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一回到拉托雷尔王城,就马上叫御医过来给艾玛波拉看病。不过并没有发现受伤的地方。
“她有什么情况,请再叫我过来。”御医交代后便离开了。
艾玛波拉现在就睡在她起居用的石塔的房间的床上。
医生出去后,丽萨拿着装满水的水壶和被子走了进来。
“今天晚上又冷了,我又去借多了一张。”
她边说着边把水壶放在桌子上,为艾玛波拉盖上自己带来的被子。
在床边的艾伦定定地看着艾玛波拉的脸。
明明刚才在大市的时候她玩得非常开心,但现在的艾伦双眉不安地下垂着,似乎就要哭出来。
“最近还是别出去好了。在这里虽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今后应该不要让她像今天这样离开我的身边了。”
蕾切尔挨在墙边,看着熟练地照顾着艾玛波拉的丽萨,对西奥博尔德说道。她还在后悔之前没能及时制止艾玛波拉出走的事吧。虽然似乎过于小心,但出了什么事再后悔就已经迟了。今天的事,让他们重新认识到了这一点。
等入夜月亮出来后自己必须去告诉吉雷萨今天所发生的事。照顾艾玛波拉的事,只有继续拜托蕾切尔。她的提议相当妥当。
西奥博尔德点了点头,向蕾切尔行了个礼,正要转身离开。但是,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扯住了他的衣服。于是他便停下脚步。
他回头一看,只见刚才一直在床边看着艾玛波拉的艾伦,现在正用她那双褐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西奥,波拉是不是病了?她会好起来的么?”
她拉着西奥博尔德衣服的小手,在颤抖着。在失忆后她一直在艾玛波拉身边,每次她晕倒后就见到御医在房间里进进出出,艾伦肯定以为艾玛波拉患上了什么病。她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不安。
艾伦是个聪明的孩子。骗小孩子的那些安慰话对她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西奥博尔德也是一样,如果有人能明确地对他说,“她会好起来的”的话,他自己的心也会没那么难受。
西奥博尔德不知怎么回答。他只能用手不断地抚摸着艾伦的头发。艾伦终于忍不住了,紧紧地抱着西奥博尔德,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身上。
失去艾玛波拉,艾伦就等于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对被生母用来换三天的口粮的艾伦来说,好不容易遇到的艾玛波拉就犹如她的亲生母亲一样。自己因为康蒂的关系,不能继续守护在艾玛波拉的身边。就算一切都结束了,不老的银龙也很难在人群中生活。
也是为了艾伦,自己必须保护艾玛波拉。
距离入夜还有点时间。西奥博尔德没有推开抱紧自己的艾伦,但也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只是依然默默地摸着艾伦的头发。希望这样艾伦会安心一点……
旁边的蕾切尔和丽萨也是默不作声。她们都很清楚,平时艾伦忍耐得很辛苦。现在,就让艾伦这样子发泄一下吧。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艾伦也只是默默地抱紧西奥博尔德。就在这沉重的沉默之中,忽然响起衣衫摩擦的声音。
众人自然而然地把视线都投向声音的方向——艾玛波拉睡着的床上。
只见艾玛波拉微微睁开了眼睛,稍微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困惑地看着四周。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艾伦和西奥博尔德的身上。一瞬之间,她紫丁香色一样的瞳孔马上染上恐惧之色。
她用手掀开身上的棉被,飞身下床,冲到西奥博尔德身边将艾伦拉开,然后用身体护着艾伦不断后退。
“给我出去!”
像嘶喊一样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在众人的哑然之时,艾玛波拉看到了在西奥博尔德身边的蕾切尔。
“奥莉比娅,快离他远点。这个男人是杀人凶手!”
她叫着蕾切尔的假名,再次望向西奥博尔德。似乎想要保护蕾切尔和艾伦,她望向西奥博尔德的目光充满着恐吓的意味。
“还不快点出去?!我要叫人来了!”
艾玛波拉的声音和手脚都在颤抖,脸色苍白,似乎马上又要再次倒下。
“不是的,艾玛波拉,这个人是……”
看不下去的丽萨刚出声,西奥博尔德便用视线制止住了她。在西奥博尔德以“亏月之龙”的面目出现时,和艾玛波拉一起的丽萨也从蕾切尔那里知道事情的原委,决定一起帮忙。利萨似乎想起来这事情是不可以提起的,马上收声低下了头。
无可奈何。在艾玛波拉眼中,西奥博尔德是将毫无抵抗能力的修道女杀死的杀人凶手。如此拼命地守护着艾伦是理所当然。
自己再留在这里,只会徒添她的恐惧而已。
西奥博尔德忍受着背后强烈的敌对的视线,默默地离开了房间。
艾玛波拉看着青年走了出去。在门关上的瞬间,艾玛波拉双脚一软,坐倒在地。
自己的指尖依然因为恐惧而冰冷。但感觉到手中的艾伦的体温与心跳后,艾玛波拉不由放心了,几乎哭了出来。艾伦如果被杀了的话,她再也不想生存下去。
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以后,艾玛波拉才发现这里是石塔里的房间。在目击到修道女在眼前被杀之后自己的记忆就中断了,看来是又失去了意识。不过自己是得救了。但是那个杀人凶手是怎么会在房间里的……头脑依然有点混乱的艾玛波拉拼命地思考着,依然无法明白。
“丽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艾玛波拉向刚才说话说了一半的丽萨问道。但是丽萨只是不知所措地低着头。这时奥莉比娅出声了。
“是他将晕倒的你送到这里来的哦。”
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回答。一瞬之间艾玛波拉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要是这样的话,是个那个年轻男子在杀了修道女之后将晕倒的自己救了回来。还是,之前全都是自己做梦的幻觉么……不,那个烙在自己眼中的情景绝对不是幻觉。
“……我,亲眼看着他杀死了修道女。”
她将苏醒过来的那段记忆用颤抖的声音告诉了奥莉比娅。但是奥莉比娅却抱着胳膊,一脸疑惑之色。
“这样子么……那么,之后我去调查一下吧。在尊崇祈祷的拉托雷亚首都修道女被杀,如果是真的话肯定会引起大骚动的。但是,至少在我赶到去的时候除了他以外就没有其他人在场。”
看来奥莉比娅并没有相信自己的话。而在一旁的利萨也是一脸不安的神色。
不过那一切,的确是发生自己的眼前。但是别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艾玛波拉不禁怀疑会不会是自己搞错了。如果当时真的是自己看错的话,自己岂不是对着帮助了自己的人尽说些过分的话么?不过……
自己相信的应该是自己的眼睛,还是奥莉比娅的话呢。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怀中的艾伦的身体开始抽搐起来。
艾伦哭了。泪珠从她圆圆的双眸中好像断线珍珠一样不断地洒落下来。
“波拉,不要和西奥吵架,好么?”
艾伦抽泣着,小声说道。她想要忍住眼泪,小脸也变得通红。但是,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哇”一下大声地开始哭了起来。
艾伦为什么会哭起来的……艾玛波拉实在不明白。自己紧紧抱紧了她,但艾伦依然在边咳嗽着边放声痛哭。
艾玛波拉摩挲着艾伦的背,心中不禁开始动摇,果然搞错的是自己么。
他的名字,是叫“西奥”么。刚才自己扯开了艾伦之前,艾伦似乎对他很亲近,奥莉比娅和丽萨也对他没警戒之心。看来,至少在她们面前他是一个正经的人。
但艾玛波拉怎么也无法认为自己当时看到的是误会或者错觉。自己亲眼看着剑刃由背部刺入,从腹部穿出。修道女当时那满是痛苦之色的脸和圆瞪着的狰狞的双眼就在自己眼前。一回忆起这个情景,自己的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从他可以将双目失明,连逃都不会逃的修道女毫不踌躇地一剑刺死想来,就算是小孩子,那个人也会一样下得了手。
就算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而又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的话,艾玛波拉心想,只能由自己来保护艾伦了。她不想艾伦发生什么事了再来后悔。
她心中也同时忖道,如果是自己晕倒的时候是他凑巧在场而救了自己的话,以后有机会再碰到他,就坦率地向他道谢吧。之后两人就再没瓜葛。自己和艾伦,还是别和这件事扯上关系为好。
说起来,自己和他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银翼划破漆黑的夜空,西奥博尔德飞向了天空。
他向着挂在夜空中的明月飞去。忽然眼前被一片白光所笼罩,头也不由得随之摆动,平衡感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明明是在半空中飞翔着的,但身体传给大脑的却是如下坠降落一般的感觉。——实际上他的确是在向着神的居住地下落中。
西奥博尔德忍受着这陌生而又奇妙的感觉继续降下。映入他眼帘的是刚才犹如在天上的,闪着银白色光华的陆地。
一片无垠的银色原野。但原野之上并无任何的花草,但那晃动着的银光将自己的双脚吞没了,就仿佛站在被风吹拂着的草原上。
就在这个银色的草原上,一个女子迎风而立。她身穿素白的薄绢衣裳,银白的长发直垂到瘦弱的腰间。一头银龙如同她的守护犬或骑士一样,侍立在她的身边。那是远比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更早在月神身边侍奉的吉雷萨。
那个女子——月神芙丝并没有回过头来,而她身边的吉雷萨则抬起头来,看了看西奥博尔德,但马上仿佛心有芥蒂一般又转过头去。西奥博尔德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向月神芙丝报告。
“艾玛波拉被恶魔袭击了。恐怕是和康蒂有关。蕾切尔说她的伤看来好了,已经出来活动。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边有没什么发现么?”
他发出银龙特有的,如同在水底响起一样的声音。而月神芙丝依然背向着他,没有一点反应。是不是她没听到?西奥博尔德边想着边踏前了一步。就在此时,月神芙丝终于出声了。
“我已经知道了哦。两个人的事,我看得很清楚,听得很清楚”
她依然背对着西奥博尔德,回答道。
芙丝能看到和听到银龙所见到和听到的东西。两个人的事,是指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两个人的事吧。在平常的时候她似乎是用意识隔断了与银龙之间的联系,但这次她貌似已经将他们两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一边吉雷萨为啥一脸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表情的原因也明白了。他看来从月神那里听到今天所发生的所有事。
在西奥博尔德中了康蒂暗算的时候,是他想到了蕾切尔和少年国王的事,建议让艾玛波拉来救西奥博尔德的。当时,他和蕾切尔决定不让西奥博尔德知道这件事。
西奥博尔德并没有怨恨他们。他们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正是自己的不谨慎,才招致这个后果的。
但是,明知道少年国王失去记忆,心灵崩溃而夭折的事,还去找艾玛波拉帮忙。吉雷萨对此似乎也悔恨不已。现在就像蕾切尔所说的,现在缺失的记忆对艾玛波拉身体的影响已经出现,比少年国王出现得还要早。
之前只有蕾切尔的例子可以参考,吉雷萨是无法料知事情会变成这样。就算是用艾玛波拉的记忆重塑西奥博尔德人的姿态的月神芙丝,也是无法预料。
而且,如果西奥博尔德当时就死了的话,康蒂最执着的对象就应该会转移到艾玛波拉身上。为了保护她,必须要有人去吸引康蒂的注意力。
虽然很明白这一点,但吉雷萨也是和西奥博尔德一样,不断地责问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如果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的话,他恐怕会更加自责。
这时,吉雷萨抬起他那修长的脖子,银色的双眼看着西奥博尔德。
“我这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恶魔的数量虽然增加了,但都是些修为很浅的家伙。没什么大不了的。公主她感觉不到康蒂回到地面上的气息。这样我们就无从下手。”
蕾切尔在地上保护着艾玛波拉。西奥博尔德去了向她报告情况,故并没有去狩猎恶魔。这段期间一直都是吉雷萨一个人在狩猎着恶魔。虽然说都是些弱小的恶魔,但明明猎物的数目在增加,猎犬反而变得更少,故情况绝对不是如他所说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即使如此,他脸上也没丝毫不满的神色。
说到后面时他的说话声变大了。他唯一的焦躁与不满,是康蒂不有所动作的话,银龙他们就无法奈她何。
月神依然没有转过头来。心灵被信赖的朋友所背叛而造成的伤口,经过了数千年依然没有愈合,连对银龙也不肯稍微打开一下自己的内心。但她依然忍不住向那些寻求救赎的人伸出援手。月神芙丝原本慈悲的心灵,因惧怕受到伤害而被恐惧所支配,故态度现在才变得如此矛盾的吧。吉雷萨虽然现在很少见到她有点阴翳而又妖异的笑容,但经常见到她的那欲笑而止的表情正是她纷乱的心绪的表现。
西奥博尔德和蕾切尔羡慕比自己更得到神的信任,能称这位纤细的月神为公主的吉雷萨。在蕾切尔成为银龙之前,他和月神已经共同度过了千年的时光。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主从,还有别的感情。但他们不清楚,这份感情是否已经传到月神那里去。
自从吞噬了洛纱丽的康缔向西奥博尔德袭击之后,他就感觉到月神变得更加抑郁。那位为了洛纱丽,要杀死银龙向月神复仇的恶魔康蒂,月神心里对她到底是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呢?无论怎么样,月神始终没回过头来看他,西奥博尔德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既然月神知道今天所发生的事,那么就不需要自己再说什么。自己必须扛起因蕾切尔不能出动而要吉雷萨扛着的那部分工作。西奥博尔德脑中现在什么都不想去想。即使是一瞬也好,他想去忘掉艾玛波拉刚才投向他的那敌视的目光。
西奥博尔德一仰头,然后展翅而去。
在西奥博尔德离去后,吉雷萨还是一直遥望着他划出的那道银色的轨迹。
自己也是时候出发了,但他实在放不下心,离开这位因为康蒂的再次活动而受到动摇的月神一个人在这里。
在他刚成为银龙的时候,他还是留恋着人世,对月神抱有过憎恨之心。心里曾起誓,必定要变回去给月神看——虽然这誓言没有实现。
认识自己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消失,然后自己过去生活的部族的人的面孔完全变得陌生的时候,他就彻底放弃了。面对着怎么杀也杀不尽的恶魔,他干脆就对其一笑而置之。
让恶魔出现的是那位叫做康蒂的少女。吉雷萨依然记得当时自己见到她的样子时的疑惑之情:她与自己侍奉的月神样貌非常相似。在最初追杀她的时候,她哭着喊着逃走的样子,说是恶魔,不如说是一个未成熟的少女而已。
过了几百年之后,他才从月神的口中得知康蒂是何许人也。
月神与恶魔的关系。月神为什么在天界的理由。吉雷萨想要知道这些。这位给予众生加护的月神,就像一个体弱多病,足不出户的公主,整天挨在窗边寂寞地眺望外面。
她曾经的唯一的朋友,就是康蒂。但是康蒂为了让自己的好朋友欢心,做得太火,最终暴走了。为了自己好朋友的病得到好转,康蒂不断的吞食着魂魄。积聚在她体内的魂魄让她意识变得模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最终落得发狂的下场。
月神为了清除康蒂体内的毒害而把她囚禁于暗室之中,但她却大吵大闹逃了出去。月神对她的朋友绝望了。她认为都是自己让她变成这个样子的,都是自己的责任。于是就雇佣了士兵——银龙。
她害怕自己和银龙关系变得好的话,又会重蹈康蒂的覆辙。于是,她对待银龙都是冷冷淡淡的,封闭了自己的心扉,并要他们立下誓约。她竭尽所能地,不想让自己受伤的心再受到伤害。
譬如说,她的话是可以传达到银龙那里的。但是,就算是必要之时,她也很少对银龙交谈。这样虽可以及时制止银龙以自己一时的心情行事,但更多让吉雷萨明显感觉到的是月神对友情,信赖的极端的恐惧。
当吉雷萨明白到这一切后,他就再也无法将眼前的这位女子看作神。她只是一位纤细而又容易受伤的公主而已。
西奥博尔德离去时那道银色的轨迹已经消失了,但公主那双看不出她心中感情的眼睛依然望着上空。
“好想回去,一次就好……”
“不行的,公主大人,这样你会死的。”
她原本是活在地上的。但因为人类变得太多,浑浊的空气对她来说不啻于毒药,就如同把只能在清澈的水里生活的鱼放到浑浊的水里一样。虽然不会是马上取她性命,但她肯定会因此变得更加虚弱。
听到吉雷萨如同呵斥一样的反驳,银之公主的眼中现出些许落寞和动摇之色。
“我明白啦。你也起程吧。捕猎那些不断增加的恶魔是你的职责。我不是要让你和我谈话,才赐予你银翼的。”
月神冷冷地说完这番话后,银色的秀发摇曳着,转身离开了。自己不再需要朋友了,故要如此地拒人千里之外。但这和二千年前相比,已经是很温柔了。
“当然,谨遵誓约。但是数目之多,我实在是杀之不尽。”
虽然都不是些麻烦的对手,但耐性还是有限的。虽然他极力想弥补蕾切尔不在的真空,但事情似乎并不如愿。
银之公主没有回头,只是好像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因为康蒂还在哭呢。”
恶魔又康蒂的眼泪而生。恶魔不断在增多,也就是说她还一直在哭。
数千年,恨仍未干。
在艾玛波拉晕倒之后数日,大市也迎来了谢幕,商人们都各自离开。科努的街头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等待冬天的来临。
自从那次之后,艾玛波拉就再没有出去。“歌姬”的工作也没有让她再去做。医生说,她的身体出现过这么多次的问题,需要安静地休养一段时间观察下。
虽然自己能自由出入内城的花园和礼拜堂等地方,但没有奥莉比娅或丽萨在身边则连下楼梯都禁止。
自己是恐怕得了什么怪病了。虽然御医说自己心里的疲劳是病因,但恐怕自己的身体是出现了某种看不见的问题。艾玛波拉并不是不信任拉托雷亚王家的御医,但看到自己的身体如此地孱弱,实在是非常不安。
不能把自己变得脆弱归咎到自己的病身上。艾玛波拉反复地让自己放松心情,在城内找自己能够做的事。现在虽然不让她出去做“歌姬”的工作,但在王城内的话,只要王家的人叫她,她就去为他们唱歌。自己的歌能让他们感到高兴的话,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没有唱歌邀请的时候,她就在屋里做些针线活。
那是她在大市买的丝线。当时掉在地上的袋子给丽萨捡了回来。艾玛波拉看见那些红红绿绿鲜艳的丝线和毛线时,心情也不禁变得开朗起来。
艾玛波拉现在坐在床边,手中的棒针娴熟地翻弄着。这棒针并不是她的,而是从王家那里借来的。其他的针,剪刀等也是如此。
这是她还是王女的时候学的其中一种手艺。其他譬如刺绣和编花等等艾玛波拉也会。她曾经想到,这些都是她嫁人后可使她成为自豪的贤妻良母的手艺。她当时心中毫不怀疑,想着自己以后的生活肯定是如此,然后理所当然的去学着这些。
但是,现在用当年学的手艺做的却是艾伦的手套。她想做出来的手套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希望这手套让艾伦冬天过得温暖。当年自己学习编织这个的时候,心里一片平静,最后看着自己编出来的东西也没什么感觉。但现在,看着手中的手套渐渐成形,心里的兴奋之情却越来越难压制得住。
艾伦就坐在床上,艾玛波拉的身边。艾玛波拉不时拿着手套比一比她的小手,确认尺寸是否合适。
丽萨和奥莉比娅则拿了些毛线丝线随便织着一些东西玩。丽萨坐在椅子上,而奥莉比娅却并着双腿坐在桌子上。虽然她这副姿势很不礼貌,但在奥莉比娅身上却不可思议地完全感觉不到这种感觉。
“看看,是不是像真的一样?”
奥莉比娅得意地让丽萨看的是一朵用紫色丝线织出来的蔷薇。重重叠叠的花瓣,远远望去就好像正在绽放的真的蔷薇一样。
“哇,好可爱。丝线真的可以什么东西都织出来啊。”
丽萨兴奋地向心灵手巧的奥莉比娅教她怎么织这个。她在庄园当仆人时,无论是打扫房间还是厨房的功夫都很得意,但却只有裁缝不怎么擅长。她不断失败,又不断解开重新开始编织,细心地尝试着。
奥莉比娅织完蔷薇花之后,艾玛波拉的手套也完成了。她缝好线头,然后把手套戴在艾伦的手上。
她用的是红色的毛线。手套除了拇指外,四只手指都是并拢在一起,并绣有粉红色的花边。艾伦戴着手套兴奋地将小手握完又张开,然后把戴着手套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飞身下床,“啪啪”地向外面走去。
“我要出去一下!”
她拉着艾玛波拉的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她戴着手套,四只手指一起指着外面。她是想出去外面,在那冰冷的空气中感受那手套的温暖吧。
在大市归来后的几天里,艾伦一直心情都不怎么好。现在收到艾玛波拉给她做的手套后,开心得兴奋地喘着气。
“等等哦。我必须先收拾一下。”
刚才编织的剪刀,针还凌乱地放在一旁。这些都是借回来的东西,艾玛波拉必须要确认东西是否齐全。艾伦点了点头,但依然是一副坐不住的样子。见此,丽萨便将自己手中的活儿放在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先带艾伦出去吧。艾伦,过来。”
丽萨帮蹦跳着走过来的艾伦穿上羽绒外套。这也是和其他衣服一样,都是王家的公主小时候用过,现在让出来给艾伦的。丽萨和艾玛波拉身上的旧冬装,也是公主们关怀地让给她们的。虽说是旧衣服,但这些都是原来王家的人所穿,所以都非常结实和温暖。虽然艾玛波拉觉得这些给连“歌姬”的工作都没能做好的自己太浪费,但自己没理由去回绝那些要给艾伦和丽萨衣服的人。
因此,艾玛波拉打算将给艾伦织帽和手套用剩的丝线织一些手套和袜子寄给孤儿院的孩子们。虽然这些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那些以王家为首,靠贵族和富商捐助来运营的孤儿院,施疗院等,这些东西还是完全不够用。必要的赖以为生的食物最优先,其他东西的话,有的更好,没有也没有关系,故这些衣物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婴儿还是要让其戴着手套,不然的话他们很容易自己用手抓伤自己。因为小孩子很少有能自己注意到这些。艾玛波拉在担任“歌姬”访问孤儿院的时候就看到过不断搔得自己满身小伤痕的小孩子。他脸上满面都是血迹,却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她问修道女,修道女只是困惑地回答说她们对这也无可奈何。
但是现在,在艾玛波拉倒下无法自己看护艾伦的时候,艾伦也出现了这种情况。一想到这,艾玛波拉的心就好像被堵住一样。无论如何,在艾伦能自立成人前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就算自己身体得了什么怪病也要坚持下去。之后自己会怎么样都好,但那至少要在十多年后——
艾伦和丽萨一起出去后,艾玛波拉便和奥莉比娅一起收拾房间。看看缝衣针是否都在,除了丽萨正在用的棒针外,把剪刀等其他工具都放回工具盒里,盖好。未用完的毛线等就放回买东西时带去的那袋子里。然后将这些一起放回房间的角落处。
艾玛波拉穿上外套。奥莉比娅却似乎不感到冷似的,把外套放在一旁就直接出门。
“奥莉比娅姐姐,那个”
奥莉比娅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有些话,艾伦在场的时候是不能说的。
“那天,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在去大市那天,艾玛波拉看到修道女被杀。这如果是真的话,应该尸体会被发现。虽奥莉比娅说当时她并没见到其他人,但艾玛波拉想到修道女可能会是掉进了旁边的河里。而且,盲眼的修道女并不多见。如果出现了行踪不明的盲眼修道女,那么自己当时所见的就是真的了。
奥莉比娅当时对艾玛波拉说过要去调查一下,但之后就没有下文了。虽她可能是因为艾伦在场而忍着没有说,但她们两人独处时她也绝口没再提这件事。艾玛波拉越来越感到不安。
奥莉比娅似乎有点困扰,她搔了搔自己的面额。
“查过了哦。在河上派出了船只查找,也打捞过水底,但什么都没有找到。然后,各地的修道院都没有出现失踪的人。虽然也有考虑到是从别的地方过来,但要是这样的话就很难查清楚了。”
“这样么”
果然是自己看错了么?不过当时那烙印在自己脑海中的情景,艾玛波拉怎么都不能认为是幻觉。不过,对于连不想忘记的东西都忘掉了的自己,实在无法有此自信。
她完全没法说出任何能反驳奥莉比娅的回答。她只能把“的确是亲眼看到”这种想法沉入心底,去接受奥莉比娅的答案。
奥莉比娅附下身来轻轻抚摸着艾玛波拉的头发。就像温柔的姐姐安慰妹妹一样,温柔的动作。
“谁都会有搞错的时候啦,不用不好意思的。”
自己将救了自己的人连骂带推赶了出去,但奥莉比娅丝毫都没有责怪自己。艾玛波拉心想自己再也不能再给奥莉比娅麻烦。
“搞错了恩,没错呢。我真是是搞错了呢。那个惨遭毒手的修道女并不存在呢。这样就最好啦。如果在碰到那个人,我要好好谢谢他呢。”
心底的恐惧依然无法拭去。但是自己无法举出证据来证实亲眼所目睹的真实的话,自己就要去接受这一个事实,并为自己的无礼好好反省。
“恩,如果能再遇到他的话呢。去吧,艾伦在等着你呢。”
奥莉比娅爽朗地说着,用手推了推艾玛波拉。艾玛波拉顺着她的意走向门口忽然感觉到奥莉比娅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话,艾玛波拉马上回过头来。
“那个刚才,说什么了?”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说。”
奥莉比娅那一双嫩绿色的眼睛看着艾玛波拉,耸了耸肩膀,回答道。艾玛波拉不禁疑惑地侧了侧头。“是自己的错觉么?”
对不起。艾玛波拉觉得自己听到的是这一句话。
艾玛波拉在奥莉比娅的陪同下出到门外,只见艾伦和丽萨身边还有一对年轻的姐妹和一名少年。几名侍女则侍候在一旁。
“好可爱的手套啊。我们小时候妈妈也给我们织过呢。不过,你的母亲织得可比我们的好多了,真羡慕啊。”
“姐姐,你要好好去学习这手艺啊。”
“你也要哦。”
用扇子掩着嘴,愉快地笑着说着的两人是拉托雷亚王太子的一对女儿。她们一共姐妹五人,但是另外的三个姐姐都已经嫁人,故只有她们两个还留在王城里。这两位如鲜花般鲜艳的王女之间一直都话题不绝。如果她们的三个姐姐还在的话,想必一定会更加热闹。和她们一起的那位十多岁的小男孩是她们的弟弟,王太子的长子。
“啊,是‘歌姬’大人啊。”
“你好啊。身体怎么样了?”
最早察觉艾玛波拉和奥莉比娅走下石塔的,就是这对王家姐妹。艾玛波拉轻轻提起自己的裙脚,向她们行了一礼。
“托两位的福,我的身体好多了。现在正为早日能从御医先生那里获得继续去工作的允许而静养中。”
虽然医生还未对自己有什么指示,但自从大市那一次之后,自己就再也没出现头晕的情况。她认为自己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但是,之前自己头晕目眩发生时也是没任何先兆。因此她不敢再轻易就判定自己的身体没事,以免再给奥莉比娅和丽萨增添麻烦。
明明艾玛波拉已经给王家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但王女姐妹依然对着深深低头行礼的她热情地说道。
“如果遇到困难,无论什么都可以找我们商量哦。”
艾玛波拉正想再次感谢的时候,王女姐妹爽朗地打断了她的话。
“歌姬,可以唱歌给我们听么?”
现在,艾玛波拉有时会被叫到礼拜堂唱祈祷之歌。现在她手上虽然没有乐谱,但她都已经记在心中,因此并没有什么问题。
“请问想要听什么歌呢?”
“湖之公主,谢谢啦。”
回答的是妹妹。艾玛波拉本来以为她们点的一定会是祈祷之类的歌的,谁知道会是这一首,不由得慌张起来。
“是《尼滕斯的水之乙女》么?”
“啊,歌的名字是这个么,没听过的歌啊。”
“这孩子唱过这首歌哦。请歌姬一定要唱给我们听。”
这孩子,说话的时候她们的目光落在艾伦的身上。《尼滕斯的水之乙女》是艾伦最喜欢的歌,高兴的时候经常会不自觉地唱起来。
《尼滕斯的水之乙女》是在艾玛波拉和艾伦的故乡人所皆知的一首歌谣。但是,在场的人似乎谁都不知道。恐怕是拉托雷亚和艾玛波拉的故乡隔着大海,并没有陆地相连的原因。
“这是一首有好几章的叙事歌哦,恐怕会长了点”
“没所谓的。”
“是故事么,好像很有趣哦。”
艾玛波拉看着绽放着笑容的两位公主,不禁苦笑。见到艾玛波拉似乎有点困扰,她们的弟弟插口道。
“姐姐大人,歌姬还在疗养中,请不要对她作无理的要求呢。”
王子劝阻他的两位姐姐道。他的话很是得体,完全不像是十岁左右孩子能说来。他似乎已经有自己是以拉托雷亚的王位继承人的自觉了,虽然年幼,但眼神却露出威严之色。
艾玛波拉曾经也有一个和他一样年纪的弟弟。但她与弟弟之间连见面的寒暄之类的话都没有说过几句。她了解到自己弟弟的真正心意是什么时候,她也完全记不起来。
这种记不起来的感觉她已经要习惯了。她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非常感谢殿下的关心。请殿下不用担心,唱歌我还是可以做到的。能被大家期待着我的歌,我实在是觉得荣幸之极。”
自己能和自己的弟弟这样面对面就好了。带着这一生也拭不去的后悔之念,艾玛波拉微笑着对王子道。王子马上脸变得有点红,低下了头。他的这种还好像小孩子一样的举动真是可爱。
王女姐妹和王子,还有侍女们,以及艾伦和奥莉比娅的目光中,艾玛波拉行了一礼。
“歌的名字是《尼滕斯的水之乙女》。
在湖里栖息的妖精,与她爱慕的年轻人的故事。
第一章”
艾玛波拉说着故事的序词,正要乘着旋律——
从她张口的口中飘扬而出的,是寂静。
众人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但是,最奇怪的还是艾玛波拉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子的,自己为什么会出不了声?
她下意识地将手放到胸前,握住垂在那里的圆石坠饰,用尽全力地想发出声音。
但是,无论艾玛波拉怎么想唱出声来,依然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如此从未经历过的事态,让她的脑海变成一片空白。
“艾玛波拉,你去休息一下吧。两位公主也是。虽然有点遗憾,但今天就就此作罢吧。”
听到奥莉比娅的话后,众人都默默地互相交换着视线。刚才强行要求艾玛波拉唱歌的两位王女已经不安欲泣。
“你,你怎么样了?身体还是不舒服么”
“我们太任性了。对不起啊,请一定要好好休息。”
不是的,并不是你们的错。明明自己身体刚才什么事都没有的,怎么要唱歌的时候会变成这样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艾玛波拉自己也不知道。
“要为你把御医叫过来么?”
在侍女们的吵闹之中,最冷静的王子对艾玛波拉说道。他让两个就要哭出来的姐姐退到一边,自己走到了艾玛波拉的面前。
“不我没事的。”
似乎是刚才自己硬要唱歌影响了自己的喉咙么,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但言语毫不费力地就说出来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又陷入了对刚才所发生的事的疑惑之中。
听到自己能发出声音来,艾玛波拉心里一松,于是就觉一股寒意忽然而至。原来刚才艾玛波拉因为忽然完全失声,心中过于混乱而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现在被寒风一吹。
为什么自己会唱不出歌来的,明明身体什么问题都感觉不到,明明刚才一直还在和人正常地谈话。
艾伦走过来,抱住呆然而立的艾玛波拉,用她戴着红色手套的手紧紧地抱紧了艾玛波拉。
本来自己可以让大家高兴的,却又忽然直直变成这种情况。自己怎么老是这样子。艾玛波拉觉得自己完全不值得可怜,但同时也很不甘心。
“等她平静下来后再叫御医过来。帮我这样传话吧。”
奥莉比娅向在场冷静的王子说完以后,就催促艾玛波拉回去房间。丽萨也轻轻劝开了紧抱着艾玛波拉的艾伦。
王子一个人离开后,两位公主和侍女们也待不下去,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艾玛波拉看到这对开朗的姐妹因为自己而感到自责,变得萎靡不振,心里实在感到无比的内疚。
在奥莉比娅的搀扶之下,艾玛波拉回到石塔上的房间,刚刚才走出来的房间。
她脱下外套,无力地向床上走去。现在艾玛波拉只觉自己连站着都吃力。
歌对于艾玛波拉来说,就如同她唯一的武器。如果回到庄园后老夫妇不愿接受自己的话,自己就必须独自抚养艾伦。在那种时候,艾玛波拉觉得自己唯一能依仗的,就是自己的歌声。但是,现在连这个都要失去了。
“艾玛波拉,稍微去睡一下吧。这个季节,很容易感冒的。”
虽然奥莉比娅这么说,但艾玛波拉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喉咙出问题而唱不出歌来。喉咙并没有感到疼痛,也能正常说话。但是,却只是在要唱歌的时候,好像被拴住了一样,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如果这也是心里劳累的原因的话,睡一会就会好转的吧。
虽说在回去庄园前,自己都可以待在这里。但连歌都不能唱的“歌姬”不应该呆在这里的。艾玛波拉倒不如真的是因为自己感冒的症状而唱不出歌来。因为原因清楚的话反而会觉得轻松。
自己身体并没有那么难受。但虚脱感充满着自己的全身,精皮力尽,好想就这样躺下再不起来。
听奥莉比娅的话休息一下吧。她心中道。目光忽然遇到了放在枕边的乐谱。
她拿起乐谱,开始翻了起来。她悲伤地想到,这些歌自己是再也唱不出了。但即使明白到这一点,她还是对着眼中的乐谱随口地唱了起来。
从她口中飘出了旋律,是她自己熟悉的歌声。
她惊奇地合上乐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自己的声音,以及喉咙绝对没有问题。
她又打开乐谱,尝试去唱另一首歌。唱得出来。其他的歌,也是和以往一样,唱得出来。
太好了。看来自己并不是唱不出歌来。她看了看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奥莉比娅,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要求“歌姬”唱的,都是祈祷之类的歌而已。这可能是自己太期待唱消遣之类的歌,太过兴奋才会弄成这样子的吧。
现在全身都放松了,没问题的。心情也很轻松,再次试着唱一次吧,那首名叫《尼滕斯的水之乙女》的歌谣。
——连沙哑的叹息声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只有这首歌会唱不出来,明明这一首是艾伦最喜欢的歌。
艾玛波拉只觉全身无可理喻地涌起一阵恶寒,不禁寒毛倒树。自己的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的一样,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并不是单单是这首歌。最近自己也是在大市不知为了什么忽然跑开了。
记忆,歌,以及抑制心中冲动的自制力,在慢慢地,一个又一个地从自己身上被剥离了。
下一次,自己失去的又会是什么?
就在艾玛波拉心里质问自己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打开,艾伦在丽萨的陪同下回来了。那位戴着红色手套,最重要的女儿。
艾玛波拉站了起来,强忍着呕吐感,一步一步地走向艾伦和丽萨。然后,用依然颤抖着的声音吃力地说道。
“丽萨,在这里陪着艾伦。艾伦,你也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
艾玛波拉好不容易说完,马上从房间里飞奔跑了出去。下了楼梯,穿过庭院,直向礼拜堂而去。
礼拜堂空无一人,连守卫都没有。艾玛波拉推开门走了进去,在祭坛前双脚一软,倒在地上。她连再次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自己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她心中充满着恐惧,她怕自己会有一天,会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就连艾伦也忘记了。
还有,自己再也唱不出那首歌。她心中不知为什么觉得非常悲伤。并不仅仅是不能给艾伦唱这首她最喜欢的歌的原因,而是,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记忆的缺失,经常昏迷不醒,这些一直在积聚的不安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之前在艾伦的面前,强自忍受着,不敢表现出自己弱小的一面的心在悲鸣。
哭泣完全没办法停下来。为了减轻一点心中的痛苦,她握住了胸前的石头。现在,艾玛波拉经常无意识地这样做。
虽然连什么时候开始戴着这东西的她都不记得了,但这却是她想都没想过要放开的,最重要的东西。在圆月型的窗口照进来的日光落在了石头上,石头的表面闪闪地发着青色的光芒。这样子就好像是——
“水面之月”
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艾玛波拉的心像被堵住一样,剧痛无比。
记起来了,这石头是“水面之月”。艾玛波拉给石头起的就是这个名字。以《尼滕斯的水之乙女》作比喻——
年轻人赠给妖精少女的石头。妖精于是便给这石头起了这个名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水面之月”是谁送给自己的呢?
自己所缺失的记忆就像烧焦了的地图一样。虽然她不知道烧焦的地方画着的是什么,但在这个被烧掉的地方的边缘那焦黑的痕迹中,残留着一丁点看的到的地方。
那是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记忆。以前,艾伦让她看草莓时那一瞬间而想起来的种种。如果这些是残留下的痕迹,那么被烧掉那部分的中心到底是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艾玛波拉已经停止了哭泣。她闭着眼,窥视着她记忆中的空洞。马上,一片银白的光芒依然染满了她的视野,头不由自主地大幅度摇晃。意识似乎也要远离自己。艾玛波拉用指甲狠狠抓着地板,咬紧牙关死命去抵抗。
她的意识竟然没有消失。这是她第一次发现自己能够承受得住。艾玛波拉心想,以前自己在晕倒,看来都是之前自己如此地去搜寻那段缺失的记忆中心的缘故了。就好像,要阻止自己去触及这一段记忆。
不去面对这个的话就会变得轻松,也不会倒下再次晕倒。
脑海中闪过了这个选项,但艾玛波拉并不想去选择这个。
想知道,想重新记起来。让无知的王女希帕缇卡,变成自己知道的那个与爱女艾伦一起开心地生活的艾玛波拉,作出改变的那个分水岭。想将那份记忆的地图,重新复原。
将那段被烧焦遗留下来的模糊的记忆好好整理的话,应该可以发现一些什么吧。
首先是“水面之月”和《尼滕斯的水之乙女》。自己像诗歌里的故事一样给这块石头命名为“水面之月”。她觉得,就像诗歌里妖精的石头是年轻人所赠的一样,自己的这块石头也是某个人送给自己的。艾玛波拉不觉得在自己还是王女的时候会如此珍惜这块价值不高的月长石,因此这石头一定与自己所缺失的记忆里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有关。
接着就是,她了解到以为讨厌自己的弟弟心中的真意的经过。艾伦和自己在逃亡的过程中,自己是从哪里得知道这个的呢?如果没有人告诉自己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察觉得到。
之后就是艾伦摘给她看的草莓。她记得自己曾经在能听到泉水潺潺的山中,为了填饱肚子而摘草莓的事。自己和艾伦一起,边摘边吃,然后背后装满的那一箩,是为了自己要回去的小屋中,在等待着自己的谁而摘的呢
“他是谁。”艾玛波拉将这些记忆一一列了出来。在这些记忆的中心,便是自己经常都想不出来的那个人。
当时自己为了逃亡而住在山中那简陋的小屋中。在小屋中的那个人,给自己“水面之月”的那个人,让自己重新认识到过去的那个人,如果他们是同一个人的话,这一切都能漂亮地连上了。
自己唱不出《尼滕斯的水之乙女》这首歌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过去唱这首歌的时候,都是思念着那个人而唱的。
那个叫自己“艾玛波拉”的人。那个和自己带着艾伦一起,逃到这个再没有人追杀他们的地方的人。
到现在,自己还记不起来那个人,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那个人为什么不在自己身边呢?
她手中握着的“水面之月”,隐约地散发着青光。
艾玛波拉每次见到这柔和的光芒时,胸中都会浮起的那一段誓言——
“我会一直等着你。几年也好,几十年也好”
伴随着从口中说出的这一句话的,是从艾玛波拉眼中流出来的眼泪。
这个是艾玛波拉从自己被烧焦的地图残骸中所找出来的誓言。他到底是谁?艾玛波拉明明记不起来,但是,想厮守这个人身边的思念却仿佛永远烧不尽一般,残留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
艾玛波拉问她手中的“水面之月”。她手中的石头当然没有回答她,而且她眼前又被一片雪白所覆盖。她只觉她向这刺得她剧痛的白光中所窥见得到的那个人影下意识伸出的手,异样的沉重。
发出清脆响声的锁链从她手腕处的枷锁那里探了过来。刚才的白光也被一片朦胧所覆盖,再也看不到。不过,把锁链拉过来的话,就应该可以看得到。
在朦胧之中,艾玛波拉抓紧了锁链。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制止了她。她吓了一跳一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浅红色的头发。
“奥莉比娅姐姐?”
艾玛波拉的眼前依然是一片暮霭重重,但看到那鲜艳的发色,她就知道是奥莉比娅了。
奥莉比娅没有出声,只是帮艾玛波拉穿上了羽绒外套。她似乎是拿着自己留在屋里的外套,追到这里的。
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再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当然,锁链也好枷锁也好并不存在。但是,刚才手中的那份沉重的感觉依然留了下来。
艾玛波拉想知道锁链那边的人是谁。
锁链和枷锁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与不快相比,留下来的是更强烈的一种依恋。艾玛波拉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奥莉比娅一见,慌忙蹲下来抓住艾玛波拉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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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了?痛么?”
“不痛,不是这样的我没什么事。”
“哦”
奥莉比娅轻轻地露出笑容,但她脸上却看不到以往像少年一样的开朗之色。
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会倒下所以自己不能一个人到处跑。明明自己被告诫过,依然还是从屋里一个人跑了过来。自己一直给奥莉比娅添着麻烦。艾玛波拉当时就要哭出来了,因此连忙跑到了礼拜堂这里来,连要奥莉比娅跟着来都来不及说。奥莉比娅她明明因为要照顾自己的休养而无法再去做“歌姬”的工作,依然丝毫没有抱怨,还如此温柔地照顾着自己。
自己不想再给如此温柔的奥莉比娅添麻烦。必须尽快回房间。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但她知道自己的双眼依然又热又红肿。就这样回去的话,艾伦肯定知道她大哭过一场。
去找些冷水洗洗脸应该会好点,但也肯定瞒不过聪明的艾伦。自己老是晕倒,就这个已经让艾伦非常不安了,至少,艾玛波拉不想艾伦知道自己曾经哭过。自己,还是无法成为坚强的母亲。
想变得坚强,然后取回所缺失的记忆,唱那首歌给艾伦听。
手中的“水面之月”已经是暖呼呼的。每次触摸着,握着这块石头,自己的不安就会缓和下来的原因,一定是这石头原来的主人就是这样一直守护着自己和艾伦的。虽然记不起他的样貌,但燃烧剩下的感情已经在焦黑的记忆残骸中再次萌芽,紧紧缠绕着艾玛波拉的心,然后在她心灵的最深处扎下了根。现在,她隐隐作痛的心正说明着这一切。因为,她深爱着这个人。
感情一旦重新苏醒,艾玛波拉又流出了眼泪。这样的话再过多久也回不去房间了。但是艾玛波拉虽然咬紧了牙关,但眼泪依然是夺眶而出。在艾玛波拉眼前的奥莉比娅,也好像经受着艾玛波拉的痛苦一样,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对不起,我老是哭”
艾玛波拉抽泣着,向奥莉比娅道歉道。奥莉比娅伸出手温柔地摸着艾玛波拉的头。
“即使是哭上千年,泪也是不会干的。无论是神,天使还是恶魔都是如此。所以,人并不需要为自己的哭泣而感到不好意思哦。”
奥莉比娅回答道。她嫩绿色的双眸也湿润了。
岂会有哭了千年之长的时间?艾玛波拉无法想象。但不可思议地,艾玛波拉没感到任何的疑惑。她不再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又再低头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