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波拉不断地拆开手中的线束,然后用棒针织起来,周而复始。
在无法担任“歌姬”的日子里,艾玛波拉就不断帮孤儿院织着婴儿用的手套过日子。平时就算是用王家和贵族资助的钱去买丝线,孤儿院也没足够的人手。艾玛波拉这样做让孤儿院的人很是感激。于是,她就让修女们把有多的丝线等都送过来,继续替她们编织衣袜。艾玛波拉心想,就算不允许自己出去,去找的话还是能找到活干的。
现在艾玛波拉出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要将自己缺失的记忆中心那个人想出来的话,意识就会远离自己而去。艾玛波拉为了保持着意识,每次都是相当的疲乏。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想取回记忆,就算是一点点也好。于是她不断地去搜寻着她那记忆的空洞。
“累的话就去休息一下吧。”
“我没事,没问题的。这是我自己想做的工作。”
听到和自己一起编织着衣服的奥莉比娅担心地询问,艾玛波拉并没有停下手,回答道。
从铜镜中,艾玛波拉也看到自己的脸是并不好。御医虽苦口婆心地要她回绝孤儿院的委托,但奥莉比娅还是同意了艾玛波拉想要找些活干的要求。
在房间的话,感到不舒服就可以马上上床休息,但艾玛波拉并没有休息的时间。真正的冬天马上就要来临,孤儿院的孩子们就只是穿着馈赠得来的薄衣服过冬。早一天也好,多一件也好,艾玛波拉要让这些丝线成为衣服,给孩子们带去温暖。
艾伦偎依在艾玛波拉的身边,学着艾玛波拉的样子用棒针将丝线织到一起。现在艾玛波拉织的衣物并不是艾伦的,但之前当她听到艾玛波拉说要织点东西给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们保暖的时候,她就开心地对艾玛波拉说想要帮忙。虽然她还未会真的用棒针把线卷织在一起,但看着她那副认真的表情,艾玛波拉不禁微笑起来。
真是好孩子啊。和她相遇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在她模糊的记忆中,艾玛波拉清楚地记得艾伦给过自己的温暖。
好想将与艾伦相遇的情景,清楚地记起来啊。然后,再为艾伦唱那首歌。
艾玛波拉如此一想,于是又去窥探那记忆中的空洞。在白光中的那个人只看到模糊的轮廓,想要去看清楚的话,马上又消失在白光之中。
问艾伦的话,她就会告诉自己那个人是谁了。艾玛波拉虽然这样想,但却无法问出口。自己多次晕倒,以及再也唱不出她喜欢的歌,这些都已经让艾伦很担心的了。把救了自己和艾伦的人忘记了,她实在说不出口。艾玛波拉不想让艾伦的心再受到伤害。
虽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记起来,但为了不让艾伦再伤心,也只有一个人努力地去找回那段所缺失的记忆。
室内静得只听到棒针织衣服的声音。忽然,外面的楼梯传来了脚步声。慌慌张张跑进屋内的是丽萨。她手中拿着一张纸,灰色的双眼透出喜悦的光芒。
“新的代理人已经定下来了!”
一开口,丽萨就有点兴奋地告诉了艾玛波拉这个消息,然后把手中的信纸打开给艾玛波拉看。只见信是由安内洛的庄园新任代理人处寄出的,收信人既不是艾玛波拉奥莉比娅,也不是他现在的出身保证人拉托雷亚王,而是丽萨。
“这是我一开始侍奉的那位代理人大人的孙子寄过来的!之前我见过他几次,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连像我这样的仆人,他都记住了”
丽萨好像要仔细品味一样,将信抱在胸口,继续自然自语一般地说道。
在丽萨失去双亲成为庄园代理人仆人的时候,担任代理人之职管理庄园的是安内洛领主帕修恩特侯爵家的管家。虽他当时以年老为由辞去了这职位,但却教会只是仆人出身的丽萨读书识字,恐怕他是考虑到丽萨将来可以多一条路可以选择吧。或者他也可能是预见到,在自己年老离开后,会由被家人宠惯的放荡的侯爵公子来管理庄园。现在寄信的人是这个老人的孙子的话,人品应该会不错的吧。书信并没有送去王家,而是私下送到丽萨的手里,是想拜托更熟悉庄园情况的丽萨帮忙。看到信中的内容与礼貌的话语后,艾玛波拉也对他产生了好印象。
“一定是一位很不错的人呢。”
“您知道?”
“恩,看,丽萨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听到艾玛波拉的话,丽萨的脸马上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不断玩弄着自己褐色辫子。目光也是变得游离不定。
“说起来,那人到底是去了哪里呢?”
好像要支开话题似的,丽萨提起了前任的代理人——帕修恩特侯爵的次子,那个要娶了艾玛波拉,然后让她成为“歌姬”,以取得胜过父兄的地位和财富的男人。但是,在艾玛波拉被拉托雷亚王承认作“歌姬”之后他就失踪了。奥莉比娅和周围的人都说,他为了利用艾玛波拉,强行要挟她成婚的事被国王知道了后应该已经慌忙逃走了。
“是啊。他说不定是找到了他自己合适的生活方式,不知在哪里开心地生活着呢。”
艾玛波拉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丽萨听到这意外的回答后,不禁睁大眼睛看着艾玛波拉。
“他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你还能想着‘他要是过上好的生活就好了’这样的事啊。”
当时,他以照顾艾玛波拉的老夫妇和艾伦威胁艾玛波拉要她成为自己的妻子。艾玛波拉当然是无法原谅他。如果他在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的话,她也做好了站在艾伦和丽萨面前保护她们的觉悟。丽萨话里的意思艾玛波拉很明白。但是——
“就算对方是这样的人,但也不能祈求对方的不幸来让自己开心的哦。无论是对什么人幸灾乐祸,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么?人能补偿他过去所犯下的过错。如果那个人找到这样的路的话我认为挺好的。如果他做不到,那么神明就会给予他相应的惩罚。就把一切交给神的旨意吧。但是,我说啊,丽萨,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为了那种人而这样玷污自己的内心太可惜了。对于我们来说,辛酸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去想那个人的这样那样,还不如以愉快的心情去迎接新的代理人吧。这样也会让管理人大人更开心的哦。”
丽萨闭口不言,羞愧地不敢再看艾玛波拉,然后小小地点了点头。虽然艾玛波拉并不想教训丽萨,但她实在不想丽萨口中说出这些幸灾乐祸的话语,更不想因为这个而让她的可爱魅力和神对她的加护受到折损。
为了打破这小屋子里这不快的沉默,艾玛波拉望向奥莉比娅,问道。
“新的庄园代理人到了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去呢?”
原来自己留在这里的原因,是艾玛波拉暂时担任“歌姬”。自己不能仅仅因为想回去就辞去“歌姬”这份作为国民心灵支柱的工作。奥莉比娅对自己说过,五十年前,深受国王信赖的一个“歌姬”因为唱不出歌而被国王抛弃,然后国家陷入了持续的大灾害,甚至影响到王位更替。所以现在,王家对这些都非常之慎重。
有人想害“歌姬”和她的养父母。王家知道这件事之后,在处理这个恶人之前,是不让艾玛波拉回去的。
但是,新的代理人决定了的话,前任代理人就已经没有任何权力了。就算他回去,也无法再对那对牧羊人老夫妇做出什么儆戒的举动。
奥莉比娅翘着双手,两腿并拢坐在桌子上,手指在自己的上臂那里敲打着,抬头看着天花板,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头痛的事。
“怎么说呢。现在这个不好说啊。下决定的人是拉托雷亚王家。”
“这样么…”
虽然为王家工作了很长时间,但奥莉比娅也只是“歌姬”,回应王家的邀请唱歌而已。这些事她是不能插手的吧。已经辞去“歌姬”职务,现在担任指导工作的菲德里卡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要回到爷爷和奶奶那里么?!”
艾伦手里还握着棒针,但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中已是充满着期待。牧羊人老夫妇把艾伦看作自己的亲生孙女一样痛爱,因此艾伦也非常挂念他们。
“现在还不清楚呢。但是,希望能在下雪前回去见他们啊,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冬天里不再进行农事,但需要照顾好家畜和忍受寒冷。人们大多时间都会呆在家里,在需要人手的时候只能去聘请附近的年轻人帮忙。在下雪时要请他们帮忙的话,费用会很高,所以对于上了年纪的农家来说,冬天比农忙期更加艰苦。而且,他们两人年纪都已经很大,艾玛波拉很担心他们两老现在不知怎么样。
“不知基托利还好么。不知道它还记不记得艾伦呢。”
艾伦也是一副想回去的样子。她坐在床上,双脚兴奋地摇来摇去,就像现在就想出发一样。基托利是一头牧羊犬的名字,和艾伦关系非常之好。虽然在庄园,艾玛波拉因为不怎么会干活,被那里的小孩子们诋毁过,但那一个家对艾伦来说,却是无可替代的最温暖的地方。
艾玛波拉想带着艾伦回去,然后帮老夫妇过冬。
“艾玛波拉回去庄园的话,是回特内雷萨叔叔的家么?”
丽萨似乎想抛开刚才的不愉快,有点勉强地露出笑容,向艾玛波拉问道。艾玛波拉也感觉到了,她让自己露出了明亮的笑容,回答道。
“是啊。可以的话我是想回去叔叔的家的。但是,我实在是太帮不上忙了,如果给他们添麻烦的话,我就要考虑别的出路了。”
老夫妇并没有对干活的艾玛波拉表达过任何不满。但是,之前就是因为艾玛波拉自己连一般小事都完成不好,他们为艾玛波拉的未来担心,才上了前管理人的花言巧语的当。被突然带去王都的艾玛波拉没事的消息,使者应该已经告诉老夫妇了。他们两老也应该察觉到自己是被前代理人所蒙骗,但艾玛波拉作为被王家承认的“歌姬”,留在王都,从此与自己不再来往,也是很容易理解。“歌姬”在王都会被赐与住宅,自己也能请得起仆人,谁还想回到庄园当一个干活笨手笨脚的人呢?一般人会选择哪一个,想都不用想。
艾玛波拉也考虑过把他们作为自己的家人,把他们接过来王都。但他们两人一生都在那片土地上放羊为生。要他们离开这片土地的话,就等于要他们舍弃掉自己的羊和牧羊犬。自己这个跟他们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女儿不应该去破坏他们两人所构筑起来的一切。
“这样啊…没错啊。”
丽萨露出勉强的笑容,附和道。当场又陷入了沉默。大概是觉得气氛不对,她转过身,将信依然珍惜地捧在胸前。
“我出去借笔墨回信啦。”
说完,她就快步离开了房间。
明明丽萨刚才这么兴奋地过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自己却泼了她当头一盆冷水。艾玛波拉心想,自己刚才不该说那些多余的话就好了。她心情低落,为了转换心情,她放下织针和毛线,从枕头底拿出一块手帕。这个是在大市那天,和毛线丝线等一起买的。然后她又从裁缝工具箱里拿出丝线和绣花针,继续她那未完的刺绣。
“就算我回不去,也想让丽萨早点能够回去。”
艾玛波拉抬起头,说道。她手中的绣花针依然没有停下来。
丽萨只不过是代理人府上的仆人而已,是被自己卷入才来到这地方。她心中仰慕那位新代理人,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就算艾玛波拉自己依然必须留在王都,她也想丽萨自己先回去庄园。因为她是多么地期待着和那个人见面啊。
“也是。”
奥莉比娅似乎一直在想着什么事,心不在焉地小声附和道。
“艾伦只要和波拉一起就行了。”
旁边的艾伦互相敲击着手中的棒针,不安地小声说道。在艾玛波拉出去做“歌姬”的工作时,一直都是丽萨照顾她的,这次她以为是可以和丽萨一起回去的吧。
艾玛波拉将手帕放在了膝盖上,然后将艾伦抱了过来。
“当然,我也是,只要能和艾伦在一起就行了。我们一起你爷爷奶奶那里吧。”
老夫妇是否还愿意和他们一起住仍是未知之数。但是绝对不能让艾伦一个人回去。
艾玛波拉心想艾伦的身体轻轻靠在自己的身上时,感觉一定是好像靠在一块薄薄的木板上。在艾伦的眼中,自己想必是如此吧。没用到连出门都不能,每次要做什么时都会脸色发青晕倒,如此虚弱的姿态。
每次自己要回忆起所忘却的记忆,自己就会变得更加虚弱。为了艾伦,自己是不是应该让自己忘却掉的东西就随岁月而去呢?艾玛波拉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但是,就算自己脑海里考虑“不如就将那些就此忘掉吧”时,眼前依然被
银光所覆盖。银光会直刺入自己眼睛的深处,灼烧着她。每一次,艾玛波拉都是咬紧着牙关忍受着。
执念于不自然剥落的记忆,或者去逃避,都无法做到。那么的话,就只有正面去面对了。将被白银之光遮隐之物取回,补完自己缺失的记忆。
“我们一定能一起回去的。”
艾玛波拉也在激励着自己。她轻抚着艾伦的头发,低声说道。
艾伦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回答。
快步走下了楼梯之后,丽萨又打开了那封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信。
谁也不想成为整天被王家监视的这个安内洛领地的庄园担任代理人吧。但这个人还是来了。这个人,竟然还记得那个过来见帕修恩特侯爵家管家的只碰过几次面的下仆。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定没问题的。他不讨厌庄园,而且,他脸上经常露出的那稳重的笑容,就和他的爷爷一模一样。也是正因为如此,他年纪轻轻,在眼角就出现了皱纹了。他本人也觉察到这一点。丽萨喜欢的,也正是他的皱纹——雕刻着温柔的证明。
在老管家离开的时候,丽萨想着自己和他已无再会之日,心中不得不放弃。自己原来的身份和他就有差距,能留下这美丽的记忆,丽萨就心满意足。但是现在这样一来,自己就能侍奉他的身边了。如果再可以怎么啦,自己又出现这种非分之想。
不行,他和自己身份不同。老管家一家只是男爵家中没有领地的一族,虽不算是富裕,但始终是贵族的出身,是不会看上农民或者仆人的。
但是,如果是艾玛波拉的话
虽然回到庄园后她只是个牧羊女而已,但她的气质却完全不逊色于那些贵族的大小姐。虽说王家的那对姐妹性格开朗,喜欢说话,但不得不说,艾玛波拉比她们更有公主的感觉。在她出去履行“歌姬”的工作的时候,虽然被告诫了不要穿那些太华贵的衣服,但就以她的仪表,说她才是公主的话,恐怕许多人也会对此深信不疑吧。
看着手中的信,丽萨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自己垂在胸前的头发上。灰色。自己的眼睛,也是灰色,如此的不起眼。明明自己一直都不在意这个的,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中现在会对自己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感到这么的伤心呢?
艾玛波拉的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的通透亮白,夺目之极。还有,她那无人能及的眼睛。她那双紫色的瞳孔就如紫丁香一样鲜艳,可以令人神魂颠倒。艾玛波拉的那双眼睛,散发着香甜招引着无数蜂蝶,无论男女,都会沉迷在她的目光之中。那位过来担任代理人的大人,也一定会
那位大人和谁相恋,自己这个下人完全没资格说什么。但是,艾玛波拉已经是有夫之妇了。那个艾伦叫他父亲的,黑发的青年。之前为了打发走那个前任代理人,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得到了国王的承认。
但是,艾玛波拉现在自己却忘记了这回事。丽萨并不知道个中内情。那个男人是天使,奥莉比娅是天使,以及神和恶魔什么的虽然他们对自己说明过,但自己实际上还并不怎么懂。
在她心目中,神和天使什么的是怎会被人的肉眼看得到的。丽萨依然不相信那个身穿破旧旅行者装束的青年是天使。奥莉比娅的话,现在因要扮作“歌姬”,穿上了满漂亮的衣服。但自己最初见到她的时候,她的打扮就像来自异国的舞娘,穿着裙摆非常之短的一身奇异服饰。
不过,之前丽萨也看到了在年轻人皮肤上的银色的鳞片,也看到了奥莉比娅以一双肉手就抓住了砍过来的利刃,也看到那位喷出漆黑之炎,一身黑衣的少女。他们的确不是人类。
这些尽是丽萨理解不能的事。但是,帮了要被前代理人赶出门的自己的是艾玛波拉。庄园的那些年轻的姑娘们,都不敢擅自把身为下仆却被老管家非常器重的丽萨看作自己的朋友。但艾玛波拉却好像连想都未想过这些,如平常一样把自己当作她的朋友。
艾玛波拉如果遇到麻烦的话,丽萨很想能去帮助她。因此才全心全意听从奥莉比娅的吩咐,和艾玛波拉相处时对她缺失的记忆中所发生的事缄口不提。艾玛波拉的肌肤很白腻,而现在正变得越来越苍白,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雪雕一般毫无血色。奥莉比娅对她说,这是为了不让艾玛波拉再恶化下去而这样做的。
天使也无法抵挡艾玛波拉的魅力。
但是,已经忘记了那个青年的艾玛波拉的心,已经不属于任何人了。
万一万一那位自己仰慕的大人和艾玛波拉互相产生好感的话
自己一定无法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
丽萨用力摇了摇头,将刚才脑内如旋涡般的想法赶了出去。想象还未发生的事,并为此郁郁不乐的自己,就是个笨蛋。
艾玛波拉想回到那对牧羊人老夫妇那里去。在忘记了那个青年的情况下,对艾玛波拉来说最重要的人就是艾伦了。为了艾伦,她现在只是想当好一个母亲,应该不会理会其他男人对她的追求。艾伦喜欢的父亲,也只是那个青年而已。只要艾伦不想,艾玛波拉是不会再接受其他男人的吧。所以,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但是,这样自己就真的可以放心了么?
轻轻在丽萨耳边响起的的确是自己的声音。丽萨吓了一跳,连忙四处张望。于是她就注意到了,声音是从丽萨脚下的影子那里传出来的。
在丽萨还未来得及细想的时候,说话声又从影子里传了过来,就好像就在自己耳边响起的一样。
——就算艾玛波拉回到庄园,塞尔吉奥叔叔就一定会接受她了么?如果出现那个情况,她不是说过要考虑别的谋生之路么?你没想过,她那时候就会考虑去当代理人的下人么?
“不会那样子的,她不是还会唱歌么?”
比起自己的影子传来自己的说话声的的诧异,丽萨首先忍不住的却是说出自己的反驳。丽萨心中原来的小火苗本来就要熄灭,听到这仿佛如从旁忽然而吹来的一口气的话之后,又再明亮起来。
——她那么的孱弱,唱歌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当她唱不了歌的时候,她就不能继续当“歌姬”了。这样她可能只有继续在庄园里栖身。不能去跟着老夫妇放羊,她就只能另谋生计。有着贵族的千金大小姐一样的气质的她,肯定会被新的代理人看上的。你在代理人大人侍候的位置被她抢了的话,怎么办呢?
“艾玛波拉是不会这样做的!”
——这又怎么样。因为艾伦在哦。为了养育艾伦,她什么都可以做。就在你想着她不会这样做放松警惕的时候,你的位置说不定就被她替代了。你不害怕么?自己被赶出门的话你甘心么?你明明已经无处可去了。
声音继续煽动着丽萨心中的火苗。本来放任之就会自然熄灭的小火苗,现在已经开始燃烧旺盛起来,冒着不安的浓烟。
“我害怕。”
——没错吧。你很害怕吧?所以,你必须要做些什么才行。
“要想办法,做些什么”
从影子里传来的说话声,和从丽萨的嘴唇中漏出来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因为本来就是相同的声音,所以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声音,丽萨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声音向她诉说的未来,那是丽萨自己不想去相信的情景。但是,那个情景却是如此地鲜明。如梦幻般坚强地活着的艾玛波拉,以及灰色,愚蠢的自己。
“我不想变成这样!”
本来小心拿着的信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丽萨的手抓得变形。
刺绣完成之后,艾玛波拉将针线放回工具箱里。
刺绣完成得非常漂亮。虽这只是自己并没有特意去花什么心思,简简单单做出来的东西,但做出来的效果就是跟自己预想的非常相近,艾玛波拉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就在她正在收拾剪刀和针线的时候,门外楼梯的方向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艾玛波拉连忙将手帕塞回自己的枕头下。几乎就在同时,门静静地打开了。灰色头发的少女站在了门边。
“欢迎回来啊,丽萨。已经回信了么?”
刚才说出去借笔墨的丽萨的手中,除了新代理人的信外并没有其他东西。所以,艾玛波拉心想可能她刚才已经把信写好,让安内洛的使者带回去了。但是丽萨却轻轻摇了摇头。
“信纸已经用完了。他们拿到的话就会送过来的。”
“这样啊。趁天色还亮时能把信写完就好了呢。”
夜里只能点蜡烛照明。虽说仍然可以读书写字,但当然很是不便。与其这么辛苦地写信,当然是在窗外的日光下舒服。丽萨肯定很心急想回信,而王家的话要去拿些新的信纸应该很快的。在黄昏之前信应该就能给到使者的手中。
丽萨没有回答艾玛波拉。她对着坐在桌子上的奥莉比娅说道。
“奥莉比娅大人,菲德里卡大人叫你过去见她。”
“菲德里卡大人叫我?这个时候?”
听到了“歌姬”工作的总负责人菲德里拉叫自己过去,奥莉比娅很是奇怪。菲德里卡是经常让侍女来叫自己过去,但基本都是在日落的时候。在白天叫自己过去就很少见。
“是的。她说要你马上过去。”
丽萨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继续流畅地传达着菲德里卡的话。奥莉比娅侧着头想了想,便将织针和正在织着的手套放下,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一会就去。”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走过丽萨的身边,出门而去。丽萨看到她一出去,便迅速地把门关上。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房间,苦笑道。
“怎么了,比刚才还要乱啊。”
屋里的情况就如丽萨所说的,被剪掉的刺绣用的丝线到处都是。在刚才奥莉比娅坐的地方四周都是被剪下来的毛线头,一片狼藉。虽然觉得还是到最后才收拾比较好,但转念想到奥莉比娅回来后再坐上桌子上的话,她的衣服恐怕会粘得到处都是。
“是啊。收拾一下么?”
“收拾的话,艾伦也可以收拾。”
一味模仿着艾玛波拉她们织东西,艾伦似乎觉得有点无聊了,她一听到要收拾房间后马上就站了起来。在庄园的时候,她就经常帮忙收拾和打扫房间,现在终于找到自己能帮上忙的事,艾伦脸上一片高兴之色。
“谢谢你哦,艾伦。那么,一起把地板扫干净吧。丽萨,桌子上的就拜托你啦。”
“好的。”
艾玛波拉说完后,丽萨便走到桌子旁边开始收拾。艾玛波拉则和艾伦一起蹲了下来,开始捡地上的线头。线头很轻,稍微动作大一点都会被吹得飘了起来,收拾起来很是麻烦。但是,艾伦却好像非常高兴似地,一边收拾,一边自然地露出微笑。
这些线头都是染过色,把它们弄成一团后颜色看起来非常鲜艳。艾伦觉得就这样把它们扔到的话就太浪费了。她将线头揉成了一团,弄成了小圆球。
“波拉,快看,圆圆的——”
艾伦用手举起那线团,笑着望向艾玛波拉。但是,她的笑容却马上消失了,褐色的双眼睁得大大的,瞪着艾玛波拉的头上。紧接着,就在艾玛波拉的眼前,一条红色的线从上往下出现。
在艾伦刚明白到那是一条红色的毛线的瞬间,红线已经紧紧勒在了艾玛波拉的脖子上,让她无法再呼吸。艾玛波拉虽本能用手想扯开脖子上的毛线,但毛线被人在背后死死扯紧,艾玛波拉的手指根本插不进去。好痛,好难受。她挣扎着,死命想要扯开自己脖子上的毛线。
“波拉!波拉!丽萨,不要啊。”
艾玛波拉的思维完全追不上眼前所发生的状况。听到艾伦的喊声后,她终于知道后面扯着毛线的人是谁了,但正因为如此,她的脑中才一片混乱。
为什么会是丽萨?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艾玛波拉想说话,但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脖子上的毛线似乎像要割开她的脖子一样,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她的肌肤,死命绞着自己的喉咙。
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耳中艾伦的声音也似乎越来越遥远。“必须要去保护苦命的艾伦”,痛苦之中出现的这个念头,让她更加拼命地挣扎。指甲陷入了自己脖子上的皮肤,鲜血也渗了出来,但觉得对方的力道终于松了那么一点点。趁着这个机会,艾玛波拉的手指终于插进了脖子与毛线之间,然后一口气扯开了毛线。她咳嗽着,拼命呼吸着空气,接着就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都用尽了一般,只能继续跪在地。
她边咳嗽着边回过头去,见她背后,站着的是丽萨,以及她手中那根缠着红色的毛线。但是,她现在的表情就如一个坏掉的陶瓷人偶,见不到一丝的感情。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低头看了眼艾玛波拉。
接着,她一伸手,又向艾玛波拉扑了过来。但几乎在同时,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浅红色的秀发切入眼帘。
好像强盗一样硬闯进来的奥莉比娅毫无停留,直接便向丽萨飞扑过去,单手便将丽萨两只都缠着红色毛线的手捉住,然后右手的掌缘轻轻打在丽萨的心口窝上。
仅是如此,丽萨就失去了力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奥莉比娅一手扶着她将要倒下的身体,另一只手慢慢地卷起自己的裙摆。
奥莉比娅雪白的大腿露在了空气中。这不算什么令人吃惊的情形,不过,她那腿上却用皮革绑着一把短剑。奥莉比娅将短剑拔了出来,然后高高举起。
眼看剑锋就要插进丽萨的心脏。不要!艾玛波拉想高声阻止,但她发出来的只是自己的咳嗽声。剑刃闪着银色的光芒,往下一插——插在了丽萨脚下的影子之上。
仅此而已。接着,奥莉比娅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把插在地板上的短剑拔了出来,放回绑在自己腿上的剑鞘里,然后轻轻放下自己的裙摆,将丽萨放在地上。之后才走到艾玛波拉的身边。
“你没事吧?有受伤么?”
虽然奥莉比娅出声问自己,但艾玛波拉只能努力调整着呼吸,连话都答不上。见此奥莉比娅伸出手轻轻拍打着艾玛波拉的后背。但艾玛波拉依然不断地在咳。忽然,倒在地上无力起来的艾玛波拉只觉自己的手被一对小手握住了。
原来是艾伦。她双眼通红,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即使如此,她依然两只手紧紧握着艾玛波拉。
好暖和。这双小手,一直都是如此的温暖。
艾伦没事,实在太好了。就在她脑中这么想的瞬间,心情一放松,艾玛波拉的意识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P155(图)
耳中响起了谈话的声音。艾玛波拉很熟悉——那是奥莉比娅和御医的说话声。
自己又晕倒了。艾玛波拉心里责骂着自己的没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意识一清醒过来,他们谈话的内容便传入耳中。
“这真的只是意外么?”
“是的,没错。你如果觉得不放心的话,向国王报告也没所谓。她们两的事,我会负起所有责任的。”
奥莉比娅理直气壮地对御医说道。御医疑惑地瞄了一眼房间的角落。艾玛波拉在床上艰难地想转头过去,但一转动脖子,就觉得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呻吟出声。
“波拉,很痛么?”
靠在床边的艾伦不安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啦。”艾玛波拉答道。不过她连点头都觉得很辛苦。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原来是包着绷带。
于是她终于记起来了。她为了将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毛线扯开,将自己的皮肤都弄伤了。
艾伦一出声,奥莉比娅和御医便察觉到艾玛波拉醒了过来。御医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奥莉比娅和艾玛波拉,行了个礼,快步走出房间。
艾玛波拉本想对御医回礼的,但等她身子起来的时候门已经关上。那只好等他过来帮自己拆绷带时再向他道谢吧。这么一想,她便伸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刚才忽然而来的疼痛是令她吃了一惊,但现在一摸清楚,绷带上并没有血迹,看来自己的伤势并不严重。
“你觉得怎么样了?辛苦的话还是躺着继续休息一下比较好哦。”
奥莉比娅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心的笑容。
“没什么事了”,艾玛波拉正想回答道。忽然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于是便向那边看过去。
在房间的角落处,只见丽萨脸色苍白,全身发抖地站在那里。她一见艾玛波拉望向自己,连忙低下头去,避开艾玛波拉的视线,盯着自己脚尖。
“丽萨。”
一听到艾玛波拉叫她,丽萨的双肩一震,整个人向后缩。接着就仿佛如倒下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掩面,大声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我只是想到你回到庄园之后,新的代理人会喜欢上你,我就觉得非常害怕他身边的位置会被你抢走的念头无论怎么样也赶不走,明明,明明你是不会这样做的越想,我就越羡慕你的头发,你的眼睛,你的声音。我心想,那位大人一见到你,肯定会迷上你了,所以,我不想你回去!”
看着在自己面前哭泣着,拼命道歉的丽萨,艾玛波拉自己完全没感到怒意。只是,感到非常悲伤。因为自己的迷惘,对她说了语气过重的话,让她不安,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子。对于父母双亡,没有任何其他容身之处的她,在代理人府上侍候是她唯一的生路。艾玛波拉站在她的立场上的话,自己唯一的生路被威胁,肯定也会很不安吧。更何况,那个地方是她心中所爱的人的身边。
“丽萨,抬起头来。我虽然是想回到庄园,但那是因为我想报答叔叔一家的恩情。如果他们不想再让我和他们一起,不让我再当他们的女儿的话,我留在那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哦。代理人的下仆什么的,就算我想去当都做不成啦。你一直在他们府上工作可能不知道,我在庄园的时候,尽是给周围的人添麻烦,连一次都没有帮上过忙。当然,如果我可以回去的话,我还是会努力,让自己能变得跟普通人一样的能干…”
当时,看见艾玛波拉干活干的如此的劳累狼狈,老夫妇就安慰她说,这些活是不会这么快就可以学会,等她习惯就好了。然而艾玛波拉虽然想自己会像他们所说的一样可以适应庄园的生活,可以为两位老人家分担一下各种劳活,但想不到的是自己不但老是失败帮不上忙,还连累了他们要缴纳罚金。如此派不上用场的自己,更不可能去辅助责任比一般人重一倍的代理人了。
“而且呢,你说你羡慕我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其实我觉得你更加漂亮哦。你自己没有发觉么?你的头发,你的眼睛,在日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虽按理说神的加护人的肉眼是看不到的,但你全身就好像都在神的加护下一般。看着你,我就觉得会变得幸福了呢。”
虽然只是普通的灰色,但是丽萨的头发充满光泽,她双眼洋溢着勃勃活力,也闪着耀眼的银色的光芒。在艾玛波拉眼中,她扎起来的那条辫子,就好像在天上垂下来拯救自己的救命绳一般,比任何其他的颜色都要让艾玛波拉感到安心,美丽。
双眼已经通红的丽萨,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辫子。被艾玛波拉这么一说,她自己真的才第一次发现到这一点。虽觉得艾玛波拉的夸赞自己有点承受不起,但这个也正是丽萨自己一直努力工作的唯一证明。那位新的代理人能记住自己,一定也是自己的辛勤招待以及自己的动作举止在他心底留下了好印象吧。
丽萨只觉自己的眼泪如泉水一般夺眶而出。艾玛波拉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条刚才藏起来的手帕,下床走到坐在房间一角的丽萨面前。
“丽萨,可以收下这个么?”
她把手帕递到了丽萨的面前。手帕用青色的丝线绣着花边,上面还绣着丽萨的名字。
“给我的?”
“我一直想送点什么礼物给你的。因为没有丽萨的话,我是撑不到现在。而且,我是想回去庄园,但叔叔他们不想接受我的话我就回不去了……我想,丽萨你回去了,而我留在王都又或者去其他地方生活也好,你看到这个的话就会想起我。虽这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但这只是我唯一能为你的事。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一定收下这个吧。”
“但是,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
全身发抖,避开艾玛波拉目光的丽萨的手上,依然看到几条深深的红痕——刚才狠狠扯着毛线遗留下来的痕迹。
艾玛波拉用手帕轻轻地包住了丽萨带着伤痕的手。然后俯下腰,握着丽萨的双手。丽萨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地想避开,但好像怕自己的手再次伤害到人一样,最终还是没有动。
“你心里依然害怕你刚才所做的事呢。所以,不要忘记你刚才那忏悔的心情,然后去赎罪。就算不是向我赎罪也可以的哦。为了谁都可以,尽你所能去帮助别人。在星海的神明是绝对不会舍弃赎罪的人的。这样就算你失去了神对你的加护,你也不会从罪恶的斜坡掉下去,而是爬上了赎罪的斜坡。那么,神的祝福之光,依然会温柔地照耀着你的。”
如果神不接受罪人的忏悔的话,艾玛波拉在过去早就失去了神的祝福,为恶魔所蚕食了。不然,那位既无知又愚蠢,让不知多少人受着苦,并深深厌恶那些在贫穷中顽强生活的人们的王女,为什么还会活到现在?自己能活到今天,是因为自己知道了自己的罪过。
现在没有人告诉丽萨,而是她自己醒悟到自己犯下的罪孽,并且对之感到非常畏惧。她剩下要做的只是爬起来而已。
丽萨被手帕包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不再颤抖。但是她的眼泪依然不断地流下来。她抽泣着拼命点着头。艾玛波拉一松开握着丽萨的手,丽萨就马上用手帕去擦自己脸上的眼泪。看到她收下了自己的手帕,艾玛波拉不禁心中欣喜,轻轻抱住了丽萨的肩膀。
“谢谢。回去庄园后好好侍奉代理人,去争取幸福吧。代理人期待的,不是我,是丽萨哦。”
艾玛波拉将自己的心底话说了出来后,丽萨哭得更加厉害。艾玛波拉边轻轻抚摸着丽萨的背安慰着她,边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们的奥莉比娅说道。
“奥莉比娅大人,刚才你对御医说这是意外呢。我也认为是这样呢,这只是个意外。”
丽萨很有可能会因为伤害“歌姬”而受到惩罚。事实也的确是如此。但是,虽是有点自私,但艾玛波拉还是想丽萨得到幸福。
奥莉比娅耸了耸肩,叹了口气。
“我到的时候,看到你们并没有纠缠在一起。所以我实在不能确定地说丽萨刚才在做什么哦。御医是想必须听听双方怎么说才行的,不过他已经离开了。受伤的当事人也把这个看作意外。就算他向上头报告了这件事,你被问到的时候,像刚才那样说就行了。”
奥莉比娅说话的语气就好像对这事漠不关心似的。但是,谁都明白她这番话是有为丽萨着想。因为她说她什么都没看到,也就是放过了丽萨。奥莉比娅是知道到现在丽萨帮了艾玛波拉多少忙的,她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去伤人的。
这样的话,剩下的就是——
“艾伦。”
艾玛波拉叫了一下床边一直看着她们说话的艾伦。但是艾伦却握紧自己衣服的下摆,忸忸捏捏地不愿过来。看来她还是害怕着丽萨。
“没事的,艾伦。过来吧。”
见艾玛波拉微笑着向自己招手,艾伦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艾玛波拉一边扶着丽萨,一边让艾伦坐下来,然后抚摸着艾伦那如同麦穗一般的头发,说道。
“听我说,艾伦。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哦。你自己也记得的吧?我也一样。饶不饶恕她是你的自由。艾伦你被吓着了,这个的确是事实,要你和丽萨和好,是有点勉强哦。但是呢,我工作不在的时候,和丽萨一直在一起的是你哦,艾伦。丽萨是怎么样的人,我想艾伦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然后再作决定。你原不原谅丽萨,都是没有错的。”
艾玛波拉心想,谁都不会原谅在自己的眼前伤害自己最重要的人的那个家伙,即使自己原谅了丽萨。艾玛波拉自己也是,如果艾伦受到伤害的话,自己还能不能饶恕丽萨,艾玛波拉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她也不想勉强艾伦去原谅丽萨。
艾伦定定地看着鼻子和眼睛都哭得通红的丽萨。被这小孩子不礼貌的目光盯着的丽萨不好意思地避开她的视线。艾伦一见,不禁“噗”的一下笑了起来。
“丽萨,已经变回原来的丽萨了。我可以对坏猫猫说,不可以哦。了不起呢。”
“坏猫猫?”
“老爷爷跟我说的。做了坏事的人,会被坏猫猫吃掉的哦。因为猫猫只能吃鱼,所以它肚子饿的话,就会引诱好人去做坏事,再将它们变成鱼来吃掉。所以,我必须告诉坏猫猫,不能对丽萨这样做才行。”
艾伦说的就跟人们传言中的唆使人类做坏事的恶魔很相似。因为拉托雷亚的人都相信,在人死了之后灵魂会前往在天上的星海,然后变成鱼。所以也许是为了让小孩子不要顽皮,所以将人比作鱼,吃人的恶魔比作猫,好让孩子们更好地明白。
的确,那时丽萨的神情,就好像完全不会思考的一般,非常可怕。这就是被恶魔唆摆的样子么总而言之,丽萨当时的样子非常古怪。但是,现在丽萨则是真心地在忏悔和哭泣。她当时只是一时的冲动。还是小孩子的艾伦,理解到了这一点,并原谅了丽萨。她真是个又聪明又乖的孩子。
坏猫猫将人变成鱼,然后食人的这个故事,丽萨小时候也一定听过吧。或者说,要不是艾伦在这种时候对她提起,丽萨也许根本不会想起来。她睁大赤红的双眼看着艾伦,然后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破涕为笑。
“对不起。谢谢你,艾伦”
丽萨向着原谅了自己的艾伦低声道谢。看到丽萨这个样子,艾伦站起来,好像赞丽萨是乖孩子一样不停地摸着她的头发。她的举止就仿佛如安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样子非常微妙。艾玛波拉和丽萨两人互相看了看,不禁同时笑了。
两人交织着的笑声,将所有的隔阂吹得烟消云散。
坏猫猫,这时一定是在不愉快地咬着嘴唇吧。
“哼!”,窥视着地面的黑衣少女冷哼了一声。
她刚才一直在“窗口”旁窥探着那一侧。不过现在那个如同晶莹的冰块一般的“窗口”,被银龙的利爪刺碎了。她再也无法窥得那边的情况。
刚才就差一点点,就可以夺去那个侍女的影子了。
但是,令她更生气的是,艾玛波拉完全没有按耐不住。明明被自己身边的人背叛,但却像一个笨蛋一样笑了笑,就原谅了对方。
“真不愧是那个夺走别人心爱之物,依然可以若无其事的女人。果然是够厚颜无耻。”
康蒂带着满腔的怨毒,再次潜入了黑暗的深处。她从罪人那里夺取影子疗伤,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还是感到容易疲累。所以她才需要新的影子。
被背叛的痛苦,康蒂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遭受到这样的遭遇,就算是艾玛波拉,也会不再信任人类,然后出现憎恨之心。但艾玛波拉却完全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反应,这让康蒂感到的净是不爽。因为为了不要真的把艾玛波拉杀死,在她失去意识前康蒂让侍女稍微松了一松手,所以事实上到事情的最后,依然对康蒂一点好处都没有。
康蒂漂浮在黑暗的空间中,闭上眼睛,又去寻找在她心中的那位少女。
被康蒂吞噬了却依然保持着自我意识的那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能通过宿主的眼睛看到她所看到的一切。她抬起头,用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望着康蒂,说道。
“从罪的斜坡上掉下来的,就像我们一样吧。”
感情稀薄的声音。艾玛波拉的声音,就好像还在她耳边回响。
“真是令人不爽的一番话。明明她自己只是运气好,被银龙救了一命而已。洛纱丽,你的确是罪孽深重。但是你的罪是无比值得自豪的。因为,你的罪,是为了自己爱的人不被夺走,战斗到最后的罪。”
她和康蒂一样,只是为了不想失去本来属于自己的爱情而挣扎。夺走她们所爱的强盗,对洛纱丽来说是那个奥库托斯的王女。对康蒂来说,就是银龙。
“不要被强盗的语言迷惑了哦。爬上赎罪的斜坡,说得好听而已。你和她们的不同,仅仅是没有银龙帮你而已。”
康蒂对自己身体里的洛纱丽关切地说道。洛纱丽沉默了一阵后,终于小声回答道。
“没错呢。我也已经是拼命道歉了。但是,西奥哥哥他,他并没有原谅我呢。”
“真过分。你不是掉下来的,而是被推下来的。”
“被推下来”
洛纱丽的声音开始发抖。马上,康蒂的心就高鸣起来,痛苦之情激荡着她的胸膛。因为洛纱丽的感情在轰鸣。
“不是我推她下去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是这样的,西奥哥哥明明你那个时候,已经原谅了我的!”
洛纱丽混乱的意识流进了康蒂的脑海里。那位黑发,鬓边插着紫罗兰花的女人,满面惊恐回过头来的情景。那是洛纱丽小时候,继母死前的样子。
洛纱丽实在非常羡慕插在她鬓边的那朵紫罗兰花,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爱的哥哥送给她的。
在春天绽放得最鲜艳的紫罗兰。哥哥把花送给她,就是意味着她是哥哥最重要的人。洛纱丽不甘心,也无法承认。小孩子的怒火充斥着洛纱丽的心,于是就用力撞了她一下,想使她屁股落地狠狠的摔一交,让她难看。
但是,不幸的是,这是楼梯的上面。而且那时她正想下楼梯,一只脚踏了出去。所有的不幸重叠在一起,在洛纱丽一推之下,一条人命就丧在她的小手上。
洛纱丽哭着,拼命道歉。这个女人的儿子,洛纱丽的哥哥,还是原谅了她。紧紧抱着她,露出微笑。但是,他却喜欢上了别的女人,而且同时还和她断绝关系,离她而去。留给洛纱丽纪念的,只有无尽的罪孽。
洛纱丽在罪恶的斜坡上掉了下来,全是因为自己的哥哥。她憎恨着那个辜负了自己的思念的哥哥,以及那个夺走自己爱情的女人。
一定要将那个做了坏事还厚颜无耻的女人的影子抢走。就算她想爬上去,也要将她拽下来。
忍受着心中的痛苦,康蒂睁开了她那双金色的眼睛。洛纱丽一直在哭,就连康蒂的意识她都拒绝接受。
康缔受伤初愈,身体依然很疲惫。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想为洛纱丽做些什么。
她轻轻摸着手腕处被洛纱丽的哥哥留下的伤痕,脸上露出阴森的笑意。
她在为了治愈这个伤口而夺来的罪人的影子里,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在那个本来得到了荣誉,而又被那个女人搞得崩溃的充满着怨恨的影子。
他的灵魂已经喂给年轻的恶魔们了,但这个影子所残留的记忆告诉了她一些事:对那个女人最深的憎恨,以及那个女人心中最害怕的东西。
和引诱侍女堕落时所做的是一样,找出她们的破绽。然后用甜蜜的话语,引诱她们犯下罪孽就可以了。这个从来都没有失手。
但是,首先要对付的是成为了银龙的,洛纱丽的哥哥。利用那个女人,他就必定会出现的。干脆就让银龙,看着她被恶魔吞噬吧。
康蒂感到自己又再兴奋起来。一团团黑雾般的恶魔纷纷聚集在自己的身边。它们似乎已经嗅到了食物的气味。
“不要心急,狩猎还未开始呢。”
康蒂笑着赶开那些恶魔,但是那些饥饿的恶魔们依然围在自己的母亲的身边。康蒂边和那些从自己眼泪而生的可爱的孩子们嬉戏,边仰望地面。
已经是让她出去的时候了。
让洛纱丽跟他见见面吧,她曾经深爱着的,现在痛恨着的哥哥。
恶魔发觉到银龙的气息后,落荒而逃了。
最近出现的恶魔都是刚出生的,判断力也是很低。 明明潜入物体的阴影中依然就可以躲开银龙的追捕,但大部分的恶魔貌似在害怕得到处乱跑时连这个都忘记了,只是像野兽一样在地上逃跑。
拜这所赐,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如果数目少一点的话。
潜进了村庄的那些恶魔,察觉到银龙的气息后,向着山里拼命逃窜。西奥博尔德在它们身后。就仅仅是今晚,这已经是第三头化作人形的恶魔。无论怎么抓捕,都好像见不到尽头。
虽然那只在拼命逃跑的恶魔外表像一个老妇人,但跑步的姿态却跟野兽一样。它不时手足并用地飞快地爬上那些非常陡峭的山坡。忽然,它一下就停了下来。因为,逃到此处后在她面前的是陡峭的绝壁。追赶而来的西奥博尔德丝毫没有犹豫,手中的银色之刃一下就贯穿了正要回过头来的老妇人的身体。
一个呼吸之间,那个老妇人就化为一团黑雾消失了。他看着山风吹散了黑雾,收起兵器。
马上,他又感到了恶魔的气息——带着毛骨悚然的怨恨的思念。
拥有这种程度的气息,除了她以外再没有其他人。西奥博尔德反射一般拔出兵器,转过身,面向来人。只见在眼前昏暗的树林中站着一名少女。她身穿一件薄绢睡衣,双足赤裸,亚麻色的头发随着山风摆动。
“洛纱丽不,康蒂么?”
看到她,一瞬之间心中充满苦涩。虽然西奥博尔德已经发誓要向她报仇雪恨,但现在看到她,以前甜蜜而又温暖的回忆再次涌上心头,不觉之间已经踌躇起来。
“你好哦,西奥哥哥。”
缠在妹妹身上的恶魔,用着妹妹的声音,妹妹的语气向西奥博尔德打了个招呼。她好像期待西奥博尔德的动摇。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康蒂。”
也是为了让自己听得更清楚,西奥博尔德用强烈的语气回答道。见到西奥博尔德这个样子,康蒂不禁高声地笑起来。她的笑声就和过去洛纱丽和她的宠物狗嬉戏时完全一样。
不想再听到这个声音!这个念头在西奥博尔德心中轰鸣着,他挥剑斩了过去。但是,在剑锋就快要砍到洛纱丽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在妹妹的面容,声音面前,他还是和康蒂所预料的一样,动摇了。
康蒂的身形如玩耍中的猫儿一样,轻轻一跳,就已经避开了剑刃。但是她这个非普通人类可以做出来的动作,也让西奥博尔德意识到他面前的这个人,全身上下都已经不再是他的妹妹。西奥博尔德抛开动摇之念,重新摆好架势,拿着剑全神贯注地盯着康蒂。
康蒂也似乎敏锐地觉察到西奥博尔德的变化,不再用妹妹的样子玩弄西奥博尔德。她妖艳地笑着的双唇变得如熟透的石榴一样鲜红,原来亚麻色的头发和身上薄绢一样的衣服被黑暗逐渐侵蚀,最终变成了漆黑。最后洛纱丽原来如同夏天晴空一样的蔚蓝色的瞳孔,也变回了耀眼的金色。脸上变得模糊的轮廓再度回复清晰时,五官已经变回那个样貌和月神非常相似的少女。
“真无趣啊。陪我玩多一会儿嘛。你也好,奥库托斯的公主也好,都尽是些无聊的家伙。”
康蒂耸了耸肩,叹了口气。但是她嘴边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她又看穿了西奥博尔德心里的忐忑。
“你又将艾玛波拉怎么样了!”
“哎呀,你刚才不是说和我没什么好说的么?”
康蒂眯起金色的双眼,戏谑般地答道。她好像知道些什么,却用含糊的说话方式煽动着西奥博尔德心里的不安。就算西奥博尔德知道自己的用意,但不详的预感就像夏日里烦人的蚊虫一样完全无法驱赶。
现在康蒂游刃有余的做法,和之前戏弄西奥博尔德时一模一样。西奥博尔德观察了一下康蒂,只见她手腕处的伤痕已经不见,身体也已经痊愈了。她并不是西奥博尔德一个人就可以对付得了的对手。
但即使如此,西奥博尔德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他双腿一蹬,向康蒂直扑过去,手中的剑直向一身黑衣的恶魔的头部直刺而去。不过闪着银光的剑刃以毫厘之差擦过了康蒂的喉咙。攻击没有丝毫碰到康蒂,就被她闪开了。西奥博尔德再次向康蒂发动攻击,但依然一一被康蒂闪开。整个过程康蒂都把手放在背后,仿佛如含羞起舞,敏捷地把西奥博尔德攻击全部避开。
最后,康蒂优美地纵身一跃,落在悬崖的边上,站在灼烧恶魔的月光之下,愉快地笑道。
“不要想着再向上一次那样伤到我。你这么想知道底细的话,去找你的同胞不就可以了。”
康蒂边说着边仰起头,望向天空。
顺着她的视线,西奥博尔德见到的是云雾间的星空和月亮。在月亮的旁边,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徐徐移动。
星星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一条伸展着双翼的龙的形状。从天空直线降下来的银龙,张开巨口直向康蒂扑了过去。
黑与银的身影瞬间交错。接着西奥博尔德只见少女向自己挥了挥手,然后就跳下山崖。没有抓住猎物的银龙虽然马上也纵身直追去山崖之下,但少女的身影已经融入了黑暗之中。它只好焦躁地拍动着双翼再次飞了上来,落在了西奥博尔德的面前。
问都不用问,西奥博尔德面前的就是吉雷萨。因为另外的一头银龙,蕾切尔现在无法离开拉托雷亚。
吉雷萨收起了双翼。他下落时被他双翼卷起的落叶还在半空中飞舞,吉雷萨就直接就对西奥博尔德说道。
“西奥博尔德,你马上去找蕾切尔。”
他的语气很焦急和沉重。一瞬间,刚才康蒂的笑容又再在西奥博尔德的脑海中浮现。
“艾玛波拉怎么了?”
他追问吉雷萨追。不过吉雷萨的修长的脖子摆了摆,避开了他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公主就只是叫我这么说。刚康蒂说了些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恐怕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她已经康复了才现身的吧?不过,她一副要去找艾玛波拉的口气。”
西奥博尔德苦涩地说完,吉雷萨的脸色不由变得严峻。
“狩猎的事我一个人去处理,你回去你妻子那里。我也不顾忌什么直说吧,如果你妻子出事了,蕾切尔就再也没必要留在地上。她没有回来,也就是说你的妻子没事。”
西奥博尔德心中希望艾玛波拉现在如吉雷萨所说的,依然平安无事。他在月色下恢复了银龙的形态。展开双翼,不理会身边被他的双翼折断的枝叶,强行飞上天空。
一口起飞上天空之后,从身下的延连的山脉和平原辩明了方向,直向拉托雷亚飞驰而去。他的身影,在空中就犹如从天而降的长枪,切开云霄。当眼前出现熟悉的拉托雷亚的地形时,他才降低高度,在运河的附近避开人的目光之处变回人的姿态。然后就好像之前一样,在水门叫那个老人帮自己开门,进入夜晚的拉托雷亚王都,直奔王宫。
在王宫大门的守卫是他之前见过的。卫兵一见到西奥博尔德,便打开门卫室的门招呼西奥博尔德过来。但似乎没人要从门里出来。
“菲德里卡大人呢?”
门卫告诉西奥博尔德说菲德里卡并不在。当西奥博尔德犹豫了一下,问卫兵自己一个人这样私自进去合不合适时,卫兵就好像催促他一样指着室内说道。
“菲德里卡大人在礼拜堂。天使大人——蕾切尔大人也在那里。她们已经下过命令了,您就从这进去吧。”
因为是在深夜,门卫说话的声音很低。他一见西奥博尔德走进去之后,就马上把门关上。室内并没有点灯,于是马上就暗了下来。不过幸运的是银龙的视力很锐利。西奥博尔德穿过被防风布幕遮住的暗道,直往礼拜堂而去。途中,他又不禁看了看石塔上透出着灯光的房间。
穿过王宫里的一道门,礼拜堂就出现在西奥博尔德的眼前。但是,以往一直漆黑寂静的礼拜堂现在则透出灯光。
和平常情形不同的情况不少。虽然这些都是些小事,但不详的预感始终扰乱了西奥博尔德的心。不过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握紧拳头走进了礼拜堂。
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熟悉不变的蕾切尔那一头鲜艳的蔷薇色的头发。菲德里卡也在。她双手捧着陶瓷灯台的油灯站在一旁。她受伤的手上的绷带看来都已经拆了下来。见到西奥博尔德,她只是默默地向他行了一个礼。
在灯光的照耀下,她旁边还站着一个神态毕恭毕敬的老人,一身青色的衣服。他就是拉托雷亚的国王,达里奥。本以为教堂里只有蕾切尔和菲德里卡的西奥博尔德见到国王不禁吃了一惊,马上对国王单膝下跪行礼。
国王缓缓地向西奥博尔德回了个礼。他右手始终收在袖里,就算行礼的时候也没有动过。看来之前他被卷入西奥博尔德被夺走银龙之力的事件中所受的伤很重,到现在还未痊愈。就在西奥博尔德还在犹豫是不是该问候一下国王的身体时,翘着手的蕾切尔对他说道。
“你来的正好啊。我正有些事要询问你的意见,但又不敢走不开,你自己来了实在太好了。”
“不是蕾切尔你叫我过来的么?”
在这个夜晚,连国王都来到礼拜堂。西奥博尔德本来以为是蕾切尔通过吉雷萨和月神叫自己过来的。但是,蕾切尔却摇了摇头。
“那个主人会听到我的话么?恐怕是她通过我的眼睛,察觉情况不妙吧。要是她看到那种情形还什么都不做的话,我还想直接去找她论理呢。”
虽然蕾切尔的语气很平静,但明显听得出她强自押在心中的焦躁。嫩绿色的双瞳放出锐利,危险的光芒。见到她这样子,西奥博尔德心里更加不安,他马上“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蕾切尔身前说道。
“康蒂来我那里了,说要出手对付艾玛波拉这边发生了什么事么?”
不想对下仆的银龙付出感情,因此就算是必要的时候月神也不会出声。但是月神现在作出了赶去见蕾切尔的指示,也就意味着她通过蕾切尔的眼见到发生的事,感觉到了危险。而现在,蕾切尔一直看着的,除了艾玛波拉就没有其他人。
蕾切尔听到康蒂的名字时,一瞬之间表情变得僵硬。她依然翘着双手,深呼吸冷静了一下,回答道。
“艾玛波拉受伤了。”
听到这句话,西奥博尔德也知道自己的脸失去了血色。他拼命忍住冲过去抓住蕾切尔的冲动。但是蕾切尔也肯定察觉得到他的心情吧。她稍微移开目光,自责地咬紧自己的嘴唇。
“她的伤很轻,恐怕连伤痕都不会有。但是,一步之差,她几乎就没命了。——你要骂我就骂吧。是我说过要保护她的,但却什么都做不到。”
蕾切尔翘着的两只手的手指甲已经陷入了她上臂的肉中。
西奥博尔德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资格责怪她。因为就是自己,将必须由自己亲手保护的人托付给了她。而她也好像是自己的事一样尽心尽力地保护艾玛波拉。这次艾玛波拉仅仅受了轻伤,但如果没了蕾切尔,恐怕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先去考虑现在应该去想的事情。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单单听到结果就愤怒起来完全没意义。
“给我说说情况。康蒂也来了这里了么?”
“不,她没有直接出手。但是做的事却可恶得多。丽萨你也许不知道。作为艾玛波拉的朋友,一直侍候她的这个女孩子,记得么?她利用这个女孩子伤了艾玛波拉。她就在影子里煽动着丽萨心里那小小的不安。她不出现在地上的话,我就感觉不到她的气息,而且被她唆摆的人是否还清醒,我们银龙也无法知道”
丽萨,蕾切尔一说,西奥博尔德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位灰色头发的少女。那位见艾玛波拉误以为西奥博尔德杀害了修道女,对他非常害怕时实在忍不住要将自己的来历说告诉艾玛波拉的少女。另外,之前艾玛波拉昏迷时在一旁手脚麻利地照顾艾玛波拉的,也是她。被如此好的朋友伤害,一想到艾玛波拉的心情,西奥博尔德就觉得自己快爆发。
“这个侍女现在在哪里?”
“和艾玛波拉在一起呢。”
蕾切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西奥博尔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蕾切尔似乎也知道西奥博尔德心中的惊疑,她继续说道。
“我想说,不会有危险的啦。没问题的。现在还更安全。丽萨的影子被我的爪子刺过,她的影子最近都会仿佛被钢铁之网包围,保护着一样。虽然过一段时间效果就会消失,必须再次进行加护。在效果消失之前丽萨只要悔过自身,恢复虔诚向善的心灵的话,连加护都不再需要的不,她已经完全悔过自身了。另外,她之所以会被人拼命煽动心中的不安,几乎要失去月神的加护,说到底都是被我们拖累的。而且,艾玛波拉和艾伦已经不再责怪丽萨了。她们两真像一对亲母女呢,两个人都那么的坚强。”
“这样啊。”
正因为艾玛波拉深知赎罪的意义,所以才会原谅她的朋友吧。就算她的记忆缺失了,对曾经是傲慢的王女的羞耻之心依然留了下来,不断告诫着自己。他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对艾玛波拉说,愚蠢的希帕缇卡已经死了时她的样子。胸口又好像堵住了一般。看来即使她忘记了,但那段短暂的时光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并没有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还是不能放心啊。像丽萨一样听从康蒂唆摆的人类很可能还会对艾玛波拉出手。但是,我总不能见到可疑的人都去刺一下他的影子吧。而且我不想再把无关的人牵涉进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拉托雷亚王和菲德里卡身上。他们都是因为银龙的事件受到牵连而受伤。但是,五十年前被蕾切尔搭救的两人则依然尊称蕾切尔为天使。年轻的士兵之中不知道天使存在的虽然越来越多,但是相信由当年知情的人流传下来,天使拯救了拉托雷亚的事情的年轻人并不少。
这些都是为了狩猎恶魔而不幸被牵涉进来的人。对现今为止一直守护着那些当年的知情人,不让他们之后的人生出现异常,让他们可以平稳度过余生的蕾切尔来说,丽萨知道了银龙的事情,并且几乎被恶魔毁了的这件事,是何等的失态。蕾切尔最愤怒的,不是康蒂也不是洛纱丽,而是蕾切尔自己吧。
“所以我不想再转弯抹角了,就简单的直说吧。我想把艾玛波拉从这里带走。说实话,我不想再因为保护艾玛波拉,好像丽萨一样把其他人再卷进来。不能把她放在人的社会中。虽然这样做艾玛波拉的确很可怜,但是就算把她放置在人非常少的地方,我们也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人会被康蒂唆摆而蜕变。这样的话艾玛波拉可能还会再受伤,也会让别人的人生受到损伤。”
西奥博尔德无法反驳蕾切尔的提议。虽然想到这种做法本身就是康蒂的意图,但是除此之外实在别无他法。
“迁移的地方是?”
“这个正是现在商量的事情了。如果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就说出来吧。”
没有人住的土地,也就是那里没有人生活所必需的东西。但不能为了远离人,而把艾玛波拉带到没有食物又没有水的地方。而且马上就是冬天。至少必须要找到一个能躲避风雨雪的地方。
刚才一直沉默听着蕾切尔说话的拉托雷亚王,这时却开口了。
“合适的地方的话,虽然不算是真的很合适,合符条件的倒有一个。在拉托雷亚统一之前,为了监视西域各个小国有一个要塞留了下来。虽然统一之后要塞周围人渐渐集中形成了村落和小城市,但这个要塞既不在村与村之间的必经之路上,附近的土地既不适合耕作,所以这个要塞现在并没有人居住。不过,这是两百年前就废弃的地方,环境还是否合适就实在很难说了。”
可能觉得把艾玛波拉送去这样的地方很凄惨,拉托雷亚王的脸色一片阴沉。西奥博尔德心想,虽然在山野小屋生活过的艾玛波拉可能会忍受得住,但是这样的话她就会觉察到自己是被软禁,自己和蕾切尔这一边也无法对此遮瞒过去。明明自己带她过来这片大陆的时候,是希望她就算不习惯,艰苦点也好,可以平稳地生活下去的,但现在……
拉托雷尔王口中说的那个地方,可能已经是残破到不再适合人居住了。但是蕾切尔却依然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问题不大。水和食物的话,我和西奥博尔德在夜里搬运过来就行,不成问题。但是,要在这种地方长期生活,艾玛波拉忍受得住吗?不能这样下去的。所以,西奥博尔德,你也一起过来。我不想再让艾玛波拉有什么闪失了。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我实在无法一个人担当此任了。”
蕾切尔真挚的目光似乎在说,她不想再犯下同样的错误。但是,西奥博尔德迟疑地说道。
“我和艾玛波拉相见的话,不会扰乱她那因为不完整而变得不稳定的记忆么?这样不会缩短她的生命么?”
告诉他因为寻找所失去的记忆,发狂而死的少年国王的事的,正是蕾切尔。在大市的那一天也是如此,艾玛波拉见到理应素不相识的西奥博尔德依然追了过来。这样一想,西奥博尔德难免变得踌躇。
“的确是这样呢。但是,我们也只能这么做了。之前都说过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艾玛波拉免遭康蒂的毒手。如果这样做也是康蒂的目的的话,我们中她下怀可能反而会更好。银龙可以逃往空中,她难以得手,但是对身为一般人的艾玛波拉,她什么时候出手都可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一直跟着艾玛波拉康蒂最执着的是西奥博尔德你哦。为了要你落到地上,很容易想到,她会把艾玛波拉弄成半死不活的状态。所以,你一直待在她的身边的话,就可以更好地防备康蒂了。除了杀掉康蒂,再没有其他办法可以让艾玛波拉回到平稳的生活。”
蕾切尔的声音越来越低。听到后来,西奥博尔德不禁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拳头。
他自己心里其实很明白,自己去见艾玛波拉时,最怕的东西——被她用恐惧,敌视的眼光看着自己。
不想伤害到她,不想让她受到惊吓。自己是这样想着,然后离她远远的,这是西奥博尔德一直以来安慰自己的心的办法。
西奥博尔德的心里本来认为,被艾玛波拉当作陌生人看待,自己也能忍受得住。但是,自己的心底里依然是对此非常恐惧。什么才是保护艾玛波拉最有效的办法,即使被蕾切尔说出来,自己也觉察到了,但他最后还只能移开目光,不敢正视蕾切尔。
“……我明白了。这也是为了艾玛波拉好。”
用尽所有的力气,西奥博尔德作出了回答。蕾切尔马上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谢谢。虽然艾玛波拉见到你的话她那记忆的积木塔有可能会崩溃,但这次也只能赌一赌了,以她的意志。但是,我总认为,艾玛波拉的话,她一定会挺过来的。她很坚强。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的确,艾玛波拉非常之坚强,就如同将大地染成一片绯红的那纤细的罂粟花一样。
见到西奥博尔德同意后,蕾切尔就开始向拉托雷亚王了解将要安置艾玛波拉的那处地方的情况。虽然已经决定了地点,但蕾切尔还是想要艾玛波拉的负担轻一点,可以的话,她尽量还是想选马车可以通行的地方。蕾切尔似乎想明天一早就出发,故一决定了地点之后,她就转头和菲德里卡商量道。
“我想对艾玛波拉说,这次远行是‘歌姬’的工作,可以么?菲德里卡大人,虽然有点急,但是可以请你准备任命状么。如果不事先准备好她平时工作时那些必须携带的物品,她也许会起疑心的。虽然到达那地方后,见到毫无人烟,她肯定也会起疑心,但是现在先把她带出去就行。”
“遵命。”
之前一直静静不动听着他们谈话的菲德里卡向蕾切尔行了一个礼,回答道。除了必要说的话,她不怎么爱开口。因此,西奥博尔德也想着她不会再说什么。但是,手里拿着油灯的她看着蕾切尔,继续开口说道。
“请恕我直言。我担任着‘歌姬’的指导已经非常久了,但我依然觉得在歌姬之中,艾玛波拉还是非常非常的出色。虽然她本人不想当‘歌姬’的话我不能勉强她,但她的歌声,拥有将光明注入人心的力量。如果,一切结束之后她没有安身之处时,请务必让她留在我这里。现在我并不是仅仅是因为蕾切尔天使大人的话就把她留在这里的。作为我个人来说,还是作为‘歌姬’的指导来说,我都非常喜欢她。我对蕾切尔大人也是,虽知道这会受到惩罚,但我还是很喜欢蕾切尔大人你作为人的一面。您在五十年前救了我。而现在你正在烦恼之中。作为同伴,报答你的恩情是理所当然的。”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生硬。但是,听到这番话之后,蕾切尔的面上先是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色,接着就露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样啊……谢谢你。我还一直以你们的恩人自居,要你们帮忙各种各样的事。这样看来反而是我失礼啦。”
压在心头的大石仿佛被搬开,蕾切尔的表情变得爽朗起来。
蕾切尔是天使。她本来是认为菲德里卡他们是不敢违背天使的说话,自己才可以强行让他们帮了自己这么多的吧。她之前要他们照顾艾玛波拉时,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菲卡里德原本就将蕾切尔当作人类一样的看待。把她作为天使一样敬爱,把她作为一个少女一样为她着想。拉托雷亚王似乎也是这么想,只见他微笑着轻轻点点头。
“千年的时间,我们是无法想象得到的。在这之中,其中的五十年,对蕾切尔大人来说,恐怕只是弹指即过的瞬间,但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生的时间。我们在小时候,就认识了蕾切尔大人。每次你忽然回到这里,我们都非常之高兴。之后无论怎么样,也请你一定要回来。我们比小时候,更期待着蕾切尔大人你将眼中所见的历史的真实,以及世界的风景,告诉给我们听呢。”
好像是看着自己的老朋友一般,拉托雷亚王白须下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蕾切尔也微笑着看着他。她有点害羞地拨了拨一下自己的刘海,然后双手垂下来,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道。
“一作好准备的话就出发吧。尽可能是明天。西奥博尔德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吧。出发的时候会过来叫你的。各种的准备就拜托达里奥和菲德里卡你们两位了。你们刚才都那么说了,我就不客气要麻烦你们啦。”
“非常荣幸。”
“就交给我吧。”
两人同时回答,然后就离开礼拜堂去准备了。看着他们的背影,蕾切尔小声道。
“脑海中还是孩子的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是满头苍白。这种不断重复的经历本来想着已经习惯的,但还是感到好寂寞。越是熟悉,就越是如此。所以,我想结束了。不再见任何人,也不再回到地面上,只想在月上的花园中侍候主人。虽然我不知道月神会不会认真的跟我谈话就是了。”
蕾切尔耸了耸肩,叹了一口气。虽然说到最后她一副说笑的口吻,但是这更加让人感到悲伤。除了蕾切尔身上历练了千年时光的达观外,西奥博尔德还是感觉到她心中千年之久依然也无法磨灭的牵挂。
“我必定要让这一切结束!”
将康蒂除去的话,恶魔就再也不会出现了。银龙的狩猎恶魔这一个任务也会随之结束。对于为了讨伐恶魔而又不会讨厌跟人接触的蕾切尔来说,不断看着自己认识的人在自己眼前老去,死亡,已经非常之疲倦。
艾玛波拉也好艾伦也好,在自己的眼前,终有一天也会是如此。自己必须看着这一切。千年的时光,蕾切尔也没有失去感情。但自己呢?自己能忍受得住么?
西奥博尔德不知道。但现在不要考虑这些。因为自己一早已经下定决心,守护着她们,让她们可以安稳地度过余生。
自己的心会崩溃,自己会痛哭,那是数十年之后的事。
绝对不会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