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七

世田谷路弥漫着浓浓的黑烟。

前方回堵的车阵中窜出了长长的火舌。

这下看来,车子已没有继续向前挺进的希望。民众纷纷弃车在路上流窜。我也效法他们,把放在助手席的背包挂在肩上,丢下母亲的车子。

路上被你推我挤的群众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扛着大行李,大人手牵小孩,情侣们扶持着彼此,在灰濛濛的天空下忍受呛鼻的浓烟和燃烧着建筑物的烈火的高温,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各奔东西。

这些人到底想前往何方呢?

会是跟我一样赶着回家吗?还是打算逃离首都圈呢?或许只是陷入混乱,不知所以然地跑到外头来而已。

明明已经无处可逃了。

在OriginalSin所拥有的强大感染力、增殖力与杀伤力之下,感染初期处置过慢成了致命的原因。每个人在注意到自己感染的时候,往往病毒早已在体内散播完毕,处于只能等着发病的状态。

路上的人们每个脸色暗沉毫无例外。处处都可听见伴随咳血的呻吟声。恶寒、呕吐、吐血、头痛,此外还有源自内脏内部的痛楚。

一个年轻的妈妈带着小孩伫在路旁,两人背倚着墙壁泪眼汪汪,穿着下半部沾满了鲜血的衣服低头痛哭。或许是思考跟不上这个过于突然的事态吧。两人没有要往哪儿去,也没有向人求援的意思,就只是冷眼旁观着有如送葬队伍般的人潮,一直伫在原地哭个不停。说不定那才是正常的反应吧,我有些可以体会。

民众透过国营播报得知病毒散布是昨天晚上的事。可是早在那之前,正确的情报就已网路为中心传递了开来。

伊波拉出血热至今仍无药可救的事实——尽管大众传媒直到最后一刻为止都在拼命隐匿这件事,但最终还是获得数个具备权威与可信度的网站的承认——不过,这项消息却意外受到不特定多数人的狂热支持。

看来,像涩泽学长一样期盼世界末日到来的人为数并不少。对平时就对社会怀抱积郁、视世界为憎恨对象的那些人而言,OriginalSin的散布就等同于告知最后的飨宴开始的钟声。

研究室的电脑传来了在世界各地发生的暴动的景象。在荧幕画面中,原本潜伏在每个人内心的黑暗激情被吐露在地表上,毫不掩饰到令人昨舌。

法治主义彻底崩坏了。在这法律的效力被拔除的世界,男性的本性表露得一览无遗。由一般民众所上传、未经审阅的影片新闻在荧幕上生动地描绘出让人忍不住想别开眼睛的暴力画面。

——原罪。

这个病毒似乎如名字所示拥有异常的杀伤力,能使人类与生俱来的罪恶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不回家吗?”

昨天——在其他人全逃光的研究室里,涩泽学长向我问了这个问题。

“我有点事情想调查。倒是学长你怎么还留着?”

我回问。学长递了张卫生纸给我。

“你流鼻血了。”

我收下卫生纸抹了抹鼻子下面。原来鼻子下面挂着凝固的血液。从这个迹象可知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学长你的眼白也变得好红喔。”

“嗯,现在荧幕看起来很刺眼。眼球的微血管大概都断掉了。这症状叫特发性球结膜下出血。”

用一如在朗诵患者病历表的医生的口吻断言自己的状态后,学长进入自己的隔间叫出了Omega-Cell的选单画面。接着下载OriginalSin的基因体情报,使拟似生命体感染。

“制作这病毒的人物很有可能使用了Omega-Cell。”

或许是身体内部出现了痛苦的症状,学长用比平时更难听清楚的声音嘟嚷道。我在他的背后点头附和。

“我也这么认为。那个病毒不用Omega是制造不出来的。”

制作方式就跟学长昨晚所做的实验相同,把改造的DNA植入既有的病毒档案,然后让Omega-Cell罹患,藉由和抗体的淘汰作用促使其进化。历经数千回数万回、抑或数千万回——总之直到结果满意为止。持之以恒地不断重复模拟过程的话,要生产兼具猪流感的感染增殖力、HIV的免疫无效化、以及伊波拉出血热的杀伤力的病毒,理论上是可行的。

“如果我们的假设没错,照理说应该也能利用Omega对抗。”

“请问该怎么做呢?”

“我有想尝试的东西。这恐怕是全世界唯有我们俩才能办到的实验。”

学长把最近每晚熬夜完成的那个能使人不死不老的病毒档案显示到荧幕上。

“原罪病毒对决不老不死人类。不晓得哪一方能得胜呢?”

接着,学长将不老不死病毒档案注入到感染了OriginalSin的拟似生命体身上。

荧幕中,会使细胞自动死亡系统失效的病毒重新改写了被OriginalSin改写过的DNA。实在很难预测稍后将会是什么样的拟似生命体诞生。

可是我在内心中祈祷着——神啊,请务必让奇迹降临。

“创造了OriginalSin的人有可能是在打这个的主意。”

深夜,带着一张黑紫的脸色盯着荧幕的涩泽学长突然如此喃喃说道。

“YADAMARI,你看这个生殖细胞。”

我停止作业,来到学长的位子,浏览他所指出的领域的档案。

显示在上头的是丧失了DNA依赖性RNA聚合酶的生殖细胞的基因体情报。

所谓的RNA聚合酶,就是细胞分裂之际为了正确复制碱基序列所设置的审核单位。

要是丧失的话会怎么样呢?

受精时由于少了转录审核的步骤,突变的发生率将会爆炸性地激增。

“这是人类的生殖细胞吗?”

“是罹患病毒后,幸存下来的百分之一的人类的男性生殖细胞。说穿了,就是那些过去虽然跟我们同样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实际上却悄悄拥有特别碱基序列的人类——也就是万中选一的人类才会拥有的万中选一的生殖细胞呢。”

“可是这样的生殖细胞有办法受精吗?”

“不实际测试我也不晓得。由于畸胎性提高了,如果能顺利受精的话,次世代诞生优秀到超乎常识的人类不是没有可能。或许那己经不能称作人类了,而是一种以特别进化之姿,取代人类站上生态系顶点的存在也说不定。”

“通常是不忍卒睹的失败例子比较常见吧?”

“那不是病毒创造者所关心的问题。他或许是想推动人类往下一个阶段进化也说不定。搞不好他以为只要计划进行得顺利,伊甸园就能在地表上成真呢。”

我已经听不出学长是在说正经话还是开玩笑了。学长声音微弱,脸颊消瘦凹陷,分不清他现在是为此感到开心抑或悲叹得不能自己。以往总是给人超人一等的印象的学长,现在脸上显露出的是将死的憔悴,映在我的眼中感觉格外痛心。

无言以对的我回到自己的位子,静观Omega-Cell上的病毒对决。

我手中剩下的牌只有这个不老不死病毒了。设法令这个病毒在拟似生命体内进化、使其驱散OriginalSin,是我人生最后一件工作——也可以说是我毕生所学的总决算。

就算真的完成了,能否实际将成品投入到人体上也是个问题。

不到那个时候是不会知道答案的,现在只需要专心设法让这个东西完成就好。我没办法接受自己什么都不做就默默死去,我想留点成果,任何可以证明我曾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情都好。

我沿着世田谷路离开市区。花了昨晚整晚时间制作的新型不老不死病毒正放在我的背包里。

颜色黯淡的乌云笼罩天空,飘起了难以察觉的雨丝。

在被迷濛细雨淋湿的路边,倒着好几个再也动不了的人。当中不乏皮肤上有出血痕迹的遗体。

不只是人类,路上也随处可见鸽子、乌鸦、还有猫狗的尸体。这是病毒的水平基因传达发挥了作用的证据。

这也透漏了一个事实——透过侯鸟之类的动物,即便是未经人类开发的蛮荒之地也难逃Ort91nalSin病毒的散布。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将被OrtginalSin筛选,幸存的生物生殖细胞也会受到污染,将生下基因异常的下一代。

路上来往交错的人们已经对尸体习以为常。

所有人都默默无言,偶尔发出呻吟,口吐逐渐败坏的脏器所流出的秽血,搀扶着彼此的身体,朝各自的目的地移动。

我家位在用贺,再走个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家。我打算在家里等死,和母亲还有弟弟一起,在自己的家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是,万一在临死之际母亲或弟弟有任何一人希望能活下来的话——我也不晓得自己该如何是好。

我身上背负着能抵制那个死亡的东西。

我身上背负着这个迈向灭亡的世界所被赋予的、极其丑恶的希望。

一旦把这东西投入人体——此举无疑是亵渎上帝的设计图。

这行为就好比傲慢的素人班门弄斧地在天才完成的交响曲谱面上增添音符,破坏原本音乐的美感一样。

违反自然法则,也违法道义。用了这个东西我死后必将下冰之地狱,跟犹大一起被路西法吃掉。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没办法干脆地把这个病毒丢掉呢?

难道说我把一丝希望寄托在这种疯狂的病毒上?

除了这种扭曲的光线,再也没有其他的光明会照射这个世界了吗?

这种肮脏的东西真的是神赐予的奇迹吗?

再怎么自问也问不完,不可能会有结论。人生永远只能做一个选择。上帝啊,下回再创世界的时候,请您把人生设计成可以做两个选择吧。

千辛万苦回到家门前按下门铃,然而却没人应门。眼中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我一边告诉自己还不许哭,一边从钱包掏出钥匙。

“我回来了。”

屋内的灯是亮着的。我们家从前年起就采用次世代太阳能电池发电,屋内使用的电力全靠屋顶的面板处理,所以即便是电力公司停止运作的现在,也能确保供电。

我在玄关脱下鞋子踏入走廊的瞬间,闻到一股跟研究室一样的生锈铁味。

起居室隐约传来类似沙尘暴的沙沙声。由于电视讯号每一家都中断的缘故,所以这有可能是开着没关的电视传出来的声响吧。

“妈?”

声音从口中泄了出来。话一出口,喉咙下方就像烧起来一样发烫,吐出了鲜血。我抹了下嘴角,红黑色的血液沾在我的手背上。

视野朦胧不清、头痛欲裂,身体的内部在燃烧。

我进到起居室一瞧,母亲背对着我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没有讯号的画面。不对,她的头是往右下方倾斜的,所以眼睛没有在看画面。

我关掉电视跪下来,紧紧搂抱了母亲的遗体。

“妈。”

母亲的脚边有吐血的痕迹。她一定很痛苦吧,她一定很寂寞吧。我多希望当时能陪伴在母亲的身旁。

我让母亲冰冷的身体倒卧在沙发上,帮她盖上眼帘、把双手放在腹部交叠后,我额头贴在她的手背哭了好一会儿。

病毒才散布了两天的时间,世界就被毁得一塌糊涂。根据Omega-Cell的模拟状况,OriginalSin会使感染者呈指数函数增加,在明早前地表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生物都将灭亡。

所以,最晚我也会在明早追随母亲的脚步而去,这么一来母亲也不用害怕寂寞了。当时从世界各地蜂拥而来的人类将挤满天国,大家会忘记在地上的无聊纷争,在云端上手牵着手、高唱歌颂上帝的幸福之歌吧。虽然我在心中如此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但无法顺利如愿。

像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荒谬了,真是岂有此理。我做了什么?我明明认真面对生活,为什么要碰上这样的结果?世上所有的思想和宗教都没办法为我说明这个事态的意义。这实在太过凄惨、太过残酷了。就算这是上帝的试炼,拜托也适可而上吧。

就在我愤恨地咒骂发泄时,突然有个少年的脸在我脑海中闪现。

——桐人。

我还有另一个希望共同度过最后一刻的重要人物。

“桐人。”

我念着弟弟的名字,伸手拭去泪水,提着背包朝地下室走去。

“开门,是姐姐我。”

我爬完通往地下的楼梯,手敲尽头的房门。房间还是老样子,房内上了锁。

“你在吧?快开门。”

“真理?”

一个痛苦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头好痛啊。救救我。”

房门打开了。我的弟弟——雾崎桐人铁青着脸,身体不断地发抖。父母离婚之后,我配合母亲重冠旧姓矢田,但弟弟他拒绝了。所以他的姓氏跟我不一样。

“网路从刚才就断线连不上去了。杀人病毒正在蔓延对吧?我是不是也染病了。头好痛,身体好冷。”

桐人害怕得不得了。我也不可能叫才年仅十五岁的他不要害怕。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好想大叫。可是叫了也是于事无补。

“我会死吗?不要,我还不想死啊。”

我走进他的房间。房内凌乱不堪,电脑杂志、游戏情报杂志还有零食的包装袋全都散乱一地。若是平时,我会叹一口气挖苦个几句再帮忙打扫,只可惜今天已经没有那个时间容我这么鸡婆了。

“刚才我吐血了,血的颜色好红,我好害怕啊。”

我在床上坐下,把背包安置在膝上。桐人就像在寻求一线生机似地直看着我。清了清喉咙后,我瞪了他。

“不准叫我的名字,要叫我姐姐。”

“叫什么都可以啦,拜托救我,我好害怕。”

诉苦的桐人整张脸哭成了泪人儿。这孩子平时总是故作叛逆,其实本性软弱得很。他平时的用字遣词即使再怎么客套也称不上优雅,动不动就以尖酸刻薄的话语或强辞夺理的方式惹怒旁人。但他其实是本性非常温柔的孩子。

这世界就只有我了解真正的桐人,所以我不想要他死,希望可以让他存活下来。

“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姐姐想知道桐人你的想法,所以你听清楚我的问题认真回答。”

“嗯、嗯。”

“你不计任何手段也想活下来吗?”

或许是无法理解我问题的意义,桐人露出呆滞的表情回不出话来。

“你想等死呢?还是变成怪物?哪个好?”

我换个说法开门见山地问。桐人的表情愈来愈显困惑,看来我这个人似乎明显欠缺※知情同意能力。(翻注:所谓知情同意,一般指的是先让病患获得充足的讯息与理解并征得病患同意才进行医疗处置的意思。)

“姐姐和朋友昨天花了整天时间制作了解药。只要喝下它,或许就有机会得救。虽然电脑上的模拟实验显示出的结果是‘应该没问题’,但实际上效果如何我们也不敢保证。”

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慢慢解释。我现在也一样痛苦得不得了,脑袋疼得像要起火燃烧似的,光只是说话就会让自己的脑门嗡嗡作响,脑干也发出令人不耐的噪音,咸味的泪水不听使唤地自眼眶流下。

“真理,你没事吧?你也会死吗?不行,我不要你死啊!”

“听我说。重点是,喝下这个解药后,桐人你的基因会开始重组,如此一来或许就能替你解决有害的病毒了。但相对地,这也会有副作用,该怎么说呢?就是……细胞将失去原本的样貌,你永远都不会死亡。一般细胞都有一种名叫细胞凋亡——作用是使细胞自动死亡的机能,可是一旦使用了这份解药,就会丧失细胞凋亡的机能,因此失去控制细胞增殖的能力……”

话未说完我想到这些说明都是多余的,便草草结束。桐人仍然一脸讶异。由于我的解释不够详尽,要理解似乎有一定的困难。我自己也很希望设法找出简单明了的说法,但视野之模糊甚至连桐人的脸我都无法好好端详。脑筋变得迟钝,眼前的风景不稳地摇晃,感觉只要一松懈就会失去意识。

“这就是那个解药。”

我强打起精神让意识清醒,从背包拿出一管试剂。

今早我和涩泽学长一起使用研究人楼的设备,把透过虚拟病毒资料制作而成的真正病毒溶进了实验用的细胞液里。

“姐姐的朋友也有服用。他服用后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发出奇怪的声音大叫,最后不知跑哪里去了。到底有没治好我也不晓得。姐姐到处都找不到他。有可能已经痊愈了,也有可能根本没治好。”

没错,涩泽学长选择了不老不死。

于是他喝光这个病毒——失踪不见了。我不知道他跑到哪儿去了。说不定他现在早已摆脱病痛变成了不老不死之人,不过也无从确认就是了。

桐人没有回答任何话,所以我继续说了下去:

“姐姐,我不会服用。虽然我也不想死,但是与其变成莫名的怪物,我宁可一死。”

其实这话掺杂了些谎言。坦白说,要我喝也无所谓。

问题是翻遍了研究大楼的药物柜,制造出来的病毒就只有两人份。

涩泽学长喝掉了一份,所以只剩一人份。所以如果我不先这么表态,恐怕桐人会因为顾虑我而选择不喝。

“桐人,做出选择吧。是要等死,还是变成怪物继续活下去。”

片刻,桐人颤抖着声音回答:

“让给真理喝吧,我没关系。”

敏感的他有可能察觉到事情没那么单纯。先前还涕泗纵横地跟我求救,做的却跟说的是两回事。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在虚张声势。

“姐姐我不需要。因为我不想变成怪物。”

“不行啦,你喝吧。不是有机会能保住性命吗?像我这种笨蛋死了无所谓,可是真理那么聪明,活下来比较有用。”

“不要自己说自己是笨蛋。”

“反正没有人喜欢我,而且我脾气又很古怪,活下来也没人会高兴。真理跟我不一样,不能就这么死掉。”

这孩子真的不善于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心情。他那笨拙的样子令我万分不舍,心想绝不能让他死。

“不然这样吧,桐人喝我就喝。”

我如此说道。

“桐人如果不喝我也不喝。就这么说定如何?”

“——那个药有两人份吗?”

“嗯,背包里还有另外一管。”

虽然视野模糊到几乎看不见东西,不过凭气息我可以感觉出桐人正用试探的眼光打量我。

拜托,希望他别再继续追问下去,从我的手中接过细胞液吧。

求天不灵的上帝,怠忽职守的上帝,算我求求您,我被打入冰之地狱也无所谓,请救救这孩子的性命。

我在内心中如此呼喊。

我的呐喊似乎在最后的最后难得地传进了上帝的耳中。桐人苍白的手握住试管的样子映入我眼帘的一角。

我一放心,视野遽然变成一片漆黑,仿佛体内的电池耗光了一样暗得好唐突。看来我用意志力苦撑住的东西似乎在此刻断线了。

我完全失去了视力,身处在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黑暗中。

“我”的存在逐渐朝一整面的漆黑之中坠落。声音渐远,色彩不复存在,我整个人就快溶进不见任何光芒的静寂里。

我是陷入了昏睡吗?或者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呢?如果这就是死亡,那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多了。不像是存在被消灭,反而有种落叶归根的感觉。

就在这时,赫然有一道光射进了整面的黑暗里。

色彩再次萌芽、声音重生。我听见了鸟啼,还有河川的流水声。我身处在一阵呼啸的狂风中。

我看见有一座横跨大河的铁桥。

这是作废的铁道吗?轨道上爬满了铁锈,披着一层绿草,断掉的电线无力地垂挂在砂石的上头。似乎已经荒废了长年的岁月,无论怎么看都不觉得电车有办法在这条轨道上行驶。

至于我——就在那条轨道上。

那副容姿身影并不是我。虽然在那里的那个人外表和我不同,但无疑就是我没错。

尽管不合逻辑,那个事实跨越了常理直接深入我的意识深处,敲响肉眼无法看见的真实之钟。

我上下一身看起来十分拘谨的子鹿色服装,单手拿着军刀,和少年搂抱在一起。

不对,那才不是什么互相搂抱,而似乎是一场战斗。我的军刀贯穿了他的身体,而我挣扎着试图摆脱少年。然而身受重伤的少年仍旧将手牢牢环在我的腰后,无视被刀贯穿的伤痛,就是不肯放开我。这名少年似乎还想继续这样抱在一起。

风势不止。从堤防沿线的樱花树落下的花瓣源源不绝地从我俩身旁飘荡而过。

那名少年的长相映入了我的眼中。那张脸无疑是我熟知的人物。

——雾崎桐人。

“姐。”

这时,桐人的声音从有别于我所注视的地方响起。

“姐、姐。”

从那嗓音判断,桐人好像正边哭边呼喊着我。

仿佛以那声音为暗号般,构成废墟景色的微小色彩分子云消雾散,但随即又结像成桐人那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皱成了一团的脸。

在家中的地下室,我枕在桐人的膝上躺着。

我拿出临死前的力气轻抚了他的脸颊。以前好说歹说就是不肯乖乖叫我姐姐,事到如今才“姐、姐”地哭喊的桐人着实教人好气又好笑,我的脸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来日再见。”

跟他打个气好了。希望这孩子往后不会一蹶不振。

“我们来日会再见的,在铁桥相见。”

希望这孩子在未来变得污秽不堪的世界中,依然能不忘他纯真善良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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