的林,我用手指指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因为戴着帽子的莱特拉那张脸就出现在纷乱的乘客之间。
莱特拉听从马多克的指使,正打算进入船室。
就要消失在门里的前一瞬间,马多克回头看了我们。
咧嘴——
他笑了。
不行。
不行的,莱特拉。
你不可以跟马多克去啊!
我和林为了追踪那两位航海士,再度混进了人群里。
我们后方右舷甲板上,开始放下第一艘救生艇。
碰!
响起一个迟钝的声音后,夜空画出了一道弧形的白光。
看来求救的信号弹也已经发射了。
即使追逐着航海士进入了船室,也一样没办法进入下层。
因为船头早已经没人海中了。
地板严重倾斜,陷入疯狂惊恐中的乘客们脚底几乎踩空。
(插图071)
太阳穴的疼痛依然持续。
铿铿——
疼痛一点一点地加剧。
就在这短短的期间,救生艇好像也逐一缓缓离开船身了。
没有顺利搭上救生艇的人,他们的惨叫声在船内沸腾着。
我们再度发现那两名航海士的踪影,是在人们推挤在一起的船尾甲板上。
船的前半部已经消失在水里了。
而大多数的救生艇也都离开船身有相当的距离了,于是人们全部涌向仅存的少数救生艇。
莱符拉和马多克好像也都为了处理乘客的秩序,忙得不可开交。
如何才能穿越这些互相推挤逃命的人群,走到他们那边呢?
船里应该还留有一千五百名以上的乘客。
头好痛。
痛得几乎要晕眩了。
我本来就已经快动弹不得了,不要再这样折腾我啦!
「救生艇只限女性和小孩,男性不可以上。因为救生艇的数量不够。」
四等航海士使劲地大声喊叫着。
「那就让我的妻子上去啊!」
「让我的孩子上去。」
乘客们喊叫着。
大家都使出混身解数,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也一样。
我非得想办法让在那边的二等航海士平安地登上救生艇不可。
林紧握着我的手,这时突然一只白色手套碰了他的手腕。
「这位先生,赶快让这小姑娘上去吧!」
是一位气质相当高雅的银发老妇人。
「这么小的小姑娘,一定还坐得进去。赶快上去吧!」
「谢谢您,夫人。您也请快点上去。」
老妇人压下林伸向她的手。
「我就不必了。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也差不多是该蒙主宠召的时候了。再说,我家老爷子也没办法一个人啊!毕竟五十年来我们都是一起的。」
老妇人看着身后慈祥微笑着的老绅士,像个少女一般地微笑着。
「是啊,我们不必了。还是赶快让小姑娘……」
「我不要。」
我立刻躲到林的后面。
这样的心意我真的心领了,可是我也一样没办法丢下林一个人不管啊!
「由麻,赶快去吧!真的没时间了。我留下来,我会想办法的,妳赶快到救生艇上等我。」
「我不要!!」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怎么样?要上来吗?救生艇要放下去了。」
四等航海士边放长救生艇的钢索,边对林大声吼叫。
「马上让她上去,请等一下。」
「林,求求你,让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回答我可否,只是把我抱起来,打算把我交给四等航海士。
我紧紧抓住林的毛线衣不放。
我死都不放手。
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由麻,妳要听话。」
就在这个时候。
从船头那边响起一个穿透黑暗的轰隆声。
同时,船身也传来相当大的冲击。
好像是沉在海面下的烟囱,承受不住水压而崩裂了。
由于这一个震动,使得好几个人落海,这一幕彷佛慢动作片般,人影就这样消失在黑色的海面上。
船尾也因此更抬高了一些。
林的身体也因而失去了平衡。
趁这个时候,我借力抓着他的手腕逃开了。
应该先想办法让莱特拉上救生艇才对。
这样一来,我和林就都可以回去了。
你看,刚才的震动让拥挤的人群间出现空隙了。
我想,应该有办法……走到莱特拉那里。
我的脚往前踏出一步,整个人不禁在甲板上蹲了下来。
「好痛啊——」
太阳穴从右向左,像被木桩穿过一般,传来椎心的刺痛。
吱——
这样的疼痛,这回可是头一遭。
好不容易抬起来的视线里,看见前方有两个纠缠的人影。
那是莱特拉和马多克。
看来莱特拉以操舵手的身分正要搭上已经离开船身的救生艇,但遭到马多克的阻挠。
马多克紧紧地掐住莱特拉的右手腕。
这样纠缠一起的影子,就这样掉进黑暗的空间里。
「不会吧——!!」
马多克带着莱特拉一起跳进海里了。
如果莱特拉就这样丧生,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吱!头痛又怎样?
这种时候头裂开也管不了了。
「林,快走吧!!」
正想朝他们两个人落海的舷侧飞奔过去的我,却被两只手臂一把抱了起来。
是林。
林就这么顺势把我放进正在往下降的救生艇里。
「这孩子就麻烦你们了。」
他对着救生艇里这么说,然后拔腿就跑。
把外套脱掉后,林那黑色毛衣的背影,逐渐远去。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啊!?
我不是一再强调,两个人不在一起我不要吗?
你太过分了,林!!
待在救生艇里的妇人们都立刻抱紧我。
「不可以的,小姑娘。不可以回到船上了。不可以!」
救生艇就这样慢慢地向海面降落。
往上看到的轮船,比先前更加危急了。
我看见林挣脱人群,朝两位航海士落下的甲板跑过去。
他就顺势朝甲板的栅栏一踢,身体在空中飞起。
「!!」
往海里一跃而下。
(插图076)
柔顺而修长的身体,画出漂亮的拋物线后慢慢落下。
「我不要——林!!」
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还有好多要一起做的事。
而且我最重要的一件事也还没跟你说。
「林,你这个大笨蛋!!
你一定要等我长大啊!!
你这样太过分了!!」
林的身影就这样被大海吸进去了。
「林!!我是这么喜欢你,你却……」
咚——
一个更大的撞击袭击了船身。
旋转的水涡下,船身已经完全折成两半。
船体的所有东西遭毁坏的声音,彷佛集合了全世界的雷击所发出的轰隆声。
海展开她强劲的手臂,像要吞灭整艘船似的。
船尾朝天,巨大的螺旋推动器整个裸露在那里。
吊在钢索上的救生艇倾斜了,妇人们的悲鸣声四起。
而压住我的手腕力量也松缓了。
我没有错过这一刻的时机。
我挣脱并跳进海里。
飘浮着冰山的海水,应该是刺骨的寒。
身上的冬衣缠裹着身体,
但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最心爱的人,女性是什么都做得到的。
在林消失的海面上,我四下张望着。
珠珠的手提包漂浮着……
坏掉的水桶也漂浮着……
还有甲板上的椅子、
镶嵌的壁板碎片,
而拼命游泳的人们也一样任波浪摇摆。
但就是看不见林的影子。
面对不断打来的波浪,无处逃匿的人们,则陆陆续续地落海。
深吸了一口气,我潜入海中。
在波涛狂乱的水中,
马多克拼上最后一口气,也依然紧紧抓住莱特拉的右手臂。
一个黑色人影,企图将他们俩人分开。
是林!!
(插图078)
林在那里!!
当看见你的身影那一霎那,我该如何来形容才好呢?
我几乎就要这样溶解在水里了。
我一心一意只想着靠近这些男士们。
而看着我的林眼神显得好严厉。
不过就算你生气,我也不害怕了。
当你消失在海上的那一霎那,和我可能从此失去你的恐怖相比,这一点都不算什么。
我们拼命地想拉开这两个航海士。
但是,紧抓住莱特拉手臂的马多克,简直像是拥有千斤重的臂力般。
他丝毫不为所动。
咕噜!
莱特拉喝到水了。
不妙!
正如操纵着马多克的「某人」所计谋的,即将要让莱特拉溺毙。
关于溺毙,我不得不啰嗦一下。
当然,我没有「溺死」的经验,但「差点溺死」的经验倒是不少。
脸被压进池塘里,
或是被丢进泥河里……
虽然有各种不同的状况,不过呼吸慢慢转为困难的手法,基本上是不变的。
也就是人会开始头痛,接着不断膨胀、爆炸。当然如果在这之前能出到水面,那当然就没事了。
不过,现在可麻烦了。
莱特拉的头很快就要爆炸了。
不行,必须快点想想办法,
我卷起马多克黑色制服的袖子,几乎牙都要断了般地用力咬住。
我一点都不在乎。
由麻的牙齿还有一半是乳牙。
即使断了,有天还是会再长出来。
果然,马多克的手臂终于放松了。
林刻不容缓地揪住莱特拉的衣襟,把他拉出海面。
而我也立刻追赶上去。
出到水面的那一瞬间,我不禁咳嗽了。
因为冷空气突然窜进了肺里。
不过,真是太甜美了。
比起目前为止我所尝过的任何东西都还要来得美味。
「!?」
我的脚踝不知道被谁抓住了。
才刚起了这个念头,我已经被拉回海中了。
是马多克把我拉下去的。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不死心的「家伙」。
我看见在浪涛中回顾的林。
「林,我不要紧。赶快让莱特拉坐上救生艇!!」
「我马上回来,妳要撑着点!!」
林重新抱好莱特拉,让他的脸朝上。然后往最近的一艘救生艇游去。
马多克则企图把缠着他不放的我沉人海里。
快住手,你这个大笨蛋!!
我打你喔!
我咬死你!
我用水泼你!
你这家伙!可恶的家伙!
「住手,亚衣子。」
马多克用力压制已经手忙脚乱胡乱发飙的我,这么说道。
不!
是借用了马多克身体的「某人」这么说着。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诡异的绿色。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老是想危害我的家族!?」
「毁坏他!污损他!继承那家伙血缘的人,通通要让他承受苦难直到灭绝为止。」
那个「某人」脸上浮着壮烈的微笑说着。
继承那家伙血缘的人?
这是在指我家族的人吗?
那家伙指的又是谁?
你到底是谁!?
「亚衣子。我不应该第一个杀掉妳的。妳老是来妨碍我。」
「!!」
男人的手指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是——
第一个——
被杀的——?
男人绿色眼眸中目光炽热地燃烧着,同时加重手指的力量。
的确,这个眼睛我曾见过。
那是企图把亚衣子和由麻混为一体的我掐死的……学长的眼睛。
(插图082)
是十一年前,杀了我的学长的眼睛。
这么说,学长也是被这家伙所操控的!?
换句话说……
杀害我的也是这个家伙!!
我本来以为「灾难」最先选择的对象是森大哥。
没想到竟然是我。
而且是在十一年前就开始了!!
「亚衣子,我要妳再死一次。不,现在应该是由麻。」
「快住手……」
你别开玩笑了。
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就二度被杀害,那我可不干。
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为什么他充满了憎恶?
赶快说清楚!
「由麻!!」
林的呼唤声不知从哪里传了过来。
「我已经把莱特拉放进救生艇了。我现在马上过去妳那里,等等我!」
太好了。
莱特拉得救了。
这样一来,爷爷的手术就能顺利完成了。
沃尔洛夫的眼睛也能医治好。
这时,林插进了我和马多克之间。
但是,马多克的手指并没有放松。
好难过。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马多克,快把由麻放开。」
远远听见林的声音。
噗——
从头的上方传来了一声巨响。
抬头一看,一根巨大的烟囱就在正上方。
那是最后一根,也就是第四根烟囱,开始崩毁。
不会吧——!
周遭在海中游泳的人们发出悲鸣,林则用身体包覆住我。
回旋——
烟囱旋转了。
海、
天空、
人、
船……
全都歪斜……
扭曲……
模糊成一片。
被铁达尼号吞没的漩涡所袭卷,
林在我开始冰冷的嘴唇上,印上自己的唇。
我只记得那片唇非常地温热——
(插图085)
祖先
————……
————……
————……
我闻到消毒水的气味。
在模糊中彷佛感觉到有什么光影在晃动。
啊!是红色灯号。
红色灯号……?
是援救的船来了吗?
「……所以,快一点!」
从我的头顶上传来说话的声音。
这个声音……
呃……
「喂,你听见没有?林。」!!
抬头一看,我却看到伯父的脸在那里。
他正侧着脸在跟林说话。
「你还在发什么呆?赶快去啊!你明白了吗?」
「……呃……嗯!父亲……是田中医师对吧……?我去请他来就是了。」
林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
是的。
我们已经回来了。
这里是爷爷的医院。
那是显示手术中的红色灯号。
洁净的白色墙壁。
消毒用乙醇的气味。
的确,我们又回到原来的地点,站在矶子医院的走廊上。
爷爷的手术怎么样了!?
刚才他说自己的手动不了。
是的。
莱特拉的右手的确被抓住了。
不过,这状况已经解决了。
喀嚓!
手把转动的声音响起,护士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她以手势制止了一脸担心想站起来的经纪人他们,然后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院长先生,大医生的手好像已经没事了,已经可以动了。连他自己都直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妳说什么?父亲他还真是让大家白忙一场啊!不过,这真是太好了,这样手术也可以继续了。林,谢谢你,没事了。由麻,沃尔洛夫的眼睛一定能看见的。」
碰!
伯父拍了拍林的肩膀,然后回手术室去了。
(插图088)
……真是太好了。
是啊!
事情一定得这样。
不过……
我无法理解的事,还有好多好多。
企图让我家遭遇「灾难」的家伙说过……
「继承那家伙血缘的人,通通要让他承受苦难。」
如果他说的是我的家族,那么他所说的那家伙,当然是指我家祖先中的某一位。
而且,这也很有可能是指我……亚衣子这边的祖先。
因为,我也是这「灾难」中不幸遇害的牺牲者。
那是指三田村家和神崎家共同的祖先中的一位啰?
那会是谁呢?
而带来「祸害」的人又是谁?
为什么我家的祖先会被憎恨呢?
怎么做才可以让这「灾难」消失呢?
啊!
头好痛。
像弹钢琴那样感性的胜负,我是很喜欢啦。
但是,我最讨厌思考了。
插曲
沃尔洛夫出院的那天,横滨下着雪。
沃尔洛夫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小提琴,脸上少了那副太阳眼镜。
他站在医院的正面玄关,仰望着天空。
而他的眼瞳,比天空的颜色还更湛蓝。
「医师,真是太感谢您了。」
沃尔洛夫对爷爷这么说着。
玄关处除了伯父他们,还有很多护士都出来送行。
我也请林带我一起来。
我紧抓着爷爷的白袍,盯着沃尔洛夫的脸看。
真是太好了,沃尔洛夫。
你还要来日本开音乐会喔!我一定会去捧场的。
啪!
突然,沃尔洛夫的眼睛和我对上。
我不由自主地躲到爷爷的身后。
其实我根本不必这么做的。而且我的心跳得好快。
因为沃尔洛夫并不知道那天在病房里弹钢琴的亚衣子长什么样子。
「啊!好可爱啊。妳叫什么名字啊?」
沃尔洛夫对我微笑。
我、我真希望你不要问,因为我没办法回答你。
「妳怎么了?由麻,来,赶快打招呼啊!这可是妳最想见的沃尔洛夫啊!」
爷爷,拜托您别再说了。如果让他听见我的声音,就全都穿帮了。
沃尔洛夫可是声音的专家。
「这孩子平时没有这么怕生的……真是不好意思。」
对爷爷的道歉,沃尔洛夫只是摇摇头笑着。
「最后还是没能见面啊!」
沃尔洛夫移动脚步走到林的面前,伸出手这样说着。
「那位弹钢琴的女性,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我真的很想见她一面……」
「对不起,因为时间实在是很不巧。」
林也伸手去握提琴手的手。
「请一定要替我转达,请她尽快出来演奏吧!我想高兴的人一定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的。」
哇啊!
能被沃尔洛夫这么说,简直太让人开心了。
「……也许这只是题外话……不过,她弹的钢琴,和当初让我真正想开始对音乐认真的钢琴手,弹得真是太像了。」
咦?
「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在比利时的音乐大赛里曾听过……那位钢琴手还是学生,虽然她只获得大赛的第二名,但在我听来她应该是全世界最好的。在那之后,我为了创造出相同的音乐,才一直努力到现在。」
比利时的话,就是是指伊莉萨白国际大赛啰?
在那大赛里,以学生身分拿到第二名?
这个……该不会是……
林边侧目偷瞄着我边说。
「……我会转达的……一定。」
「是吗?还有,请她一定要在音乐界崭露头角。不管她是你多么重要的恋人,还是不应该一直把她藏起来的。还有一件事……这实在是一个巧合。我所崇拜的那位钢琴手,和你女朋友的名字一模一样。」
沃尔洛夫带着调皮笑容,拍了拍林的肩膀。
林啊!你干嘛脸红啊?
真是一个不会说谎的家伙。
「什么女朋友?」
「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吗?」
爷爷和伯父都分别做出质疑的表情看着他。
要说明的话,你请便啰,林。
……不过,与其说这些……
与其说这些……
我现在真的高兴得快要掉眼泪了。
因为沃尔洛夫知道我的钢琴。
乘载着小提琴手的车子,消失在雪里。
「如果我好好地活着,顺利地成为一位钢琴手,说不定我和沃尔洛夫会是很好的搭档。」
「妳的年纪比他大很多的,一点都不相称。」
钢琴手和提琴手的搭挡,和年龄有什么关系啊?
我这么想着,回头看林的时候,只见他一个人把手插在皮外套的口袋里,落寞地走着。
(插图092)
路旁的街树银杏,像是白色剪影。
雪也变小了。
足迹烙印在初雪的步道上,我们往家的方向前进。
「对了,铁达尼号快要沉没的时候,你亲了我吧?」
林的脸颊染上红晕。
我想,那应该不是寒冷的关系。
「这个年龄差距,你觉得如何?」
「妳也不要忘了,当我落海的时候,妳大叫什么?妳要不要再叫叫看?」
咦?
这家伙,在那样大混乱中,他竟然听见了。
「好啊,妳倒是说说看。」
「……我说林是个大笨蛋!」
林叹了一口气。
「……嗯,妳的确也这么说过。妳啊!快点长大吧!」
「?」
林的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朝向我。
咦?他现在是在对亚衣子说话?还是对由麻说的?
但林没有再多说什么。
啊!算了。
非得再仔细思考不可的事,
非做不可的事,
还有好多好多。
我用我小小的手,抓住林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