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结束,学校开始上课了。
校内已经彻底充满了文化祭的气氛,老老实实穿着制服的人也非常少了。基本上大家都穿着自己班级做的T恤,也有些团体清一色穿着围裙。
戏剧部自然是,剧服。
“你们在搞些什么啊。进入彩排阶段的时间也相当晚,既然要做这么大的踏脚台,不再早一点开始就根本来不及吧。真是的,要是我们没来帮忙你们要准备怎么办啊”
已经引退了的前辈赤木友,一边摆弄着混音器,一边有些愤然地说道。虽然她跟曾是部长的依子前辈对比起来非常爽快而且很靠得住,但却像个婆婆一样十分爱唠叨。
“我说依子啊”友前辈向前部长搭话,结果依子前辈仍旧一副呆呆的表情歪着头。她现在穿的,是一件有很长下摆的连衣裙用适当的布加长后做出来的临时礼服。
“小友快看~”
依子前辈说着,开始跳起了刚刚学会的舞。礼服的裙摆轻轻飘荡。
舞会的场面,如果只用最少程度的人数,无论如何也热闹不起来,派对的气氛也出不来,所以就拜托了前辈们来扮演一下跳舞的临时演员。但是,音响跟照明也必须要交给前辈们处理。由于人数不够,依子前辈就叫来了班里的朋友,集齐了跳舞的临时演员。虽然平时是没干劲又爱发呆的人,但这次很难得地拿出了行动力,依子前辈只花了三天时间就用旧衣服改出了临时演员的剧服。由于只是把色彩华丽的布加到连衣裙上这样简单的处理,所以跟花了一个月时间做出来的朱丽叶的剧服比起来要逊色很多,但这样也就不用担心会盖过朱丽叶,这一点倒是正好。
“如月君!最后墓地的场面,不是只有地面照明吗,对朱丽叶的棺木打上聚光灯会不会更好啊?”
负责照明的前辈从上边照明室窗口伸出头来,朝我问道。
“啊……是吗。好的,那就拜托了!”
“那就把照明悬挂起来吧”
在各种指令混杂中,新堂在终于完成了的踏脚台上,慢慢迈步确认着。
“上来之后才发现,蛮高的呢……”
新堂有些提心吊胆的在踏脚台上走着,一边不时地看着下面。她穿着鲜红色的朱丽叶的剧服。是一件使用很多布料做成的礼服,一走动裙子就会跟着软软地飘动。袖子部分轻轻地收紧,袖子跟胸口点缀着素雅的装饰。看上去相当适合,非常可爱。
“没关系吗?不会摇摇晃晃的吧?”
我走近踏脚台仰头看着新堂。新堂一边确认着脚下一边慎重地走动着,点了点头。
“恩、恩。没关系”
新堂抬起头,走进了踏脚台另一边吊着的布后边,然后又用朱丽叶的表情再次走出来,不说台词,只用着剧中的动作在踏脚台上走动。
我也从正面走上了楼梯,同样是不说台词,只是活动着确认一下。走到楼梯上边,拉起了朱丽叶的手。突然,发现楼梯侧面的薄板翘了起来。
“啊”
“怎么了”
附近的西园寺看过来问道。
“没有啦,只是旁边的板子稍微翘起来了一点。有粘合剂吗”
我看着板子上的木纹说道。但是,西园寺却迟迟不作出反应,我有些奇怪的抬起头。
西园寺那好像有些欲言又止的视线,正看向不是板子剥落的地方。
顺着那视线看去,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抓着新堂的手。“啊”地小声叫了一下,慌忙放开了手。
新堂露出了好像哪里痛一般的表情。一瞬间手游移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了下去。有些尴尬的视线跟新堂交会了一下。
西园寺,则做出了不像是他的表情。
“西园寺?”
“……啊啊,是说粘合剂吧”
西园寺露出好像把思考丢到其他某个地方去了一般的表情,小声嘟囔着转过身去。
“村上,粘合剂放在哪儿来着”
正在跟充当临时演员的前辈们做着舞蹈练习的村上跟雏田回过投来。村上走去舞台左边,拿着一大管粘合剂回来了。
村上的视线在手中的粘合剂上停留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递给了西园寺。
“说起来蓝子啊,匕首准备好了吗?”
西园寺把剥落的板子修好后,雏田也走了过来。新堂点了点头。
虽然道具用的剑在活动室找到了,但最后朱丽叶自刎时用的短剑则是新堂自己准备的。
新堂轻轻抓着剧服的裙摆走下踏脚台,把带来的短剑拿出来给我们看。
“这个,是真东西呢……”
新堂畏畏缩缩地说道。我一下皱起了眉头。
“虽然用玩具短剑就可以了,但没找到……。这把裁纸刀是以前收到的从外国带回来的礼物,看上去很漂亮,而且剑鞘是银色的,从客席也应该可以看到拔出来的银色刀刃吧”
的确,新堂带来的匕首收在有着精细雕刻的银色刀鞘中,跟罗密欧拿的道具剑那种圆圆的刀刃比起来,这个的尖端部分要锋利得多。在舞台上看起来,已经是一把有着较长刀刃的短剑了。
“会不会很危险啊”
对这一点有点担心,把匕首从鞘里抽了出来。从银色的鞘中出现了同样颜色的刀刃。作为裁纸刀来说这算是相当锋利的刀刃了。不过,从鞘里拔出来还是需要一定的力量。
“恩……应该不会因为不小心而从鞘里拔出来吧。但还是一定要当心哦”
新堂静静地点了点头。雏田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新堂。
“喂~,一年级的,过来。给你们照相”
依子前辈单手拿着相机喊道。
“你们哦,很奇妙的非常适合这种衣服呢”
依子前辈一边把我们五人收进照相机的取景框,一边发出有些佩服,又有些惊讶的声音。
像这样站到一起,就只有新堂一人显得十分娇小,很可爱,非常适合朱丽叶。
提伯尔特的剧服是以黑色为基调,用披风轻轻覆盖着身体。村上一穿上男装带着剑,就看不出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了。眼神看上去更是比平时锐利了三成左右,适合提伯尔特甚至到了有些让人想笑的程度。
身穿深绿色的潇洒男装(好像胸部用束胸缠了起来),将长发绑成一束的雏田,倒的确是不会让人误以为是男人,给人一种穿着男装的丽人一样的感觉,看来不管在男人还是女人中都会相当有人气。
穿着使用大量布料做成的,好像晴天娃娃一样的白色僧衣,胸前挂着十字架的西园寺的神父装扮,不知为何让人感到一种可疑的氛围,不过倒也还是相当的有模有样。
自然,我被排到了最中间,变成了被四人围着的状况。
“好,茄~子”
依子前辈发出毫无干劲的声音,然后按下了快门。
用被四个方向紧紧推拥着的姿势,我对着相机露出了稍微有些痉挛的笑容。
*
文化祭前一天,部员们暂且去了自己班级那边做准备。
D班是办的咖啡屋。虽然作为茶点端出来的点心是从店里买来的曲奇,但在茶的方面,对于文化祭来说算是相当讲究了。有多种茶叶可以根据客人喜好做出选择,是将用茶壶来沏茶的“真正咖啡屋”作为卖点的店面。……不过容器是纸杯就是了。
开店的地方在热水房附近的教室,水瓶里的热水要用完的时候也马上就能烧来补充。我帮忙进行内部装饰的最后加工,拿着抹布去了热水房。
热水房的洗涤槽里泡着大量的水壶,新堂呆呆地守在一旁。
“你在做什么?”
我一搭话,新堂就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露出了有些惊慌失措的表情。
“啊……,把水壶、漂白”
新堂身旁放了一瓶厨房用漂白剂。看来是为了明天开店,要把大家拿来的水壶上附着的茶垢清理掉。
“社团那边三点钟开始最后一次彩排。前辈们也把时间空出来了”
“恩”
新堂点了点头,然后又把视线放回到浸泡在水里的壶上。水槽里散发出的氯味,让人联想到游泳池的气味。不知为何有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我以前很喜欢游泳池的气味呢。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这种氯味就是水的气味啊。本来就是城市里的小孩,也不知道其他哪儿有这种拥有很多水的地方。在知道了这个才不是什么水的气味,而是药品的气味时,还稍微有点受打击了啊”
我笑着这样说道,但新堂的反应却很小。只是低着头紧紧抓着水槽的边缘。
“新堂?累了吗?”
“没有。对不起,稍微发了一下呆”
从教室那边传来了喧嚣的声音。能听到四处交杂着的下指示的声音和交谈声,还有时不时发出的像是悲鸣般的欢闹声。在文化祭前日的热闹气氛中,就只有这间热水房,有种孤零零被隔离出来一般的感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试着轻声问道。
“果然,最近没什么精神呢?”
犹豫的理由是,要是她没精神的原因是我自己的话,该怎么办呢。新堂露出了一个意义模糊的微笑。
“对不起啊,原来我看起来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啊”
“没什么需要抱歉的地方呢”
“……很多方面,开始变得有点害怕了”
好像在叹息一般,从新堂的口中轻轻传出这样的话。
“大概是因为公演接近了吧。不知道是自己心情的原因还是从前那个人的原因,有时候……会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别在意啊”
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想了些什么,但我也没有追问,就这样说道。
“不论想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那都不是新堂的错。像雏田他们,不管做了什么事也都是满不在乎的嘛”
新堂含糊地笑了笑。虽然被死者的心情所操纵这一点大家都一样,但新堂之所以会如此烦恼,果然最大的原因还是不能够将自己的心情区分开去吧。
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说了相当没神经的话,感到有些尴尬,闭上了嘴。
最后的彩排结束后,大家收拾了舞台。戏剧部的演出是从第二天的两点钟开始。在那之前其他的团体需要使用体育馆,所以必须要把大道具暂且搬下舞台来。
剧服跟小道具放在活动室,大道具则是在体育馆入口处得到了一快空地,不妨碍到其他人地放置到了那里。然后盖上了一块防水布,尽量把存在感消去。
那之后,我出席了文化祭的最后一次负责人会议,听取了当天的注意事项,拿了必要的资料,在这些完成之后,已经到了大部分学生开始放学回家的时间了。这几天里一直都留到晚上的团体也都完成了工作,为明天做好准备回去了。
我的东西放在了活动室。但还是无意识地,在去活动室之前再次朝体育馆走去。
想要在空荡荡的舞台上,最后再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体育馆里排列着客席用的椅子,舞台的布幕也降了下来。打开舞台旁边连接舞台的门,发现不知为什么灯还亮着。是有谁在吗,还是说忘记关了呢,我一边觉得奇怪一边走上舞台,看到了站在舞台正中央的雏田。
可能是在想着什么吧。她穿着制服站在那里,视线稍微看向上方。
“雏田”
我搭话后,雏田那仿佛透过布幕看着远方的视线转了回来。
“你在做什么”
“统一精神”
雏田说着微微笑了一下。
“然后,宣战布告”
“向谁?”
“当然是,从前的部员们。……在正式出场的时候,不能再弄得像合宿那时候一样吧”
我点了点头。可能,我也是想做同样的事情才来这里的吧。
忽然,雏田收起了笑容。小声地说道,那个啊。
“蓝子她,一直都,在勉强着自己呢”
“勉强……”
“一直都好像在忍受着什么。就算在笑的时候,看上去也好像是强迫着自己背下了什么沉重东西一般的笑容”
明明站在这好像桑拿房一样的舞台上,却一瞬间感到身体变得冰冷。穿着被汗水濡湿的衬衫,打了个冷战。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事情。
在坐着自行车回去那天以来——她对我说了“请忘记吧”然后我回答“我知道了”,从那一天以来,我以为新堂回到了从前的样子。不如说,跟以前比起来也没有畏畏缩缩的感觉,觉得跟我也能很轻松地接触了。
“是吗”
我一边感到有些奇怪的心悸一边问道,雏田就嗯、地点了点头。
“那天,蓝子为什么会哭的原因,不能问的吧”
雏田的视线稍微看向下边然后问道。
本来我以为她已经明白了,但从雏田的表情来看,又不像这么回事。就算察觉到了连我也没有注意到的新堂的异常情况,却还是不能了解其中的原因。看来单单是对恋爱感情,十分迟钝啊。
“‘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说啊!’……我十分不擅长应付像这种非常缠人的类型呢……但,有时候我也变得想要缠人了啊”
雏田好像很不甘心地抿着嘴唇说道。但是我觉得,新堂就算对谁说,可能也不会对雏田说吧。对于这一点,让我有种非常着急的罪恶感。
提醒离校的广播响了起来。
“……回去吧。今天没有申请延迟离校,执行委员巡视过来的话就麻烦了”
说完,雏田却没有马上动起来,而是在后边抱着手看着我。
“那个啊,虽然事到如今才想起这一点,我果然是有点神经太大条了……”
雏田非常少见的有些吞吞吐吐。我问道“什么?”之后,她还是有些踌躇。
“如月你,有喜欢的人吗?”
怎么回答啊。
我有些穷于回答,带着稍许怨恨的心情看了看雏田。雏田露出很认真的表情等待着我的回答。
“有喔”
我下定了决心,努力做出轻描淡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般回答道。
雏田好像在思考什么很难的问题一样皱起眉头,然后又像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一样垂下眼角,最后好像是吃到很酸的东西一般抿起了嘴。
“是这样啊~”
雏田深深叹了一口气。从她表情上看来,好像完全没有考虑过那个喜欢的对象有可能是自己。
我的心突然被想要说出去的心情所占据了。但是,脑子的角落里,闪过了新堂的脸庞。
独自一人在热水房,看着正在漂白的水壶的新堂,看上去就好象将自己的心忘在了什么地方一般发着呆。
新堂她,喜欢着我,完全没有含糊地告诉了我,但是也很明白我不能够回应她,所以对我说了“请忘掉吧”。
而目前的我,如果利用现在的状况,对不明白自己真正心意的雏田说‘我喜欢你’,跟新堂的做法比起来,实在不怎么光明。
看我陷入了沉默,雏田微笑了。虽然是接近苦笑的,混杂着一些苦涩的笑脸,但却是非常温柔的笑容。
马上,魔法就会解除。公演结束的话,我们的灾难一定就会结束,大家的感情也一定能够回到自己原本的地方去。
我究竟是在期待着那一刻呢,还是希望那一刻不要到来呢,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了。
*
文化祭的第一天,为了班上的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第二天一整天都不能在班上,所以相对的今天就被四处使唤着努力工作,我是负责收银,新堂则是女服务生,都忙得七荤八素。在收了钱递出餐券后,就飘起了各种茶叶的红茶香味。
得到休息的时间,是在中午已经过了很久之后了,我在学校里转来转去,寻找还没有卖完的食品摊位,最后走到了体育馆附近。
忽然,在体育馆旁边盖着防水布的大道具那里发现一个偷偷摸摸的人影。是因为好奇而掀起防水布在看呢,还是说在搞什么恶作剧呢,我觉得有些奇怪加快脚步走了过去,然后立马感到脱力。
“西园寺,你在搞啥啊”
我一搭话,西园寺就夸张地被吓到跳起来。应该是班上搞的活动吧,他穿了件十分奇妙的有着夏威夷衬衫一样花纹的浴衣,袖子为了不妨碍活动而捆了起来。
“啊……啊,恩。想着明天就是正式上场了啊~,然后觉得有些感概。”
“是吗。说起来你那装扮是搞嘛啊”
“因为F班开的是按摩店。所有店员都穿着浴衣要营造出治愈感”
“会被治愈吗?那个。在哪找到的啊,这么怪异的浴衣”
“按摩师也是可以客人指名的制度。我只在今天一上午就是NO.1的红人呢”
“牛郎俱乐部说!”
“也有女孩啦”
“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方面啦”
“基本来说是女孩子那边比较有人气啦。浴衣也很可爱。觉得反正都是被揉,还是被女孩子揉比较好的家伙也很多”
“……为什么我会觉得有点色情啊”
我有些吃惊地说道,但西园寺虽然一边在应答,却又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答非所问。
“嘛~,西园寺的脸在班里也算是珍宝了吧”
“不光是脸啦。也非常有技术哦。因为非常舒服而大受好评啊”
“所以说,为啥我会有种觉得很色情的感觉啊”
“没有啦,呃呃……是很正经的店哦”
西园寺的样子,可疑到甚至让人怀疑F班是不是真的在文化祭上开了很糟糕的店面。一边一个劲地回答着,眼神却在天空游移。
“总觉得你很奇怪啊西园寺。说起来新堂也是有些呆呆的,临近正式上场了,是不是大家又变得奇怪起来了啊”
我这样一说,西园寺不知为何低下了头去。
“奇怪……。没有啦,没关系的。没关系。我差不多该回去了。还得继续揉……”
一边低着头嘟囔着,西园寺走掉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有些疑惑。
结果午饭是买了炒面,跟虽然有些迟但也得到休息的横村跟藤冈在中庭一起吃的。在中庭,一年级A班开了个好像庙会里一样的小摊儿,看到了满脸笑容将投圈递给客人的雏田。
“美少女的力量还真是伟大啊。看吧,那种老掉牙的投圈也有那么多人蜂拥上去”
横村一边吮着炒面一边念叨着。
像这样在稍微远离一点的地方看过去,觉得还真是遥远的人啊,我看着人群对面的雏田,不知不觉这样想着。
文化祭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就换上了剧服,拿着标语牌为我们两点开始的公演四处做宣传。的确,美少女的力量这个东西是非常伟大的,只要雏田微笑着说句“期待您的光临~”,几乎所有人都会转过头来,仔细看看这个穿着幻想式男装,腰间佩着长剑的漂亮女孩,然后再把目光投向标语牌。‘下午两点戏剧部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
可能,预计会有相当多的客人。这么一想,紧张感一下袭来,腹中开始变得沉重。
“如月,你不吃吗?”
午饭时分,部员们都各自去自己喜欢的店铺里买来食物在活动室里吃着。我也买了饭团,但胃觉得非常重,无论如何也提不起食欲,只吃了一口就放回到纸盘子上了。
“……要吃的”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瓶子里的茶一边说着。虽然没什么食欲,但不吃饭就正式上场的话,也还是有些不安。
斜眼看了看雏田面前的桌子上摆开来的食物,我的脸一下僵住了。
“雏田,你午饭到底买了多少东西啊?”
“没关系啦,接下来就是正式上场了嘛。不多吃点拿出力量可不行”
“马上就是正式上场了,要是吃多了不舒服要怎么搞啊!”
“才这点东西怎么可能啊!”
“光用看的就觉得胃口难受了啊”
“因为啊,有那么多的店铺,卖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嘛”
“所以也不用从头到尾全买一遍吧?”
雏田咬了一口切的很大块的香肠批萨。不知为什么桌子上放了一瓶红辣椒酱。
“那瓶辣椒酱是干嘛的……”
“借给我的。之前忘记放了折回去的时候,店员说吃完再还回去就好,然后就借我了”
“就在那里放了再回来啊!”
“因为,还有面嘛,而且还有墨西哥饼,还有热狗,全部拿回去会很麻烦啦”
“话说回来,你到底准备吃多少啊!至少别吃太辣啊。喉咙痛的话就麻烦了。还有,给我注意别弄到衣服上了啊”
虽然腰上别着的剑取下来了,但剧服还穿在身上。
是~、雏田含糊地回答道。不知为什么,有种带了个很费事的小孩子一样的感觉。
村上是一副对雏田的食物摄取量也好对这一点的吐槽也好,完全没有兴趣的表情,靠在窗边吃着热狗。新堂则是用呆呆的表情一点一点把好味烧送进嘴里。
我叹一口气,把放在纸盘子上的饭团拿到手上,又咬了一口。
“还有冰激淋呢,怎么办啊,有这么多”
在活动室角落里,放着一个很大的泡沫箱子。里边装的是被大量干冰埋起来的冰激凌跟雪糕之类的。数量多到我们五个部员完全消耗不掉。这个是曾扮演茂丘西奥的初宫理果的妈妈送来的慰问品。
“拿到那边去,分给前辈们不就好了吗”
村上看着窗外说道。
“说起来太郎呢?”
雏田歪着脑袋问道。
“说是今天也必须要去班上的按摩店。无论如何也有指名预约,拒绝不了。还说虽然绝对不会迟到,但不能来帮忙搬东西了。”
“指名是啥啊。牛郎俱乐部说”
村上皱着眉头,发出了跟我同样的感想。
“说是结束后把东西搬出去时会加倍工作,所以现在请放过他”
抬头看了看钟。还有五分钟到十二点。上午使用体育馆的团体已经演完了节目。等他们从体育馆撤出后,就轮到戏剧部的进场工作了。
安置好踏脚台,将天花板的吊杆降下来,把一大块布吊起来。安装好吊灯,检查照明。等做完这些工作,布幕外边已经开始喧闹了起来。客人已经进场了。我从布幕缝隙里看了看客席,马上就开始后悔,不应该偷看的。准备好的椅子已经完全坐满了,直接坐在体育馆地板上的客人也有好几个。即是说,满员状态。
仅仅只是隔着布幕的观众的气息,就让人觉得有种皮肤刺痛一般的紧张感。
(虽然经历了各种各样超乎想象的事情,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样了,但是,今天我仍然是头一次作为演员的身份站到有着观众的舞台上)
这样一想,就开始真正的紧张起来。明明就连在人前说话都不那么擅长的我,却要在完全不认识的人的注目下,扮演一个拼上性命去恋爱的男人。
玩真的啊。
心跳不断加速,指尖也开始变得冰凉。渐渐渗出了危机感:这种状态真的可以做出演技吗?
就在这时,突然背后被敲了一下。回过头,雏田一脸严肃站在那里。
“太郎还没有来”
“哈?”
我吃了一惊,环视四周。虽然能看到穿着华丽的简易礼服的前辈们在四处转悠着,却哪里也找不到那个高个子的男人。
“刚才,友前辈去了太郎班上找他了。说是现在已经是正式上场前了,穿着剧服的人不要外出”
“那个白痴,还说什么绝对不会迟到”
背后浮起了讨厌的汗水,开始感到一阵阵微小的刺痛。新堂跟村上也走了过来。
“西园寺的剧服跟小道具什么的已经确实准备好了的吧?”
“恩。好好检查过后拿过来放到一起了的”
对雏田说的话,村上也无言地点了点头。
“大家,马上就是开幕的时候了喔。最好开始准备自己登场的位置。”
总是一副懒洋洋模样的依子前辈,也难得一副认真的表情靠了过来。我一边有些惊慌失措,一边依次看了看散发着客人气息的布幕,舞台下方的门,还有依子前辈的脸。
“西园寺呢……”
“小友马上就会把他带来哦。特别是罗密欧跟茂丘西奥,你们是最先出场的吧。快准备”
就好象不安被塞到喉咙里堵着一样的感觉,我朝罗密欧出场的舞台左首移动过去。雏田他们三人在舞台的另一侧。
这时,舞台下边的门无声息而迅速地打开了,友前辈跟西园寺飞奔进来。
“对不起我迟到了!”
“混蛋东西,你搞毛啊!”
感到安心的同时怒气也涌上心头,我抑制着声音只用粗暴的口吻怒吼道。友前辈耸了耸肩。
“这家伙,在班上的按摩店里,被一个跟踪狂一样的女人缠住了。搞到全班都出动来哄那个女的了。不过,总算用强的抢回来了。”
“前辈,不能对客人这么粗暴啊”
“那你就速度自己处理掉早点来这边不就好了”
我说道。
不管怎么说,赶上了。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此刻西园寺班上有可能问题变得更大条了也说不定,总之还是要感谢前辈。
“赶紧换衣服。马上开幕了。幸好离劳伦斯出场还有一段时间。”
西园寺一边单手拜求原谅,一边解开浴衣的带子。
“啊咧”
“什么啊”
“剧服呢”
“哈?之前说过西园寺的衣服跟小道具都已经放到一起了的啊”
“没有。只有衣服没有”
西园寺一边从小纸箱里拿出十字架的项链挂到身上,然后把箱子开口对着我这边。里边只装有靴子,圣经跟装假死药的小瓶子等等小道具,看不到神父的衣服。
哈啊啊啊?我从口中漏出了比听到西园寺还没来的时候更加没头没脑的声音。依子前辈好像说着安静一点~一样把指头竖在嘴唇跟前,然后露出很怀疑的表情。
“雏田跟村上都说了,你的衣服跟小道具都好好放到一起了啊。说是确实检查过后带过来的”
“我也好好地把自己要穿的东西跟要用的东西全都放到这里边了的啊。只需要把这个箱子拿来就好的”
“那,为啥会没有啊!”
“我还想问啊”
在我们慌慌张张的时候,透过麦克风传来了友前辈的声音。
“现在,戏剧部将开始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下面,有几点请求。在上演过程中请关掉手机的电源……”
“去找!搬进来之后那两人检查过了,绝对已经拿到这里来了。那之后没有人回过活动室,一定不会因为搞错被带回去。肯定就在这里什么地方”
“就算你这么说……”
西园寺露出为难的表情,穿着敞开胸膛的夸张浴衣,在搬进来的东西旁边来回转悠着。
“如月君先做自己的准备”
依子前辈用平常懒洋洋的声音说着,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一下回过神来看向舞台那边。从舞台旁边幕布的缝隙里可以看到客席的灯光已经熄灭了。
音乐流出。
戏剧开始了。
布幕慢慢升起。
(啊啊,不管了!)
完全没什么做心理准备的时间,我朝舞台迈出脚步。
我愁眉不展,脚步沉重地向舞台中心走去。
舞台的对面,手上吊着绷带的雏田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走了过来。一注意到这边,茂丘西奥用一副玩世不恭的口吻过来搭话,嘲弄罗密欧消沉的样子。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这样早吗?——唉!在悲哀里度过的时间似乎是格外长的。”
台词流利地从腹中涌出。被卷入开幕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好像紧张感被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要第一句台词说出口后,接下来就毫无问题的继续说了下去。
指着茂丘西奥手上的绷带,说着是不是又是蒙太古家跟凯普莱特家发生了争斗,茂丘西奥回答后开始说起争斗的始末。茂丘西奥不是任何一家的人,明明是亲王的亲戚,却因为跟罗密欧关系亲密而被凯普莱特家的年轻人们敌视,而且,又是个只要听到有争斗就会飞扑上去的刚烈男人。
雏田流利而迅速地动着嘴唇,我被她的演技所吸引,也开始不再那么在意观众,扮演着罗密欧。
最后决定今晚潜入凯普莱特家的舞会,第一场结束。
我跟雏田一边磨磨蹭蹭说着话继续表演一边走出舞台。一到舞台侧面就立马跑到西园寺身边。
“剧服呢!”
“没有”
西园寺摇了摇头。雏田露出吃惊的表情,但也没有说话的闲暇。(不过,情况是怎样只要看看西园寺的装扮就一目了然了)
舞台的照明切换为红黄色的暖色调,穿着礼服的临时演员的前辈们,跟新堂、村上走出了舞台。第二场,从朱丽叶与提伯尔特的对话开始。
我们也必须要马上出场。
“舞会结束的话,接下来就是露台的场面,再下面就该劳伦斯神父出场了”
我焦急地说完,西园寺露出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的表情,眯起了眼睛。
“露台的场面”
“喂,没事吧?别发呆啊。……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话,没办法就找点其他可以代替的衣服……”
“这里就只有这件浴衣啊”
西园寺说着,抬起了布满扶桑花花纹的浴衣衣袖。
“是吗,不可能有这种夏威夷兼和式风格的神父呢。不过,即使有制服,我们学校的裤子又是绿色的格子……”
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剧服会不见啊。确确实实拿过来,两人又好好检查过了的剧服,会因为偶然而被混到什么去吗?
——难道说,被谁藏起来了、什么的。
一考虑到这个,我吃了一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被从前的人的感情所操纵的经验,在合宿的时候就已经有过了。在舞台上使坏这种事情,现在的部员们应该不会做的吧。
我偷偷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雏田。
“如月,出场。假面”
雏田目光一直停留在舞台上,仅仅只说出几个单词,把假面塞到我手上。没办法,我接过那个,再次跟雏田一起回到舞台。
戴上假面,进入舞会。
华丽地在舞台上满溢而出的鲜艳色彩。在登场人数只有五人的这场剧中,就只有这个场面到处是人。大家都跟着音乐舞蹈着。眼前四处翻飞着炫目色彩的裙子。茂丘西奥跟舞伴在女孩子间轻快地舞动。是非常符合茂丘西奥风格的滑稽而又生机勃勃的舞蹈。
观众们涌起了鼓掌声。完全没有料到在戏剧中途会得到鼓掌,我稍微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罗密欧在众多女孩中看到了朱丽叶,忘却了之前的恋爱,开始为朱丽叶着迷。提伯尔特发现了罗密欧,愤然而去。
我从后边握住了新堂的手。聚光灯的光芒打在两人身上。周围的照明开始变暗。临时演员的前辈们跟雏田都自然的退下了舞台,只有我跟新堂被留在了舞台正中间。
罗密欧向朱丽叶述说着爱意,两人的手在胸前交合。“神明的手本许信徒接触,掌心的密合远胜如亲吻。”,朱丽叶微笑了。
然后。
“那么我要祷求你的允许,让手的工作交给了嘴唇。请你允许,不要让我的信仰变为绝望。——神明,请容我把殊恩受领。”
我盯着新堂的眼睛说完,轻轻把脸靠了过去。抱住她的肩,将后头部对着客席,遮住双方的嘴唇。在触到之前停下来的嘴唇间,交杂着两人的气息。不知是不是穿着长袖剧服沐浴在聚光灯下表演的原因,感到那份气息热得厉害,而且有非常湿润的感觉。混杂着汗水的气息。
说实话,这个场面跟初夜过后分别的场面,由于部员们的目光很可怕,所以跟其他场面相比,练习量算比较少的。不知是那个的原因,或者单纯只是因为是吻戏,我觉得非常紧张。
忽然,新堂动了。那是非常非常细微的动作。仅仅只是稍稍扬起了下巴。
但是,要让十分接近的两人的嘴唇触到一起,这已经足够了。
那是仿佛擦过一般轻微的碰触。让人觉得好像只是因为活动了一下身体而引起的意外。
但是,新堂的眼神十分冷静,让我明白了,刚才这不足一秒钟的碰触,是她自己的意志所作出的。
我的意识,被她的唇所吸引了。有着幼小印象的嘴唇跟鲜艳的口红不怎么适合,但相反的却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性感。
一下子,我被触到的下唇传来麻痹一般的感觉,脊背开始颤抖。
我呆在了那里,新堂的嘴唇开始慢慢动起来。
“这?一?吻?涤?清?了”
突然反应过来,不发出声音通过嘴唇传递过来的话语,是新堂在告诉我罗密欧下一句的台词。一下回过神,慌张地说出台词。
“这一吻涤清了我的罪孽。”
“你的罪却沾上我的唇间。”
“啊,我的唇间有罪?感谢你精心的指摘!让我收回吧。”
再一次将嘴唇靠了过去。这次新堂没有动了。一边注视着比刚才要稍远一些的唇间距离,我感到了一点一点涌现出来的动摇在不断变强。
为什么,新堂突然做这种事。是死去部员感情的原因吗?——虽然从客席上大概是看不到的,但从舞台侧面又怎样呢。万一嘴唇真的触到一起这一点被看到了的话,雏田他们——不,不如说,雏田他们心中的死去部员们的恋爱感情,会有什么样的感觉,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我一边战战兢兢,总算找回了扮演罗密欧的感觉,将演技继续下去结束了舞会的场面。舞台暗转。[蓝:舞台暗转,指舞台不闭幕只在黑暗中转换场面。]
舞台左首里布满了奇怪的气氛。雏田一直死死盯着新堂。西园寺也停止寻找剧服,用一副傻傻的模样呆站在那里。
这个,确实是……。
一走进舞台侧面,西园寺突然一下抓住新堂的手腕。
想要做什么!我有些慌张,但西园寺露出非常复杂,而又被逼到走投无路完全没有余裕的表情说道。
“露台,小心一点”
哈?在我觉得疑惑的时候,以咕~咕~的猫头鹰叫声音效为信号,舞台开始打上照明。透过深蓝色滤光器射出的光芒,将夜晚表现出来。
喂喂,这个露台的场面结束后就已经该劳伦斯神父出场了,剧服打算怎么办啊,虽然我捏了一把汗,但却没有说什么的时间。仅仅只是说了句“剧服”就走出了舞台。
把跑来寻找的茂丘西奥让过去后,观望着四周。接着从被吊起来的布对面浮现出了照明的光芒。我抬头看向那里。
“那边窗子里亮起来的是什么光?那就是东方,朱丽叶就是太阳!升起来吧,美丽的太阳!”
做出打开窗帘的动作,新堂把布推到一边,出现在了踏脚台上。
但就在这时,从新堂脚下传来啪嚓一声碎裂掉的声音,她的身体开始倾斜。
(坏掉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新堂脚下的板子有一块脱落了。新堂的脚好像钟摆一样向前摆动,朝着后方倒去。
被吊杆吊起来的白布,承受到新堂的背开始轻飘飘滑动,新堂则好像即将消失在布的后面——
(不好,会是头朝下摔下去!)
踏脚台并不是非常宽敞。在那种地方彻底向后摔倒的话,就会从踏脚台上摔下来。
我伸出手,却不可能够得到。想要抓到新堂的手,就必须先要爬上楼梯。而这样做的时间很显然,没有。
“新——”
就在我几乎要新堂!地喊出口时,在布的后面有什么东西从身后支撑住了新堂。
不对,想说是支撑却又稍微有些粗暴。说成是把向后倒去的新堂从背后猛力推上来还比较准确些。
从布的间隙一瞬间瞟到的,是仅仅只穿着浴衣,几乎内裤都快被看光的装扮恶劣的男人。
是西园寺跑过来,把新堂推起来的啊。
但是,还不是可以安心的时候。大概是向前推的力量过强了,新堂没能站稳这次朝着舞台这边倒了下来。
“呃”
不假思索叫出了声。
新堂向前倒了下来。
我立马跑到她快掉下来的地方。张开双臂,准备接住掉下来的新堂,但是,虽然一下子抱住了,但脚下却没能站稳,我抱着新堂的身体向后倒去。
我的屁股和后背重重的撞到地上,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台词什么的已经从脑子里飞走了。
本来这里应该是罗密欧偷听到朱丽叶在露台上述说恋情,结果朱丽叶刚一登场就掉下来了。这下该怎么办啊。
新堂压在我上边,一瞬间也露出吃惊的表情。但她立即回过神来,视线落到我的上方,手一下子使劲抓住了我。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就算你问我为什么也……。
独自一人低吟着,将无意义而又苦闷的台词,正面朝本人发问,是要怎样。
但新堂却仍然继续下去。
“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意这样做,那么只要你宣誓做我的爱人,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我发誓!”
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感觉,我抽回被新堂双手包住的手,反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使劲点了点头。
变得好像小学运动会里边选手宣誓一样了。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朱丽叶好像到现在才找回了现实感,虽然有些迟,但也终于发现垫在自己下边的正是自己恋着的男人,双手捂着嘴唇跳了起来。
“为什么”新堂用兴奋得有些发尖的声音说道。好像在怀疑罗密欧是不是真的在这里一样,从头到脚反复看了好几遍。
突然从露台上摔下来,撞倒罗密欧,然后又就那样从正面述说恋情,下一个瞬间又问“为什么”,这还真是个起伏激烈的朱丽叶,不过就这样也不错吧。因为是个为了恋爱可以拼上性命的女人,脑子有这种程度的脱线也算说得过去。
“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为什么到这儿来?花园的墙这么高,是不容易爬上来的;要是我家里的人瞧见你在这儿,他们一定不让你活命。”
我站了起来,朝新堂伸出手去。变作一个因恋爱而看不见周围其他东西的男人,说道。
“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
一回到舞台侧面,看见了仅仅只用白布把身体卷起来的西园寺。
“你、什么啊那个打扮!”
“对不起”
“对不起?道歉是要怎样”
“踏脚台的钉子,是我拔的”
“诶”
我僵在那里。
“所以我要上了”
完全无视我能否理解,西园寺坚定地说道。
“诶,要上?就那个样子?”
西园寺点了点头。
西园寺裹在身上的,看来应该就是吊在吊杆上的布多余剩下来的。说起来,确实神父的剧服就好像是特意把白布凑到一起一样的东西,那么这种把布卷到身上的想法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无奈的是,布的量不足。从前面看过来的话倒还蛮像个神父的样子,可要是转向旁边或者后面就能完全看到膝盖之下,虽然姑且用别针别了起来,但只要动作稍微大幅一点就会露出更多。
“不不,不行吧,这个。简直就像那种在夜里四处徘徊,想把大衣下面遮起来的秘藏之物给女孩子看的,被发现就会直接110的人一样啊!”
“没关系的。这样就感到羞耻的话就输了”
“人类可是有着一种叫做绝对不能丢弃的羞耻心啊!?”
“别闹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没办法。——该上场了。上了!”
强力,而堂堂正正地。
西园寺朝舞台大步迈出。客席一下子嘈杂了起来。
“黎明笑向着含愠的残宵,金鳞浮上了东方的天梢;趁太阳还没有睁开火眼,晒干深夜里的涔涔露点,我待要采摘下满箧盈筐,毒草灵葩充实我的青囊!”
西园寺好像朗朗歌唱一般说着。
啊咧,以前的神父,下半身露出度是这么高的?做过时代考证?
西园寺的态度完全没有任何动摇,甚至让人在疑惑之余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一边抑制着头痛,我也走出了舞台。
“早安……神父。”
劳伦斯神父心情大好地迎接了罗密欧。由于完全不考虑到裹在自己身上的仅仅只是一张布而已,毫不顾虑地做着动作,布滑开了。慌忙之中别上的别针弹开了。时不时地皮肤会暴露出来,观众们非常高兴。
——为啥会高兴啊。这里是以那种为卖点的舞台说。
我一边对这种好像小费都要飞上来一般的狂热气氛感到疲劳无比,一边若无其事地绕到西园寺前边,阻止恶心的走光进入观众的视线。明明是主人公跟女主人公说出想要结婚的场面,怎么可能让这混蛋光溜溜的腿之类的东西给抢过了风头。
“神父,无论如何,请你一定答应就在今天替我们成婚!”
不过话说回来。
(踏脚台的钉子,是我拔的)
特地把新堂最开始踏脚的板子上的钉子拔掉了。是想让新堂就那样从踏脚台上摔下来吧。
但是,最后把新堂救起来的也是西园寺。
明明是自己设置的,却慌张地跑去救。但是这也就是说,是在战斗着吧。跟这两个月一直挥之不去的他人的心,战斗着。
不管那些家伙们如何嫉妒,不管他们想要对谁使坏,也不能输给那样的心。
绝对不能被这种连自己也不认同的心情所操纵。
与朱丽叶的婚礼也结束了,故事进入了转折点。
“罗密欧,我对你的仇恨使我只能用一个名字称呼你——你是一个恶贼!
村上用轻蔑的眼神放出话来。要做出轻蔑的眼神,村上可是一流的。
这是茂丘西奥和提伯尔特用剑拼杀到一起,两人殒命的场面。
我小心谨慎地,轻轻说道。
“提伯尔特,我跟你无冤无恨,你这样无端挑衅,我本来是不能容忍的,可是因为我有必须爱你的理由,所以也不愿跟你计较了。——而且你想不到我是怎样的爱你。所以,好凯普莱特——我尊重这一个姓氏,就像尊重我自己的姓氏一样——咱们还是讲和了吧。”
“啊啊,啊啊!”
雏田一副厌烦的表情说道。
“哼,好丢脸的屈服!只有武力才可以洗去这种耻辱。喂,提伯尔特。你给我过来一下。”
“你要我跟你干么?”
“我要收下你的性命!”
雏田说完,紧紧抓住剑柄。准备就那样拔出剑来——
“啊咧?”
没拔出来。使劲用力想要把剑从鞘出拔出,但银色的剑刃却没有出现,剑纹丝不动。就好象,剑鞘和刀身粘到了一起一般。
“啊咧?”
看着焦急地拔着剑柄的雏田,村上冷笑道。
“好,我愿意奉陪”
她嗖地一声拔出自己的剑,朝雏田砍过去。雏田呜哇地叫着,立马用还收在鞘里的剑身挡了下来。
“啊……”
我语塞了。下一句台词,本来预定是罗密欧的“茂丘西奥,收起你的剑!”但是,别说收起还是什么的,剑都还没拔出来啊。
村上抿嘴一笑。这家伙就是犯人啊。并不是什么‘好象剑鞘和刀身粘到了一起一般’,而是雏田的剑鞘跟剑身事实上真的被粘着剂粘到了一起拔不出来了。
雏田使劲咂了咂嘴。
“罗密欧,把剑借我!我的生锈了用不了”
雏田一边用剑鞘接下攻击,一边随便找了个拔不出剑的理由大声说道。
“诶诶诶,但是”
我优柔寡断地说着,把手放到了腰间的剑上。这里把剑交给茂丘西奥的话,作为罗密欧这个角色来说会怎样?假如在这里交出自己的剑,然后就不应该再对开始战斗的茂丘西奥说出“收起你的剑!”来吧,大概。但是要说现在的状况的话,对于罗密欧来说也是好友面临危机,这样的话把剑交出去也是应该的吧。不对不对但是,这之后要怎样才能阻止这两人呢?
我正在考虑时,雏田奔了过来。我被她猛力踢飞倒在了地板上。总觉得从刚才开始就尽遇到这种事啊。被恋人撞倒,被好友踢飞。
在我倒下的时候,雏田从我腰间拔走了剑。拔不出来的那把则朝舞台侧面丢了过去。为了不让剑掉到地板上发出很大声音,在舞台侧面的新堂全身扑过去总算接住了。对于平时有些笨手笨脚的新堂来说,能接住不掉下去算是相当的壮举了。
雏田浮起了有些坏坏的笑容,嗖地拔出了罗密欧的剑。抡圆胳膊砍了过去。村上十分惊险地总算接了下来。
太危险了。要是茂丘西奥打倒了提伯尔特,故事就要转到其他方向去了。
但是,雏田的砍杀完全没有手下留情。虽说姑且还是按照事先练习好的方法展开了对决,但雏田挥剑的方法要比练习时凶猛数倍。可能是被使了坏,实际上还是稍微有些发飙了吧。被雏田的气势所逼,村上也开始用异样的速度挥舞起剑。
观众全都屏息了。虽然的确非常厉害,但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一定会发生惨事。
“停手啊,提伯尔特,茂丘西奥!”
诶,要插到两人之间去吗。
虽然发出了喊声,但一瞬间又犹豫了。
跑到两人之间去的一瞬,不会被这两人的剑串起来吗?如果罗密欧死在了这种地方,故事倒是在这里就结束了就是了。
感到害怕只在一瞬间,马上我就啊啊不管了,冲上去准备分开那两人。
从罗密欧的手腕下,茂丘西奥被刺了——本应是这样。
乒、地发出非常清脆舒畅的声音,从我手腕下刺过来的剑被雏田的剑弹开了。
诶~!在我大吃一惊的时候,我被茂丘西奥撞飞掉,从剑与剑的战场被赶了出来。
“等、茂丘西奥!?”
“胆小鬼就闪到一边去吧!”
哈哈哈~、轻快地笑着,茂丘西奥活力十足地继续用剑拼杀着。
村上一边皱着眉头,一边接下雏田的剑,然后寻找着机会。在这之后的战斗场面由于完全没有练习过,属于完全即兴的动作了。能够将这让人捏一把汗的战斗持续下去,而双方都不让剑刺到自己的身体,纯粹归功于两人的运动神经跟反射神经。但是这种东西,不可能长时间持续下去。
赤手空拳的罗密欧陷入绝境,只得抱着膝盖抬头看着那两人。捏起拳头,手心开始感到滑滑的汗水。需要捏一把汗的只有观众就行了。别给我让共演者也捏把汗啊。
——没办法了。
我做好了觉悟站了起来。
就这样让她们的战斗持续下去的话,故事就不会朝前发展,最重要的是一个搞不好就会变成提伯尔特被打倒的状况。
我仔细观察两人的动作,找好时机,冲了上去。
“你们两人,都把剑收起来!”
虽然说了你们两人,但我只把雏田的双手倒剪了起来。村上的剑立马就刺到了雏田的侧腹。
痛、我反射性的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但实际上村上的剑却没有真的刺到雏田身上。而是停在了距离侧腹一点点距离的地方。从观众的角度看过来,就是茂丘西奥被贯穿了一样的位置。
“呜、咕……”
雏田呻吟了。
“被、被刺到了吗”
虽然将本该说出口的台词说了出来,但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雏田也立马皱起眉头。
“一看就知道了吧!”
的确是这样。本来就是故意反剪她的双手好让提伯尔特容易刺到,也就不用问什么被刺到了吗。
一放开手,雏田就按着腹部蹒跚了两步,倒了下去。我正准备上去救她,结果手被用尽力气挥开了。
“他妈的,你们这两家倒霉的人家!”
非常具有说服力,完全合理的叫喊。我把雏田的身体放平到地上,拿起了她手中握着的剑。
“茂丘西奥死了”
“是谁的错啊”
一下涌上了一种‘这里我不吐槽不行’的感觉。虽然没有可以回答的话,但也还是强迫着说了下去。
“…………茂丘西奥的阴魂就在我们头上,他在等着你去跟他作伴;我们两个人中间必须有一个人去陪陪他,要不然就是两人一起死!”
“你这该死的小子,你生前跟他做朋友,死后也去陪他吧!”
“对不起……,不知为什么停不下来”
“不。是我有错在先”
幕后,就在刚才死掉的两人正在相互道歉。
现在的舞台,变为了想到提伯尔特的死和罗密欧的流放而悲叹的朱丽叶的独角戏。
“已经过去的事情就没办法了。死去的部员们,在迎来正式上场的时候也变得活跃起来了吧,肯定”
我随便说了些缓和气氛的话。虽然这两人已经死了就无所谓了,但我还马上就要上场,没什么时间。而且这一点,西园寺也是一样的。下一个场面,是劳伦斯神父劝说悲伤的罗密欧逃去曼多亚的戏。
“虽然已经过去的事情就没有办法了,但问题是这之后。……西园寺的剧服,是谁藏起来了吧?”
这样一说,两人都露出严肃的表情闭上了嘴。
果然用那张布来代替剧服是相当勉强了。刚才的场面也是,回到幕后的时候已经这里那里都绽开来露出了皮肤,变成像被粗暴对待过的少女一般的模样了。非常难看(虽然女性客人很高兴),而且这之后的剧情悲剧色彩就浓厚起来了,要尽量避免劳伦斯神父在奇怪的地方分散客人的注意力。
在经过数秒钟的沉默后,村上一下子竖起食指朝上方指去。我跟雏田两人,一起朝被指的方向看去。
“啊”
为了遮住踏脚台后部而挂起来的白布,看起来有一个地方变厚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里挂了些多余的布。那就是使用了大量白布的,劳伦斯神父的剧服。
“对不起,吊杆升起来的时候,一时冲动就”
村上用看不出是否在反省的表情说道。
“因为跟那块布同样是白色,所以想着应该不会暴露……”
不是这个问题吧。
“就算要藏,也稍微注意下轻重啊!啊啊真是的,现在又不能把吊杆降下来。……只能放弃了。……这样的话,在出场前把别针整理好,尽量弄到能入眼的程度……”
“等一下”
盖住了心神不安想着办法嘟囔着的我的声音,雏田说道。然后径直走到踏脚台后边,爬上楼梯走了上去,一边轻轻拉着布看向上方。
“雏田?”
“我去拿回来”
“哈?”
“雏田,你不会是想爬上去吧?”
村上终于发出了焦急的声音。
“没关系。这个吊杆最大负重有两百公斤左右。布加上我的体重完全没问题。比起这个,你们把布按住尽量不要让它摇晃”
“等等啊,就算吊杆没关系也不代表这个布绝对能够承受住人的重量啊!再说连保险绳也没有怎么可以爬去那么高的地方!……喂,听我说啊!”
雏田已经脱掉了鞋子,把布像绳子一样抓住开始往上爬。村上慌忙按住布的下边,防止布大幅摇晃。
“你们在干嘛啊”
从舞台对面通过踏脚台背后跑过来的西园寺,惊慌失措地看着爬到布上面去的雏田。
“你这个,大白痴。掉下来我可不管啊”
村上苦着脸说道。“啊啊真是的!”我在心中叫喊着,也还是跟西园寺一起跑上踏脚台,和村上一起按着布。雏田果然就是个家中淘气的老幺角色,能把全家都搞到头大。
雏田在脑后扎成一束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摆。能看到她后颈上发出的汗水的光芒。之所以会觉得她这像猴子一样爬上布去的背影如此美丽,估计就是所谓的麻子也看成酒窝吧(蓝:麻子也看成酒窝,日本谚语,意思接近于‘情人眼里出西施’)。……不,麻子不用说,她是个连酒窝都没有的女人。这个世界到底还是不公平的,这家伙不管干什么看起来都很漂亮,实在是个狡猾的女人。
“如月,差不多朱丽叶的叹息场面就快结束了”
西园寺不安地仰头看着雏田说道。我感到心脏好像要烧起来一样的焦躁感,点了点头。
“罗密欧被放逐了!这一句话里面包含着无穷无际、无极无限的死亡,没有字句能够形容出这里面蕴蓄着的悲伤。——啊啊,我要去睡上我的新床,我将不是与罗密欧,而是跟死神同床共枕”
从舞台传来了新堂悲痛的声音。声音中包含的紧迫感,让人不知不觉屏住呼吸。
“非常入戏呢”
西园寺说道。他皱着眉头,非常担心一般的眼神。
“就好象合宿时的演技一样”
新的不安涌上心头,心思飘到了布对面那正在进行着的朱丽叶的悲叹场面。
“没关系吧,那家伙”
感觉好像舞会场面里真的被吻到的感觉又要浮现上来,我慌忙打消了这个想法。现在还没到那种时候。……但是那个,大概雏田也看到了吧……。
“如月、西园寺。该你们上了”
村上一脸僵硬地说道。我咬了咬嘴唇。的确,如果不马上准备的话就来不及了。
“抱歉,村上,之后就交给你了”
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西园寺的肩膀。没办法了。下一个场面,也只能让西园寺用布卷起来对付过去了。
至少,别针比刚才更确实地整理一下也好。
但是,西园寺却相反——好死不死把包在身上的布扯碎一般剥了下来。别针啪嗒啪嗒地飞开了。
这副样子正是,好像那种找到女孩子,然后想要把自己的秘藏之物暴露出来,而用力敞开大衣前面,然后直接110的人一样。
在西园寺面前的村上成为了被害者,被惊到朝后倒去,然后就在地上接连使出脚踢,踢中了西园寺的胫骨。西园寺一下姿势崩溃,浮起泪光紧紧抱住被踢到的痛处。
……由于正在剧中,所以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在无声之中进行的,如果是平常,不管是突然看到裸体的村上,还是突然被踢到胫骨的西园寺,都想要大声叫出来吧。
西园寺一边抱着自己的小腿,一边用颤抖的手指朝上指去。
一抬头,我大吃了一惊。刚刚还在布的中间部分的雏田,用超强的气势朝上爬去,现在手已经抓住了吊杆。
“好快!”
仿佛突然之间觉醒了什么什么之血一样迅速到达吊杆的雏田,好像拔草一样把劳伦斯的剧服朝下丢来。呼~的白布翻飞,落到了痛苦地抱着小腿的西园寺身上。
然后雏田就那样,好像精疲力尽一样仅仅抱住吊杆,骑到了上边。
对的,不用勉强下来了。闭幕之后马上就把吊杆降下来。
雏田朝下看了看我。
去吧。好像在这样说一般,雏田动了动纤细的手指。
加油。
虽然声音没有传达到,但我却有种听到这样说的感觉。
我抬起拳头,作出回应。然后跑下踏脚台。现在,正好是朱丽叶的场面结束的时候。不能让舞台就这样空空如也。
踏脚台上,村上强硬地让痛苦呻吟着的西园寺站起来,给他穿上了神父的剧服。(蓝:西园寺啊西园寺,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你的未来……)
我用摔倒一样的姿势出了舞台。好在登场时间只延误了一点点。然后就将就这个姿势真的摔到舞台上,就像刚才朱丽叶的后续一样叹息着。
在西园寺出来之前,我就一直这样哭到底。
但,没有等太久时间,整齐穿着剧服的西园寺就出来了。大概是看到好好穿着衣服的神父了吧,观众席发出了“喔喔”的小小的感叹声。
西园寺用生硬的语气说道。
“你要悲叹到什么时候。从亲王口中说出的是宽大的宣判。他并不判你死罪,只宣布把你放逐。”
“放逐!慈悲一点,还是说‘死’吧!不要说‘放逐’,因为放逐比死还要可怕。”
西园寺好像在忍耐着胫骨的疼痛一般,皱起眉头一副严峻的表情。一定,现在还痛得想要蹲下去吧。但是这样,对于演出一个面对哭泣的年轻人感到棘手而不高兴的神父的表情来说,实在是恰到好处。
清脆的鸟叫声传了出来。
好像黑暗渐渐融化了一般,慢慢地打出了黄色的照明。
我从舞台走向踏脚台的楼梯,走上了几阶。像要阻止我一样,新堂的手抓住了我的手。
“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新堂用快要哭出来一般的表情说道。
现在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初夜之后的早上。酝酿出混杂着缠绵与悲伤的气氛。
“天亮还有一会儿呢。那刺进你惊恐的耳膜中的,不是云雀,是夜莺的声音”
暧昧一点!要更缠绵一点!
来看我们练习的友前辈,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怨念,在演这个场面的时候完全不顾什么礼仪,这样怒吼道。据她说,“这里是两人初次结合之后,又是最后一次对话的场面,所以要表现得更加悲伤与缠绵!”……大概是对色情场面的演技有着相当的执着,友前辈还对我们做出了极有热情的演技指导。叫着“男人跟女人啊只要做过一次之后就会有所改变的!”“这里要更加胶着浓厚一些!”之类的话,当时我一边对这些指示感到坐立难安,一边对雏田他们周围酝酿出的纯黑空气感到恐怖,全身都浮起了奇怪的汗水。
但是这一切,到今天就结束了。
“再会,再会!再给我一个吻”
胶着、浓厚一些。
我搂过新堂的腰,犹如覆盖上去一般作出了至今为止最有粘着性的强烈拥吻。
新堂双手摸着我的脸颊,从观众席上看不见两人的嘴唇,这样一来就好象外国电影一般的——那种仿佛要将对方吞食下去一般的亲吻。
当然,实际上嘴唇是没有碰触到一起的。
但是,这表演的是深吻。在新堂手的内侧,两人呼出的温热气息聚集在一起,怎么说,好像有一种,甚至比嘴唇实际接触到一起要更加淫靡的感觉。
到最后总算没有搞到面红耳赤的结束了,我轻轻抱了抱新堂,然后走上了踏脚台的楼梯。中途新堂再一次握住了我的手,两人依依惜别,最后罗密欧消失在了布幕之后。
一走出布的背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被吊起来的布被拉了几下。抬头一看,骑在吊杆上的雏田一副想要说什么的表情。
是不是对刚才的演技感到生气了啊,我心里一惊。
但是,雏田的脸不像样子的扭曲着,完全看不到以前我跟新堂练习爱情场面时她散发出来的黑色气场。不如说,就好象是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孩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脸向父母坦白时一样……。
恩?坏事?
突然我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盯着吊杆上雏田的脸。难道说这家伙也,做了什么事吗?
“怎、怎么了”
虽然这样说,但却不能发出能够传到雏田那里的声音。这一点雏田也是一样的,她就保持那个不像样子的表情,用唇语拼命想要传达什么。
嘴巴张大两次,第三次稍微小一些。是什么三个字的词语。
“鹿雕像?”
——但是,完全搞不明白。
雏田大概放弃了用唇语表达,这次挥着手摆动身体做着什么信号。她用指尖描绘着什么形状(是个竖着的细长单纯的形状),接着又做出喝下什么东西的动作之后突然使劲苦着脸。用手盖住嘴唇,眉头皱起做出好像在忍耐什么一样的表情。
“难吃?难闻?”
我依然搞不懂。雏田这次,又转向旁边大张着嘴,好像要表达从口中发射出什么东西一样,一只手在嘴巴前边一下朝外侧扩展开去。——这个是在怒吼的手势吧。
雏田一直持续着这个动作。一直仰头看着上边脖子开始痛起来了。
“啊,很辣?”
大概是喝了什么很辣的东西在喷火的样子吧。我这样猜测然后说出口,但这边的声音也传不到在吊杆上的雏田耳朵里。互相想要传达什么东西,或是想要传达的东西是不是确实传达到了,都完全搞不明白,只是白白送走让人焦急的时间。舞台那边,大致是发展到了朱丽叶被父母强迫结婚,然后跑去和劳伦斯神父商量,拿到假死药水的地方了。
雏田好像有些着急了一样探出身来。然后身体突然开始摇晃,我吓了一大跳伸出双手。雏田一下重新紧紧抓住吊杆,总算又保持了平衡。
真是对心脏不好。刚才这一瞬间,心跳一下提速到胸口发痛的程度了。虽然不明白到底想要说什么,但也别给我在那种地方发飙啊。
雏田好像放弃了具体地传达什么东西,而是手指直直地指着某个地方。是舞台左边。
虽然还是搞不懂,但我也朝着雏田指示的方向走了过去。确认了好几次雏田所指的方向,仔细寻找指的什么东西。
“雏田的东西、吗?”
看到了好像是雏田的一个布制手提包放在那里。把它拿起来,朝着雏田举起来。雏田使劲点着头。
“打开看里边也没关系吗”
由于雏田的表情好像在催促什么一样,虽然我有些犹豫,也还是把包里的东西一个一个拿了出来。剧本、毛巾、装水的瓶子,然后,辣椒酱。
“辣椒酱?”
把装在细长瓶子里的辣椒酱拿起来,抬头看着高处的雏田。雏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指了指舞台。
现在的舞台上,是新堂正拿着假死药水,下定决心的时候。假死药水的小瓶子是深蓝色,里边的东西是什么颜色,从外边完全看不见。
——真的假的啊。
我拼命地在舞台侧面朝着舞台上的新堂,使劲挥舞着双手。一边在心中祈祷着注意到啊注意到啊,连脚也抬起来了。
“你干嘛一个人在跳舞”
村上朝我投来了看到可疑人物的眼神。
“纸和笔!”
我一边在侧面朝舞台继续着奇妙的舞蹈一边说道。就算新堂注意到这边,也没有可以传达的手段。
在村上拿来的B4大小的传单背面用签字笔潦草地写着“别喝药”。
“来吧村上,一起来让新堂注意到吧!村上也有许多良心不安的事情吧。现在正是补偿的时候啊!”
我打开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稍微大一点,使劲把背挺直,为了吸引新堂注意还抬起了一只脚。村上虽然一脸讶异,但估计被良心不安这一点所逼,跟平常一样一脸的不高兴,然后跟我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天鹅的POSE。(蓝:如月,你这家伙自己犯傻不算,还要把酷酷的村上也拖进来……)
明明新堂一丁点也不朝这边看,但舞台对面的西园寺,却是满脸的怀疑凝视着这边。你这家伙不用看啦。
“……那个,如月。到底是什么事啊”
背后,前辈们对于我们的行为也在疑惑着,到底在搞嘛啊。但是,不想把骚乱扩大。我用只有村上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新堂拿着的假死药水里边装的是辣椒酱”
“谁”
“雏田”
村上“啊~”地长叹一声。
“所以,才是‘别喝药’啊。但是,理由也必须传达过去吧。单单只是被喊到别喝的话,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关键新堂也不是那种善于临机应变的类型”
“呜,是呢”
我放弃了POSE,在纸上加上更多的内容。《别喝药。里边装着辣椒酱。只假装喝掉》
“啊,看过来了”
“诶?”
慌忙把纸举起来,但新堂看向这边的视线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间,马上就移开了。完全没有闲暇去看清楚内容。
“白痴!就是因为村上说了多余的话才让她看漏了啊!明明是个好机会!”
“我只是提出了我觉得必要的建议嘛!你不也认同了!”
“可恶。再看过来一次啊!”
一边挥舞着纸一边持续着奇妙的舞蹈,但新堂还是不看这边继续表演着,终于到了打开瓶盖的时候了。
“新堂,等等。好好闻闻气味啊!那里边装的可是辣椒酱啊!”
小声地拼命诉说着。不能大声说话实在让人着急。只能使劲挥着写了信息的纸。
“新堂!”
“罗密欧,我来了!我为你干了这一杯!”
新堂悲痛地干杯,把药瓶高高举起。然后,一口气吞了下去。接着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我拿着的纸上。新堂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但是,瓶里装的东西已经喝干净了,干什么都已经晚了。
“啊啊啊啊……”
我把脸捂了起来。村上也好像咬到苦虫一样愁眉苦脸——不如说,就好象字面意思一样好像吃到辣椒酱一样的表情。
本以为她会喷出来。但是,虽说是喝了之后,可能也还是看到了信息理解了事态,新堂忍了下去。
呜、地呻吟,小瓶子从手中掉下去,表情痛苦地扭曲。双手按住口鼻,拼命忍耐着不咳出来或者吐出来。
作为喝下毒药的表演来说,算是相当的真实。事实上本人也的确被逼到了这一步。
观众们也屏住呼吸看着新堂痛苦的样子。脸色泛红捂着嘴唇痛苦的新堂十分真实,但要说是为了恋爱而拼上性命的女主角的表演来说,怎么说呢——还是不怎么美丽。假死的药水,原来有这么苦的吗。
新堂就那样膝盖一软,然后跪倒下去。脸朝下,身体一动不动死命忍耐着。然后悲伤的音乐响起,舞台暗转。
我立马冲上去解救新堂。扶着她回到舞台侧面,然后托付给了村上。村上立即给新堂喝了水,新堂要咳出来的时候就用毛巾盖上她的脸,进行着这种到底是在照顾还是在欺负很微妙地分不清的处理。
之后就交给村上了,我很快走出舞台,打开信纸。照明打了过来,演出一个通过信件得知朱丽叶已死的罗密欧。悲叹,绝望,为了跟朱丽叶共同长眠而踏上旅途。这时,为了将计划告知罗密欧而前来的劳伦斯到达了,知道了自己跟罗密欧错过了。
就快了。我在心中低吟着。
马上戏剧就结束了。之后在墓地,罗密欧与朱丽叶完成擦肩而过的死亡就一切结束了。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死去之人的感情会如何暴走,要让谁做出什么事情,我也绝对会努力撑到平安无事地落幕。
别小看活着的人类。
床上,朱丽叶死在了那里。双脚合拢,身体笔直,双手轻轻覆盖在胸前。
罗密欧朝着那一动不动的身体,伸出了颤抖的手。
“啊!亲爱的朱丽叶,你为什么仍然这样美丽?难道那虚无的死神,也是个多情种子,所以把你藏匿在这幽暗的洞府里做他的情人吗?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我要永远陪伴着你,再不离开这漫漫长夜的幽宫;——眼睛,瞧你的最后一眼吧!手臂,作你最后一次的拥抱吧!嘴唇啊!用一个夫妇合法的吻,跟网罗一切的死神订立一个永久的契约吧!”
最终场。在墓地罗密欧与朱丽叶擦肩而过的死亡场面。
我说完台词后,覆盖上了新堂的脸。
这真的是最后的吻戏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啊,我心中感慨万千。一想到被害羞与杀气烦恼着的吻戏,这也是最后一次了,还是稍微有一丁点恋恋不舍的感觉。当然,这种事就算我嘴巴裂开也是不会说出来的。
在身体离开的时候,好像看到新堂的嘴唇稍稍颤动了一下,我皱了皱眉头。
虽然觉得大概是紧张的缘故,但看到她有些僵硬的眼睛,觉得她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没关系吧。在罗密欧死后,真的能好好演到最后吗)
虽然我开始担心起来,但在这里考虑也没什么用。加油呀、我像这样说一般轻轻抚摸了一下新堂的肩膀。
打开装有毒药的小瓶子。忽然,鼻子闻到了一股游泳池的气味。
下边这些是我之后才听说的内容了。
——说是这个时候的雏田,在吊杆上面俯视着新堂的脸。看到新堂的脸色变得铁青,雏田的某种动物般的直觉发挥了出来。
实际上,这个场面的照明是暗蓝色的,在这种照明下明明不可能看到真正的脸色,但就算这样,闭着眼睛的新堂的脸,也在一瞬间让雏田决定从吊杆上下来。手脚夹住布,用几乎要因为摩擦的热量把剧服磨破一样的气势,雏田一口气滑到了踏脚台上,跑了下去。在新堂的脸上,感到了跟刚才的自己一样——却还要更加严重的某种东西,然后把放在舞台侧面,新堂的包翻倒过来。
然后,找到了那个瓶子。
——据说那个时候的村上跟西园寺的心境,几乎已经是所有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般,完全安心了。只是在心中的某个角落里,还有着他人的恋爱感情,用怨恨的心情默默看着舞台上的我跟新堂做着亲吻的表演,然后怨念着我为了她而死。
下一瞬间,仿佛要把站着的西园寺和村上推开一样,雏田从他们的背后撞了出来。
“来吧,冷酷的死神!为了我的爱人,我干了这一杯!”
“不行!”
舞台上,传来了雏田那听起来像是走投无路,又有些悲痛的喊声。砰、地发出踩踏地板的声音,雏田飞奔到了舞台上。
与此同时,准备举起毒药的那只手也被抓住了。被新堂。本应是在罗密欧气绝之后才醒来的朱丽叶,现在就睁开了眼睛,用颤抖的手抓住了罗密欧的手腕阻止我把毒药喝下去。
我仿佛听到了慎重再慎重,虽然偶而有些很大的摇晃,也还是总算保持着平衡顾前顾后堆积起来的叠叠乐,哗啦哗啦地倒下去的声音。
(为什么)
我愕然地看着抓住自己手的新堂,和奔到舞台上来的雏田。
刺鼻的气味,飘了出来。是最近才闻到过的味道。
我这才终于想到了小瓶子里边装的东西。
游泳池的气味。虽然小时候一直以为这个就是水的味道,但其实这是氯的气味。最近也闻到过这个气味。是新堂,在漂白班上咖啡屋里要用的水壶的时候。那个瓶子上的说明书里写着,请勿使用原液,请勿接触皮肤,之类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喝下去会怎样,但这已经不是恶作剧的等级这一点,倒是非常清楚。
“你……”
新堂好像就快要哭出来一样。
舞台的时间停止了。就好象是真的在表演时间停止的场面一样。
本来应该是已经死掉了的茂丘西奥跑了出来,本来应该是假死状态的朱丽叶醒了过来,罗密欧没死成。
已经,无法收拾故事的发展了。
雏田也好新堂也好,都一动不动僵在了那里。
——到此为止了吗。
本来还在想不要输给死人的心,好好让舞台成功呢。
就在这时,一股寒冷的空气飘了过来。仿佛要吸附到皮肤上一般的寒冷。
把视线转过去,看到了轻飘飘地飘荡着的好像白烟一样的东西。反射着暗蓝色的地面照明,酿造出梦幻的氛围。
发生什么事了,我寻找着冷气的源头。看到了在雏田的背后,舞台的侧面村上跟西园寺在箱子前面拼命用团扇在扇着风。在他们面前的,是初宫夫人送来的,装有大量冰激凌的泡沫箱子。
是干冰。村上和西园寺,在装着干冰的箱子里倒进了水,然后拼命将那白色的冷气送了过来。
是想要让我们装成幽灵吗。
要说起干冰或者烟雾的效果,首先想到的就是不在人世间的人物出场。村上跟西园寺,大概是想说把雏田装成是幽灵吧。
我看了看雏田的脸。
能成吗?
忽然,雏田表情变化了。从原本雏田香奈实的表情,变为了茂丘西奥的表情。
“很美丽吧,为了爱而准备结束生命的罗密欧”
玩世不恭的语气。但是那声音里没有了在世时的霸气,在某处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茂丘西奥、吗……”
我被雏田的演技所吸引。我是单单要作为演员做出表演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脑中一片空白,即兴演出什么的明明完全不能想象,但不知为何嘴巴却自然地作出了动作。
雏田好像切到了狂暴状态,笑容里却好像带着什么阴影。
“为了追随死去的恋人而自己服毒吗。把朋友变成了蛆虫的饵食,实在是非常了不起的身份哪”
雏田哼、地冷笑道。
“……所以……我非常抱歉……马上,我就会追随你而……”
一半是演技,另一半则是语塞,语无伦次地说着。茂丘西奥的手一下举了起来,谴责一般指着罗密欧。
茂丘西奥的脸上,笑容已经完全褪去。
“在我看来,能为了恋爱而舍命的你的确稍稍有些让人羡慕,但是,真的准备丢掉性命的话那就另说了。明明好容易有了如此刻骨铭心的爱,却打算将其作为夺走性命的理由,我只想说,别他喵的给我开玩笑啊!”
大概,有一半,是雏田在真正的生气吧。对着那个操纵新堂的,死掉了的朱丽叶。
对着这个雏田所不明白的,明明拥有强烈到能够唆使他人的感情,但却只能将这强烈的感情像这样使用的她。
新堂抓着我手腕的手颤了一下。
忽然,茂丘西奥好像扫去了附在身上的怒气一般轻轻地笑了。然后就像刚刚的那一声大喝不曾发生过一样,做了个滑稽的动作。
“恋爱就是一辈子的误会。虽然根据当时的气氛想要拼上性命倒也不错,但还没到要死的程度”
好像朗朗歌声一般说完,茂丘西奥像小丑一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啪!暗蓝色地面照明熄灭了。照明变为了只照着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聚光灯。趁着这黑暗,雏田悄悄地消失了。看来是负责照明的前辈做出了合适的判断。
同时,手中的小瓶子滑落下去。发出重重的咚、地一声,瓶子翻倒在地板上里边的东西撒了出来。飘起了强烈的氯气味。
真的,准备杀掉我啊。
我把视线落到别在腰间的小刀上。是新堂带来的,非常有质感的裁纸刀。虽然看起来是没有太大强度的纤细刀刃,但如果有那个心的话,杀死人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舞台上强行殉情。
想到这一点,我苦笑了。虽说要是考虑到差点真的喝下了有毒物质,这就绝对不是笑得出来的事情,但我却不得不笑。
好像电视剧一般的,没有比这更傻的计划了。憧憬着罗密欧与朱丽叶,憧憬着为爱而死的美丽,但在旁人看来,这却是不像样子甚至让人不知道如何去感到悲伤的计划。
新堂扭曲着表情颤抖着。我就像要为她注入力量一般,在她颤抖的手上将自己的手重叠了上去。
——放心吧,新堂蓝子。你是绝对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前天不是说了吗。不管想了什么,不管做了什么,都不是新堂的错。新堂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这一点大家都知道。要是新堂自己搞不明白这一点的话,总而言之就当成是别人的错就行了。回忆起用自行车一同回去时的决心吧。‘用只顾自己方便的想法,只需要努力让公演成功就好’,新堂这样说过吧。
——新堂你,阻止了我喝下毒药。你已经好好的战胜了她。
“朱丽叶,为什么……”
做出惊愕的表情,我抱起了新堂的身体。
继续表演下去!我用眼神向新堂说道。
不管怎样都不能让戏结束。不管是怎样的乱七八糟,就算再怎么扭曲故事,在落幕之前就要继续演下去。因为这是我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泪水从新堂眼中滑落。虽然那恐怕是新堂真正的泪水,但新堂把那当成了朱丽叶的泪水。
“啊啊,罗密欧。你为我而来了吗”
朱丽叶的双手伸向了罗密欧的面孔。她脸颊上流落的泪水在灯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闪闪光芒。
“为什么,朱丽叶。是茂丘西奥将你的魂魄归还于我了吗……?”
朱丽叶流着泪水感到疑惑。她的手,仿佛在确认罗密欧是否真的活着站在这里一般抚摸着他的脸。也许是新堂自身真的想确认这一点吧。
“你什么也没有听说吗……?”
就在朱丽叶这句话即将说完的时点上,西园寺打开踏脚台的布出现在了上边。用非常焦急的样子跑了下来。
“啊啊太好了!赶上了吗”
“神父,这究竟是”
“详细内容之后再说。罗密欧回到维洛那这件事已经被人知道了,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
“怎么会!”
朱丽叶用手捂着嘴唇。但是劳伦斯神父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不要悲叹。你们刚才已经捡到了非常大的幸运。——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让你们两人逃到曼多亚了。这样一来,就只能向两家坦白你们已经结婚,还有秘密计划的这一切了。就算暂时逃走最后也还是这样的命运。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害怕了吧。因为无论如何,现在你们两人,正活着站在这里”
对于劳伦斯的话,罗密欧用对朱丽叶的紧紧拥抱来代替了回答。劳伦斯把手放到两人肩上。
“如果做好了斗争的准备,那就站起来吧”
是啊,只要是两人去斗争的恋爱就好。不是舍弃性命,而是能够拼上性命的恋爱就好。可能,在自己的人生中,大概不会出现这种为了恋爱而拼上性命的状况吧,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要憧憬就好。
抱着朱丽叶的身体让她站了起来。两人向前迈出脚步。
音乐响亮地流淌出来。由于本来是预订为正确的结局而播放的曲子,所以有着强烈的悲壮感,但对于从今以后即将面对困难生活下去的恋人们来说,这倒也没什么不合适。
照明淡出。同时,幕降了下来。
流淌出的悲伤音乐和幕降下来的细小声音,在紧张得仿佛感到刺痛的沉默空间中回响着。
在让人感到非常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后,响起了拍手声。仿佛大颗的雨粒敲击着地面一般,魄力十足的拍手声蜂拥而至,倾注而来。
腰一下感到脱力,我当场坐了下去。
从全身毛孔,好像要将至今为止充满身体的紧张和不安变为炽热的气体排放出去一样放松。然后这些离开皮肤的同时,背后又有种好像有些发冷一般的奇妙感觉。
“结束……了吗”
“结束了啊!”
雏田好像要从我身后擒抱一样飞奔了过来。背上有什么非常柔软的东西紧贴着,一边前后猛烈摇晃一边被不断使劲摸头。
“……啥啊,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最重要的结局跑到哪儿去啦。这不是乱七八糟嘛”
西园寺瞟了一眼我的脸,耸了耸肩。
“虽然这么说,但你的脸在笑喔”
“废话!”
表情现在正极度松缓这一点,我自己也感受的到。
演到了最后。虽然乱七八糟,虽然到最后彻底变成了即兴剧,但就算这样也还是到达了落幕这一刻。
——好好地,战胜了。
村上一下缓和了表情,虽然有些虚无,但也还是浮起了非常难得的高兴的笑脸。
舞台上,帮我们出演临时演员的前辈们也走了出来。
“好了,还要再开一次幕哦。好好站直了”
被从来都不站直的依子前辈这样一说,我慌忙站起来。
照明打上,幕再次打开。
一边沐浴在涌来的拍手声中,演员们站成一排,恭敬地行礼。
虽然应该也有对这错过了没死成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感到不满足的人,但大概是被这拼命的表演——就如字面一样也有真正拼上性命的地方,被这真实地哭泣着愤怒着焦躁着的表演所吸引,他们的拍手久久没有停息,气势十足。
沐浴在温热的照明光下,接受着观众的拍手,心中感到了一种跟剧中所感受到的完全不同,有些类似于漂浮感的高涨心情。在表演中缠绕着身体的紧张沉重感消失,心情变得仿佛要朝高处飞走一般。
我漠然地想道,啊啊大概这个,就是所谓的站立于舞台的快感吗。
或者。
这种仿佛身体要漂浮起来一样的感觉,是因为死去部员们的感情消失了呢。
覆盖在身体,心灵上的他人感情的离开,能让人体会到这种好像自己要飞向某处一般,轻飘飘的心情吗。
其他的四个人是怎样的感觉呢,我偷偷看向身旁的雏田。
她则是一脸不可能有比这更加灿烂的笑容面对着观众席。这没有一点乌云的笑容中,好像有一种卸下了什么重物的解放感满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