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新宿方面——
酷暑烈日自漫天飞扬的沙尘缝隙之间曝射而下。马匹嘶鸣声、刀剑交击声、悲鸣及怒吼。凶鹫从天飘降,朝着颈项喷出鲜血而倒下的士兵直扑而来。
两支短剑在双手指尖旋转不停。
接着剑尖缓缓指向后方,隔着肩头冷然刺出。
「咕喔!」、「唔啊!」
在玉背后,只见两名眼窝被短剑贯穿的白河兵发出两声短暂呻吟,就此昏倒在地。
他们横躺在路面上,任由身体末梢痉挛片刻,最后再无任何动静。可怜的尸骸八成过没多久就会沦为在路面上搜括食物的鸟兽佳肴吧。
面不改色的玉一脸无趣地关注着眼前的混战局面。他漫不经心地砍杀主动寻衅的敌兵,稍受轻微刀伤会当场自行复原。玉踩着飘然步伐游走于交战的人群之间,若发现屈居下风的同伴,便立刻拔刀相助。这就是玉惯用的战斗方式。
他发现一名跨坐在八王子兵身上,正准备抽刀砍下其首级的白河兵。玉悄然无声绕至敌人背后,以短剑剑刃轻轻抵住他的喉结,接着毫不迟疑地抽手一抹。
只见喉咙被划破的白河兵,一边任由鲜血快速自伤口涌流而出,一边脸色苍白地转头看着玉。他是一名年约十几岁的少年兵。少年张开嘴巴,对玉说了些什么,但他的话语并未形成声音。而原本被压倒在地上的八王子兵则推开少年兵的身体,接着彷佛还以颜色似地用手上长枪不断刺透少年的胸口。鲜红液体自年轻肉体身上汩汩流出,为苍白肌肤染上一层残酷色彩。一边嘀咕着不成声音的字句,一边断断续续地抖动手脚的少年兵就此丧命。大致可以推测少年最后所呼唤的,恐怕就是父母亲的名字吧。
玉的表情不带任何神色。他并不具备会在战场上心生伤感的愚昧情绪。无论敌人是少年或少女都无关紧要。手持武器踏上战场的人通过都是战士,每个人都早已怀着从容就义的觉悟来此诛杀敌人;所以只要一露出空隙,随后被杀也就怪不得人。这便是玉的理论。
玉又露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环顾周遭战局,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们也太不会打仗了吧——再这样下去,只会兵败如山倒喔。」
玉边嘀咕边砍倒迎面而来的敌兵。袭击第二列的白河兵粗估大约五百人左右。先切割敌军再予以各个击破——白河阵营就是有办法实行这种跟教科书内容一模一样的作战手法。
这五百名伏兵,全都躲藏在面向甲州街道的五层楼高建筑物的四、五楼。光靠武藏野军队派出轻骑兵所进行的侦查,根本无法网罗存在于新宿地区的所有建筑物之内部状况。考虑到存在于新宿地区的建筑物总面积,大概就可以预料到想要收集完整情报是件难事。只能说,这是明知此事,却仍旧大刺刺地指挥军队笔直挺进的启十的错。
「难道连个参谋都没有吗?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玉的牢骚发个不停。与其说是启十不擅打仗,倒不如说是因为调布新町连半个军事专家都没有,才导致他们陷入这场苦战当中。尽管比起战略战术运用,特进种的个体武力确实才是决定胜败的关键,但这并不代表在作战过程中完全不需要战略家及战术家运筹帷幄。
过去玉身处神追之时,阵中有位名为白谷三座的优异军事参谋。在跟宇都宫移民地进行长期激烈抗战之际,以及西征时所遭遇的无数场艰辛战役,白谷的智谋都立下了极大的战功。也多亏有了白谷的足智多谋,桐人、美歌子、青砥及来栖的个人武力才能够发挥得淋漓尽致。
——太依赖由纪了。
这是玉心里率直的感想。由纪在战场上的武力确实相当杰出,但并不足以独自歼灭总人数多达一千七百名的大军队。还需要追加一、两颗棋子才行,而他同时也深知自己并不会被列入棋子的候选名单当中。
——换侬出面。
或许是看透了玉的想法吧,玉的心海深处传来桐人的声音。
——你太弱了。换作是侬,单枪匹马便可清光这群小喽罗。
「若换你出手,大概只会不分敌友见人就杀吧。」
——不行吗?
「想也知道肯定不行嘛,笨蛋。」
——你不是很中意那座城镇吗?真的没关系吗?再这样下去必败无疑喔。
「少罗嗦啦,笨蛋。我打死也绝不可能因此而换你出面。不久前的那次教训已让我重新体悟到你这家伙根本不可信任。」
——上次只是开个小玩笑罢了。这次只要你喊退下,侬保证一定会乖乖听话退下啦。
「干嘛突然改用那么可爱的语气啊,呆子。睁眼说瞎话的事大可省下,拜托你给我闭嘴好不好。」
——你这只蛔虫。再不让我出面,小心侬宰了你!
「少在那边突然露出本性,给我退一边纳凉去吧,蠢蛋!」
一如往常地拿咒骂声回敬体内那个凶狠同居人的玉眼中,映入一条反射阳光,轻灵舞动的铁链。
手执前端附有沉重砝码之细长铁链握把的人,是跨坐在白马上头的百武沙也加。
「哦,这小姐还满厉害的嘛。」
虽是一款难以掌控的武器,但她的操鞭技巧确实相当纯熟。玉坦率地感到佩服。
沙也加看起来似乎并非特进种,不过她却能在马鞍上灵活地挥动锁鞭,不让敌兵有任何近身机会。铁链前端的砝码毫不留情地轰向轻率踏进射程内的敌兵,引发一阵宛如钝器击碎物品的沉重声响,接着只见应声昏倒在柏油路面上的士兵浑身抽搐数下,便再也无法动弹。可说是十分华丽的战斗方式。
至于身穿燕尾服的执事雨宫则是双手绕至腰际后方,面不改色地跟在白马的尾巴附近。戴着一副如同牛奶瓶底部的眼镜、留着一头白发,身高大约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的矮小老人,无动于衷地伫立在血肉横飞之战场上的光景,看起来实在有点诡异。
沙也加的铁链呼啸破空,缠住了试图接近的士兵颈项。坐在马鞍上的她双手顺势猛然一扯。只闻清脆的咕叽一声,士兵颈椎应声碎裂,双膝跪倒在地。但铁链却并未解开,依旧紧紧缠着尸体颈项。沙也加转身望向背后。
「雨宫。」
「是,公主大人。」
雨宫连忙走到尸体旁边,动手扯下缠住脖子的锁链,再以双手恭恭敬敬地捧着沾满血浆的砝码交还给马鞍上的沙也加。露出一本正经神情的沙也加接下砝码,随即转眼环视在周遭奋战的友军,并放声发出檄令。
「纵使敌众我寡,也绝不准轻言撤退!务必展现出八王子的荣誉给这群野蛮人瞧瞧!」
在兵荒马乱的混战当中,沙也加的凛然号令声鼓舞着所有八王子兵。
身穿市街地迷彩服的士兵们同时发出「是!」的一声吆喝,随后只见两百名士兵猛然冲向人数多达两倍以上的白河军。在这方面,就必须说日日致力于战斗训练的常备军果然名不虚传,能跟市民兵居多的白河军战成平分秋色,完全不知彻退为何物。
铁锁接连扫倒沙也加周遭的敌兵。
沙也加活像个牛仔一样,以单手挥动砝码来回盘旋于头顶上,优雅地策马前行,再甩链凿穿锁定之敌兵的头部。雨宫唯一的任务就是在碰到铁链缠绕于敌人身上时,负责趋前动手解开铁链。
「呀!」
伴随着豪气干云的呐喊声,砝码当下再度深深嵌入一名敌兵脸上。只见这名鼻梁断裂、脸部中央为之凹陷的敌兵,手中长剑顿时脱落,整个人仰躺于路面上。
沙也加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为了寻求下一个目标而环视战场。
此时,倒在沙也加背后那名脸部凹陷的士兵突然翻身跃起。
原本凹陷的部位瞬间再生,碎裂的鼻梁也当场恢复成原状。他是跟玉一模一样的细胞再生系特进种。他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放慢脚步悄悄逼近沙也加背后。
倏然回头察看的沙也加眼中闪过一道剑光。她虽急忙将手中繮绳往右猛拉闪过这一击,但长剑仍旧划破了白马的侧腹。
白马发出痛苦嘶鸣,颓然倒卧在地上。由于脚掌来不及抽离马钟,致使沙也加跟着白马一并摔倒在柏油路面上。
「呜、呜呜……」
沙也加忍不住发出呻吟。右上臂部位重重撞击地面,导致右手麻痹动弹不得。她尝试收回被马钟卡住的双脚,但单手持剑的敌方特进种却抢先一步飞扑过来。沙也加扯开嗓门大叫:
「雨宫——」
「公主大人———————」
在沙也加放声大叫的瞬间,雨宫身上的燕尾服顿时迸裂飞散。出现在碎衣底下的,是一团几乎令人不禁误认为钻石、压缩密度极高的肌肉纤维束。
咕喳一声,雨宫压毁了脚跟底下的柏油路面。
刹那间——
企图跨坐在沙也加身上的再生系特进种,其身体右侧已重重地撞上距沙也加约十公尺远的综合大楼侧壁。
咕叽咕叽咕叽,体内响起数根肋骨断裂的声音。
但再生系不会因这点伤而丧命,伤势会在感受到痛楚的同时当场恢复原状。虽是优异的能力,但在这种场合,这股与生俱来的能力反而成为招致不幸的祸端。
雨宫露出彷佛阿修罗般的凶狠面貌,伸手扣住再生系特进种的颈项。
「胆敢危害公主大人的匪徒。」
先引发一阵沉闷的咕叽声响,雨宫捏碎了他的颈椎。
「本人雨宫绝不轻饶!」
再祭出头鎚,使敌方特进种的脸部二度凹陷。
「只要是为了公主大人,本人雨宫……」
接着他以弯曲成钩爪状的五指刺入敌人胸口,嘎吱嘎吱地贯穿肌肉,一把抓住在正中央连接并支撑着十二根肋骨的胸骨,
「纵使赴血蹈肉……」
伴随着「啪叽」的沉闷声响,如同拆除梁柱般,雨宫竟硬生生地将整块胸骨挖出体外。肋骨自胸腔往外飞窜,露出呈倒勾形的前端,同时也导致快速鼓动的心脏彻底裸露于空气之中。
「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敌方特进种还没丧命。尽管口中发出「咿啊啊啊啊啊」的刺耳惨叫声,但窜出胸腔外的肋骨却渐渐试图愈合成原状。
「虽然本人雨宫绝不喜爱滥杀无辜——」
不肯让对方称心如意的雨宫,右手一把抓住敌人那颗持续跳动的心脏,接着伴随着「哼!」的一声怒喝,顺势将心脏挖出体外。由心脏延伸而出的大动脉、大静脉及肺静脉遭到连根拔除,泉涌而出的液体,将雨宫那头三七分的白发及瓶底眼镜染成了暗红色。
「只要是为了公主大人,就休怪在下大开杀戒!」
雨宫一边聆听着「呜啊啊啊啊」的死前惨叫声,一边当着敌人的面高高举起挖出的心脏,并在他眼前使劲捏爆。心脏随着「咕喳」一声化作流体、自指缝间流出的画面,便成了可怜的再生系特进种离世前所目睹的最后一幕光景。
「公主大人,本人战胜了——」
双手用力握拳,鲜血淋漓的执事雨宫弓起身子的仰天长啸,响彻整个西新宿地带。
「雨宫——」
但沙也加的悲鸣声立刻传入耳中。雨宫转移眼镜底下的目光一看,这才发现沙也加的铁链又再度缠住了敌人的颈项。
「公主大人——」
雨宫再次压毁脚跟底下的柏油路面纵身飞跃,急急忙忙地以刚刚才捏爆敌人心脏的双手解开缠成一团的铁链,再毕恭毕敬地交还给沙也加。站在路上的沙也加一本正经地接过铁链,又游走于战场之中寻找下一名对手。雨宫则寸步不离地紧跟在沙也加背后。
「话说,原来还有个这么厉害的狠角色啊~」
站在旁边观察这一连串事态发展的玉,面露傻眼神情嘀咕着说道。雨宫的战斗力虽然惊天动地,不过使用方式却是大错特错。
「麻烦直接让那个老爷爷上场作战好不好?铁链之类的玩意儿自己解开不就好了吗?」
丢出这句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吐槽之后,玉再度转眼环视战况。
随着第三列派出的援兵赶抵现场,第二列总算是稳住了阵脚。身为弓箭手的斋藤,拿天桥代替移动式箭楼,对准敌兵发射利箭援护全体友军。不仅狙击技巧精准无比,弓箭劲势也相当惊人。平常虽然表现出一副不太可靠的模样,但到了战场上便可发现他是个十分有用的角色。而且回想起来,先前跟鸟边野大队交手之际,那单凭一己之力就守住了调布新町的最大功臣正是斋藤。
然而敌军人多势众,我军随着时间流逝而渐落下风。倒在地上的迷彩服逐渐变得愈来愈醒目,三、四名漆黑军服围攻八王子兵的局面也开始增多。
「调布会输吧。」
玉轻声嘀咕,又飘飘然地漫步于战斗的人群之中,动手收拾掉有机可趁的敌人。玉并未表现出能够扭转战局的勇猛作风,他只是单纯以一介士兵的身分,淡淡地善尽自己的职责。
第三列,武藏野本营布阵在离第二列约三百公尺远的后方。
方才虽派出一百名士兵至前线驰援,却未能挽回战局。目前驻守于本营的士兵总数约有一百五十名左右。
马背上的启十紧握繮绳,定睛眺望着笼罩住道路尽头的激战尘烟。众亲信并立于他的左右两侧,个个保持缄默不发一语。而手脚被绑死的鸟边野跟岩佐木,则是被拖到离他们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鸟边野脸上的窃笑神情至今仍未消失。他一边听岩佐木开口实况转播战局变化,一边针对启十的每个指示大加嘲讽。
这市町的町长还真不会打仗呢。」
他小声对岩佐木讲起悄悄话,岩佐木也点头认同。
「在他的亲信当中,缺少擅长战略战术的人物啊。」
「只派少数士兵到前线解围,明明就是后援作战的大忌。若不一鼓作气挥军猛攻,根本就无法挽回颓势啊。」
「侦察行动也不像话到极点。整支军队居然轻易被切割成两截,还同时遭到伏兵暗算。」
「真叫人感到心烦气躁呢。」
「一点也没错。」
「不但被迫观看如此拙劣的一场作战,最后还得赔上一条命。实在叫人难以接受啊。」
虽然鸟边野难得大发牢骚,但岩佐木却也忍不住点头认同。
「我亦有同感。这场仗着实……太过鲁莽。」
听见这句回应,鸟边野叹了口大气,随即转动缠着绷带的双眼眼窝望向岩佐木。倘若还保有眼珠的话,他那双眼睛八成会充满着慈悲为怀的神色吧。
「事情会演变至这种地步,都是我的错。虽说再怎么向你道歉也不够……真的很抱歉。」
岩佐木对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不知所措。他回答的口吻很坦率地流露出惊讶之情。
「您、您何必这么说呢?大队长已竭尽全力试图完成任务。直到最后一刻,我都非常乐意与大队长同生共死。」
鸟边野一边面露过意不去的表情,聆听岩佐木这番真挚的肺腑之言,内心却是一边对着岩佐木猛吐舌头。他就这么「咧咧咧~」地左右晃动着无形舌头,大大地嘲笑了自己的部下一顿。
——上当了!这个笨蛋真的上当了!
就算面对部下,鸟边野的诡道仍旧照用不误。不对,应该说乐于施展诡道对付自己以外的所有人,才是鸟边野的真正本色。
就在这个时候——鸟边野的脚边突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咦?」
为了寻找震央,岩佐木凝神注视着甲州街道的旁道。单侧双线道的这条旁道,笔直通往以过去的新宿副都心,也就是东京都厅大楼为中心的超高层建筑物群。
传入耳中的是一阵马蹄声。就声音的扎实程度听起来,可以断定恐怕是重骑兵。至于来者究竟是敌是友——不用想也知道。
「这下子胜负底定了。」
在轻声嘀咕的岩佐木视线前方,出现了一支划破路上雾气、人马均裹着漆黑板金装甲的重装骑兵团。骑兵们个个单手握着大型长枪,沿路扬起阵阵马烟,挟着惊人气势朝向武藏野军队本营直驱而来。
带头的骑兵手中枪尖刺着一颗人头,并为了让武藏野军队看个清楚而高举至半空中。
那是为了绕往新宿而派遣出去的分遣队队长首级。看来似乎是在行军途中遭遇这支白河重骑兵团,结果落得惨遭剿灭的下场。
守护武藏野军队本营的士兵们,发出了近似悲鸣的叫声。原本打算绕道偷袭,不料竟被敌人反将一军。第三列的士兵们显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迎面而来的重骑兵队总数约七十名,另有将近一百名紧握双手大剑的拔刀队尾随在后。
岩佐木长叹一声。这种死法未免也太窝囊了吧?真希望起码能先完成几件大事之后,再命丧黄泉——
身形轻挪。
岩佐木的绝望念头,遭到一道阻挡于直冲而来之重骑兵队正前方的娇小身影彻底打断。
「——咦?」
只见一名单手握着小刀的窈窕少女,从容不迫地伫立在路面上,等待着发出猖狂咆哮迎面而来的重装骑兵。
睁——
羽染静的眼帘无声无息地缓缓张开。
白刃受到日光照耀而闪闪发亮。
刀风怱起——
奔驰于最前排的战驹前脚应声两断,血流自双腿的切断面狂喷而出,躯体颓然往前倾倒。
现场宛如大瀑布口一样,只见紧跟在后的骑兵被这头断脚战驹绊倒,仅能束手无策地任凭彼此身上的板金装甲互相冲撞、摔倒,伴随哭天喊地的惨叫声边打滚边飞向半空中。
置身在宛如碎裂波涛般纷飞四散的敌兵之中,只见静弓起背部,以后空翻高高地翻身跃至重骑兵头上,接着瞬间扭转身体,顺势射出四支暗藏于袖口的苦无。
这几支苦无,全都瞄准了闪过碰撞意外的马匹腿部。夹带练气的苦无刺穿马匹肌肉,炸坏肌肉组织,随着刺耳嘶鸣声造成更严重的摔倒与冲撞,以及骑兵摔下马所引发的混乱局面。
静双足着地之后,紧接着又一边来回穿梭于混乱的兵列缝隙之间,一边精准地挥动小刀划破敌人的要害。她的动作恰似一阵风。当风悄然掠过,只见喉结或颈动脉被割断的骑兵们伸手捣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痛得不支倒地。
驻守在第三列的长枪兵们见情势有利,立即展开突击。白河军这方面,跟在骑兵队后方的拔刀队则是发出怒吼声朝着静直劈而来。应有几名特进种潜伏在其中,但在刀剑相向之前,根本无从察知谁是特进种。
「独自应战真吃力啊。」
简短发了句牢骚后,静再度幻化成风,快步冲向敌方的拔刀队兵列。
他单手撑伞,伫立在七层楼高的综合大楼屋顶,放眼鸟瞰着展开一连串死斗的西新宿地带。头戴鲜红色毛线帽,身穿白色长袖T恤,搭配迈遢的宽松牛仔裤及布鞋。汗水沿着苍白脸颊滑落,春之门巴特随即一脸不耐烦地举起T恤衣袖擦掉汗水,接着狠狠翘起鲜红色的嘴唇大发怨言:
「居然叫我们在平地顶着大太阳作战,那个秃头大叔,根本不晓得何谓善用鬼道众的方法嘛。」
随伺在巴特背后的四名鬼道众,也同样单手撑着阳伞点了点头。虽然他们几个都面无表情,不过脸上却都不约而同透露出略感不满的神色。
趁着夜色在山地作战,才是鬼道众的看家本领。一旦被指派参与这种头顶烈日的平地战役,他们所能施展的战术就会受到限制。傀儡也在上次与由纪等人交战之际遭到破坏,无法投入这场战事。
「算了,反正钱都已经收下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就是了。总而言之呢,就是怎么来着,只要杀死调布町长就行了吧?那就快点动手宰了他,另外顺便抓回由纪小妹吧,」
「杀死调布町长。」
「要留久坂一命。」
「让她坠入鬼道。」
「强奸她,玷污她,使她怀孕。」
一如往常地进行了令人心生不安的对话之后,栖身鬼道春之门的五只鬼,将阳伞摆到一旁,随即双手合十,进入咏唱咒文的程序。
耗费千年光阴酿造而成的鬼道之血开始沸腾。过去基于宗教理由而遭平地人排斥,只能以非人的「鬼」之身分,在受限的土地上过着近亲聚集结婚、相依为命之生活的祖先们——这长达千年的诅咒、憎恨、嫉妒、羡慕等等腐败情绪反覆堆积孕育而出的,就是这超越人类智慧的鬼道技巧。
隔不久,便隐约听见五名鬼道众背后传来一阵诡异的鸣叫声。接着在鬼道众头上的天空一角突然变暗,彷佛只有那个位置出现云朵一样。
但这并不是云朵。只见五个遮掩日光的物体,宛如从异次元跨越界线而来的东西一样,或者该说是恰似自空间诞生出来的东西一般,在不知不觉当中飞抵新宿上空。
「噗~噗~」
拥有修长双翼的飞行物体一边发出这样的奇怪啼叫声,一边缓缓盘旋于巴特的头上。
「呿·叽哒·咿·哪。」
口诵这段有如感叹词的咒又,双眼依旧紧闭的巴特,伸出左手食指指向布阵于眼前的三列,以及启十所处的位置一带。
「嘀嘀·哆·呿·叽。」
「噗~噗~」
感叹词与啼叫声交谈片刻,五个飞行物体张开双翼,缓缓朝第三列降落。受到几乎自正上方洒落的阳光照射,五道形状诡异至极的影子,随之刻画在残破不堪的甲州街道路面上。
鬼道众召唤出来的飞行物体,无视武藏野军队于地表展开的防线,直接从半空中朝向本营滑降过去。无论敌军布下何种阵形都不予理会,改抄空路直取主帅首级——这就是有翼古利鲁的强悍之处。
——这下子白河军赢定罗。
巴特一边持续咏唱咒文,一边在心中暗自沉吟。
同一时刻,新宿陆桥——
肌肉纤维系特进种高高地举起的双刃剑,结果却徒劳无功地伴随沉重声响掉落地上。最后映入他那睁大的视线之中的,是一名鲜血淋漓的可爱少女。
「五十六。」
宣告过后,由纪经由刺透敌人喉结的军刀刀尖射出练气。这颗由颈项至下颚部位完全爆开的可悲首级,宛如风筝般拖着被撕裂的脑干飞向新宿天际。残留的躯体瘫软无力地倒下,重叠在早一步丧命的另一个肌肉纤维系特进种遗骸之上。
破坏掉联络通道的两名特进种,至此均成刀下亡魂。由纪「呼」地松了口气,接着开口询问疲惫不已的牛丸。
「阿牛,你的伤势如何?」
「没什么、我不要紧……」
但看起来完全不像没什么的模样。呼吸急促、握着沉重铁杖的双手也微微颤抖不止,同时还拖着被飞箭射中的一只脚。以铁杖对抗两名敌方特进种之举实在太过鲁莽。火候不足的打击力,根本无法击垮敌人那一身近似钢铁的肌肉装甲。牛丸不仅白白浪费体力,更因此而惹来多余的负伤。除此之外,许多友军遗骸所散发的尸臭味,也为他的年幼心灵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
当初总数多达三百五十人的第一列兵员,如今已减少到只剩下两百数十名。被桥梁压死的、被爆风震飞的、遭到孤立后才被弓箭射死的、被展开突击的特进种杀死的……近百名死伤者倒卧在路上,躺在流出的血泊及大量脏腑之中,沦为怪物的食物。
有只乌鸦伸长尖喙探入重伤者的伤口之中,尽情啄食五脏六腑。遭啄食的士兵尚未失去意识,他发出沙哑惨叫声试图赶走乌鸦,但乌鸦却一脸若无其事地以尖喙叼住大肠,就这么慢慢将肠子拖出体外。尽管看不下去的由纪挥动军刀赶走乌鸦,但终究只是杯水车薪。抬头仰望天际,只见成群的猎鹰及乌鸦纷纷发出沙哑啼叫声,等待下一个牺牲者出现。在这种状况下,即便只是轻微挂彩,也会招致嗅到鲜血气味的怪物蜂拥而至,为伤兵进行一场活生生的鸟葬仪式。
「是重骑兵!重骑兵要冲过来了!」
幸存的士兵之间传出这阵惊呼。由纪伫立在第一列前头,定睛瞪视着位于桥墩旁边的白河军。只见座骑及骑兵都以漆黑板金装甲全副武装的一百名重骑兵组成三列横阵,仰望着他们。
敌军填满了整座陆桥的水平宽度。除了堵死第一列的逃生路线之外,或许同时也算是防范由纪气弹攻击的对策吧。只要对手排出那样的水平阵形,那么被纳入气弹射线上的敌兵数量自然就会减少,即便使尽全力发射气弹也无法一网打尽。
位于第一列后方的联络通道依旧维持着熊熊火势。只要这片烈焰熄灭,军队便可自孤立状态逃出生天,但敌人似乎也早在事前就已用心地填入大量燃烧物,导致窜出的火舌迟迟未能消失。除了燃烧物之外,联络通道里面还塞满用来妨碍通行的水泥块,因此移除这些障碍物也会变成一项相当费力的作业。
面对等待突击命令的敌方重骑兵队,启一郎若不进行某种程度的指挥调派,第一列就无计可施——由纪转眼环视周遭。直到刚才明明还大声对着敌兵胡言乱语的启一郎,竟在不知不觉当中突然安静下来。
只见启一郎——呈仰躺姿态倒卧在地上。脸上沾满早已凝固的血迹,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纹风不动地仰望着盛夏天际——原以为他已失去意识,岂料他却动不动就轻眨眼睛,并极其明显地摆动单手驱赶试图近身啄食的乌鸦。
——他在装死。
内心感到太过惊讶的由纪,顿时忍不住睁大双眼。
「久坂前辈……!」
背后传来牛丸的悲痛呐喊声,他也期望由纪能够接掌指挥大权。
第一列剩下的两百数十名幸存者也有同感。所有人都很清楚,想要摆脱目前面对的这个致命困境,势必得仰赖由纪的力量不可。在场众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紧握武器,每张沾满凝固血迹的脸上,均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着由纪。
大家都想活着回到调布新町。回到家人、朋友、以及情人身边。这份无言心愿自众人的眼神之中泉涌而出,深深打动了由纪的心灵。
由纪默然不语,转身面向站在第一列前排的士兵们。微启樱色双唇说道:
「我们就设法坚持到后方火焰熄灭为止。犯不着急着送死,请各位只考虑到活下去这件事就好。」
「遵命。」
「由我跟真冈到前方应战,漏网骑兵就请各位先以长枪包围再慎重出手解决。千万不能逞强,现在只管耐心等待第二列的驰援到来。」
「遵命。」
她不晓得这到底算不算是正确指示,但是总比什么指令都没有要来得好。由纪并不知任何适合用来率领这么一大群士兵的战术策略,不过就算没辄,也得硬着头皮发号施令。因为现场没有其他能够接手的替代人选。
她看了身旁的牛丸一眼。只见默默点了点头的牛丸扔掉铁杖,从倒在路上的遗骸手中抄起双刃剑。牛丸无法挥剑砍击敌人,这一点由纪也心知肚明。
「你有办法挥剑吗?」
「可以,此时此刻非挥不可。」
牛丸面露决意甚坚的神情,双手紧握双刃剑剑柄开口断雷道。明明已经伤痕累累且疲惫不堪,但他脸上表情却掺杂着从未展现过的剽悍气息。
「再来就看你的罗,阿牛。」
由纪并非开玩笑,而是十分认真地说出这句话。
「请别开我玩笑了。敌军来了。」
坡道底部响起一阵简朴古雅的突击喇叭声。
排列成阵的一百名重骑兵同时拉扯繮绳、挥动马鞭。
怒涛般的马蹄声响,伴随灰白色战尘冲上陆桥坡道。组成三列横阵的漆黑板金,挟着如同海啸般的气势蜂拥而至。
陆桥的桥墩咭咭吱吱作响,表面铺设沥青的桥桁龟裂破散。只见一团覆盖着板金装甲的超重量肉块,边发出震耳欲聋的战嚎声边猛冲过来。
由纪脚跟底下迸射出光之微粒子。
她那鲜血淋漓的窈窕身体飞向坡道。
转瞬间——
战驹的嘶鸣声消失于血风之中。被冷血砍断的马头遭到后排的马蹄所吞没。第二、第三列的战驹被第一列的战驹绊倒,导致向前栽跟斗的骑兵脸部重重地撞上柏油路面。
由纪的双眼倏然一亮。她咬紧牙关,向前踏出的左脚脚跟底下顿时光华大作。
她顺着水平方向飞驰,一鼓作气横扫第一列横阵的所有骑兵。
恰似梅雨般的漫天血花,脚下已浮现一滩充满脏器及肉片的池沼。接连掀起的哭嚎与惨叫,以及悲痛的嘶鸣声——
整齐划一的三列横阵瞬间惨不忍睹地分崩离析,不过倒下的只有第一列的骑兵而已。来自第二列及第三列的精锐骑兵,则分别飞越、踏过战友尸体迎面袭来。
精锐骑兵高高举起的数十支长矛矛尖全部对准了由纪。重装骑兵扯动繮绳,自四面八方朝向由纪发动突击。
现在根本拨不出空档将练气汇聚至军刀上头,但又无路可逃。由纪只能咬紧牙关,竖起几乎未经任何强化的刀尖指向敌方骑兵。
四名漆黑骑兵由正面直冲而来。接着左边又多出两名、右边追加三名。每一个都对准由纪送出手上的大型长矛矛尖。由纪无从闪躲,只能在争取不到聚气时间的状况下,与人马均以穿戴钢铁装甲强化防御的重骑兵正面交锋。
只要出错一招,身体必将立刻遭到数支长枪剃穿,化作伯劳鸟的储粮。
就在作好心理准备的那一刹那——
由正面直冲过来的四骑马首突然离身,拖着鲜血弧线朝遥远后方疾飞而去。
「!?」
不单只有马首而已,坐在马鞍上的乃是只剩腰部以下的四团肉块。被砍断的躯体掉出五颜六色的内脏器官,单靠惯性作用力往前奔跑片刻,最后连人带马同时应声倒地。
在漫天灰烬之中,又见刀光一闪。
左边的两名骑兵连同漆黑板金装甲一并遭砍坠地。
真冈牛丸任由瀑布般的血流淋遍全身,以踏出的右脚脚跟踩碎柏油路面打消劲势,重新用力握紧被血沾湿的剑柄,接着露出锐利眼神射向剩下的三名骑兵。
剑锋灿然闪烁。
牛丸牙关一咬,发出「咔」的一声。
疾风迅雷——
一道闪电猛然轰向白河军交织而成的钢铁障壁。
只见原本对准由纪的所有长矛握柄全数折断,矛尖边旋转边飞向半空中。
在惊雷乍响后所出现的点缀花絮,分别为连同装甲被砍成两截的人体上半身、睁大双眼的马头、黑蔷薇色的血花、热气直冒的内脏,以及边喷洒内容物边弯曲萎缩的肠管。连嘶鸣声都没留下的三具可悲尸骸,接连掉落在鲜血满布的柏油路面上。
策马进犯的九名重骑兵,被牛丸发挥惊人臂力所祭出的斩击赶尽杀绝。那是一手足以让留在后方待命之第一列全体士兵刮目相看的精彩斩击。
「阿牛!」
由纪忍不住放声欢呼。
听见这阵充满惊喜之情的欢呼声,牛丸隔着背影点头作出回应之后,先以微微颤抖的双手甩掉血渍,再扫视惨遭分崩离析的三列横阵一眼。
由于第一列当中已有相当多名成员摔倒在地,因此已无法再维持住原有阵形。位在后列的骑兵们则纷纷跨越倒地的战友遗骸直冲而来。再来还得继续砍杀敌兵不可。
「我是战士。」
他语带颤抖地低声激励自己。随后令滴着斩杀之敌人血肉的双刃剑剑尖指向斜下方,同时由正面定睛注视着敌人。
「我是……战士!」
牛丸再一次脱口挤出这句用尽全力的逞强字句。若不这样提振精神,很有可能当场就吓得两腿发软。但他仍旧站稳脚步。正因自己喜欢位在这道背影后方的人及城镇,他才勉强鼓起勇气,凭自己的双脚伫立在此。
西新宿方面,第三列——
为了对付绕道前来的敌方重骑兵队及拔刀队,殷十决定派出余下一百五十名当中的百名勇士趋前迎战。
现在负责守护武藏野军队总指挥官·高比良殷十的士兵只剩五十名。至于安排在第三列的唯一一名特进种,羽染静,目前正为了歼灭拔刀队而冲锋陷阵,根本无暇分身保护启十。
此时——怱见五道诡异至极的黑影,朝着不堪一击的本营直飞而来。
议论声及不安情绪顿时笼罩住整个兵列。
坐在鹿毛马背上的启十,也转动他那深邃双眸望向未知的飞行生物。尽管脸上表情依旧纹风不动,但那群生物之外貌所引发的生理排斥感却是直窜脊梁。
「那群怪物是什么玩意儿啊?」
固守在启十身旁的亲信们纷纷露出惊慌神色。
在盛夏天际张开双翼,缓缓朝向本营滑降的那群生物都顶着一张猪脸。
一群猪滑翔于天际。
突出的鼻子及倒竖的眼睛,加上低垂的双耳。下颚冒出往上突起的凶狠尖牙,跟山猪没两样的硬毛,呈斑点状分布于淡桃红色的裸露躯体表面;圆滚滚的肥胖肚腹,附有对猪而言好像格外修长的四肢。近似人类手臂的前脚,以及彷佛人类腿部的后脚——不,或许那是原封不动地移殖到猪身上的人类四肢也说不定。双手前端各长有五根手指头,五指紧握的是一把刀身将近两公尺长的大剑。更叫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手臂下面,长有一片近似蠕蝠翅膀的皮膜组织,这群猪就是靠着那片皮膜承接大气,如同滑翔机一般腾空而至。
飞天猪人——它们是一群外貌恶心到极点,只能以这个字眼加以形容的古利鲁。
直营兵们虽然面露紧张神情,不过还是整齐划一地举起枪尖摆出迎战态势。飞天猪群则是毫不在意,从容地朝向本营缓缓逼近。手中所握的大剑为之一亮,绽放出积累已久,看起来就显得十分凶恶的灿烂光辉。
「把那两人带过来。」
或许是产生了什么预感吧,启十开口吩咐身旁的传令兵。传令兵一出声回应,立刻快步奔离现场。
「噗~噗~」
先发出一阵啼叫声之后,五头飞天猪接着翩然翻动翅膀降落至地面上。
将近五十名的直营兵颇感困惑地包围住五头猪。这五头古利鲁身上都散发出一股从没人闻过的诡异气味,而这股气味又跟现场弥漫的尸臭互相混合,演变成一阵令人作呕的臭气。
五头猪配合这股臭味,一鼓作气冲入直营兵群当中。
转眼立见肉片飞向天际。每当飞天猪的大剑绽放光芒,直营兵们遭到劈砍的身体部位便宛如五彩纸片一般飘扬飞舞,将盛夏天空染成朱红色。飞天猪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利牙贯穿受伤的士兵颈项,当场开始大快朵颐。活生生遭到啃噬的士兵惨叫声,为本营带来了更不可收拾的混乱局面。飞天猪竖起沾满鲜血的鼻头,一边发出「噗~噗~」的难听啼叫声,一边开开心心地狂吞生肉。
这是一幕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原本打算勇敢地挺身对抗的兵列之中,逐渐出现转身逃亡的士兵、嚎啕大哭的士兵,以及丧失理智的士兵。
就在连不动声色的启十鬓角都流下一抹汗水之际——有人从旁边跑了过来。
「鸟边野米盖尔及岩佐木满男两人已经带到。」
在单膝着地出声回报的传令兵身旁,只见鸟边野及岩佐木都被捆绑于马鞍上。
启十默默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询问鸟边野:
「你认为我军在战场上的表现不佳吗?」
面对这个问题,鸟边野的嘴角很难得并未扭曲变形。一句非常谦恭有礼的回应自他口中倾泄而出:
「我这双眼睛早已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我猜想应该是十分骁勇善战才对。」
启十紧闭双眼,接着又语气凝重地低声沉吟道:
「我忍辱负重地在此恳求——可否恳请鸟边野先生襄助一臂之力,帮帮我这个不擅打仗的老人家?」
「…………」
「如您所见,现场无人知悉该如何运筹帷幄。恳求您、恳求您,就当是帮助我这个迂腐的老人家……以及当成是拯救可怜的人民们……」
满头白发的启十伴随着这段悲痛心声,动也不动地对这两人摆出低姿态的恳求。
鸟边野则是紧抿嘴角,转脸望向岩佐木。接着微微侧头提问。
「你有任何异议吗?」
沉默片刻之后,岩佐木的应答才重重地传回鸟边野耳中。
「我的职责乃是听从大队长的指令行事。」
亲耳确认岩佐木的意志之后,鸟边野间隔了相当充分的一段时间,接着才「呼」地叹了口气,对着头低垂不起的白发老人作出回应。
「原本理应在武藏野平原承受秋霜烈日酷刑而死的我,如今却还好端端地活着来到此地,这一切都是拜高比良町长的怜悯所赐。我鸟边野米盖尔虽然只不过是一介俘虏,但尚未落魄到恩将仇报的地步。」
启十抬起头来,刮目相看的脸上满是欣喜若狂的高兴神色。
「那么……!」
鸟边野的嘴角绽放一抹微笑。
「倘若能够回报高比良町长的恩情,我很乐意略尽棉薄之力。」
听到这句话,启十对传令兵点了点头。士兵们立刻跑过来,手忙脚乱地解开鸟边野及岩佐木身上的绳索。接着又将随身武器,也就是呈十字形的铁戟递还给翻身下马,「啪叽啪叽」活动着全身上下关节的岩佐木。
岩佐木颇感怀念地注视了铁戟前端片刻之后,这才晃动下颚肌肉并开口询问鸟边野:
「那么,我的任务就是驱逐白河兵?」
「嗯,尽情大显身手一番吧。」
「遵命。」
岩佐木抖动全身脂肪,做完一轮简单的伸展运动之后,便从容不迫地迈开步伐走向飞天猪。他那魁梧的背影,散发出一股间隔许久才重获自由、得以尽情放手一战的喜悦之情。
目送岩佐木的背影离去之后,鸟边野立刻「咧」地吐出舌头。
启十则看着他的舌头,「呼」地松了口气,并出声对鸟边野说道:
「一切都很顺利呢。」
「是啊,因为他很容易碍于情面嘛。」
启十面露安心表情,用力点了点头。虽然履行了麻烦的手续,但事情进展却相当顺利。
方才启十及鸟边野的对谈内容,全都是两人经过事先协商所拟定出来的戏码。
启十的愿望,是打从一开始就希望争取岩佐木满男加入阵营。倘若由纪是吕布,那么岩佐木就是张飞。这世上绝没有任何指导者会在亲眼目睹过后,还满不在乎地放走这种拥有压倒性个体武力的人材。
但岩佐木却隐约展露出冥顽不灵的特质。他很有可能会对舍弃效忠姬路移民地,轻而易举地改变立场服从调布新町一事感到犹豫不决。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策动岩佐木出手协防调布新町呢?
想策动岩佐木,首先就必须拉拢鸟边野成为己方同伴。战前,启十曾数度前往鸟边野的牢房与他交谈,最后成功地识破了鸟边野的本质。
启十所识破的鸟边野个人特质——就是此人是只「鵺」。
头部是猿猴、躯体为狸猫、尾巴为蛇、四肢成虎,这只怪物具备「原形不明」的特色。
无人知晓这种人究竟会与谁为敌、与谁为友。他只会灵活地游走于敌我之间,沉溺于每一天所迎接的短暂享乐。若要举证历史人物为例,答案就会是佐佐木道誉。这名在南北朝期间,如同鹤一般无所是事地游走于两大朝庭的夹缝之间,一边神魂颠倒地沉迷于俗世宴乐当中,一边唾弃强权威势的豁达王者,正是足以用来形容鸟边野的最佳写照。
如果鸟边野是鹤的话——便可以享乐为饵,使其成为今日的己方同伴。虽无法信任,但却能够加以利用。
启十及鸟边野就此缔结这项密约。
启十决定,暂时欢迎鸟边野跟玉一样,以食客身分滞留在调布新町。
当然鸟边野对此不表反对。如今要是回到姬路的话,他肯定会被追究远征失败的责任,并落得以一介兵卒身分发配至边疆受苦的田地。既然调布新町愿意为他准备一个专属座位,那么他当然会选择一屁吹掉对姬路的忠诚心,开开心心地成为座上宾。
但就算鸟边野决定跳槽,岩佐木也不会因此而改变立场。
在鸟边野为调布新町雇用的那一瞬间,将他们俩串连起来的「姬路移民地军规」这道枷锁便同时解除,岩佐木也将不再是鸟边野的部下。虽然身为俘虏,但正是因为姬路军规仍旧存在,岩佐木才肯乖乖听从鸟边野的命令。
既是这样,那就必须在维持住姬路军规效力的状况下,使岩佐木成为己方战友不可。
若真要说有什么可趁之机的话,那答案就是岩佐木的个性。光从先前与桐人交战之际,也能明显看出他并非讲究理论,乃是个依循情感采取行动的人。当时纵使挺身面对桐人,岩佐木也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好处。然而,岩佐木即便骨头被打断、肌肉遭劈砍,依旧毫不畏惧地出手对抗强敌。只因他想为惨遭屠杀的部下报仇雪恨,以及无法对即将丧命的由纪见死不救。
岩佐木拥有与其魁梧身材极不搭调的和善胸怀。
那就针对这个特质下手。
于是启十及鸟边野的如意算盘,就这么汇整成方才上演的那出好戏。
启十在这三个月当中,既不开口跟岩佐木讲半句话,也不提供任何情报给他,使他心生焦虑,只赋予对今后的不安感受来迷惑他。接着又押解被五花大绑的他上战场,激发他心中的武人灵魂,令他愈发焦躁,同时萌生出对战斗的渴望感。最后再以言语加以诱导,令盘踞在他精神深处之「对姬路移民地的忠诚心」,调换成对鸟边野的忠诚心。正因顺利完成了这项调包手续,方才鸟边野才会对着部下卯起来摆动无形舌头。启十及鸟边野以岩佐木的温柔性情为倾诉对象,所联手上演的这出充满人情味之精彩好戏,则成了最致命的一击。
在岩佐木的脑子里,「背叛姬路移民地,转而成为调布新町的朋友」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
如今在他心中有的只是「服从姬路军规,遵照鸟边野的命令而战」这个名义而已。岩佐木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遵从这个名义,使出自己的十成力量对付白河军。
「反击开始。」
嘴角依旧挂着狡诈窃笑的鸟边野嘀咕着说道。
启十则是领悟到演员至此总算全体到齐,进而重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