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手握剑,闭上眼睛屏除心中的杂念。
时节来到『火之月』,是夏天的季节。
一阵徐风从青空下符纹师公会的中庭吹拂而过。
四下静悄悄的,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随风摇动的草坪隐隐约约地沙沙作响。
但——那家伙一定就在那里。
就像只狩猎中的螳螂,隐身匿迹地悄悄贴近猎物。
我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就像不肯错放任何不显眼的振动一样,布下感觉神经的网路。有那么一瞬间,拂过脸颊的空气流动……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我睁大双眼,大幅度地往侧面扭身,将手上的剑高举。
那是一把从握柄到刀锋刻满了繁密豪华装饰的剑。
由流水的图案和冰之结晶结合描绘而成的符纹装饰。
——这就是水之符纹剑。
我握紧符纹剑的握柄,在脑海中制造异世界(Seed)。
「水之公主啊,冰结之理呀,在我的面前化为力量现形吧!」
冰之结晶的影像在脑海浮现。
所谓的Seed,就是一种把想像力转化成能量的力量。
至于符纹,则是使那个能量具体化的媒介。
无数的水滴覆盖在符纹剑的刀锋上进而凝固,化成水晶般的冰之剑。长长的冰刃在阳光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同时散发出血液也会为之瞬间冻结的寒气。
「纳命来吧!萨伊克斯!」
掩声息气靠近到正后方的萨伊克斯出其不意地被我揪出,连忙蹬地一跳。
他纤瘦的身躯高高跃起。接着,单脚踩在我刺出的符纹剑上,蹬着剑尖往上又是一跃。
休想逃走。我收回手腕,猛力将剑刺向头顶上的萨伊克斯。
剑尖掠过了萨伊克斯的鞋底。他的右脚尖顿时蒙上一层薄冰。
可是,就在下个瞬间……萨伊克斯敏捷地以结冻的鞋子踩在笔直向上刺出的剑尖。
他施加全身的体重用力踩踏。我的手臂就像被压制住了一样无法挪动。
「这个立足点挺舒服的嘛,雷恩。」
「哼!既然那么舒服那我就让你变成冰棒!」
我输送更多的Seed加强符纹剑的威力。
剑尖处响起结冻的声音,萨伊克斯的右脚和剑慢慢被冰在一起了。
「这样我看你怎么逃。看我拖你去和地板接吻!」
然而就在下个瞬间……萨伊克斯一脸悠哉地用另一只脚踹了踹剑尖。
啪叽一声,冰发出刺耳的声响碎裂了。萨伊克斯再度跳到了半空中。
失去了原本压制着我的力量,剑尖顿时变轻,我一时失去重心,脚步也跟着打滑。
身后响起萨伊克斯迅速着地的声音。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右肩被牢牢架住了。
混蛋,手臂动弹不得了……明明是个瘦皮猴,他的力量怎么会大成这样啊……
我的脊椎冷不防被锐利武器的刀尖抵住了。
「看来胜负已分啰。」
尽管才刚施展了一连串剧烈的动作,萨伊克斯的呼吸却没有丝毫的紊乱,声音显得镇定。
「我、我认输了……」
被他架住的肩膀获得了解放。我先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几步,接着才转身面对萨伊克斯。
「可恶……我这次差点就赢了耶……」
萨伊克斯一边把左手的短剑收回剑鞘,一边向我投以轻笑。
他不但连口大气都没喘,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脸上不见一丝汗水的痕迹,长发在微风
的吹拂下飘扬。
萨伊克斯席恩果然实力高超,不愧是独立佣兵团『达那的末裔』旗下一员的战士。
「雷恩你的实力也变强不少喔,居然可以感应到我的气息。可是关键一击的应对还是太粗糙,行动也太过鲁莽了。你必须抓住对手攻击动作里的破绽再展开行动,否则就会像刚才一样扑了个空。」
「唉,还以为我成功逮到你了。」
「用不着那么沮丧啦。假以时日,雷恩你也能进步到足以陪我打发时间的程度。」
「啧,你这家伙还是一样狗眼看人低耶——我会加强训练让自己更强的。」
「雷恩!你要不要过来这里吃饭啊?」
我回头朝着声音的来源一看,玛尔榭正在中庭的树荫下准备便当,一边朝这里挥手招呼。
除了玛尔榭,还有鲁米沙,连不是公会学校学生的柚叶也不知怎么地跟着坐在旁边,大口享用着三明治。
玛尔榭·诺尔斯是我在公会符纹师学校的同学,同时也是担任学级委员长的资优生,跟我一样都立志当职业符纹师。
鲁米沙·罗葛莱特则小我们一届,是来自中央国家罗古卢帝国的少女。她本身没有产生Seed的能力,所以目标是成为研究符纹文化的学者。
「原来你们全看到了啊。重点是,为什么连柚叶也加入吃便当的行列了?」
「又有何妨呢。本宫也想尝尝玛尔榭亲手做的海鲜三明治啊。」
「当然没问题呀,柚叶的份我也有准备很多,尽量吃吧!不用客气。」
「哦哦,不胜感激!唔呣,这虾子的弹牙程度实在太完美了!」
别看柚叶这副德行,她可是生存在一千五百年前时代的『公主』之一。
公主一般被认为是创造了这个世界,地位与神匹敌的存在。
根据神话的记载,过去曾有『黑暗公主』、『光明公主』、『水之公主』、『火之公主』、『生命公主』、『语言公主』等六名公主姊妹存在。
在一场人世间所引发的激烈战役中,六名公主为了守护国家挺身而战,可惜最后却失控无法压抑自己的力量,企图将世界夷为平地。
就在那时,为了阻止公主们的力量,第七名公主诞生了。
那名公主正是柚叶。柚叶正是将死亡赋予其他六名暴走失控公主的『死亡公主』。
公主们死后,灵魂被封印在古代符纹师所制作的棺材,陷入了永眠。
只不过,这个世上存在有解除棺材封印之用的戒指。
当有人将戒指镶进棺材时,公主的灵魂便会依附在棺材上头重新复活。
而我就是在偶然间捡到其中一枚戒指,后来因缘际会地让被封印在棺材里的柚叶从沉睡中苏醒了。
「已经到午餐的时间了吗?那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吧。」
「萨伊克斯先生要不要一起用餐呢?吃吃看我的特制三明治如何?」
「那么我就收下一份好了。我可不能辜负淑女的一番好意。」
萨伊克斯从玛尔榭手中接过三明治后,一边张开薄唇优雅地吃着,一边朝公会正门走去。「喂,你要离开啰?」
「我好歹是职业的佣兵。跟雷恩不一样,我可是忙得很呢。」
「抱歉,我就是游手好闲啦。不过你到底是在忙什么事情啊?」
「我受托于阿布列总裁,目前正在调查公主棺材的情报。」
「公主棺材……吗?要不要我帮忙?」
「你有那个心意就够了——毕竟我可是一匹狼呢。」
萨伊克斯掉头转身,挥手离去。
这时,有三名公会学校的女学生朝他蜂拥而上。
她们团团围住萨伊克斯,递出一包东西。
「萨、萨伊克斯先生!我做了便当!不嫌弃的话请尝尝看吧!」
「我、我烤了饼干喔!」
……大概是每天都在这里带我练习的缘故,这家伙成了颇为知名的人物。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他受到女生欢迎啊?」
「不用担心。我有准备雷恩学长的份,你快吃吧。」
回头一看,鲁米沙递了个三明治给我。
「问题不是便当啦……总之先谢了。」
「后来你查到你哥的下落了吗?」
「不……连个线索也没有。」
洛依德·里恩巴多是我的兄长,同时也是一名天才符纹师。企图得到公主之力的他,引发了一场人心惶惶的爆炸事件,并唤醒了火之公主,策划一场几乎要把整座城市烧个精光的炎之巨人事件。
事件之后,洛依德和协助他的生命公主一同逃走了。
至于火之公主则被柚叶打倒,变回了棺材的模样,重新受到公会的保管。
我从上衣的内层口袋掏出萨伊克斯托付给我的火之戒指。
它能使变成棺材而陷入沉睡的火之公主觉醒。事件平息之后留下来的,就只有这枚戒指而已。
事件发生以来已经过了约三十天左右,洛依德还是音讯全无。
「他该不会又在打什么主意了吧?」
玛尔榭忧心忡忡地说道。
「大概吧。那家伙怎么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我猜,他现在八成在打其他公主棺材的主意吧。」
其余下落不明的棺材共有四具。分别是『黑暗公主』、『光明公主』、『水之公主』、『语言公主』。
「原来萨伊克斯目前也在追查事件吗……我看我也去跟阿不列总裁打听看看好了。」
我咬下一口三明治喃喃说道。
午饭后,我和柚叶造访了位在公会自治塔最顶层的阿不列总裁执务室。
自治城凯尔兹在神圣菲亚娜王国中,也算是符纹文化格外繁荣的一方。
符纹师公会不仅扮演符纹文化的中心,同时也挑起了市区议会与教会的功用。
而公会最高执导者坐镇的房间就是这里。
室内空间由明亮的木墙与家具环绕构成。眼前有来客用的沙发与玻璃桌,内部则安置了一张背对着大窗、资料堆积如山的总裁用办公桌。
「打扰了,阿不列总裁。」
「原来是雷恩啊。学业还顺利吗?切记,年轻人最重要的就是奋发向上的精神,万万不可懈怠喔!」
留了满脸白胡子和一头白发,顶着『仙人』异名的阿不列总裁以威严的语气说道。
「老头!本宫来也!」
一见到从我后头进来房里的柚叶,总裁便一改威严的态度跳到办公桌前,向柚叶深深地磕头。
「柚、柚叶公主殿下……竟劳驾您亲自跑来这种地方!您只需通报一声,老夫自当会前去拜访……!」
「总、总裁!拜托您快点抬起头来嘛!这女的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痛死啦!」
柚叶狠狠地踩了我一记脚。
「卑贱的子民还不快闭嘴!好了,老头,用不着多礼。快抬起头来吧。」
「是、是!惶恐。」
「话说回来,你们何时才要向国家的子民们郑重地宣布本宫乃为公主的事实呢?刚才本宫在公会散步的时候,还被人投以怀疑的眼光。这岂不是太失礼了吗?本宫希望的是召开更为盛大土豪华的派对来欢迎本宫的到来哪!」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柚叶是觉醒的公主这个事实。
除了我,知情的人尚有玛尔榭、鲁米沙、萨伊克斯、我的符纹师师父贺而斯,以及参与罪火之公主战役的在场人士。另外还有阿不列总裁等公会的部分大人物而已。
「公主殿下所言甚是,但要是让国民知晓柚叶公主殿下您的存在,唯恐会有扩国民对长锯流传至今的神话之信赖……因此,关于这个部分盼请您务必配合,别将立场公开——
「是因为本宫是死亡公主的关系吗?」
柚叶稍微压低声音说道。
过去暴走失控的公主们被赋予死亡之时,民众非但没把柚叶视为英雄,还当她是会为世界招来死亡的死神,无不对她感到恐惧、嫌忌。
也因为这个缘故,神话之中不见死亡公主的故事,导致众人遗忘了她的存在。
「我们知情的这些人,没人把你当作不祥的公主啊。慢慢来吧,我想大家一定都能了解你这个人的。」
「唔。真没办法哪——那件事先搁置不提,本宫不是早有交代,必须事先准备好点心以招待本宫吗?今天本宫想吃烤饼干,奶茶也一样不可少唷。」
「万、万分抱歉!老夫这就去准备……!」
柚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眉开眼笑地开始吃起女仆所送来的最高级奶油烤饼干。
该怎么说她这个人呢?虽然跟不祥两个字扯不上关系,但无疑是个超级妄自尊大的公主殿下没错吧。
「……雷恩,你要不要也喝个果汁润润喉呢?」
「啊,好的。谢谢总裁。」
阿不列总裁在跟烤饼干一起送来的玻璃杯里,分别倒入给他自己与我的果汁,然后亲手递给我。在炎热的夏天来杯清凉果汁再畅快不过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的阿不列总裁注视着我的脸。
「言归正传,今天来又有何要事呢?」
「不,也不到要事那么严重的程度啦……只是想请教总裁您有无掌握到事件后续的情报。好比说我哥的下落……」
「唔……很遗憾,关于洛依德的消息,至今仍一无所获。只是……」
总裁从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
「你还有印象吗?一个叫做巴悖尔加、罗古卢军的队长。」
总裁口中的那个人,就是我在达那纪念塔爆炸事件第一次碰头的罗古卢军大佐。他是一个留了模样很臭屁的翘胡子的男子。原本和洛依德狼狈为奸的他演出窝里反,结果他成了洛依德手中极炎之剑的刀下亡魂,变成炎之魔人死了。
「这本是他的作战日志。老夫将它扣押留作事件的调查之用。上头详细纪录了他们的一举一动。有了这本笔记,等同于掌握洛依德是『火之公主』事件主谋者的铁证。但,重要的情报还不只如此。」
总裁打开日志不停翻页……最后在接近书末的某一页停了下来。
我垂下视线浏览总裁交给我的日志。开头是一个距今约三十几天前的日期,后面的内容是这么写的:
『部下替水之公主的调查做好汇整了。据表示,水之公主的棺材就存在于雾之海域的鞑洛岛。怎么又是个麻烦的地点啊!水之戒指现在尚未查出下落。持有戒指的符纹师似乎早在十年前的一场海难中丧生了。这件事我姑且也跟洛依德·里恩巴多报告过了。那个兔崽子,态度还是一样傲慢得很!』
我从日志上头扬起视线注视着总裁的脸。
「这表示水之公主的棺材存在于雾之海域的岛上吗?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关于雾之海域的大海,其传说我略有耳闻。那是一片位在凯尔兹城的港口的西北方、全年笼罩在浓雾之中的谜之海域。
由于该海域波涛汹涌且流动复杂,难以掌控船只的航向,因此一旦误闯了浓雾中,据说一辈子都将在里面迷航。
因此,在讨海维生的人们眼中它似乎成了有进无出的恶魔海域,人人避之唯恐而不及。
「危险的不单只有大海而已哪。鞑洛岛的别名是海贼之岛。据说,专门锁定迷航于雾里的船只来进行攻击的海贼,其根据地就在那座岛上——另外,这里有件不曾公开发表过的内幕,其实水之公主的棺材是在千年前的远古时代被海贼从菲亚娜王国手中夺走的。棺材的行踪长年以来都是个谜团,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那座岛上……」
总裁起身眺望窗外。
这个公会坐落在城内的台地。窗户正对面的下方房子的屋顶栉比鳞次,上头是辽阔的蓝天,城的前方则有一整片风平浪静的青苍大海。
「那篇日志上,不是有记载戒指的主人遭逢海难而死吗?那个人指的就是符纹师渥尔巴特。他是打造了水之公主棺材的符纹师的子孙,并继承了水之戒指。根据公会的纪录,他的遗体是在十年前雾之海域的近海被渔船的渔网打捞到的。渥尔巴特死了之后,水之戒指就此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应该是发生事故的时候掉进海里了吧?」
「可疑的地方还不只这一处哪。水之戒指下落不明后没多久,海贼的行动变得相当猖獗。过去数百年间始终被封锁在雾里进行活动的海贼,突然开始屡次来到雾外袭击船只。虽然被害的程度大多仅止于货物被抢夺搜刮……但依然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不可思议的是,海贼们所驾驭的虽是旧式帆船,却依然有能力在环境恶劣的恶魔海域来去自如。」
阿不列总裁回过身,定睛凝视着我的脸。
「被抢夺、藏匿在岛上的水之公主棺材,以及遗失的水之戒指与愈来愈猖獗的海贼活动——你觉得这些迹象纯粹只是偶然的巧合吗?」
「难道说海贼利用了水之公主的力量?可是日志上说水之戒指目前仍不知去向……这意思表示,水之公主还没醒来对吧?」
「依老夫独断的臆测,海贼会不会不为人知地窝藏了那枚水之戒指呢?他们利用棺材和戒指产生反应的原理,从沉睡的公主棺材激发出力量,藉此在恶魔海域来去自如。如果老夫的假设没错,那么事态可就严重了。」
「我老哥也在觊觎水之公主……」
「唔。最令人担心的发展,莫过于洛依德和海贼联手,抑或强行夺走棺材和戒指而让公主醒来吧。得在事态演变到如此之前调查岛屿,做出适当的处置才行。」
我把手撑在总裁的办公桌上,向前挺出了身子。
「总裁——请派我前往雾之海域!」
「你说什么?」
「由我来设法比哥哥更早找出水之公主的棺材和戒指,将它们带回。」
「……和洛依德再战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喔。」
「坦白而言,我到现在还是没能接受这个事实。哥哥为什么会沦落成那个样子……我不希望他像上次一样变成滥用公主力量的破坏者了!」
「万万不可。姑且不论洛依德的问题,那里不仅是危险的雾之海域,同时也是身为海上暴民的海贼根据地哪!老夫是不会允许雷恩你前往那种危险之地的。」
「那您要坐视不管吗?」
「事情当然得设法处理。问题是……现在凯尔兹港口遭到了罗古卢海军的封锁。」
「封锁?」
菲亚娜王国目前的处境是实力强大的中央国家罗古卢的附属国。
罗古卢军的士兵不但在城内驻兵,还一副把这里当自家领地般的模样昂首阔步。
「由于前些日子巴悖尔加的部队被歼灭,罗古卢军格外加强了警戒。他们守在那里监视着航行的船,除了渔船等获颁许可的船只以外,其余皆被禁止出港——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夺回水之公主的棺材没错,问题是现在我们束手无策啊。」
语毕,阿不列总裁一如万事休矣般长叹了一口气。
午后,等公会学校的课业一结束,我和柚叶便跑到了凯尔兹港口.
即使阿不列总裁把事情说得那么绝望,但应该另有出港的方法才对。我打定主意后,试着挨家挨户地和准备出海打鱼的渔民们商请开船到雾之海域的事簠。
「去那种鬼地方只会被困在雾里,最后落得被海贼扒光全身上下所有的皮的下场啦!」
「你擅自出港小心被罗古卢军抓去关啊!」
「速度一流的符纹船也就罢了,驾驶帆船太花时间了帮不上忙。」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任谁也不愿开船到雾之海域。
「唉……是我想得太美了吗……」
我在埠头的角落坐下,懒洋洋地远望着出海打鱼的帆船喃喃说道。
波浪耀眼夺目地反射着午后的阳光。铁青色的罗古卢海军巡洋艇从烟囱喷出红烟,在渔船
四周绕行监视。
乍看之下感觉清闲的港口,实际上却夹杂了一股凝重的气氛。
「畜生,那群混蛋……嚣张个什么劲嘛……」
「犯不着那么猴急。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穷忙是不会有收获的喔。」
柚叶蹲在旁边用树枝逗弄在石子上横行的螃蟹说道。
「可是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不尝试找出办法来的话,那就真的束手无策啦!」
「听好了,雷恩。在成就一件事情之前,必须先理解别人的想法喔。渔民当然不愿意无缘无故地前往那么危险的海域啊。」
「你的意思是说,要设身处地地替别人着想吗……」
柚叶站起身,高举手上的小螃蟹。
「好,今晚不如就一边轻松享用螃蟹火锅,一边从长计议吧!是添加了最高级鱼子酱的火锅喔!喜悦吧,子民!」
「……抓那么小只的螃蟹能塞牙缝吗?况且那什么鱼子酱的根本就是黑心货吧。」
「你说什么!臭、臭小子,你这是在瞧不起本宫所买来的最高级鱼子酱吗?本宫啊、本宫可是看准那是无可挑剔的超值品才兴冲冲买下的耶……!」
柚叶立刻眼眶噙着泪水扑过来揪住我。
……看来她对于被黑心商品骗钱的事情耿耿于怀。
「雷恩!还有柚叶,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呀?」
听到声音回头一看,玛尔榭和鲁米沙正朝这里走了过来。
两手还提着装了好几只鱼的篮子。
「这小子……这小子他……讥笑本宫买的最高级鱼子酱是黑心货!玛尔榭你也帮忙臭骂他几句!」
「我哪有讥笑啊!我说的是事实吧!」
「这么说来,最近我有听说喔,市面上有黑心商品流通。所以我这阵子都到港口的
鱼市场购买海鲜。去那里买比较有保障吧,你们看。」
玛尔榭洋洋得意地把篮子向前拿出。
「搞什么啊。黑心商品有那么泛滥吗?」
「要小心拉契尔商社。」
鲁米沙嘟嚷道。
「拉契尔商社?那是啥啊。」
「听说他们是销售走私的违法商品来大赚一票的黑心业者,好像都是搭乘符纹船偷渡到凯尔兹港进行走私勾当的样子。」
「偷渡……吗?港口也是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乍见平和的港口,实际上有着数不清的犯罪行为正在暗地里发生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确干这种泯灭良心的事情呢……虽然我是没啥兴趣啦。
但是柚叶刚才也说了,]孝Hi别人的立场来考虑事情。
偷渡者的立场吗……
「……嗯?偷渡……?之所以会去偷渡,就是不希望航行被人发现对吧。」
鲁米沙露出理所当然般的表情点头赞同。
「换句话说,他们没有得到罗古卢军的许可就在港口进出啰。」
「应该是这样没错。」
「要是能搭进那艘船,搞不好……柚叶,冒牌鱼子酱你是在哪里买的?」
「哦哦,雷恩,你终于想去痛扁那群家伙一顿了吗?很好,本宫这就为你带路。这边,跟本宫走就对了!」
丢下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的玛尔榭和鲁米沙,我随着柚叶一溜烟跑走了。
在柚叶的领路下,搭乘马车行走了约一个钟头左右,我们抵达的地点是城内最繁华的街道。
发生爆炸事件的达那纪念塔就坐落在这个区域。塔的修复工程正在进行中,曾经因事件的影响而萧条一时的马路,如今又重新找回了人潮。
午后的太阳已开始西斜。石造与红砖造的建筑物所林立的马路上,有许多摊贩摆摊营业。蔬菜、海鲜、肉类应有尽有,上街张罗今天晚餐的民众纷纷驻足询价和物色商品。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有一处摊贩人潮格外拥挤。撑着白色阳伞的年轻太太和中年女士一边你推我挤,一边凝视着同一个地方。
有一个女子站在人山人海的顾客中央,前方的红色桌布上摆满了堆积如曲的罐头,正以夸张的肢体动作打广告。
「来喔来喔,欢迎各位婆婆妈妈家庭主妇过来瞧瞧!只有在我们家才买得到的极品品鱼子酱!这可是世上罕见的黑珍珠,拿来当作今晚的配菜,小孩丈夫都要笑得合不拢嘴啦!原先一瓶要价金币五枚、五百马克尔以上的最高级鱼子酱,现在打着拉契尔优惠价格,十瓶只卖你铜币三枚!不,两枚就好!想捡便宜的就快点搬走吧!」
那个女子每说一句话,聚集的顾客便发出「呜哇~」、「咦咦~」、「不敢置信」等诸如此类的赞叹声,并且掌声如雷。
女子的年纪还很轻,大概跟我差不多吧。一头金发绑成了好几条螺旋状的鬈发垂挂在身上。单看发型给人的感觉很像是大户千金,不过她的打扮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一身艳丽过度的粉红色燕尾服配上蝴蝶结领带,脸上则戴了一副红色倒三角形的粗框眼镜。
……在清纯的长相和奇怪的打扮相互作用之下,混沌无秩序的怪里怪气一度像大爆炸般呈现出来。
这个女子给人一种一旦跟她单独相处,她马上就会跟自己强行推销商品的感觉。
当女子一打完广告,女士们立刻以用力砸出的气势掏出硬币付钱。
「好好好,别推别推,大家轮流来~」
女子的身旁另有两名男孩,其中一个长相呆滞、身穿无袖背心,另一个则是身形驼背、额头脸颊一带有着烧伤溃烂的伤痕。两个男孩感觉都还只是少年,五官仍稚气未脱。
他们俩的工作就是替眨眼间便销售一空的冒牌鱼子酱进行补货摆到桌上。
「拉契尔商社指的就是他们吗?柚叶……原来你就是听信这种花言巧语而受骗上当的啊……」
在一脸错愕的我的身旁,柚叶正咬牙切齿地狠瞪那名女子。
「呣呶呶……利用花言巧语欺骗顾客实在太卑鄙了!而且竟然比本宫购买时还要低价!」
「不对吧,你生气的点也太奇怪了……喂!柚叶!」
柚叶气得满脸通红,朝摊贩冲去。
她纵身扑进挤成一团的中年女士之中,大声嚷嚷。
「可恶!你们这三个诈欺师,给本宫在那里坐好不准动!」
原本陷入了狂热漩涡的中年女士们顿时噤若寒蝉,转头看向柚叶。
做生意的女子轻轻向上顶起倒三角形的眼镜,面露不快的表情。
「你哪位呀?没看到我生意正好快要忙不过来了吗?有事麻烦稍后再说。」
「竟敢拿那种冒牌货欺骗本宫,你好大的胆子!食物的怨恨是很可怕的!」
洪亮的呐喊声引得聚在一起的中年女士团一阵哗然。「这是假货吗?」
「天呀,也难怪会便宜得这么不像话咧!」
「什么!这是在瞧不起我们平民老百姓吗?」
「诈欺喔——!谁来逮捕她!」
哗然在一眨眼间变成了骚动。
女子面色铁青,一脸狼狈地环视上前追讨公道的中年女士们。
「胡、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卖什么假货呢?这当然是纯度百分之百的鱼子酱呀。对不对?」
「那你拿出证明真品的证据呀!好歹有王室的认证印吧!」
「对嘛对嘛!」
女子额冒冷汗向后倒退。
「这、这下糟糕了……那、那么本店今天就此歇业了!请多多保重,各位夫人。哦呵呵呵呵呵。」
旁边的两名男生急忙将那堆罐头重新装回木箱里,碰的一声放到桌上。
接着两人分别扛起桌子的两端,像是跟随那位女子一起溜之大吉似的,向停在路旁的马车拔腿冲去。
那副手脚看起来完全就像是把跑路当作家常便饭,十分干净俐落。
……啊,现在不是为这种事感到佩服的时候吗?
「混——蛋!慢着!别跑——!」
无视跟中年女士的骚动搅和在一起咆哮的柚叶,三人所搭乘的马车掀起了漫天尘烟,飞也似的从大马路扬长而去。
「呼、呼~」
拚了命追赶马车的我双手撑膝、气喘如牛。
所幸傍晚时分的大马路交通壅塞,那三人所搭乘的马车无法自由行驶,四处跟其他马车发生擦撞。多亏如此,我才勉强不怕跟丢他们。
这儿便是我一路追赶马车最后所抵达的地点。
在一栋坐落在冷清小巷子里、外观有些脏兮兮的茶色砖瓦建筑物前,三人所驾驶的马车如今空无一人而被停放在路边。马儿貌似精疲力尽般,折起脚躺在地上休息。
我扬起脖子一瞧,建筑物共有三层楼,每一层楼的玻璃窗都出现了裂痕。
就外观所见,一楼和三楼都空荡荡,风从打开的窗户缝隙灌入室内。简直跟废墟没什么两样。
唯有正中间二楼的窗户拉上了窗帘,无法窥见其中的面貌。
「那里就是他们的根据地……?」
「看来没错。雷恩,咱们冲进去给他们颜色瞧瞧!」
「唉、唉,你先冷静啦。」
我安抚完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柚叶后,领在前头推开入口的门。
一打开小小的金属门,可以见到通往内部的昏暗走廊和上楼的楼梯。
我们爬上了宽度勉强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狭窄楼梯。石梯四处残缺不堪,周遭弥漫着一股霉味。
二楼的门前挂了一张写着『拉契尔商社』的小型看板。看板是由一块金属板子加上潦草字迹凑合而成的,怎么看都很可疑。
我试着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旋转门把往前一雅,门发出嘎吱的声响打了开来。
里头没有什么西晒的阳光,光线晦暗不清,满地都是杂乱无章的各种资料。
他们就待在这间稍微挤了几个人马上就会闷热得满头大汗的狭小房间里。
面露呆滞表情的男生站在入口附近。他一头短鬈发,身穿绿色背心,是一个给人邻家小弟弟印象的微胖少年。
在中间一带,脸上有伤的男孩穿着一件脏兮兮的上衣,盘腿坐在椅子上。年纪虽小,眼神却死气沉沉,目不转睛地瞪着我们不放。
至于那个身穿粉红色燕尾服的女子则是在房间的最内部,背对着拉上窗帘的窗户站着。
她的头发有些罕见,是夹杂了银色的金发。从隙缝射入的夕阳将其映照得闪闪发亮,就外表看来不像菲亚娜和罗古卢的人,难道是其他国家的人吗?
「你们两个真的是阴魂不散。那么想要鱼子酱的话,乖乖排队购买就可以了嘛。好孩子一定要遵守规矩喔。」
女子竖起食指,口气好比望子成龙的妈妈。
虽然说法不失礼貌,可是她的态度好像有点瞧不起人哪。
「你就是这里职位最大的家伙吗?」
「我是拉契尔商社的社长,玛多芮努·拉契尔。在这一带是信誉良好的商人喔。」
「你的信誉哪里好了?你们利用贩售假鱼子酱牟取暴利对吧?我们早就看穿了!」
「你在胡说什么?想必你们是嫉妒生意兴隆的拉契尔商社的眼红人士吧。希望你们可以停止这种无中生有的抹黑,真令人受不了啊。」
「眼红人士?」
「我们商社贩售的一直都是最高级的极品鱼子酱喔。是你们这种穷人一口吃不到的。」
「你、你这个家伙,不但贩卖只要吃上一口就能看穿是冒牌货的商品,地吹嘘!本宫打扁你喔!」
「柚叶,在我提醒以前你根本没发觉是假的吧……」
「总、总之本宫要狠狠处罚你!把脖子洗好等着!」
柚叶高举手臂作势朝女子冲过去。
「我叫你慢着!」
我连忙从后头架住柚叶的胳臂阻止她的行动。
「哼!雷恩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放开!让本宫给这群家伙一点颜色瞧瞧!」就在柚叶扭动四肢挣扎时,脸部有伤的男孩站了起来。
「老大,干脆干掉他们吧。」
他冷不防地从口袋中掏出一把小刀,纤细的刀锋发出了冷光。
哼!就凭那种贫弱的刀子,跟萨伊克斯的短剑一比,一点都不可怕嘛。
我站到柚叶的面前,拔出了符纹剑。
「喂,看清楚我这把剑了!」
我开始在脑中酝酿Seed。冰冻的极寒之刃。剑的四周出现了细长的水流螺旋,眨眼间便锐利地冻结起来,形成了冰剑。
「老、老大!他们俩是何方神圣啊?」
目睹符纹之力,脸上有伤的男子神情僵硬地往后倒退。
「难、难道你是符纹师?」
「如你们所见。而且我每天都有在公会特训剑术呢。」
拉契尔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公、公会?你们该不会是来调查商社的吧?」
调查?那并不是我此行的目的,不过她们既然怕成这样,那不如顺水推舟地发展下去吧。
「也可以这么说啦。我们是来调查黑心鱼子酱的。先跟你们声明清楚,我和公会最高指导者阿不列总裁可是有把酒言欢的交情!虽然不会喝酒的我喝的其实是果汁啦!如果我一状告上去,你们的恶行马上就会传进总裁的耳朵里喔!」
「这下惨了……要是被公会知情,商社将瞬间倒闭……」
拉契尔忍不住双手合十向我苦苦哀求。
「拜、拜托你不要把我们的事泄漏出去!我求求你!如果你愿意保密……不如这样好了,我答应送你一瓶最高级的鱼子酱罐头!」
「……我才不想要。」
「那、那特别跳楼大放送给你三瓶!」
「拜托你别想拿黑心货收买人家行不行。」
我手扶着下巴故作认真思索的模样。
对方显然已经害怕得乱了阵脚。这么一来,应该不难跟她们谈条件吧。
「——好吧。既然你们那么希望我保密,那我们不如来交换条件吧。」
「交换条件?什、什么条件?」
「我希望你们用走私船载我到雾之海域。」
身后的柚叶用惊慌的声音大叫。
「雷恩,你有没有搞错!咱们应该要把这三个家伙一圈圈地绑起来再一脚踹到大海溺死他们才对吧!」
「那种杀人不眨眼的行为你不要讲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你的心情我懂,可是现在只剩这个方法了。」
「这样本宫的愤怒不就无处发泄了吗!」
「拜托。这里交给我处理,下次我会买真品的鱼子酱请你吃的。」
「……真品……?」
「啊啊,真品鱼子酱。」
「……你没说谎吧。你真的、真的会请本宫吃真正的最高级鱼子酱对吧?」
「那当然,我跟你保证。」
「是吗:……直(正的最高级鱼子酱吗……」
柚叶陷入沉默,脸上浮现仿佛在想像鱼子酱味道的表情。
「真品……小嘿嘿……」
满脸傻笑的柚叶口水都快垂下来了。
……这家伙是不是只凭着食欲在行动啊。
「总之,拉契尔。麻烦你带我到雾之海域一趟。这交换条件还不差吧?」
「还以为你会提出什么条件来,这未免也太荒谬了!闯入那种海贼的巢窟,就别想活着回来了!别看我这样,我的原则可是安全第一!」
「我这辈子从来没听过有哪个诈欺师的原则是安全第一的。」
「吵死了!反正你再怎么拜托我也不会答应的!」
「……呐,我告诉你一个好康的消息。」
「……我不想听。」
「是价值连城的宝藏情报耶。」
「…………什么情报?」
一听到宝藏两个字马上就有了反应。这女的还真现实啊,唉。
「有个价值连城的海贼宝藏被藏在雾之海域里。」
拉契尔瞠目结舌地吞下了口水。
「还、还是不行!性命比财宝可贵多了!」
「那个可是错过一次,这辈子有可能就再也无缘见到的梦幻逸品喔!关于那东西,还流传了一个传说,据说是很久以前海贼从菲亚娜王国夺走的呢。」
拉契尔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仰望了半空。
「这么说来,我以前也曾听过耶。出现在神话里的水之公主棺材被海贼夺走之类的……」
我心头一惊,背脊忍不住一阵发抖。
「……我说中了是吧。你该不会在打水之公主棺材的主意吧?」
「水之公堪棺材被抢走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啊!」
「不、不一这是很普通的一般常识呀,哦呵呵……」
「一般常识啊……既然你知道那就不用拐弯抹角了。听好,如果能拿回那具被夺走的水之公主棺材,或许就可以从公会……不对,从王室手中获颁一大笔赏金不是吗?这么一来,你就不用再靠贩卖假鱼子酱一点一滴地辛苦挣钱了。」
「嗯、嗯~水之公主的棺材吗……」
拉契尔双手抱胸认真思索。
能让原先那么抗拒的她陷入犹豫,神话级的宝物果然不是盖的。
「……我只要负责开船载你们过去就好了对吧?」
「那当然。你愿意出船那就感激不尽了。」
烦恼了一段时间之后,拉契尔咚的一声敲了一下手。
「好吧!我就答应你的条件!反正鱼子酱的销路也每况愈下,我就赌你这一把!」「很好……这下我能到雾之海域了……!」
柚叶悄悄地跟情不自禁比出了一个胜利手势的我耳语道:
「……不可以忘记真品鱼子酱喔。」
夜晚的港口静悄悄的,只闻海浪的沙沙声,夏天的热风里夹杂着一股盐巴的味道。
渔船们收起帆布停泊成了一整排,有一艘小巧不甚显眼、涂装成茶色的船只夹杂在其中一角。
那艘船没有樯帆。是仰赖符纹力量航行的符纹船
这就是玛多芮努·拉契尔的偷渡船『夏利欧特号』。
船身的前方有一个彩度鲜艳得很刺眼的粉红色心型符号。
「这艘又诡异又破烂的船是怎么一回事。不准备一艘更为绚烂的豪华客船来,休想本宫坐上去!」
柚叶站在船只的面前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豪华绚烂的偷渡船这种东西是要上哪儿找啦。」
我从埠口移动到船的甲板上后,便从口袋掏出小抄,按照指定的步骤敲响了船舱的门。
以短间隔的敲击声「叩」和长间隔的敲击声「咚」搭配组合,带着节奏感敲门。
叩叩叩,咚咚叩咚叩,咚叩咚咚咚,叩咚咚叩咚,叩叩叩叩,咚叩咚叩咚,咚叩叩咚。
「……那个莫名奇妙的敲门方式是怎样。」
「应该是类似暗号之类的吧?」
敲完后,隔了半晌门打开了。拉契尔就出现在门内。
和白天时不一样,她现在穿着粉桃色的连身洋装。虽然给人的感觉稳重了许多,可是那副
非常诡异的倒三角形眼镜仍旧戴在脸上。
、「你们终于来了。别杵在那种地方,快点进来吧。」
我和柚叶跟随在拉契尔的身后走进了船舱。
里头是狭窄的操舵室。正面的左右铺了一大片的玻璃,玻璃的对侧就是辽阔的大海与夜空。两侧各有两扇小型的圆窗并列。
室内的照明仅依赖两根蜡烛的火苗和来自外头的月光。大概是要搞偷渡的关系,所以才会把灯给熄了吧。
鬈发微胖的男孩正嘴巴开开地眺望着黑暗的夜空。
脸上有伤的男孩则站在控制船只方向的舵轮前方,他弓起背部靠了过来。
「那么我们马上就要出海了。请你们两位进去货物室吧。」
「为什么要进货物室。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吗?」
「万一这艘船被巡洋艇逮个正着,有你们这种身分可疑的人在场,想找藉口掩饰也不是那么容易对吧?我劝你们还是乖乖躲着比较好。」
「你说什么!竟敢说本宫身分可疑?你先去照照镜子吧!」
「柚、柚叶。拜托你忍气吞声一下。这么做也是为了真品的鱼子酱。」
我和柚叶在这里算是局外人,还是乖乖听从指示为妙。
打开操舵室角落地板的舱盖沿着梯子往下爬,这里便是货物室。
在黑压压的空间中,许多半腐朽的木箱堆叠着,里面可能装的是走私品吧。
我怀着一股仿佛要被压垮般的压迫感,像是被木箱夹成三明治一样坐了下来。
这儿没有灯光,等到舱盖一盖上便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船好像启航了。船身东摇西晃,挤压的嘎吱声响在狭小的室内不停回绕。
有种自己被关到奴隶船上准备被抓去卖掉的感觉呢。
「唔,那家伙也太不知好歹了!竟把本宫关在这种又小又暗的地方……喂,雷恩!你不要
贴那么近!」
「我、我这边已经没有位置了啦。」
虽然看不见表情,不过我的脸可以感受到柚叶的吐息,或许是彼此靠得很近的关系吧。
我忍不住因此吓了一跳往后一退,手撑在后头的地板上。
「呀!」
黑暗中突然响起奇妙的声音,我慌忙将撑在地上的手抽回。
刚才好像抓住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的样子……
「抱、抱歉。那是柚叶的脚吗?……拜托你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啦。」
「你在胡诌什么。雷恩你自己才不要发出娘娘腔的声音。还不快腾出空间来。」
「啊,就教你别推我了嘛!」
我差点往后翻倒,手再一次撑在背后的地板上。
噗。
我的手好像又碰到了什么掉在地上的东西。
「呀……啊……」
「喂,柚叶你不要再叫那种声音了行不行啊。」
「本宫才没叫,是要说几遍你才懂!」
所以说这东西不是柚叶的脚了?
摸起来很软,还有些温温的。这难不成是……
「巨大老鼠的尸体?呜恶,我快吐了。」
我轻轻掐住物体,打算把它抓起来丢到远处。
「嗯啊!」
「喂、喂,果然有奇怪的声音耶?这里是不是有其他东西在啊?」我伸出双手在黑暗中左右游移摸索。
「噫、讨厌、不要……等……」
有一个仿佛在拚命忍受着不快的抑郁声。
我手掌底下的东西正微微地抽搐跳动。
「怎么了,雷恩。那里有什么吗?」
「好像有动物……喂、喂,不准咬我啦,汪仔!」
地板叽叽地发出挤压声响,原先躺在地上的那东西好像爬起来了。
「你、你说谁……」
一个颤抖的声音自黑暗中传出。
「你说谁是汪仔啊~?」
——人类的声音?重点是,怎么有点耳熟……
「楼下的!你们很吵耶!安静一点啦!」
拉契尔的怒吼响起的同时货物室的舱盖被打开,上头微弱的光线随之洒了进来。在朦胧的亮光中,涨红了一张脸直瞪着我不放的是……
「玛、玛尔榭……?」
在她的后面,还有一个人像是身体被折起来似的坐在两边木箱的夹缝之中。
「连鲁米沙也……?」
航行途中,我、柚叶以及原先躲得好好的玛尔榭跟鲁米沙爬上了操舵室。
「真的很没礼貌耶。雷恩!你的手到底在摸哪里呀!」
整张脸依然红通通的玛尔榭气冲冲地抱怨道。
「雷恩学长,想不到你这么大胆……好害羞喔。」
鲁米沙双手捧着脸说。
「唔,雷恩果不其然是这么下流好色的人啊。说来本宫也差点遭逢失去贞操的危机哪。你把本宫带进乌漆抹黑的地方,为的就是想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吧?」
「不要连柚叶你也做那种误会可大的发言好吗!会躲进那么暗的地方不是我的错吧!」
拉契尔干咳一声打了个岔。
「总而言之……现在状况跟约定的不一样吧!为什么人数会增加到这么多?人数超载了啦!」
「就是说啊!玛尔榭、鲁米沙,你们两个怎么会躲在那里啊!」
「本人绝不允许抛下本航海士玛尔榭小姐迳自搭船出游的行为!看,我连便当都准备好带来了!」
「刚才大家在港口碰面时,雷恩学长你不是突然跑掉了吗?我们觉得事有蹊跷,就跟踪你们了。然后状况演变成你们要搭偷渡船,我们觉得还满有意思的,所以就……」
「你们俩不知道这艘船要开到哪吗?是雾之海域喔。海贼的根据地耶!」
「这样不是更有意思了吗!我一直都很想见识真正的海贼说!」
「不·可·以~~喂,拉契尔,你把船开回港口好吗?」
「我才是这艘船的船长,希望你不要命令我。」
「好啦好啦。拉契尔船长,拜托你把船开回港口吧。」
「站在我的立场,其实我也不愿意让这种黄毛丫头上船……」
玛尔榭一脸不高兴地上前跟拉契尔争论。
「你说谁是黄毛丫头呀!眼镜大婶!」
「呶——!谁又是眼镜大婶了!我只有十七岁!」
拉契尔斜眼瞄了窗外一眼。
「……无论如何,看来天不从人愿,我们已经折不回去了。」
「为什么啊?外头怎么了?」
我来到窗边打量外头。把脸贴在圆窗上往后方一瞧,两艘高速接近的船只映入了眼帘。
在夜晚的海面上透过烟囱喷出血色红烟——是罗古卢海军的巡洋艇。
其中一艘船的甲板射出了锐利的光芒,似乎是透过小型符纹光石发光的提灯。
所谓的符纹光石,就是一种把Seed封入画在石头上的符纹里,藉此使石头发光的符纹具。装设在提灯上的挡板开开阖阖,使得光线不断忽明忽暗。
就跟刚才的敲门一样,是由间隔长短不一的闪烁组合而成。
「那个光是?」
「航海信号。那是讨海人自古沿用至今的传达方式喔。」
鲁米沙说道。
「有此一说,那是拥有高度文明发展的太古公主时代所发明的技术。」
原来如此,信号吗……我也有听过。透过短信号的『·』和长信号的『—』的组合搭配来
表现文字,代替文字之用。
藉着搭配信号长度来发光或者制造声响的方式,即使在无法交谈的地点或距离,也照样能
传达讯息。
如果拿我的名字雷恩来举例,信号就会是像『——』这样子。
所以说,那艘巡洋艇应该正在向这里打什么讯息吧。
「他们在说什么?」
可惜的是,我没有能判读航海信号的技术。
「这是『停、下、来』的意思。他们真的很烦耶!」
拉契尔放下挂在天花板上的梯子,爬了上去。
打开天花板的小窗后,探出上半身。
接着牲安装在船顶上的夏利欧特号的航海信号用探照灯对准巡洋艇。
拉契尔喀叽喀叽地张动着开关板使光线闪烁,藉此回打信号。
『世、上、才、没、有、人、家、说、停、就、停、的、笨、蛋!』
两艘巡洋艇提高速度,溅起浪花长驱直入。
才一转眼工夫巡洋艇便迎头赶上,仿佛要展开包夹般,分别紧靠在夏利欧特号的两侧。
「可恶,他们的速度怎么会那么快啊。」
「真不愧是搭载了『血机关』引擎的最新锐舰艇呢。」
从梯子爬下来的拉契尔狠狠瞪着巡洋艇。
有一种特殊原料向来被人拿来充当描绘符纹的涂料,人称『神之血』。那是一种自太古时代便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红色液体,具有使符纹师的Seed具现化的力量。
所谓的『血机关』,就是利用高热燃烧大量的神之血以获得莫大能源的机关。据闻是由罗古卢军所开发,目前被运用在军用兵器的动力方面上。
「没问题吧。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要被抓去关了。」
罗古卢的巡洋艇在左右两边重新开始打起闪光。
和先前的航海信号迥然不同,是非常不规则且复杂的闪烁。
「这次他们又在说什么了?」
「看起来好像是暗号喔。他们正在互相沟通逼退夏利欧特号的方法。」
「这样我们不就无法预测他们的行动了吗?」
「交给我处理。蒙布兰!该你表现了!」
拉契尔朝茫茫然地杵在窗旁的微胖男孩大叫道。
被点名的男孩头也不转地面向着窗外,注视着巡洋艇。
过了一会儿,才终于开口:
「巡洋艇○八……绕行到前方……阻挡去路……巡洋艇十七……以船身侧面冲撞……」
配合巡洋艇的光线闪烁,话语从男孩的口中叽哩咕噜地泄出。
看样子那似乎是罗古卢军正在交换的暗号内容。
「他看得懂暗号吗……?」
「蒙布兰是航海信号的专家。不管是什么样的信号或暗号,只要看第一次,他就能以直觉理解其中的意义。」
下一个瞬间,右侧的巡洋艇稍微提升了速度,开始朝我方的船回旋转向。
按照暗号,应该是打算绕行到我们前方吧。
「那个行动我们早就预测到了!皮耶若!」
「喔!交给我来吧!」
脸上有伤的男孩一口气把舵轮往右转。
「哦哇~」
柚叶一边惨叫,一边在地上打滚。
左侧的巡洋艇似乎因为我方突然转向而不知所措,急忙让船首打弯试图追赶。
——但,欲绕行到正面的另一艘巡洋艇正好出现在那个位置……
「咚轰!」发出沉闷的巨响,巡洋艇的船首应声插入了另一艘船的船身。
两艘巡洋艇就这么卡在一起动弹不得,静止在海面上。
「好厉害……这样他们就没办法当跟屁虫啦。」
两艘船逐渐和我们拉开距离,两道红色的烟无声地从其烟囱中笔直攀向天空。
就在这时,掌舵的皮耶若大叫。
「老大!惨啦!他们打算炮轰咱们啊!」
才刚安心不到一会儿时间,原本静止不动的巡洋艇甲板上的小型炮塔开始缓缓转动。炮塔将黑压压的洞口瞄准这里,打算给我们迎头痛击。
「这样下去会被击沉的!以全速马力逃到射程距离之外!」
「不行!老大,动力炉的输出不够力!」
「噫!偏偏在这种时候……」
拉契尔气得直跺脚。
船身一倾,溅起朵朵浪花在海面上横移打了个急转弯。
「喂!这艘船的动力是符纹对吧!」
「是又怎么样!」
「动力室在哪?」
「动力室在船尾甲板的下面……你、你问这个想做什么?」
「带我去!我来想办法摆脱巡洋艇!玛尔榭,拜托你也一起来!」
「嗯、嗯—」
我奋力推开船舱的门来到甲板上。富含盐分的海风从脸颊吹过。
在船尾甲板的中间位置,有一个可以进入船身的舱盖。拉契尔打开舱盖,沿着短梯子往下爬。我和玛尔榭也紧接在后。
「这里就是动力室是吧……」
我爬下梯子站在地板上环视四周。左右各有一颗宽如双臂张开的半圆形石头从地面窜出。窜到地上的只是一部分,地板底下应该埋有体积更大的本体才对。
石子上头描绘有波浪状的符纹。水波一层层交叠在一起,形成宛如涟漪的图案。
符纹绽放出朦胧的黄光,隐约照亮动力室内部。
「这就是符纹船的动力室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耶。」
「啊啊。原理是透过符纹之力产生浮力,然后在船的四周制造水流来推进船只。」
照理说,只要以Seed的力量为这个符纹加持,就可以得到更为强大的动力。
我和玛尔榭各自站在左右两边的石头前面,把手放在上头。
「要开始啰,玛尔榭。」
我牢牢闭起眼睛,使Seed在脑海中浮现。
在辽阔的大海海面上疾行的水波影像。
「水之公主啊,水流之理呀,形成具象在我面前显现吧!」
脑内的Seed转变成能量,流经两条胳臂灌注到石头的符纹上。
能量忽然一口气增大成一股强烈的奔流,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快遭到吞噬似的。
我牙一咬,双脚使力站稳,忍受着这股有如身在漩涡中的流动。
两条胳臂颤抖不止,有一种好似快被扯断的感觉……我再也承受不了,从石头上放开了双手。
我因为弹开的力道向后跌了个踉跄,和同样松手的玛尔榭背对背撞个正着。
睁眼一瞧,石头上的符纹亮度增强,绽放出白炽的光芒。
就在这个瞬间……地板大幅度纵向倾斜,一股激烈的天摇地动伴随着袭来。
「呀啊!」
玛尔榭和拉契尔尖叫出声。
被这股力量摔倒在地的我,以匍匐前进的姿势奋力爬向了梯子。
把脸探到甲板上头的瞬间,一阵能把人吹跑的强风迎面吹来。
「好……好厉害……!」
夏利欧特号激起瀑布般的浪花,以逼使船身翘起的速度在海面上疾驶。
在白色水花的另一头,有某个东西发亮了。
「咚!」一个撼动五脏六腑的轰然巨响响起。罗古卢的巡洋艇轰出了炮弹。
「来了……!」
我将一旁探出脸来的玛尔榭往下按,缩起了身子。
……但画出一道弧线朝我们飞来的炮弹没有命中夏利欧特号,而是直接落水。
在我们身后不远处,炸起了擎天般的水柱,发出隆隆巨响。
等到水柱消失之后,只见巡洋艇的灯光变得愈来愈小。他们已经卡成一团动弹不得了。「耶!甩掉他们啦!」
这下我们终于成功脱离罗古卢海军监视的港口了。
我松了一口气,远眺逐渐远去的港口灯火。
灯塔的照明在夜空中显得熠熠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