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位于塔上的房间之内,艾玛波拉正躺在床上安睡,西奥博尔德轻轻的手掬起她的发丝。
夕阳从窗外照射进来,在红色的阳光照射之下,金发散发着透明的光芒。仿佛用力一握就会粉碎,于是西奥博尔德静静的松开了手。
用不了多久夜晚就会降临,可艾玛波拉还在沉睡。根据蕾切尔所说的,失去了灵魂碎片的虚脱感会让人暂时的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蕾切尔为了除了这个选择之外没有找到其他办法的事情向自己道了歉。可是,没法责备她和吉雷萨。虽然不希望他们使用这最后的手段,但毕竟还是帮助了自己。
特别是蕾切尔,她自己也是在弟弟牺牲了记忆的情况之下才取回了人类的身体。之所以讨厌被人成为圣女或是天使,这并不是因为谦逊,而是因为原本应该由自己守护的弟弟为了自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为这样的过去感到后悔。
到头来,责任还是在自己的身上,如果不是力量被夺走,事态也就不会发展到这一步,艾玛波拉也就不会失去记忆。不仅如此,在最后还让康蒂逃跑了,而且,康蒂会盯上艾玛波拉的理由还是为了替洛莎丽复仇。
西奥博尔德所犯下的一切过错都成为了朝向艾玛波拉的仇恨。可艾玛波拉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西奥博尔德。
她希望西奥博尔德活下去的心愿,让西奥博尔德活到了现在。所以,绝不能随随便便的死掉。
从窗户的另一头,传来了艾伦的声音。侍女艾伦非常敏感地察觉到情况有异,所以带着艾伦出去玩了。
和蕾切尔谈过了之后,西奥博尔德还必须和吉雷萨碰个头把事情的完整过程都告诉他。所以,在夜晚来临之前,就必须离开此处。
在西奥博尔德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会由蕾切尔来守护艾玛波拉。原本他是希望能够一直留在这里等待着康蒂到来的,可是面对着几乎是无穷无尽恶魔的银龙只有三个而已。不可能从三个人里面分出两个守护在艾玛波拉的身边,另外既然已经知道她被康蒂盯上了,也同样不能够放心的把她交给作为银龙而言还未成熟的西奥博尔德。蕾切尔这样说了之后,西奥博尔德也只能接受。
艾玛波拉依然没有从睡梦之中醒来。就算蕾切尔说了不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不要紧的,心头的不安总还是挥之不去。至少希望能够在自己离去之前,看到她重新恢复意识,回到普通的生活之中的样子……
就在西奥博尔德打算最后一次触摸她的脸颊的时侯。传来了敲门的声音,然后没等自己做出反应,房门就被推开了。
进入房间的是蕾切尔。手里端着装着点燃了的蜡烛的小型烛台。应该是打算在太阳下山室内变得漆黑一片之前带来一些光明。把烛台放在桌子上之后,蕾切尔从剑带上面取下长剑,递给了西奥博尔德。
「给你。我有这个已经足够了,如果有必要的话再作一把就是了。」
说着,她轻轻地拍了拍腰间的短剑。
再作一把,说得非常简单的样子,可原料是她的爪子。虽说是剪下来之后还会再生长出来的东西,但是负担还是很大的吧。尽管如此,以人类的姿态和恶魔相遇的时侯,这样一件武器还是非常有必要的。西奥博尔德伸出双手,深深的低下头,恭恭敬敬的接过。
「谢谢你。然后,艾玛波拉的事情就……」
「嗯,我明白的。肯定会保护她的。毕竟是继承了我弟弟血脉的最后一人了……」
注视着睡眠之中的艾玛波拉,蕾切尔颇有些寂寞似的说道。听到这句话的西奥博尔德更感羞愧,觉得无地自容,蕾切尔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苦笑着转向他说道。
「对不起,我并不是在指责你……当然,故乡的名字消失了这点还是让人感到很寂寞的……不过在过去的一千年里面,已经目睹了许多国家从诞生到毁灭的过程。总算走到这一步了啊,不免会这么想。包括这个拉托雷亚也是一样,数百年之后会变得怎样呢。不过,唯独恶魔扰乱了人类世界这件事情是不能够原谅的。为了守护他们的日常,我才会和人类的世界建立了如此深厚的关联。不过让吉雷萨很生气就是了。」
用嫩绿色的坚强眼神,蕾切尔娓娓道来。
据她说,她和拉托雷亚的王族建立关系是从五十年前开始的。
就在放逐了格丽泽尔达之后,当时的国王便被恶魔夺走了影子,假扮成国王的恶魔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真实面目,一直躲在暗室之中不肯出来,同时调拨王族和臣下之间相互憎恨。蕾切尔在察觉到恶魔的气息之后来到了这里,可是和不明白那个恶魔真实身份的人们无论说了什么都没用。就算躲藏在城堡里面等待着机会,恶魔肯定化作黑雾消失,这在人们的眼中看来就是国王失踪了,只会引来更加不必要的混乱和猜忌。所以蕾切尔才故意展现出银龙的姿态,让别人相信自己,只要将假装成国王的恶魔带到太阳底下,让所有人都看到他没有影子之后,就能够杀死他了吧。
当时还只是个少年的现任拉托雷亚国王和刚刚成为了《歌姬》的菲德里卡就是在那个时侯认识她的,为了保护见识了银龙和恶魔真实面目的他们不受无谓的伤害,在目击证人们的生命结束之前,蕾切尔都会定期的前来观察状况。
装配好她交给自己的剑,西奥博尔德再一次眺望艾玛波拉的脸庞。平静的睡颜,是最后的救赎。
透过窗户进入房间的夕阳也渐渐失去了红色的色彩。已经道了分别的时刻。
尽管难舍,西奥博尔德还是再一次朝着蕾切尔低下了头。
「她和艾伦就拜托你了。」
说着,离开了房间,沿着楼梯拾级而下。正在和丽萨踢球玩的艾伦注意到了西奥博尔德,朝着他挥手。走过去之后,她抬头看着西奥博尔德寂寞的表情。
「西奥,又要去什么地方了吗?」
「嗯,不过,我还会回来的。」
「真的?」
艾伦不安似的问道,西奥博尔德微微颌首,摸了摸她的头。
不可能将艾玛波拉的事情全都托付给蕾切尔。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一边摸着麦穗色的头发,一边蹲下身子和艾伦视线持平。有一句话不得不对她说的话。
「艾伦,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艾玛波拉现在还在睡觉,不过等到她醒来之后,或许说出一些让艾伦觉得非常奇怪的话来。可是,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责怪她。如果艾玛波拉说她不记得,那绝对不是她在撒谎,而是真的不记得,不知道。」
艾伦歪着头一脸疑惑的听着西奥博尔德的讲述。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尽管她现在还不是很明白这话中的含义,但是艾伦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肯定很快就会理解了。
站起身来,西奥博尔德转过身去向前迈步。可是,他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又停下了脚步——听见了某种声音。
「艾伦。」
从塔上传来的呼唤声让他情不自禁的转过身去。
扶着楼梯的扶手,金色的头发在晚风之中飘舞,艾玛波拉来到了中庭。看到她醒来之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看到她径直的朝着自己走来的时侯,西奥博尔德还是屏住了呼吸。在她来到自己触手可及的距离的时候,西奥博尔德几乎就要把她的名字说出口——然而她却从西奥博尔德的身边走过。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太好了。在和丽萨一起玩耍呢——丽萨,谢谢你。我是从什么时侯开始睡觉的啊。只记得之前还在进行歌唱的练习……」
抱住艾伦之后,她舒心的笑了。想必是在醒来之后,看不到艾伦的身影,慌慌张张跑出来寻找的吧。跟在她身后的蕾切尔用苦涩的表情注视着这一切。
早知道会这样了。所以才会对艾伦说了刚才的那番话,已经做好了觉悟。尽管如此,现实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时侯,果然还是非常痛苦。
被抱在怀中的艾伦视线依然停留在西奥博尔德的身上,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注意到这股视线的艾玛波拉转过头,用紫丁香之瞳看着他。
对视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她就好像看到了不认识的人一般,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脸上出现了困惑的表情,朝着艾伦问道,是你认识的人吗?
被问到的艾伦非常困扰似的不知该如何作答,向西奥博尔德投来了求助的视线。西奥博尔德摇了摇头,暗示她如此作答。
于是,艾伦似乎明白了刚才西奥博尔德所说过的那番话。低着头,沉默着不作回答。
可是,艾玛波拉似乎反而觉得这样显得不自然。站起身来,又一次向西奥博尔德打了招呼。
「那个……以前,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呢?」
谨慎的,保持着距离的态度。曾经说过爱自己的那双嘴唇,此刻却说出了非常冷淡的话语。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西奥博尔德。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希望西奥博尔德能够相信,她的心情不会改变,艾玛波拉这么说过。忘却了的东西,正是心灵的证明。
老实说,非常想现在就告诉她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把自己对于艾玛波拉的思念也一同说出口。可是,现在不论说什么,都只会让她徒增困扰。所以,咽下了千言万语,只用两个字作答。
「没有。」
这已经极限了。在夕阳的照射之下站立着的艾玛波拉的身影,和上一次离别的时侯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在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西奥博尔德的位置。只是这么一想,似乎声音就会呜咽起来,西奥博尔德赶快背过身去。之后,再也没法回头,心如刀割一般离开了。
约定好了。要继续照亮罂粟花,为了那红色的花朵能够顽强的绽放。
就算她已经忘记了一切也没关系。就算自己在她的眼中形同陌路,就算不能与她共度时光,只要能够守护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此身,只为照亮艾玛波拉和艾伦前行的道路。
为此,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杀死康蒂——洛莎丽。
在夕阳之下,艾玛波拉困惑的目送年轻人离去的背影。
被风吹起的黑色头发,如同深邃的森林一般的绿色眼睛。似乎和沉睡在自己心中的某个人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
试图去回忆的瞬间,有某种温热的东西出现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的用手指触摸之后,指尖湿润了。
毫无先兆留下的眼泪让艾玛波拉觉得非常困惑。为什么,可是就算问了自己也找不到答案。
取而代之的是,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似乎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微不足道、琐碎的记忆。作为牧羊女生活着的日子里所感受到的一切都留在心中,小心翼翼的珍藏着。想要向某个人诉说。可是,却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而且,到底是谁带着自己离开了那座小岛的呢,明明就没可能忘记的,现在却回忆不起来了。
自己的记忆就好像被烧缺了一角的地图一样。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部分被烧毁了。虽然很清楚那是非常重要的部分,但是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
「波拉……」
注意到艾玛波拉眼角泪光的艾伦,紧紧地抱住了她,似乎是想要安慰她。为了不让艾伦觉得不安,艾玛波拉轻轻的拍了拍艾伦的脑袋,想要止住泪水,可是,突然之间又注意到了空白的存在。
罂粟花。
这么称呼自己的,是谁?
和他约定了要像这个名字一样顽强绽放的人,是谁?
想不起来。似乎是为了弥补这样一种丧失感,手自然而然的伸向了胸前。在那里的是,被麻绳编织成的网包裹在其中的圆形石子。
视线下意识的转向夕阳下那个年轻人离去的方向。
胸口的圆形石子就如同救生索一般,紧紧的握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