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我们被附身了?”
依子前辈回去后,我们围坐在体育馆的舞台上,开始了紧急会议。
议题当然是,放在五人圆圈中心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本原本。
“被附身……、不过也没有发生那么恐怖的事情吧”
雏田疑惑的说道。我跟西园寺,看向眯着眼的雏田。
“某一日,突然被男性友人毫无理由的逼迫过来,你站在这样的我的角度上看看。很恐怖吧。”
“……某一日,突然被某种东西扭曲了自己的感情,喜欢上了身边的男人。如果这都算不上恐怖还有什么能叫恐怖”
两人连珠炮似的这么一说,雏田不知为何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去。然后就这样,气氛陷入了沉默。
“感情,被扭曲了吗……?”
雏田说道。好像零落飘散了一样的声音。这句话,不知为何在心中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虽说被死去部员们的幽灵附身什么的,简直是荒诞无稽的说法,但是我觉得这种说法也比雏田他们三人突然对我萌生了爱恋之心要靠谱得多。
不管是幽灵还是什么的原因,如果把西园寺的言行看成是因他自身的感情之外的某种东西所造成的,对双方来说都比较好。村上也是,看起来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如果原因是在自己的心意之外的话,一定是这样比较值得庆幸。
但是我对于雏田,就稍微有一点——真的只是稍微一点点的,期待。
“但是的确,要说是被幽灵附身了的话也是很奇怪的状况呢。身体也很健康,精神状态也……除了那一点之外也很正常”
村上盘着腿双手抓住自己的两个脚尖,盯着放在地板上的剧本。
“是呢。一说到被幽灵附身的话,想象中就是怨灵让活着的人遇到悲惨的事情那种感觉的呢。”
西园寺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那种目光仿佛是在怀疑附身到自己身上的幽灵的痕迹是不是就在手心上一样。
“但是啊,如果我们真的被幽灵缠上了的话,那么就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们却是对活着的人什么的完全不放在眼里,就算变成了幽灵,也还是使用别人的身体来将自己的恋爱进行下去不是嘛”
“或者说”
我开口了。
“或者说,缠上我们的并不是幽灵这一类清清楚楚的东西,而是附着在这本剧本上的,死掉的他们的感情……之类的吗”
依子前辈说了,当时的五人是在巴士事故里死去的。在那最后的一瞬间,他们感受到的,可能就是那种不想死,想要紧紧抓住这个世界的强烈感情,和对于身边一起走向死亡之人的,急速高涨起来的恋慕之情吧。
在过吊桥的时候,人很容易陷入恋爱之中。好像就是把自己害怕而心跳的感觉,误认为是恋爱的心动了。动作电影中的男女主角,也总是在短时间里就陷入恋爱之中。所谓的人心就是这样的。惊愕着突然迫于眼前的死亡,恐怕他们的心正发出有生以来最为高亢的激烈悸动吧。在这之中,本来就喜欢着的人在身旁。那一瞬间,他们的恋爱之情,就算猛烈到甚至可以附着于剧本之上地,强力、惊人的放射出来也不足以为奇。……大概。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契机就是那个时候吧。雏田在剧本上写下角色分配的时候。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进入了我们的感情之中。……你怎么想?雏田”
村上说着,把视线投向了雏田。雏田目瞪口呆地回看着村上。
“呃,是不是呢”
“振作点啊。现在正是找出把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原因的关键时刻啊。”
雏田一下皱起了眉头,露出愁眉苦脸的样子陷入了沉思。好像经过了很长的时间,才等到了她的回答。
“……可能是这样的。在把我们的名字写到剧本上去的那一瞬间,突然头晕目眩……然后等到恢复过来,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想要碰触如月的感觉了”
“不是碰触而是亲上去了吧”
村上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走近之后,做出的行动就从手变成嘴唇了”
“能如此忠实地把欲求转变为行动,果然是小雏的风格啊”
西园寺完全没有一点讽刺的,只是单纯的觉得感慨地说道。明明自己也是一见面就突然抱上来,还好意思说别人,虽然很想这样吐槽,但如果那个也是充分抑制了欲求之后的结果的话就非常麻烦了,所以还是沉默忍了过去。
“……但是为什么,只有新堂一人没有变呢”
一下子感到疑问,嘟囔了出来。看向新堂,她有些为难的别开视线,然后低下头去了。西园寺不知为何向我投来了有些愕然的视线。村上也像特意做给别人看一样叹了一口气。
“什么嘛”
“没什么。只是,也不能断言说全员都平等地受了影响,即使出现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吧。就算一起吃了坏掉的食物,肚子很强的家伙就会没事”
村上打了很失礼的比方。
“说不定,演朱丽叶的那个人,感情没有强烈到足以附着到剧本上去吧”
我这样一说,新堂就吓了一跳似的颤了一下。虽然很在意,但她一直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呢。难道,不会想说就只能一直这样被他人的感情所左右着生活下去吧”
村上紧锁着眉头说道。就算你这么说,这个也不是我可以决定的吧……
“放弃吧”
简短的说道。声音变得毫无感情。场面一下沉静下来,就只能听到布幕之外传来的叫喊声,和球的声音。
放弃上演这部剧。放弃当罗密欧。放弃当朱丽叶、茂丘西奥、提伯尔特、劳伦斯。
没有遇到了这种事,也仍然要执着于这个剧本的理由。话说回来,原本就是当场顺着气氛决定下来的东西而已。至于文化祭的公演,只要再找其他的,更正经的剧本就好了。
“不要”
但是,一个清晰的声音这样说道。是雏田。她正面看着我。那强有力的目光,把我的话弹飞掉了。
“但是,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的话,很困扰吧”
我有点退缩般的,将视线逃向西园寺和村上那边。虽然觉得他们会同意,但两人都意外地露出强硬的表情沉默不语。不久,西园寺有些疑惑地说道。
“现在放弃的话,能恢复原状吗?”
“虽然不怎么清楚,但是死去的部员们的感情之所以会转移,就是因为跟这本剧本扯上关系了吧。那么,只要放弃不就好了吗”
“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跟这本剧本扯上关系了啊”
西园寺说道。村上也一副放弃了的表情叹了口气,认同的点着头。
“是呢。的确,总感觉就算放弃使用这本剧本,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毕竟这种死去之人的让人觉得困扰的感情,现在已经进到了我们心中呢。事到如今即便说要放弃,也不觉得这感情会消失掉。——那本剧本,可是一直在等待着能够上演的人到来啊。然后终于,把我们抓到了手。大概不会这么轻易放掉我们吧”
“那,怎么办哦。”
一问出口,村上露出了做好了觉悟的表情。
“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只能做到最后了”
做到最后。那也就是说。
“公演吗”
“他们在公演之前死去了。他们的感情附着到了剧本上。这样的话,让公演好好的落幕,应该就给这种事态画上句号吧?”
“不过,老实说,只是单纯地讨厌半途而废呢”
在村上之后,西园寺也这样说道。他们之所以会这样想,说不定就是在他们心中植根了的死去人们的感情想要这么说呢。
把视线转向新堂。虽说在她身上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但要说起来的话,现在是要不要继续使用这本可以说是被诅咒了的剧本的问题。有必要听取所有人的意见。
一直沉默着的新堂,轻轻抬起头来看着我。虽然表情看上去不知为何带着些许悲伤的感觉,但点头的动作很微小却也很干脆。
“我也,不想放弃”
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也下定了决心。
重新坐好,将放在围坐中心的剧本拿起来。
“我知道了。——要做的话,那就必须要正儿八经地好好做。另外,也要稍微调查一下死去部员们的情况。”
“刚刚应该更详细地问问依子前辈的呢”
西园寺这样说道,但我歪了歪头。
“比起这样,不如让依子前辈把那个告诉她情况的已经毕业了的老前辈的联系方法告诉我们。如果去依靠那个记忆力十分可疑又慢节奏的依子前辈,事情很难有进展”
环视了一下全员的脸。没有持不同意见的人,村上和西园寺露出毫无办法,认命了的表情,新堂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雏田则是僵硬地绷着脸,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放出消极的气氛,但姑且大家的心都统一到一起了,目标就是
公演的成功。
也算是带有表明决心的意义,我把文化祭演出节目申请表填上了。社团名:戏剧部。节目:上演戏剧。内容:《罗密欧与朱丽叶》。代表人:一年级D班如月行哉。
社团活动结束后,去学生会室把申请表交了上去。我揉着身体,朝着活动室走去。戏剧部的活动室,用的不是社团活动楼的房间,而是被安排在体育馆附近的一个空教室,所以远离了其他社团的喧嚣。
从窗口射进的光芒将校舍内染成了橙色,在一片寂静中,回响着我的脚步声。温润的空气让地板也带上了几分潮湿,室内鞋发出啪嗒啪嗒有些粘粘的声音。
忽然,发现还穿着运动服的雏田站在前边。她低着头,腰轻轻地靠在墙壁上。
“衣服也不换,怎么了吗?”
搭话后,雏田低着头说道。
“我在等如月”
“在活动室里就好了嘛”
“那样的话,大家都在”
我对这句话奇妙的感到有些紧张,身体变得僵硬起来。说起来在刚才大家说话的时候,雏田很少见的没说什么话。
“怎么了吗?”
“我啊,对于恋爱系的话题非常不擅长呢”
雏田低着头,唐突地说道。我完全找不到话题的方向,只能在一旁干眨眼。
“去修学旅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不是一定会有恋爱话题会吗。在那时候,就有对所有人说话的义务。但是,我总是总是找不到话题。就算老老实实的说没有,也会被认为是在隐藏什么,然后大家就会说,以前喜欢的人也好啊,或者初恋的事情啦,就算稍微有点在意的人也可以啦,这样好像在强逼着我吐出点什么。到底算什么啊,那个。”
虽然我仍然不知道她说话的主题,但也还是点了点头。修学旅行的时候会说起恋爱话题这一点倒是真的。就算是男生,我记得也是热衷于喜欢班上的哪个女孩的类型啦这之类的话题。
“但是,就算要我吐出点什么,我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啊。被从各个角度逼问之后,我就做着从胃里勉强吐出一点胃液一般的打算,说出了当时关系比较好的一个男生的事情”
我稍微有点同情这个被当成胃液的未曾谋面的男生了。
“跟那个胃液君,在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快的事情了吗?”
这么一问,雏田露出了好像在说你怎么会知道一样的表情。
“恩。我在那里说出那个人的名字这件事,后来好像传到了本人的耳朵里,友情也灰飞烟灭了”
可悲的胃液君。一定是以为自己被雏田喜欢着,然后想着加油吧~结果空欢喜一场,告白被甩了吧。甚至到最后都不知道,在恋爱话题中出场的自己的名字,其实是胃液一般的存在被勉强吐出来的而已。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不在那种场合下说实际存在的人了”
“架空人物的话就会说吗”
“詹姆士啦大五郎什么的曾经当过我的恋人呢”
“哈…”
“倒不是说,非常想要恋爱话题的题材,只是在那一瞬间,深深感到我是不是不适合恋爱啊”
“雏田,还没有初恋过吗”
虽然也觉得有些意外,但又有种好像很符合雏田风格的感觉。一方面这个人气十足的漂亮女孩与恋爱无缘这一点让人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但也很难想象她对某个特定的人抱有恋爱感情的样子。
雏田皱着眉点了点头。
“唔~。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着急的必要啊。这才是高中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嘛。……雏田,难道说你很在意没有恋爱过这一点?真不像你啊”
“不像我吗”
“恩。总的说来,我们才十五岁哦”
“但是,朱丽叶是十四岁左右吧?”
“正确的说是十三岁零十一个月多一点”
我一订正,雏田就鼓起了脸颊。小声嘟囔道“可恶的莎士比亚宅”
“并不是说,想要跟十四岁不到就有一场拼上性命的恋爱的朱丽叶相比较吧?再说朱丽叶的情况来看,他们是处在那个岁数就已经可以结婚的时代。——我们还是高中一年级,结婚什么的大概还是十年之后的事情吧,所以说恋爱什么的只要按自己的步调来就好了啊。”
“我知道的啦,这些事情”
“那么——”
话还没说出口,我就闭上了嘴。雏田露出了就象是正在怄气的,立马就要哭出来的小孩子一般的表情。
“但是,我现在,非常失望啊”
雏田再次低下了头。一直盯着我的鞋尖。
“我可能,没有什么恋爱的能力吧。所以昨天突然发现我是不是喜欢上如月的时候,非常开心啊。好像有种很幸福的感觉。结果到了最后,那个又不是我自己的感情,让我很失望啊”
对这个只有十五岁就说自己没有恋爱能力的漂亮女孩,我十分困扰该说什么。倒是也可以说出‘是不是理想太高了呢’,或者‘只是你对这方面有些淡泊吧’这一类轻描淡写的话,但一想到今天一天看到的雏田那幸福的笑容跟纯粹的泪水,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大体上,关于恋爱这一点,我也不是那种可以说什么的人。自然,关于恋爱感情也没有深入考察过。基本上就是突然掉进陷阱一般的恋爱方法,不过对于好像走在完全没有陷阱的路上一般的雏田,我就不清楚了。
“没、没有恋爱能力什么的,这也不一定吧……”
雏田露出有些怨恨的目光看了看我。那目光很不可思议地有些色色的感觉,我朝后退了一步。
“……如果我们的心中进入了其他人的情感,把我们自己的感情扭曲掉了的话,那就必须要做点什么呢。自己的恋爱感情被强迫改变什么的,是很过分的事“
一低下头长发就顺滑地流动,将雏田的脸遮了起来。
“但是啊,要是恢复原状了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喜欢如月了吧”
我没能说出一句话。明白到雏田是真的,非常珍惜对我的这份恋情。
“觉得那样真的有些寂寞呢。因为就算是假的心情,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喜欢上一个人呢”
那么,不能就这样喜欢我吗。就算契机是他人恋情的影响,但如果现在雏田不愿意失去这份感情的话,那样一来,这就已经是雏田自身的感情了不是吗。
我一下子捏紧了拳头。但是不能说这样的话。那一定,只是自己的愿望而已。
雏田抬起了头。看到她的表情,心脏开始剧烈跳动。由于紧张身体奇妙的开始发冷,手也变得冰冷。尽管这样,手心却被汗水濡湿。
“本以为终于有了第一次恋爱,却害怕这种感觉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我觉得,要是失去了这份感觉,可能就再也不会恋爱了……。”
到底要怎么回应才好呢,雏田已经坦率地把自己的心情传达过来了。但是,我却找不到可以回应的语言。
不,干脆,把自己的心情说出来会怎么样呢。说我喜欢你,等公演结束,如果雏田你的心里对我就算还稍微有一点点感情的话,那时希望能跟我交往。——像这样说会怎么样呢。
“雏田,我——”
还没说出口,就停了下来。
在雏田背后——走廊尽头的楼梯前,看到了新堂站在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新堂已经换好了制服,把包包抱在胸前。可能是出来找没有回活动室的雏田的。
新堂的表情一下扭曲了。就算其他人都变得奇怪,也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的她,现在的样子看上去,有种仅仅只是轻轻碰触一下,也会碎裂开来一般的感觉。
跟新堂四目相对了。那一瞬间,有种我的心被完全看透了的感觉。我现在,在想什么,准备说什么。好像全部都暴露出来了。
新堂的眼睛里,浮起了泪光。
就好象有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心脏一般感到胸堵,跟刚才我的心情被新堂看穿一样,这次新堂的感情传递了过来。新堂的泪水,让我明白了她的心情。
满溢而出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掉落到地板上,新堂就转过身,跑下了楼梯。
“蓝子!”
因我的视线变化转过头去的雏田,喊出了声。准备立马就追上去。我一下回过神来,拼命抓住迈出了脚步的雏田的手腕。要是让她跑掉的话,我就不能追上去,新堂也逃不掉了。
“等等,等等啊雏田!”
“为什么啊!蓝子,哭了啊!”
雏田已经没有在看我了。一直看着新堂消失的地方,要甩开我手一样抽回手腕。但我用力拉住了雏田。
“放开我!”
“雏田,拜托了。现在让我追上去吧!”
好像叫喊一样说道,雏田就露出混杂着焦虑与惊讶的表情转过头来。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样可能会比较好。”
雏田再一次好像在说‘为什么’一样地动了动嘴唇。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我没有对未能发出声音的第二次疑问做出回答,只是“拜托了!”地恳求道。
雏田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她的身体却软软地失去了力量。
“抱歉”
我小声地说出包含感谢和道歉双重意义的话后,就朝新堂追了出去。
为什么阻止雏田呢。由我去追新堂真的正确吗。边跑我边开始感到不安。
可能新堂并不希望我追上去。话说回来,那一瞬间好像理解了新堂心情的那个感觉,也有可能只是错觉而已。
这样一想脚步就开始变得沉重。下到一楼,看到了正飞奔出去的新堂。在看到她那小小的毫无依靠的背影那一瞬间,犹豫一下飞走了。
我连鞋也没换,就冲到外边去了。很快就追上了新堂,抓住了她的手腕。
“新堂!”
新堂背过脸去。虽然没有要挥开被抓住的手腕,但也正在竭力想要远离我——就好象连被抓住的自己的手腕也要远离一样,努力把手腕伸长把身体面向反方向低着头。
另一只手会按着自己的脸,大概是因为还在哭吧。
虽然好歹算是抓住了,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陷入了沉默。
怎么办。现在这个状态,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把女孩子欺负哭了的家伙一样嘛。
“别、别哭了啊”
说了句说了也没用的话。嘶~地发出了新堂吸鼻子的声音。
“小雏呢……?”
她用细微的,湿湿的声音说道。但还是没有转过头来。
“让她等在那边的。雏田来的话会比较好吗?”
新堂面向着那边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不会逃走的,放开我吧”
我小心翼翼地放开手后,新堂走了两、三步跟我拉开距离,终于抬起了头。
眼睛红红的,眼睫毛也好脸也好,连鼻子都是濡湿的。我把手插进口袋里,但是却没有手帕。是了,说起来上午也做过同样的动作。那时哭的是雏田。代替没有手帕的我,新堂用黄绿色的迷你毛巾擦了雏田的脸。
新堂用手背胡乱的蹭了蹭自己的脸颊。泪水在脸颊上被擦开去,在傍晚的太阳下反射出湿润的光芒。
“如月君,是喜欢小雏的吧”
这么说着的新堂的声音里,没有那种畏畏缩缩的样子。大概是附着在那本剧本里的死者的感情,让新堂稍微变强了一些吧。
“我一直,都知道的”
只有新堂没有变化的理由。那就是,新堂原本就抱持着这样的感情不是吗。
新堂就好象要肯定我内心所想的东西一样,轻轻地笑了一下。那是一种让人觉得非常勉强,非常可怜的笑法。
“像这种样子被人知道,真是讨厌啊”
新堂说着,又擦了一次脸颊。
“为什么……真的?”
对立马理解到的,新堂喜欢我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如果对象是西园寺的话,还可以理解。怯生生的小动物一般的新堂,对方如果是西园寺的话也能平静下来,跟那家伙说话的时候看上去也很高兴。
但是对我的话,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很紧张的样子,甚至我还叹息,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习惯我啊。
但是,难道说,说不定,今天新堂对雏田说谎也要把我藏起来,还有站在我这一边什么的,其实是为了不让雏田接近,的吗。
“死去的扮演朱丽叶的这个人,一定,本来是喜欢演罗密欧的那个人的。……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新堂说完,把手放到胸口。好像是很在意刚才我说的,演朱丽叶的部员,感情没有强烈到足以附着到剧本上去这句话呢。
“要是不让如月君知道这一点的话,死去的她就太可怜了”
不知为什么突然打了个寒颤。本来,新堂跟死去部员的感情,可能比任何人都要同化得严重。死去的朱丽叶的感情,跟新堂的感情完完全全重合了。
突然听到了啪嗒啪嗒跑动的声音。转过头,果然是雏田,大概实在忍不住了,正朝这边跑来。新堂一看到她,又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我啊,很喜欢如月君呢。但是”
新堂又退后了一步,侧身说道。
“现在的我,搞不清楚到底是嫉妒的那一边呢”
用露出苦笑的脸这样说完,在雏田到达之前跑了出去。孤零零的,好像小孩子一般的背影远去了。
旁边,发出了沙子的声音。转过视线,雏田站在我身旁,呆呆地看着远去的新堂。雏田没有继续追上去。大概是注意到新堂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才逃走这一点了吧。
“蓝子,怎么了?”
“恩。什么也没有”
对一脸不安的雏田,我摇了摇头。
“不可能什么也没有吧!”
“……好像不想被知道呢。所以,不要去追问哦”
这么一说,雏田好像很痛苦地扭曲了表情。而且雏田好像明白了,不想被知道,的对象,是自己。
“蓝子,是不是讨厌我了啊”
雏田的眼睛开始渐渐泛起了泪光。别哭啊!我在内心呐喊着。今天这个也好那个也是,一个二个都扑簌扑簌掉眼泪。为什么啊。难道说死者的执念松缓了女人的泪腺吗。
“没有讨厌你哦。绝对”
我肯定地说道。这一点是可以保证的。
但是,一想起新堂的话——还有她的泪水,就有一种不知如何是好,无计可施的心情。
我并不讨厌新堂。不如说,应该是喜欢的。胆小又乖巧,可是却一直都十分努力的她,要是喜欢着我的话,那是非常让人高兴的。如果,自己的言行可以让她开心的话,我甚至可以按她所希望的去行动。
但是,那并不是恋爱感情。我喜欢雏田,雏田也,不愿意失去对我的这份恋爱感情——
不对。
使劲甩了甩混乱的头,就在那里一屁股坐了下去。“如月?”雏田有些担心地向我搭话。但是,我却没有回应她的余裕。
别会错意了。
对自己说道。并不是我被爱着。这是公演结束后就会像肥皂泡一样消失不见的恋情。大家只是被这份感情操纵着而已。
大家?
——要从虚假里将真实找出来,需要怎么做才好呢。
*
对死去部员们的调查,没有费太大的功夫。通过依子前辈,跟那个已经毕业了的,但还记得在巴士事故中死去部员情况的前辈取得了联系,然后从那里,又直接接触到从遗族那里得到《罗密欧与朱丽叶》剧本的人,最后连死去部员家人的联络方式也拿到手了。
与此同时,练习也一点一点地进行着,到了七月。
“第三场!”
村上高声喊道,作为开始的信号响亮地拍了一下手。
“罗密欧!喂~,罗密欧!”
雏田用摇摇晃晃的步伐走出了舞台。单手靠在嘴唇边,用有些嘲弄的声音叫着罗密欧的名字。
那声音明明没有故意放低,但却用那种口吻很不可思议的抹去了女人味,一个饶舌又轻浮,但却十分刚烈的男人,茂丘西奥出现了。
我隐藏在舞台的角落里,盯着雏田。雏田一走到舞台中央,就轻轻抓了抓头。另一只手还拿着剧本,把视线稍微落到了台词上。
“他应该是来到了这边的呀。好吧,就念咒喊他出来吧。——罗密欧!痴人!疯子!恋人!情郎!快快化做一声叹息出来吧!凭着罗瑟琳的光明的眼睛,凭着她的高额角,她的红嘴唇,她的玲珑的脚,挺直的小腿,弹性的大腿和大腿附近那禁断的草丛,凭着这一切的名义,罗密欧啊赶快给我现出真形来吧!”
禁断的、草丛……
我有点想把脸遮起来了。
那个,我当然知道茂丘西奥有很多下流的台词。但是,最开始读原作戏曲的时候虽然对这下流的程度稍微感到有些惊讶,但也马上习惯了,虽然也看了电影,但大概是英语配上日语字幕的原因,也并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从同年级的女孩口中说出来的话。
“好,停!”
村上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拍了拍手。
“如月,你是白痴啊!罗密欧在舞台上又是看茂丘西奥看得入迷,又是脸红又是害羞的,是准备搞嘛啊!”
“因为……不带这样的嘛。性骚扰啊这是”
“是吗?不是很好吗,作为笑点来说”
“尴尬得笑不出来啦!让好歹也算是学园偶像一般的女生在舞台上说禁断的草丛什么的是想要搞嘛啊!”
“那,只要享受那份紧张刺激的感觉不就好了吗?”
“那个,享受的地方明显搞错了好吧!”
“啊啊好啦好啦。真是的,所以说妄想能力强的家伙就是麻烦啊”
村上叹息着摇了摇头。
像村上这种拥有钢铁之心的女人是不会明白的。西园寺今天也因为要打工而没有来,然后,反射性地准备向新堂谋求同意。
但是新堂低着头,完全不准备抬起视线。从那天以来,一直是这样。我闭上了嘴。
村上稍稍皱了下眉,“嘛~”地轻轻嘟囔了一下。
“现在开始休息十分钟吧”
姑且,我是部长村上是副部长——我正在演出所以村上是演出辅助,但她还是理所当然的下了指令。完全没有异议。
我朝舞台侧面走去,新堂就朝反方向迈出脚步。雏田虽然在两人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朝新堂那边跑了过去。
“你是最早背下台词的人呢”
村上一边说着一边取出干净毛巾,递了过来。看样子是准备了自己的跟我的两条毛巾。我老实接过来后,她又拿出了装着冰茶的塑料瓶,还非常周到的连盖子也打开递了过来。如此积极的村上,在以前看来大概只会让人觉得心里发毛吧,但现在已经互相都完全习惯了。应该是在家里冰镇过的茶,现在冰块部分基本上都已经化掉了,冻的程度十分合适,冰冰凉地滑过喉咙。喝到彻底解渴后,把塑料瓶拿下来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村上从旁边伸手拿回了塑料瓶,自己开始喝了起来。一边用有着他人家里味道的毛巾擦着汗水,一边看着村上雪白的喉咙。
“间接接吻吗”
我这样一嘟囔,村上的喉咙一下就卡住了。虽然脸立马变红有些惊惶失措,但还是朝我瞪了过来。
“坏心眼……”
哈哈,我发出了干笑声。
原本,我对间接接吻什么的,完全不在意。饮料一类也很平常的在轮流喝,由于太过平常了,还曾经有过被女孩子讨厌的经验。但是,现在的状况又另当别论了。最近已经完全习惯了的积极的村上,非常明显的是在寻找着间接接吻的机会,而在明白了这一点之上,一边吐槽一边生活会变得轻松很多。
本来的话,村上应该是比我更加不介意这方面的女人。哈?间接接吻?你有什么唾液传染的病吗?没有?那就没问题嘛。咕咚咕咚。……是这种女人。
“演提伯尔特的部员,大概是个很纯洁的女孩吧”
我远目着说道,然后被村上踢了屁股。痛。
说起来,村上喜欢上谁的样子,我觉得要比雏田更加难以想象。
本来还稍微想了想,大概村上是不会抱有雏田那样的烦恼吧,结果发现那完全在想象之外。说不定,村上会很意外的非常灵巧的恋爱呢。一点也不会浮躁,相当冷静地决定,就这家伙吧,然后会脚踏实地的开始交往吧。感觉上这种类型比较符合村上。
“说起来,你最近跟新堂发生了什么吗?“
村上突然这样说道,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舞台的另一边。雏田跟新堂并排着在休息。
新堂好像有些发呆,雏田向她搭话也仅仅只是点点头。雏田虽然不知道该怎样对待新堂,也还是暂时开朗地跟她搭话,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特意跑到隔着舞台的另一边去,应该是想要避开我吧。这样一想,一下肩膀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不知道。……被讨厌了?”
“骗人”
村上说道。
“你甩了新堂吗?”
被这么一说,我心里一惊。
“怎么可能。为什么”
“不是吗?我还彻底以为新堂已经说了呢。被他人的感情强迫着”
“说了……说什么啊?”
战战兢兢地问道,村上就很怀疑似地皱起眉头。
“真的不是啊?那是什么。吵架了吗?”
“不,不是……”
慌忙摇了摇头。村上,注意到新堂的感情了吗。
“没、没有甩啦”
一作出暧昧的回答,村上就发出“啊~”的平坦声音。
“虽然没有甩,但也还是确认了新堂的心意啊。那倒的确是很尴尬呢”
“因为,既没有被要求答复,在那之前,就变成了被避开的状态了”
不知不觉就说出了这样的借口。村上则用鼻子哼~了一声。
“也好,要是新堂不准备听到拒绝的话,那就什么也没必要说呢。你喜欢雏田的这点事,谁都——本人以外的谁都知道的”
“我,很迟钝吗?”
“关系到自己的事情时,稍微有点呢。没有到雏田那种地步就是了。那家伙,简直迟钝得让人觉得是不是长了一双完全看不到恋爱系感情的眼睛。”
村上说着,然后无意识地轻轻舔了一下塑料瓶的瓶口。本来就很炎热,体温却变得更高起来,为了掩饰,我把脸埋进了村上借来的毛巾里。
“村上才是,怎么样啊。跟西园寺”
本来是打算反击才说的,结果却得到了完完全全被当成傻瓜的视线。
“哈?为啥是西园寺?”
“被他喜欢着吧。西园寺的话应该就没意见了吧。长相OK,性格OK。而且最关键的是,喜欢着那个易怒又可怕的村上。”
“罗嗦”
仅仅一句话就被抛弃了,稍微有点可怜起西园寺来。那家伙果然,是个M吧。
“基本上,不会因为对方很不错就想要跟他交往的吧。不如说,还经常会想要花个个把小时好好问问那家伙到底有哪里好呢”
是吗,至少还是认同西园寺是个很不错的家伙吗,这一点,稍微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然后,说不定村上,常常会想要花个个把小时问问新堂吧,什么的……。不不,算了,这个先放到一边吧。
“完全没有想跟西园寺交往的意思吗”
“没有呢”
“那,村上就保持喜欢我的状态就好了吧。反正也没有想要取回的感情,增加一个恋爱感情也没什么吧”
并不是经过深思熟虑后说出来的话。但是,村上却用好像燃烧起来一般的眼神瞪着我。
“被他人的感情所左右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必须抱持着不是自己的恋爱感情,简直是最坏的情况了”
村上的话,比想象之上的更加深深刺进了我的心。不明白她被什么伤害得这么严重,我小声地答道。
“恋爱感情的成分什么的本来就不是清清楚楚的东西啊。那就无所谓了嘛。就算那里边混杂了他人的恋爱”
“你,就那么执着于雏田喜欢着自己这一点吗”
我无言以对了。的确执着于这一点。雏田,那个闪闪亮亮的女孩,喜欢着我。就算那份感情不是雏田的心所产生的东西,她也非常珍惜喜欢我的这份心意。
“如月”
村上用突然消沉下去的声调说道。
“虽不是出于本意,现在我也还是姑且把喜欢着你这件事给忘掉吧。”
说着这句话的村上的侧脸,看上去好像有些受到伤害的感觉。这下才终于,开始后悔自己的没神经。
——那,村上就保持喜欢我的状态就好了吧。
在考虑着雏田的事情。考虑着要怎样才能让雏田一直喜欢我呢,然后不经意说出口的。就算村上一直喜欢着我,我也不能回应她的心意不是吗。
“对不起”
“别道歉啊,傻瓜”
反正只是虚假的感情而已。村上这样小声嘟囔着说道。
“比起这个,罗密欧跟朱丽叶这种不自然的状态持续下去的话会很麻烦。你去想想办法”
村上恢复到平常的调子说道,但那声音里边却没有以前的那种霸气。好像最近这段时间,老是要么让人哭要么伤害到谁呢,我突然感到非常失落。
练习结束之后回到了活动室,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复印纸。
“这个,在图书馆找到的以前的报纸”
是那个事故的报道。日期是,距今七年前的八月。
在《巴士翻落事故》的标题下,登载着好几张人脸照片。
“演茂丘西奥的人是谁?”
雏田露出奇妙的表情问道。我指了指下边写着“初宫里果(16)”的照片。是个看起来很直爽的女孩。然后,一个接一个指着照片。
“朱丽叶是三村牧子。提伯尔特是川上美雪。劳伦斯是小原香步。然后是罗密欧,北村英司”
演罗密欧的男生不愧是被四个女孩所喜欢的人,长着一张非常帅气的脸。虽然线条很细但却一点也不纤弱,非常结实。
新堂好像要吞进肚子里一般死死地盯着报纸,指尖抚摸着曾经演朱丽叶的三村牧子。三村牧子是个看上去非常认真的女孩子。
“他们是在,从演茂丘西奥的人家中的别墅合宿归来的时候,发生了乘坐的巴士掉下悬崖的事故死亡的。其实我昨天,去了茂丘西奥的……初宫里果的家,听她母亲说的”
说完,三个人都睁圆了眼睛。雏田有些不解。
“为什么?”
“姑且,想把我们准备上演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的事告诉一下遗族,就打了电话。然后对方说想见个面”
初宫里果的妈妈,非常高兴自己死去的女儿编辑的那本《罗密欧与朱丽叶》能有人使用,不光允许了我们上演,还不停地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然后,我就顺便问了问事故发生的详细位置。说想去献束花什么的。这么一来——”
那个啊,如果想要去给那些孩子们献花的话,如果你们不嫌弃,可不可以使用我家的别墅呢。去那里一天就回来一方面很浪费,如果住在那里的话,也可以练习一下戏剧。又安静,房子也是处在大自然的环境里,就算发出很大的声音也不会打扰到谁。怎么样呢?说句老实话,自从那孩子死了之后,因为非常伤心就很难再去那座别墅了,一直都任其荒废在那里。如果你们能使用的话我是非常高兴的。……啊啊,但是,可能你们不会想住在那么不吉利的地方吧。实在对不起,你看我也真是的,没有考虑到你们的心情。但是,也请不要觉得害怕呢。他们不是那种会变成鬼出来的孩子啊。那孩子社团的朋友有时会来家里,大家都非常乖巧而且关系很好——
在这里好歹插上话了,说是“跟部员们商量看看”然后回来了。
“既然说是要借给我们不是很好吗。我想合宿呢”
雏田很纯粹地感到开心的说道。
“我觉得不坏呢。还可以去事故现场双手合十祈求他们成佛,心里也能得到宽慰呢”
村上这样说着点了点头。
“如果大家都说好的话,我也”
新堂用安静的口吻,说把判断交给大家了。
“这么一来。最后就只是西园寺了呢”
说是因为打工而不能来练习的西园寺,能不能挤出去合宿的时间来呢。不不,比起这个更大的问题是费用。就算不需要住宿费,也还是要花一定程度的交通费。现在的西园寺,应该是想要避开一切必要之外的花费吧。
“那么,我打电话问问西园寺吧。根据他的回答来下决定怎么样?”
三人都点了点头。暂时得出结论后话题就中断了,新堂再一次把目光停留到了报道上。一段时间里,好像在考虑着什么,一直盯着那报道,最后,好像想通了什么一样抬起头来,迈出一步。
“那么,我回去了”
新堂说完,挥了挥小小的手走出了活动室。留下来的三人陷入了奇妙的沉默之中。
雏田有些悲伤地看着新堂走出去的门,叹了一口气后低下头去。
我跟村上的视线交汇了一下。然后村上好像想说‘真是拿你们没办法’一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雏田身边,用有些粗鲁的手法摸了摸她的头。雏田那顺滑直爽的长发有些凌乱了。
“这并不是说你被讨厌了啦”
对于村上来说这是比较柔和的声音了。大概是因为现在自己的感情战胜了死人的感情吧,收起了最近对雏田的那种强烈的对抗心,平日那种非常难以让人察觉出来的温柔,现在显现了出来。
能把那个好像主角一样的雏田,如此自然地“当成女孩子来对待”的,可能也只有村上了。憧憬作为女生的雏田的女孩子,大概要多少有多少吧,但是在这种时候能毫不在意地伸出手去的,怎么说呢,还是会让人觉得,不愧是村上呢。
我正呆呆地望着这两人,忽然村上转过头看着我,用视线示意了下门的方向。我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仍然呆在那里,结果村上的脸色看着看着就变得不高兴起来。赶紧去。像在这么说似的动了动嘴唇。
终于反应过来,我抓着包走出了活动室。
是想叫我跟新堂谈谈吧。但是,虽然遵从村上的意思出来了,但到底该说什么呢。现在自己可以说的话,不是什么也没有吗。
别说好的主意,甚至就连愉快的聊天话题也找不到,就那样去停车棚取回了自行车。磨磨蹭蹭的话新堂就会回去了。啊啊什么都好了。天气的话题也好经济不景气的话题也罢,就算强逼着也要跟她说话。在说话的过程中,芥蒂就解开了也说不定。
在校门附近找到了新堂。刷~地把自行车骑到了新堂旁边,新堂一下僵住身体,跳出去一般迈了一步。注意到来的人是我后,身体做出了一半缓和下来,而另一半又干脆变得更加紧张了一样的不协调的反应。
“后边,坐上来吧。送你到车站”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后,说道。
新堂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我便从她肩上把包包抢过来,放到前边篮子里自己的包上边。
“恩”
把自行车稍微倾斜,示意着后座。虽然对这种强硬的方法感到有些困惑的样子,新堂也还是畏畏缩缩地坐到了后边。用比平时更大的力量握住车把,保持着平衡骑了出去。新堂的手,完全没有碰到我的身体。大概是抓着后座边上还是什么地方吧。
虽然很久没有载过人骑车了,但新堂的体重却轻得让人几乎不会在意。也可能是坐车的方法很好吧。如果只是一屁股坐到后面,平衡也好体重也好完全不考虑的家伙,大概会感觉重了一倍吧。
说起来,新堂好像经常坐在雏田的自行车后边呢。
“如月君”
“恩?”
“对不起,让你这么在意”
在我准备说点什么之前,新堂这样说道。我仿佛要推走这温热的空气一样骑着自行车。由于风在往后吹,新堂的声音有些听不大清楚。
“嗯……没有啦,那个……我才是,抱歉”
到底是为什么而道歉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无论如何都想跟新堂回到以前的关系,也想要解除她跟雏田那种尴尬的状态。
但是,没有内涵的“抱歉”这句话,果然还是站不住脚,稍微有些无力。
就算这样,也还是感到她在身后摇了摇头。透过背后的衬衫,轻轻传来了新堂的前发沙沙地碰触到的感觉。
“我,会加油的”
从身后,传来了新堂那小小的,但却跟平时不同的坚定声音。
“新堂?”
“刚才,我看着死去部员的照片,想到的。我必须要战胜这个人。……我跟大家不一样,并不是感情被扭转到了其他方向,所以不怎么容易察觉……说不定,正因为我的感情方向是一样的,所以才更加强烈地受到死去的她的影响”
新堂的语调,虽然不比在舞台上时那样,现在还稍微有些不流畅,但也完全没有一点卑屈的感觉,声音中包含了柔和的芯。
“必须要战胜、是什么意思?”
“我的,独占欲变得强烈起来了”
新堂的话很直截了当。
“明明我一直觉得保持原状就好了的,但在那本剧本上写下了名字之后,心中就好象长出了刺一样,开始变得警戒起大家来。有时,还会感到憎恨”
我对这完全不像是新堂的发言感到十分吃惊。——不过,说是不像新堂什么的,也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对于新堂也并不是十分了解。好像犰狳一样团成一团,把自己隐藏起来的新堂,我现在好像有种触摸到了她心中柔软部分的感觉。但是,新堂想要隐藏起来的部分,一点也没有让我感到不快。
“我不这样看呢。新堂虽说是站在我这边,但对周围的人也从来没有作出攻击性的事情嘛。”
“但是那个是……”
“比起有刺这一点,我觉得拥有将它包裹起来不让它显露出来的力量,这一点会比较重要呢。新堂,不是很好的战胜了它吗”
“也有感到自己好像快要输掉的时候啊”
新堂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看不见身后的她现在到底是怎样的表情。
“我啊,很喜欢小雏的”
“雏田也是很喜欢新堂你的哦。不过你应该知道的吧”
“为什么会被这样喜欢着,我到现在也还不明白。……最开始在活动室遇到的时候,突然就被她抱住了。说着太可爱了什么的。明明自己要可爱的多呢”
“大概是一见钟情了吧”
“小雏她,会不会是把我当成了什么动物之类的吧。”
对这一点的确想要认同呢。雏田对新堂的爱,总觉得倾向于傻瓜饲主对于爱犬的那种感觉……
“但是,我觉得我之所以会喜欢小雏,可能原因就是因为我被她那样喜欢着吧。那么优秀的人会喜欢我,所以就不想失去这份感情”
我明白她的心情。这种状况的话,就是那个了,少女漫画。美形强大又帅气的主角,不知为什么喜欢上了平凡的女主角。有个这样的主角在那里,不喜欢的人才比较奇怪吧。
“也没什么关系啊,就算是这样”
“但是就连这个,在发生剧本风波之后,也开始摇摆不定了。……做着被讨厌的觉悟来说的话,小雏喜欢如月,让我非常的,讨厌。……在两方面的意思上”
“两方面的意思,就是说好像是我抢走了雏田一样,的意思吗?”
“……恩。对不起”
“不用道歉的啦。又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讨厌新堂。这很普通啦”
非常喜欢自己的一个人,突然之间把他人看的比自己更重要了,这样谁都会讨厌的吧。说实话就连处在目前这种非常困惑状态下的我,在公演成功之后他们对我的好感烟消云散的话,我一定也会觉得稍微有一些泄气吧。虽说不那样的话的确有些困扰,但是大概,还是稍微会有一点那样的感觉吧。
“当然,也有另一方面的意思。……小雏真是狡猾呢,也经常会像这样想。因为很漂亮,所以很狡猾啊。我明明知道如果有女孩子对她说‘长得漂亮真是好啊’这句话,小雏就会非常为难,但却忍不住好像就要说出口一般,觉得非常害怕啊”
之所以会想要避开雏田,原因就在于此吗。
话说回来,明明雏田非常喜欢女孩子,但却好像很不擅长“女孩子之间的交往”呢。长得漂亮真是好啊——。可能,至今为止的人生中,已经被说过无数次了吧。大概就是因为讨厌这样,雏田才脱去了“漂亮女孩”的外衣,把目标放到当一个主角上去。然后,说不定的话,会像这样子喜欢新堂,对她来说,也是因为需要一个女主角,然后才选上了新堂吧。
自行车在一个平缓的坡道上滑行。我捏着刹车,用比平时更慢的速度骑着。穿着制服的男孩女孩都朝同一个方向前进着。马上就要到车站了。
“但是刚才,看着曾经演朱丽叶的那个人,觉得啊~还真的有这个人啊,然后就想通了”
我想起了一直盯着报道复印纸看的新堂的侧脸。
“现在的我,没办法将我自己的感情,和那个人的感情区分开来。……所以现在,我就准备用只顾自己方便的想法了,把独占欲也好嫉妒也好,所有这些黏糊不清的想法,全部都推到那个曾经演朱丽叶的她身上,自己只需要战胜她就好了。——因为她擅自进入了别人的心中,这点坏人的角色就交给她也没有关系吧。最后就只剩下,努力让公演成功了”
第一次看到如此率直地说出自己心情的新堂。话说回来,突然觉得说这么多话的新堂,也是头一次看到。一直以为,她是个没有剧本就不能够好好说话的女孩呢。
可能在内心深处,新堂是个相当有胆量的人吧。由于很温柔,但是对许多事情没有足够的自信,所以总是立马就变得畏畏缩缩的,但是在根本上,一定是个刚强的人。应该是那种越是被逼到绝处就越振作的类型吧。
突然觉得要是在变成现在这样之前,跟她再多说点话就好了。在面对我的时候,新堂总是有些畏缩的感觉,那可能也是因为对我抱有好感所以才觉得紧张吧。是我自己擅自把那认为是新堂不习惯我,不擅长跟我相处而已。如果以前能说跟她更多的话,不是以这种形式来知道新堂的心意就好了呢。虽然我不知道那样会有什么变化就是了。
来到了车站前,我捏紧刹车,把自行车停了下来。新堂下去了。将放在篮子里的包包递过去,新堂说了声谢谢接了过去。
“如月君”
新堂目光笔直看着我。好像非常紧张,肩膀有些僵硬,嘴唇闭成了“一”字。把视线往下看,发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用好像要告白一般的模样,新堂说出了完全相反的话。
“请忘记之前的事情。我说过的喜欢如月君的事,请全部忘掉”
嗯,地点了点头。我只能点头。
那个是——那个也是,那本剧本所造成的。是死去之人的恋爱感情。所以那一天新堂的眼泪跟告白,全部都忘掉吧。
这样就好了吗。
“知道了”
新堂微笑了。虽然是生硬又笨拙,勉强做出来的微笑,新堂也还是好好地露出笑容,说了句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回去后打电话对西园寺说了合宿的事情,他说会尽量想办法去的。在现在这种状态下,对西园寺来说最优先的事情就是公演成功——进而摆脱现在这种事态。
联络了初宫家,表示希望能让我们使用别墅。把合宿的计划放进暑假的练习日程里,接着进入了考试期间,这段时间里社团活动停止了。
考试结束后,紧接着暑假就到来了。
*
“第四场!”
响起了村上的声音,跟拍手声。
西园寺走上舞台,演了摘草的动作。
“黎明笑向着含愠的残宵,金鳞浮上了东方的天梢;我待要采摘下满箧盈筐,毒草灵葩充实我的青囊……我怎么感觉这台词有种在说明的感觉?”
西园寺说了一句台词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正准备着走出舞台我的一下向前倒了下去。
“不是说明的感觉,这里的台词本来就是诗的形式啦!……黎明笑向着含愠的残宵,金鳞浮上了东方的天梢;我待要采摘下满箧盈筐,毒草灵葩充实我的青囊。大地是生化万类的慈母,她又是掩藏群生的坟墓,试看她无所不载的胸怀,哺乳着多少的姹女婴孩。天生下的万物……”
“我知道了。如月、我知道了啦。虽然演技有点那个,但你所说的好像诗歌一样表现的意图我是理解了啦”
西园寺说着,叫我停下一样抬起了手掌。真是个一句话都嫌多的家伙。村上看着剧本,好像有些不解。
“但是后边的那些台词不是没有吗”
“原作里边有的哦。但原本就是英文的诗翻译成的日语,所以感觉也不是那么好,这里就全部删掉了吧。也有缩短时间的意义呢”
“这么说来,你连原作的台词都背得啊?”
“没有全部背下来啦。只是,在决定要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后,还是各方面都确认一下比较好吧”
“该说你是对研究有热情还是该说只是单纯的宅呢”
村上嘟囔着,然后喊道“那,再来一次!”
虽然暑假已经开始了,但我们基本上每天都要来学校。西园寺也是,虽然不能做到所有练习日都参加,但还是做好了觉悟,所以出席率也很不错,只要有劳伦斯的场面练习是绝对不会迟到的。
仍然是跟运动部共同使用体育馆,就算去校舍那边,由于文化祭的准备所以学生也相当多,没有多少假期的感觉。
文化祭是在九月,暑假结束后的第一个周六。用把暑假全部耗进去的准备,好像在施工一般的气势搬运着木材挥舞着锤子将学校改变着。暑假结束后的一周也不会上课(话说回来,由于文化祭里是不需要桌子椅子的,所以放暑假前全部从教室里撤去了,想上课也上不了),把所有的时间全部花费在文化祭里。
班上的人数已经有很多了,虽然去帮忙的话可能可以搞得更大一些,但戏剧部就只有一年级学生五人而已。必须要全员一起拼命做才行。
“我所爱的族兄死了,我所爱的丈夫罗密欧被放逐了!”
从舞台边上新堂那喊叫一般的声音回响着。在我们练习第四场的时候,新堂在舞台边上让雏田检查着练习朱丽叶的独角戏。新堂在坐自行车回去那天以来,普通地——虽然可能多少有些勉强吧,普通地,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跟大家相处着。
跟以前不同的,就只是在我的面前不再那么畏缩了。
大概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或是想通什么了吧。在新堂身上完全看不见以前那种紧张的模样,面对这个露出笑容的她,虽然实在是非常任性,但也还是稍稍地,没由来地感觉到有些寂寞。
“发现了!”
西园寺叫着,从活动室角落里的一个大废品堆里挖出了仿制的道具用剑,高高举在手上。大家喔喔喔~地发出欢呼声,然后开始鼓掌。
“就是这个了。我就记得好像在活动室的什么地方看到过。有几把?”
“三把”
“喔,正好”
我接过剑拔了出来。银色的剑刃虽然发出廉价品的光芒,但好像还是有相当的强度。
“也给我看看!”
雏田很开心的伸出手。我把另一把剑丢了过去。
她好像古装剧的演员一样,用夸张而流畅的动作嗖地一声拔出剑,砍了过来。我慌忙架起剑挡了下来。
“傻瓜,别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挥舞啊!还有,别给我用尽力气砍过来。要是在正式上场前搞坏了就太惨不忍睹了。在砍到的前一秒停手啊。”
雏田收回剑,咕噜地转了一圈。明明是刚刚才拿到手的,却熟练得让人吃惊。
之前在说着小道具的剑要怎么办的时候,我就想起在活动室的某处看到过玩具剑一样的东西。之所以活动室里会有这样的东西,恐怕就是死去的部员们用过的吧,说不定还是他们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而准备的。虽然没能站在正式的舞台上,但他们也应该曾经握着这剑,挥舞练习过吧。
雏田不知道有没有在意这件事,一直盯着手中的剑,最后挥了一下,把剑尖冲着村上。
“提伯尔特,来决一胜负吧?”
村上用一边的脸颊笑了笑。是看上去非常冷酷的笑法。
“就奉陪你吧”
本以为她会把雏田的玩笑一脚踢飞,但村上却答应下来两人走出了活动室。
嘛,在外边练习武打场面的话倒也不错。
“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升起来吧,美丽的太阳!”
就好象回应罗密欧的话一样,新堂走出了舞台。带着忧郁的表情。我仿佛看到耀眼的东西一样眯起了眼睛。
罗密欧躲在树阴里偷偷的看着朱丽叶,独自称赞着朱丽叶的美丽,朱丽叶完全没有注意到罗密欧,她想着罗密欧然后独自言语。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很不可思议地,本来还害怕罗密欧的台词听起来会不会像是个装模作样的男人说出的让人想吐的话,担心着恋人之间的轻声蜜语会不会看上去像对让人害羞的傻瓜情侣,一到了舞台上演出来,却不可思议地觉得非常自然。由语言所构建出的,甜蜜美丽的世界跃于眼前。
“我啊,虽然没有看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舞台剧,但看过电影”
在休息时间,我对看着剧本的雏田说道。
“那个是很漂亮的电影呢,但果然舞台还是不一样呢”
“什么不一样?”
“怎么说呢……总觉得,果然最适合莎士比亚台词的地方还是舞台吧”
雏田有些疑惑的歪了歪头。长长睫毛下的眼眸,好像很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话说回来,为什么如月会喜欢莎士比亚啊。我啊,之前本来准备读如月放在活动室里那些书,但却搞不太懂所以中途放弃了呢”
“用读小说的心情去读的话会很无聊吧。动作表情描写又少得可怜。所以要在脑子里建一个舞台。然后,一边读着一边充分发挥想象力,自己让舞台演出下去”
“啊~,如月的妄想力很强的哦”
虽然雏田是用表扬的语气说的,但不知为何有种好像被贴了一张不名誉标签的感觉。为什么不老老实实说想象力呢。妄想力很强的男人。……这不是有种让人不大想靠近的感觉嘛。
但好像雏田也没有什么恶意的样子,就抛到脑后把话题继续下去了。
“我喜欢上莎士比亚,是中学的时候在图书馆偶然看到了莎士比亚入门一样的一本书,上面记录了许多有名台词的集锦,然后就喜欢上那个了。觉得,还真是酷啊~。但是,莎士比亚的台词里装饰非常多,现实性地考虑的话会很害羞呢。特别是恋爱的话语之类的”
要是平时我像这样说的话,一定会被说“可恶的莎士比亚宅~”然后跑掉吧,但今天雏田却嗯嗯地点着头,抱着膝盖老老实实地听我说话。这也是恋爱感情的效果吗。
“但是舞台最重要的东西,并不是像真的一样这一点呢。把平坦的地板上假定为某个场所,然后在上边人们就那样扮演着什么。用一箱子的大道具,根据场面也可以做出椅子啦桌子啦就连岩石也能做出来呢。看戏剧的客人们,就在舞台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用心灵的眼睛来看着这些由有限的手段所表现出来的东西。然后从那里幻视出一个世界呢。所以那些普通情况下会让人说‘喂喂’的台词,一到舞台上,就能好好地构筑出一个世界。……果然,莎士比亚,在舞台上演出才是最棒的啦”
“恩”
雏田温和地笑着。我对刚刚说出口的话稍微觉得有些害臊,但雏田好像听的非常高兴。
“呼、呼咻!”
突然,雏田发出了奇妙的声音。我感到奇怪看过去,发现她一边嘶嘶地揉着鼻子,然后不知为什么,仿佛一只期待被表扬的小狗一样,露出高兴的表情。
“很可爱吧?”
“什、什么东西?”
“喷嚏”
原来是喷嚏啊,刚才的。
看来,好像是把曾经的那本“女孩子在喜欢的男生面前一定要可爱地打喷嚏”的女孩之书付诸实践了呢。
虽然说着很可爱,然后点头的感觉稍微有点古怪,但努力过后还是要认同的。然后虽然对这不知道是进步还是什么的变化感到穷于回答,我们之间也还是流淌着平和的气氛。
就在这时,突然从后边落下了银色的刀刃,将我和雏田之间一刀斩开来。
我呜哇!地叫了一声,朝旁边滚了过去。抬起头发现,是村上拿着剑将两人之间一刀两断,然后脸上浮起了泄漏着怒气的笑容。
“那么,导演同志。想商量下关于让人把世界幻视出来的大道具的事情呢”
好像说话被听到了呢。
“啊啊,呃呃……”
“就是现在演的露台的场面。大道具要怎么办啊。就算说是朱丽叶从窗口现身,也完全没有真的做一个露台跟窗户的时间、预算和人手啊”
“是呢。但是那个场面,是在同一个地面的上方站着的呢”
我正在考虑时,雏田一下站了起来。
“那么,就光做一个踏脚台来当成露台如何呢?”
“但是,如果只有踏脚台的话……。从客席上看过来,就能看到朱丽叶从旁边登上去的样子吧,没有从二楼房间里出场的感觉呢”
“那个”
新堂走了过来开口了。
“这样的话,在踏脚台的接头处吊起一块布,把踏脚台对面遮起来如何呢……。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被看到登上来的样子,而且把布当成窗帘的话,我想看起来会更像一些吧”
“原来如此”
我点了点头,想象了一下成品图。“从那扇窗口漏出来的光要怎么办呢”——在那里,从被当作窗帘的布对面打上照明就可以了吧。然后朱丽叶就从那光芒之中登场。从侧面出场会比较好。罗密欧就登上那个,演出露台的场面。但是,这么一来的话就需要相当大的踏脚台。如果做了那个的话,只在露台的场面使用也很浪费。在其他场面上,也时不时的使用那个吧,把高低剧的场面拓宽就好了。将这种抽象性的布景组合起来,跟其他大道具配合,不使用具体现实的东西,交给想象力的风格大概能行吧。
“好像很开心呢”
一陷入想象之中,雏田就一边偷笑一边看着我。可能是我不知不觉中表情缓和下来了吧。摸了摸脸颊,我再一次露出笑容。
“恩,很开心呢”
接下来就决定一周里把两天的时间当成大道具的制作日,在缺席人数在两人以上,难以将练习进行下去的日子也用来作业。就算这样也渐渐有些来不及了的感觉,变成了即使在练习中等待出场的人也去继续作业的状况,看不过去的三年级前辈们也来帮忙了。
我们在学校开放的日子,从开门一直呆到关门,回家后就开始衣装制作,过着比普通上学时还要忙碌的暑假。
*
到达作为合宿场所借来的别墅的路程,就由别墅主人的长男,也就是死去的曾经演茂丘西奥的初宫理果的弟弟,用车来送我们了。听说他现在是大学生,正好想要开车远行,所以还笑着说运气真好。
“真是对不起,从头到尾添了这么多麻烦”
西园寺这样一道谢(实际上不需要交通费后受益最大的就是这家伙了),茂丘西奥的弟弟就笑着摇了摇头。
“听到你们要使用姐姐的剧本,家母非常高兴啊。还让我有能帮忙的事情都尽量帮你们呢”
茂丘西奥的弟弟轻描淡写地说完,让我们五人坐上了面包车,用可以说是过于慎重的安全速度驾驶着。把我们送到别墅,说不定也是不想让我们坐上让姐姐死去的巴士吧。
车子终于开到了山路上。道路变得越来越狭窄,在护栏的另一侧,是几乎接近于垂直的陡坡。
“就是这附近了呢”
茂丘西奥的弟弟忽然说道。前方可以看见描绘着急促弯角的道路。车子的速度降得更低了,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们抱着准备好的花下了车。
手轻轻扶着护栏朝下看去,脚下立马感到发冷,觉得小腿的肌肉紧紧收缩了起来。
在这里,死去了。
剥落出土壤的山体往下,就可以看到稀稀拉拉的树。由于被那些树木遮住,看不见谷底。
从这里掉落下去了吗。
胸口感到有些难过。就好象在自己的心脏旁边住着一个其他的小生物,然后这个小生物感到动摇而活动身体,一样的感觉。
看着下边有种好像要被吸进去一般的感觉,我甩了甩头,放下了怀抱着的花束。
到达初宫家的别墅,是在三小时之前。别墅是一座孤零零地建起来的,有着白色墙壁的两层建筑,虽然有着宽广的院子,但由于一直放置不管,茂盛的草好像准备要长到天上去一样。
走进房子,就是一间宽广的带厨房的起居室。在二楼,有两间卧室。茂丘西奥的弟弟在留下“房子请随意使用”这句话后,可能是考虑到不想打扰到我们,早早的就回去了。
然后趁现在天色还早准备开始练习,我们放了行李后就出去了。
为了找一个适合练习的地方,开始往附近走去。道路分开树木延伸开去。在离房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还发现了一个网球场。
“有水的声音。是不是附近有河啊”
雏田突然说道,然后一下跑了出去。雏田的脚程快得不像话。谁也没打算去追雏田,只是远远地目送着她的背影。
“一个人可不能跑远了哟!”
西园寺完全像个母亲一样喊道。
雏田的背影在拐弯过后看不见了,但马上传来了“是河滩啦~”的欢呼声。高兴得简直像是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小狗一样。
拐过弯后出现一个河堤。走上去就看到了脱掉鞋子跑进河的浅滩里去的雏田。把水踢出许多水花玩耍着。
“那家伙是小孩儿吗”
村上用有些受不了的声音念道。
今天的雏田,穿着一件短袖T恤加白色的热裤。比裁短的制服裙子还要短,雪白的大腿被阳光照耀着。露出来的又细又长的腿也好手也好都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光泽,水花飞溅,闪着光芒的水滴在皮肤上流淌着。
“开始练习啦”
一旦意识到了之后就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放,只好低下头这样说道。但是好像雏田没有听到,传来了在水中哗啦哗啦走动的声音。
“还有鱼哦!”
“抓回来吧,雏田。当成今天的晚饭”
村上用怎么样都好的口气说道。
“小雏,最好不要走得太过去了哟。可能有很深的地方呢”
“恩。太郎也下来吧。冰凉凉的很舒服哦”
“所以说是次郎啦。我还是算了吧。又没有穿小雏那种色色的装扮,衣服会打湿的”
西园寺用好像嫌麻烦的(而且还不明白时下流行的)老爸一样的口气摇了摇头说道。雏田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
“才不算色色的啦”
“已经是跟运动裤没多大差别的短裤了吧,那个”
短裤是啥啊。至少给我用热裤这个词啊。
“那种说法就好像在说灯笼裤跟内裤没区别一样嘛”
“恩。我也常常在想那两个根本就是同一样东西嘛。说起灯笼裤,不就是稍微厚一点的黑色内裤嘛”
“在下边有穿上真正的内裤所以没关系吧?再说我在下面也有好好穿着内裤啊”
雏田说着,拍了拍包裹在热裤中的自己的屁股。拜托你停手啊。
“那么在运动裤下面再穿一件内裤的话,就变成去外边走也没问题的装扮咯?”
那怎么可能。话说回来西园寺,你到底想讨论什么东西啊。
虽然我在心中吐槽了,但雏田却露出认真的表情歪了歪头。
“是吗……可能是这样呢。不如说比灯笼裤遮的面积还大些呢。无所谓了,那么你脱了裤子下河咯”
“算了,在女孩们面前用内裤装扮还是有点……”
“喂。”
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低声叫道。村上已经用好像听不见雏田他们对话一般的表情,坐在岩石上休息,新堂则蹲在河边,很平凡的用手掌玩着水。有点想问你们到底是来这里搞啥的了。
“关于内裤的讨论就到此为止了。在天色变暗之前要从头到尾练习一次。雏田,你是正值淘气年龄的家中老幺吗!赶紧给我从河里上来把鞋穿上”
是~,一边发出没干劲的回答,雏田勉勉强强地上了岸。在干燥的白色石头上留下了雏田小小的足迹。
这个时候,全员在与平日不同的气氛里或多或少都感到有些开心。雏田很明显的非常高兴,西园寺也是一副很舒服的表情。村上也没有了平日的锐气,新堂也露出温和的笑容。
当然,我也感觉到了旅行时特有的那种高涨的心情。虽然一直在说别玩啦,开始练习咯,另一方面也在享受着这种状况,自己也有着想要尽情欢闹一番的冲动。刚才,在以前部员们死去的事故现场所感到的奇妙的难过感觉,也被遗忘掉了。
在简单的发声练习之后,开始了通剧练习。
第一场,陷入恋爱之中的罗密欧,跟前来争执的凯普莱特家的人和茂丘西奥,在骚动中饶舌地说着话。舞动着身体生气勃勃说着长台词的雏田。
(咦……?)
不知为什么,我开始发起呆来了。
不能集中在演戏上。但是,身体却正确地做出动作,嘴里也好好地说出台词。甚至是比平时更好的演技。但是,那却是被我意识之外的东西在控制着,虽然是自己在演,却有种好像是自己从外侧观看着的看客一般的感觉。
在心脏旁边,那身份不明的小小生物又开始活动起来了。
第二场,凯普莱特家的舞会。舞蹈、相遇、罗密欧爱上朱丽叶、交谈。新堂湿润的眼睛就在眼前。在太阳的光芒下,她的黑色瞳孔中闪耀着星星一般的光芒。
——怎么了?
新堂的演技,感觉也跟平常不一样了。不光是新堂。包括自己的所有人的演技。
经过各种演绎之后作成的角色,跟现在被演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地方偏斜了。
“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那句有名的台词,新堂用痛苦的声音诉说着。跟以前比起来就好象在梦境中一样,虚幻飘渺,悲伤阴郁的台词。
第五场。茂丘西奥跟提伯尔特的对决。茂丘西奥被提伯尔特的侮辱所激怒,拔出了剑。重复进行着武斗场面的练习。喜欢活动身体的雏田,和被死去部员的感情附身后,开始变得经常跟雏田对抗的村上,在休息时间里也经常用剑比划着。她们准备把这段剧情作为一个重要的精彩场面,那样这样地做着尝试。在哪里刺过去,怎样接下来,用什么样的姿势,要拼多少次剑。华丽地,为了赢得观众的心而挥舞着剑。
银色的光芒闪耀。
但那个非常明显的,不是她们以前练习时的方法。
有什么,变得奇怪了。
“住手,提伯尔特!茂丘西奥!”
我喊着,为了分开两人而上前去。但是,那并不是真的要阻止雏田跟村上,那是罗密欧的演技。有什么地方不对头。虽然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被扭转到了奇怪的方向,但却不能够停下戏剧的进行。
背后,雏田呜、地发出呻吟。
是茂丘西奥,被提伯尔特从前来阻止的罗密欧手腕下一剑刺过来死掉了。
“我受伤了。你们这两家倒霉的人家!我已经完啦。”
雏田说道。按着胸口下边,将背弓起,蹒跚了一步、两步。好像真的很痛似的扭曲着表情。从雏田光滑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水。
“啊!你受伤了吗?”
挥开我准备去扶她的手,雏田“哈!”地好像吐出来一样笑了。一边摇摇晃晃地蹒跚着,一边重复“哈、哈!”地笑着。
“是的,这伤口没有一口井那么深,也没有一扇门那么阔,可是这一点伤也就够要命了;要是你明天找我,就到坟墓里来看我吧。他妈的!我这一生是完了。——你们这两家倒霉的人家!谁叫你把身子插了进来?”
好像喝醉了一般的语气。的确非常逼真。雏田按着腹部,睁着闪闪发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简直就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然后,雏田就那样按着腹部,啪嗒一下向前倒了下去。
虽然是手脚都伸出的样子,却是毫不留情的摔法。我慌忙抱起雏田,把她的上半身抱在手里。雏田按着腹部,好像很痛苦似的紧咬着牙齿,用浮现出凄惨笑容的表情瞪着天空。
“你们这两家倒霉的人家!”
雏田诅咒的叫喊,朝着广阔的天空放射开去。
然后,她的身体一下失去了力量。茂丘西奥死了。
我轻轻把雏田的身体放平到地面。白色的岩石和砂子上,铺开了她美丽的长发。
我拿起剑,站起来面向村上。
“茂丘西奥死了。现在我只好抛弃一切顾忌,让眼睛里喷出火焰的愤怒支配着我的行动了!——茂丘西奥的阴魂就在我们头上,他在等着有人去跟他作伴;我们两个人中间必须有一个人去陪陪他,要不然就是两人一起死!”
我拔出剑,跟村上对视。村上睁开眼睛露出冷酷的笑容。在光的照射下,眼白部分放出青蓝色的光芒。
“你这该死的小子,你生前跟他做朋友,死后也去陪他吧!”
发出了剑拼在一起的声音。虽然之前说过,因为会坏掉,所以不能真的拼过去,但现在却好像在挥舞着真正的剑一样拼杀着。这种状态,果然还是跟平日里的练习不一样。
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听到了新堂的叫声。转过视线,看到新堂在河滩上跪了下来,抱头恸哭。
“我所爱的族兄死了,我所爱的丈夫罗密欧被放逐了!”
明明那族兄跟丈夫还在死斗之中,新堂却发出叫声,开始哭泣。不是单纯的演技。从她的眼里真的流出了泪水。
“冷静下来!”
西园寺用被逼到走投无路的表情,双手抓住新堂的肩膀叱责一样摇着。
我一边用眼角看着他们,自己也有种必须要停下来的被逼到绝处的心情。但是,村上的攻击没有停止,自己的身体也停不下来。
两人拿着的,发出廉价光芒的剑在不停被挥舞着。
不行。这么下去一定会有一方会受伤。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手上传来轻微的冲击感到一阵麻痹。不假思索地丢掉了剑。
基本上同一时刻,村上的剑也被弹飞了。那把剑飞到天空中,转了一圈后掉到了后方。
是雏田——刚刚死掉的雏田,拿着剑把我跟村上分开了。
雏田伸得笔直的纤细柔软的手,和仿佛手腕的延长部分一样伸出的,剑。就是这个,把我们分开了。
雏田也完全没有余裕,冒出汗水,露出严峻的表情。但是在那双眼睛里,好像映出了雏田的意志一般,有着很强的力量。
然后现在终于,身体的感觉回来了。
与此同时感到全身脱力,当场一下子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不知是梦还是幻想,看到了非常虚幻的东西。
在河滩上,有男女五个人。
男的一个,和女的四个。在进行着戏剧的练习。
他们说着炽热的台词,把假定为舞台的地方全部使用起来。大家都集中精神沉浸到角色之中。
他们迸发出来的气场,是嫉妒,与斗争心。
表演出比谁都热烈,比谁都逼真的演技。让自己比任何人都要闪耀。
但是在他们心中,完全没有全员一心作出一台戏剧的想法。只能看到想要把明明是伙伴的共演者踢下去的,攻击性的意志。
那就是,恋情的尽头。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被卷入到争斗中的她们那激烈的意志漩涡之中,跟她们一起感到心情的高涨,并且在这种状况中感受到愉悦。
(不,不对)
抬头看向男人。
这样的心情,不是从我的心中产生出来的东西。而是这个男人的——曾是罗密欧的死去部员的心情流进了我的心里。
提伯尔特的死,和知道了罗密欧被放逐后,朱丽叶开始演出独自叹息的场面。曾是罗密欧的男人,虽然不是非常仔细的观察就不会发现,但还是看到他的嘴角露出了笑容。
“喔呃呃呃呃呃”
回到初宫家的别墅后,一趴到地板上,就发出了好像连内脏都要吐出来一样的声音。立马就被村上踩了。
“别发出这种勾起呕吐欲望的声音。我感觉也很恶心啊”
“醉了。完全的醉了”
醉心于恋爱之中了……这样说的话会招来误会吧。
但是这却不见得是错的。我们的心中被混进了死人的感情,完完全全醉了。不是那种感觉很舒服的醉法。而是宿醉,还有晕船、晕车那种醉法。
在异常的兴奋状态下进行的通剧练习,在西园寺跟雏田插手阻止后,才终于找回了自我,中止了下来。
停止演戏后的我们,暂时进入虚脱状态当场坐了下去,好容易回复到能够走动的程度后,总算互相支撑着回到了别墅。然后现在,就好象从激烈摇晃的船上下来的东倒西歪的人们一样,忍受着想呕吐的冲动倒在地板上。
“西园寺,亏得你居然没事呢”
我筋疲力尽躺在地板上,侧眼看着症状相对较轻的西园寺,说道。虽然西园寺稍微有些脸色发白,但比起我跟三个女生来,要好多了。
“啊啊,一方面劳伦斯还没有那么多登场场面,也没有感情激烈的戏,可能这就是原因吧。但也还是很难受就是了”
我想起了刚才在河滩上看到的,好像白日梦一样的东西。
“虽然对死掉的人说这种话可能有点那个,我啊,讨厌那个曾经是罗密欧的男人”
我这样小声嘟囔后,视线集中了过来。强忍着想吐的感觉,叹了口气。
“我啊,一直以为我自己没有被死人的感情附身吧。一直以为大家会开始有喜欢上我的感觉,也只是因为扮演罗密欧的这个记号,而让她们的感情有所反应了而已,实际上曾经是罗密欧的那个男人什么也没有留下来。但,好像这是错误的。就算没有强烈到足以影响日常生活,但在我心中,肯定也还是进入了那个男人的某个碎片。”
我说出了刚才的白日梦。
死去部员们的幻影,和从曾是罗密欧的那个男人身上感到的,让人讨厌的快感”
“我所感受到的,是那个罗密欧,有种好像对女人围绕自己争斗而感到快乐的感觉”
我紧皱眉头说道。
“你们真是了不起呢。明明那么美形,却没有去玩弄其他人的感情”
不由得,把西园寺和雏田拿来对比了。这两个人,显而易见的非常有异性缘。
“这是美形歧视啊”
雏田嘟着脸说道。
“就是嘛。不管脸好看还是难看,有不错的家伙也就肯定有讨厌的家伙。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啦”
西园寺也同意道。这两个人,对自己脸长得好看这一点倒是非常爽快的一丁点儿也不否定。
“刚才的白日梦,大家都看到了吗”
说完,村上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东西,反正是看到了像是死去部员的人们在河滩上练习的样子”
忽然,躺在地板上的雏田,一下朝天花板伸出了手。然后一直盯着那只手看。
“雏田?”
“没有啦,只是觉得,还真是有活力啊”
雏田用好像很佩服一般的口吻说道。不如说,听起来仿佛还包含着憧憬。可能感觉还很糟糕吧,虽然脸色还很苍白,但眼睛里闪耀着强有力的光芒。
“虽然的确是变得很不舒服,但还是很厉害啊。恋爱,会像那个样子,拥有完全看不见其他东西一样的力量啊”
雏田仰望着天花板说道。在她的眼神中,果然是某种憧憬。就好像喜欢台风的人,盯着窗外风雨肆虐时的眼神一般。明明知道那是危险的东西,但却憧憬着那强大的力量一样的。别是那种去看涨潮的河水却被冲走的类型就好了呢,我这样担心着。
“小雏,可不能把那个认为是一般恋爱的样子哦”
西园寺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虽然拼命去恋爱是很好的,但那个不一样”
“不是吗?”
“那个的话,与其说是恋爱不如说是,嫉妒”
雏田嘟囔着‘是嫉妒呀~’,然后皱起了眉。说不定雏田,在遇到这次的事件之前,可能基本上都没有嫉妒过吧。——虽然被嫉妒倒是可能多到飞起就是了。
“由嫉妒而育成的爱。……在错误的方向上呢”
西园寺说道。作为这个八面玲珑不论对谁都表现出亲切一面的西园寺所说的话,多少让人有些意外。不过,为人处世十分圆润但却非常冷静的西园寺,对村上所表现出的像是恋爱感情一样的东西,完全没有强烈的表达出来,甚至让人觉得说不定这也只是个玩笑就是了。
但是很意外的,时不时会让人想,可能西园寺也非常懂得消极负面的感情吧。正因为如此,才能够将柔和舒缓的好意均匀地散发到周围。
“——要留心嫉妒啊,那是一个缘眼的妖魔,谁做了它的牺牲,就要受它的玩弄。”(蓝:出自奥赛罗,第三幕第三场)
忽然想起这句话,小声念出来后,靠着墙壁的新堂露出惊讶的表情站了起来,问道“那是什么?”
“《奥赛罗》里的台词。不知为什么,现在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啊~,的确,原来如此呢”
村上交杂着叹息轻声说道。只有雏田一副不明白的表情。(蓝:奥赛罗,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大约于1603年完成。奥赛罗作品中包含了爱情与嫉妒、轻信与背叛等等主题。)
总觉得,好像做了一个感觉很不好的梦。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陌生的,高高的天花板。
“啊~,可恶。是不是因为在地板上睡的缘故啊”
站了起来,嗯~地向后仰了仰身体。
晚上,男女分开准备上房间去的时候,由于西园寺很奇妙的露出有些心神不宁暗自高兴的样子,为了彼此光明的未来与友情,我只得到放行李的起居室来避难了。
但是,在木地板上睡觉果然身体会相当痛啊。
“明天一定要把西园寺从房间里赶出来”
自言自语着站了起来,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关节就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
现在大概是几点啊。
窗玻璃的另一面,是没有一点杂色的浓稠黑暗。
试着回忆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梦境内容。但是,虽然有着很模糊的不快感,却不记得到底是怎样的梦。也完全搞不清楚在梦里登场的人物是自己,还是死去的部员们。
由于已经醒了过来,便去了厕所。清醒过来,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从厕所出来准备去洗漱间洗手的时候,突然感到了疑问。——洗漱间的门,记得不是大开着的吗?
但是,考虑这件事情只是非常短的一瞬间,而且是在脑子的某个小角落里,所以并没有太在意地打开了门。
那一瞬间,明亮的灯光照射出来,香皂气味,混着温暖的蒸气迎面而来。
硬直了。
应该是刚洗完澡出来的雏田,只穿着一条内裤站在那里。
虽然头发卷起来在头上扎到了一起,也还是有几缕零落下来,贴在白里透红的肌肤上。腰跟手脚都非常细,所以丰满圆润的胸部非常显眼——
“你打算要凝视到什么时候”
雏田用手臂按着胸部,朝我看了回来。想要隐藏身体正面而朝向了侧面。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那个。
“我认为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一边道歉一边把门关上”
“啊,嗯。对不起”
转身向右,关上了门。
然后现在才终于,认识到目前的事态。血液一下涌了上来。
心脏则好像慌张地想要把刚才的事情蒙混过去一样使劲跳动着,不停将血液输送出来。
麻烦了。非常非常的,麻烦了。
不不,但是,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样的深夜里洗澡嘛。明明知道有男人在,给我多采取一点自卫手段啊。那个嘛,虽然门也不敲就打开倒也的确是我的疏忽,但是,普通不会这么做的吧。几点了呀现在。
一边在心中不停地思考,我在那里蹲了下来。
跟自己好像是不同的生物一般,有着雪白嫩滑质感的,看起来非常柔软的身体,深深地印在了眼睛深处,甩也甩不掉。
但是,在那雪白的身体上还看到了有一点暗红色的痕迹。是在侧腹上边的,虽然很小但却好像很痛的瘀伤。
喀拉~地发出了小小的声音,门打开了。从那空隙里,雏田突然把头探了出来。湿润的长发从旁边垂了下来。
我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反省过了吗?”
雏田眯缝着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脸。
“因、为啊,不会想到你在里边吧,普通。为啥在这种时间跑去洗澡啊”
用十分丢脸的声音辩解后,雏田就冷冷地瞪着我。我放弃地低下了头。
“实在非常对不起”
“好”
雏田点了点头,好像在对待小狗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仔细看雏田的脸就会发现稍微有点红。不知是因为洗澡的原因呢,还是说,其实她现在相当的害羞。
“……那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去洗澡?”
“做了个讨厌的梦。虽然想不起是怎样的梦,但却流了不舒服的汗水醒来了。也不准备就那样继续睡,就想来洗个淋浴冲下汗水”
不知道她所做的梦跟我做的是不是同样类型的梦。但我觉得原因应该就是有什么东西重合到了我们的身上吧。
“话说回来”
雏田说着,低头看了看我的手。
“你不是上完厕所回来吗?”
“啊”
由于冲击而忘得一干二净了。走进洗漱间洗了手。香皂的味道跟暖暖的蒸气让我觉得有些尴尬。
擦干手回到起居室,发现不知为何雏田坐在我刚才睡觉的地方。咚地坐到铺在地板的床单上,抱着枕头。
“你睡在这里的吗?还没注意到呢”
紧紧抱着别人的枕头,雏田有些疑惑的说道。由于很难接近过去,我就定在那里点了点头。
“嗯、嘛……”
“为什么?那个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在安全方面稍微有点问题。我不打算搞出一个难以忘怀的夏日回忆”
“青春的回忆可是很重要的哦”
“被男性友人袭击的精神创伤性的青春回忆还是敬谢不敏了”
说完,雏田好像接受了一样点了点头,然后把食指放到了自己嘴唇下边。
“那,和我睡?”
“……等回到原来的状态了你再给我说一遍吧”
我把脸遮了起来。我这边,也有相当难搞的东西啊。虽然不知到底是天真还是挑逗,但总觉得,已经有种按耐不住的感觉。
“雏田,这里,瘀伤”
为了改变话题,我指着自己的侧腹上边说道。
“是练习的时候,弄的吧”
茂丘西奥跟提伯尔特用剑战斗的场面。那个时候,两人都变得有些奇怪了。挥舞的剑已经是用着就算有谁受伤也不奇怪的气势,虽然要说是想演得逼真倒也的确是,但实际看上去感觉也像是真的想要伤害对方。
茂丘西奥,被提伯尔特从前来阻止的罗密欧手腕下用剑刺到了。那一瞬间,村上拿的剑应该是真的刺到了雏田的身体上吧。虽说是道具剑所以不会刺进去,但也应该相当痛吧。
“一定不能对村上说哦。那家伙,虽然看上去是旁若无人的样子,但其实是相当在意的性格呢”
雏田苦笑道,手指竖在嘴唇前边。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有瘀伤的侧腹附近。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些轻率”
雏田露出奇怪的有些深刻感慨的样子,把手放在侧腹说道。
“能拥有像那样几乎不顾一切的力量,果然还是稍微有些羡慕呢”
“……这种危险的憧憬还是丢掉吧”
“呜呜”
雏田不像样地呻吟着。
没有恋上过谁,可能,也没有感到过强烈的执着跟嫉妒而活到现在,拥有许多让人羡慕之物的雏田。但是,她可能也憧憬着那种他人所持有的自己所没有的,时而闪闪发光时而纠缠不清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情吧。
还真是没有意义啊,我这样想着。但是,也觉得拥有这种无意义憧憬的雏田很可爱。
人类,也有着只是凭意气用事而继续恋爱的时候呢。特别是出现了敌人,在开始战斗之后,就会看不到退后的路了呀。——像这样说的,是有着身经百战恋爱经验的,目前独身的最大的姐姐。
“虽然西园寺也说过了,那个是错的哦。不要当成恋爱的范本哦。……不如说是可怜吧。明明最开始应该不是这种样子的,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我倒是觉得是罗密欧那家伙不对呢——变成那种奇怪的竞争”
雏田露出奇妙的表情听着。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了二楼的门开关的声音。一下身体紧张了起来。是不是有谁出来上厕所啊。还是说跟我们一样,做了那个想不起内容的讨厌的梦而醒来的呢。
突然回过神,重新看了看坐在床单上的雏田的样子。雏田穿着一条材质稍薄,比起白天穿的形状上更接近运动短裤的热裤,上身穿的是无袖紧身衣。
在这样的深夜里,如果被看到跟这种装扮的雏田两人单独在一起,可能会变成很麻烦的事情。再说不知为什么,雏田还在我睡的地方抱着枕头。如果被误解,又引起什么麻烦事的话……。
立马环视四周寻找藏身的地方。进入视线的是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壁橱。虽然犹豫了一瞬间,但一听到有人走下楼梯的声音,就不假思索的抓着雏田的手,跑进了那个里边。壁橱里边空荡荡的,只要挤一挤的话,藏下两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小心着不发出声音地悄悄把对开门关上了。
狭小的方形空间被关闭在黑暗之中。身体的侧面跟雏田贴在一起。暖暖的非常柔软。传来了雏田身上的香皂味。两人份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着。在雏田吸气的同时,就感觉到她胸口小小地起伏着。
在接近过来的脚步声传进耳朵后,才发现不是一个人。不是上厕所吗?但剩下的成员应该不会特意结伴出来上厕所吧。
啪、地,起居室的灯被打开了。从壁橱门的缝隙里,射进了细线一样的光芒。
灯光刺到眼睛,一下把眼睛闭了起来。可能雏田也感到晃眼,从门那边把脸背了过来。雏田的脸正好碰到我的手臂附近,透过薄薄的衬衫,感到了雏田的鼻子跟嘴唇,还有温热的气息,身体的芯一下子麻痹了。就算想要离开身体也活动不了。
“奇怪了呢”
从壁橱外边传来了村上的声音。
从细细的缝隙看向外边,看到了村上和西园寺站在起居室里。他们在起居室里四处看着,感到有些疑惑。
“没在呢。男生房间跟起居室都不在的话……难道说两个人跑到什么地方去啦?”
完了。
我抱着头。本来是觉得被看到跟雏田两个人在一起会很麻烦才藏起来的,结果他们是来找我们的。多半,是村上注意到雏田不在了吧。于是,想着是不是在男生房间里,跑过去看却发现就只有西园寺,然后觉得是不是我们两人跑去了什么地方就下来找来了。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失败了。早知是这样的话,堂堂正正的呆在起居室里还要好的多啊。明明就是为了避免麻烦的事态才藏起来的,就结果来说,感觉好像埋下了更大的麻烦事的种子。
“那两个人,在哪里做什么呢”
村上露出苦涩的表情说道。西园寺的眉间也印上了皱纹。
“去找吗?”
“去哪里”
对西园寺的问题,村上冷冷地反问了回去。
“家里边没有的话,外边?可能两个人出去散步了吧”
西园寺的声音里边,也稍微带了一些生气的感觉。但是不能判断出那究竟是对消失掉的我们,还是对在意着我的村上所感到的生气。
“去找他们,要是看到了不想看的东西也有点那个就是了……”
一下停止了呼吸。看不见身旁雏田的表情。
西园寺露出了好像在考虑什么的表情。视线慢慢地移动着,把房间内看了一圈后,眺望了窗外,最后回到了村上身上。
“村上”
西园寺喊了她的名字。村上回过头。
“我喜欢你”
那是,非常唐突地说出来的话。由于实在过于轻描淡写地被说出来的那句话,就连在旁边听着的我也差点没能理解话的意思,村上也是一副茫然的表情。雏田作出了吃惊的反应。
“本来就没有想要隐藏过,所以你大概也知道的吧。但现在还是好好的说出来。好像变成了奇怪的状态,有点担心自己的心意会不会被混到什么地方去找不到了,所以就先寄放在村上那里吧。现在什么也不用回应,只要拿着就好”
村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稍稍沉默了一会之后,像是嘟囔一样说道。
“之前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是我呢。你的话,其他更般配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吧”
“我并不是在寻找般配自己的女人喔。而且,就我个人来说,我倒是觉得我跟村上还是相当适合的吧”
村上用鼻子笑了笑。不是坏的笑法。西园寺也浮起了笑容。
“我可不打算让死掉的人什么的,把我的心意跟村上的心意都取走呢”
“我的心意?”
“有可能会喜欢上我的心意”
“白痴”
村上轻轻地笑了笑,便背向了这边。准备就那样走上楼梯。
“回房间吗?”
“回去。虽然有点生气,但雏田跟如月两人都不在的话,就不是需要担心地跑去搜寻的状况吧。……虽然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需要担心的状况,但被牵着鼻子走更让我觉得生气”
村上好像按奈住自己心中的感情一样说道。之所以能够按奈住,说不定就是西园寺寄放在她那里的,那家伙的心意的原因吧。西园寺朝村上追了上去。起居室的灯被关掉了。
走上楼梯的两人份的脚步声消失,听到二楼传来的关门声之后,终于把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悄悄地不发出声音地打开壁橱,从充满了他人体温跟柔软感触和香皂气味的空间里逃脱出来。
但是,雏田仍然在壁橱里抱着膝盖,发着呆。
“雏田?”
“是吗”
雏田嘟囔着,哈~地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啊”
用看起有来些羡慕一般的表情,雏田仰起了头朝上看去。
雏田羡慕的,是不输给想要改变自己心意的那股力量,拥有“真正自己的心意”的西园寺呢,还是作为那份心意对象的村上呢,还是说只是模糊地,想起了连他人的感情跟自身的感情都区分不开的自己,开始羡慕跟自己完全相反的那两个人了呢。
心脏附近感到一阵疼痛,我从雏田的脸上把目光逃开了。
“羡慕吗?”
轻轻地问道。雏田用呆呆的表情歪了歪头。
“恩?唔~,是呢”
雏田看着上方的眼睛看向了我。舒缓地露出了微笑。
五个人心中被覆盖着的他人的感情。将之剥去时,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什么呢。那大概,已经不是完全回复到原样的东西了吧。
*
合宿回去时,我们再一次站在事故现场,横着排成一列,双手合十。
——你们没能做到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公演,我们一定会完成的。所以无论如何,请带着自己的恋情一起成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