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啊——」
之后,忙到(据说是在等一直没准备好的剪接用片段)凌晨回来的老姐,抬头看着我,以很随便的态度在我面前竖起一只手笑着这么拜托:
「我才会希望你能帮忙照顾永远一段时间嘛,好不好?」
我为加班晚归的老姐冲了一壶咖啡。将壶递过厨房吧台的同时,爽朗地笑着回答:
「哈哈哈哈,不要!」
「咦~~~~?」
「咦什么咦啊——!」
谁会乐意照顾那种危险野生动物啊?
附带一提,我和镰仓裕之助很快就醒了,不过为了避免再次刺激新岛永远,山川舞和神乐坂春香将她带回隔壁看顾。
她们昨晚应该是在永远家过夜的吧,老姐回家之前好像曾打过招呼。
至于我和镰仓裕之助这两位受害者——
「这女人真可怕……还以为劈哩劈哩是什么可爱的东西,怎么会是电击棒啊?」
我抚摸着被凶器强吻过而显得有些僵硬的腹侧,嘴里念念有词。
「呜哇~!被永远电到了耶~」
镰仓裕之助的脑袋好像受到电流蔓延似的,双颊染上微微玫瑰红,与我形成强烈对比。
「嗯嗯嗯!真是宝贵的经验啊,要我付钱都可以!」
他非但不生气,还对我传教到深夜。意外的是,这三位也许是他最爱的声优齐众一堂,他竟未多加留恋,准备回家进网路游戏赴约。
似乎说到一点点话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地撤退。
「你真的要回去啦?」
我不禁问道。
「呣呼呼。」
那诡异的闷笑,让他尚称可爱的童颜眼镜脸瞬间崩毁,露出一脸邪恶企图。
「哎呀,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以后能做的事还多着嘛。」
他一边说,一边闷笑着走向玄关。
「……不光是新岛永远,我看你也相~当怪耶。」
我叹着气说道,并目送他离开。
「你才奇怪吧,还敢说我咧!」
镰仓裕之助气冲冲地回头说道。
「那个……裕之助啊。」
我想起了些什么。
「我知道。」
他咧嘴一笑。
「无论是见到永远,还是被永远……劈哩劈哩,我都会保密的。这样可以了吧,正午?」
我安心不少。这家伙虽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御宅族,但还蛮懂得看场合——应该说是明辨事理,这点我还挺喜欢的。
「真是的,我就是喜欢你这点,超喜欢的哦?MyFriend?」
我表情认真地竖起两只大拇指。
「你、你很恶心耶!」
镰仓裕之助急忙跑回家里。
「是哦?」
我将与镰仓裕之助的对话转述给老姐听之后,她神情出奇地镇定,只是点头说了声「谢谢」。
该怎么说呢,声优似乎也是种热门商品吧?既然能保密就没事了。
老姐看着马克杯中的咖啡,小啜一口。
「好喝。」
老姐眼下有点黑眼圈,看来昨天又忙了个通宵。尽管她有超人的耐力,但毕竟还是人。
「唉。」
老姐叹了口气,好似有点疲惫。
青白晨曦中,我朝墙上的钟看了一眼,距离上课还有段时间。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昨天你的上司来过耶?」
我对老姐这么说。
「是哦。」
她以复杂表情说道:
「丰国大哥?」
「对呀,一个神秘的人。」
听我这么说,老姐不禁双肩发颤地窃笑。看起来有些开心,但其中似乎带着怒气。
老姐一副好气又好笑地说:
「你知道吗,他把自己常用的『情趣玩具组合』忘在准备要搬的房子里耶?谁会忘记那种东西啊?所以我才气冲冲地把钥匙给他,要他赶在永远发现前赶快拿回来。对了,丰国大哥有提到你……」
她对我嫣然一笑。
「他夸你乍看之下,是个很棒的笨蛋呢。」
「呃……那也算夸吗?」
我开始冒冷汗。
「也许吧。」
老姐乐在其中似的咯咯笑个不停。
「应该是夸奖。因为对他而言,『你真是个超级大笨蛋』就是最高级的赞美呢。」
「唔。」
我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是不知怎地,被那个猜不透的人记在心里,我倒是有点高兴。
不,甚至连为何而高兴我也不太明了。他那种人就是所谓「有凝聚力」的人吧。
「那这么说来,隔壁的家具原本都是那个叔……呃,丰国大哥的家具啰?」
我试着确认。
「对。其实他有很多地方能住,所以知道永远要搬来隔壁,他就提供了整套家具,而且那根本不痛不痒。」
我接着探向核心问题。
「……那个……」
我稍停一会儿再继续问:
「新岛永远到底谁啊?哦不,我应该问,为什么你要让她住隔壁?」
老姐沉默片刻,交杂着叹息回答道:
「她是声优啊。」
「唉,其实光是这点就够让人怀疑——」
我眯起一半眼睛这么说。
老姐打断我的话:
「她是个天才,不过我不太想用这种陈腐的字眼来形容她。」
「……」
真意想不到。我从来没听过老姐那样子形容一个人。
「啊?你说那个超怕生的怪人?」
老姐点点头。
「对。也许你还无法相信……不过我刚开始也跟你一样,但是她的实力却使我战栗。」
「……」
见我疑惑地歪头,老姐微微笑说:
「嗯,她的确是个奇才,真材实料哦。」
说完,她又喝了一口咖啡,但我还是不懂。
「可是永远她不是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你公司的姐妹社……对了,蒂塔妮亚的声优不是吗?那她到底归谁管啊?」
「嗯。」
老姐眼镜后的双眸含着几丝笑意。
「你知道得蛮多的嘛?是听春香说的吧?嗯,那孩子……应该能这么说吧,现在是给我托管的。」
「托管?」
「对~名谷地先生……就是蒂塔妮亚的总经纪人,他正和我一起管理永远的工作。」
「永远不是蒂塔妮亚旗下的吗?」
「嗯……」
老姐搔了搔头,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对,是这样没错。可是……问题就在这里……」
她看看立钟。
「……喂,再拖下去就要迟到了啦。」
我猛然抬头。
糟了!
「好、好啦!我先去上课,有机会再问!」
老姐又窃笑起来,轻轻挥手。
「慢走哩~」
就算一路冲刺,来不来得及都很难说呢。
最后我终于顺利踏进校门,等待第一节课的来临。不过课堂上,我满脑子都在怪人新岛永远、山川舞、神乐坂春香以及丰国大哥上打转。尤其是新岛永远,她令我特别挂心。
我对她的印象依然清晰强烈,那家伙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新岛永远的生态,就像在深山丛林中新发现的物种一般谜云重重。不过与我相比,镰仓裕之助的魂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也许是想起了昨天的经历,他正颤着肩膀傻笑。虽然我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但没什么事情比这样更诡异了,所以我最好先避一避。
到了午休。
「嗯?」
我的手机收到一封由陌生地址送来的信,打开一看:
『早安!我是春香。我跟真弓姐要到你的信箱,就寄信来问候了。』
竟然是神乐坂春香寄来的,真令人讶异。
『……身体状况还好吗?』
按若是些关心我受到电击的词句。
『昨天能跟你聊天,我觉得很开心……只可惜发生了那种意外。你的朋友没事吧?』
我看着正前方座位上那望着天花板傻笑的镰仓裕之助,心中嘀咕。
(……事情大了。)
神乐坂春香的信并不短,不过一言以蔽之,就是「请不要讨厌新岛永远」。
其实也说不上讨厌啦。她最后同时也这么恳求我:
『请你听听真弓姐的说明,帮助她吧。』
「……」
我歪了歪头。这是什么意思?我姐到底怎么了?神乐坂春香又为什么会替永远说话呢?就我看来,她们俩关系不甚亲密,反倒只有山川舞能自在地与永远谈天。
我不了解声优,不过神乐坂春香与新岛永远……
在工作上应该是竞争对手吧?
(让我几乎有点嫉妒。)
我突然想起神乐坂春香提起新岛永远时的飘邈眼神。
(天才。)
还有老姐的评价。
(无可限量的潜力。)
以及眼前这位恍神的镰仓裕之助对她的说明。
嗯……
为什么上述几点我都感觉不到呢?我对她的印象,就只是不惯于与人类亲近的野兽罢了,一点儿也不认为她有那么不凡。
放学后穿过操场时,国中时也曾是田径队的野岛冲过我的面前。
(加油啊!)
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为他挥手打气……
野岛一阵风似的与我擦身而过,我轻轻地笑了。
继续加油!
继续加油!
你一定能越跑越快,总有一天能跑进我望尘莫及的领域!
刚踏出校门,我就吓了一跳。
「嗨嗨!正午,我来接你啰!」
老姐已经等在外头,对我招手。
「永远她啊,是从公开甄选中选出的。」
老姐一坐进计程车就这么说,接着要司机开往都心的某个地点。
「永远就在我们要去的地方。那个我想让你看看的永远就在那里。」
她对我这么说。
「公开甄选?」
我老实地接受老姐的要求。然后我向她这么问道。既然都上车了,就只能摸摸鼻子跟着老姐走啰,但是「想让我看看的她」颇令我在意。
老姐见我也有兴趣,满足地微微笑。
「对,就是声优的公开试音会。是由我们跟其他公司协办,透过电台等公开招募的,规模还蛮大的哦。」
「是哦?」
老姐竖起食指。
「参赛年龄限二十二岁以下,男女皆可。参赛者虽然大多并不属于任何公司,不过几乎都是出身于声优专科学校,有一定实力。一旦优胜,蒂塔妮亚就会立刻签约。」
「等等……要怎么决定优胜啊?」
「单淘汰。」
老姐点点头。
「通过初赛后,会让参赛者一对一对决。参赛者要在大会指定情境下念出台词,获得裁判和一般广播听众较多票数的人就能晋级。整个过程都会透过电台广播哦。」
「……听起来好像格斗大会哦。」
老姐轻轻笑道:
「哎哟,既然是特殊活动,弄得热闹一点也是应该的嘛。而且电台那边也不马虎哦,进场曲和播报员等等都很注重呢。」
「那永远赢了?」我问。
「对。」
老姐表情认真地回答。
「你想像看看吧?参赛者几乎都是专科学校出来的高材生,若是用格斗来比喻,就是属于各大训练中心地区赛冠军级的人物,各个实力坚强。」
说到这里,老姐暧昧地笑了笑。
「但是永远却能在那群强豪当中轻松夺冠。她当时并不属于任何公司,默默无闻,但是她的票数却不断攀升……」
老姐忽然叹气。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担任执行制作,所以人在录音室里。当时她让所有裁判议论纷纷、兴奋不已……说她是难得的奇才。你能了解我当时的心情吧?当时永远她可是完全没受过任何训练的普通人呢。」
「……」
我哑口无言。
以马拉松公开赛而言,会有任何业余参赛者击败特邀选手拿下优胜吗?
「我那时想着『就是她了!』当下就要求让我来带永远,也想赶快让她进入蒂塔妮亚,不过……」
她丧气地垂下肩膀。
「被我的上司丰国大哥挡下来了。」
我微微冒了点冷汗,似乎猜得到那位大叔为何那么做。老姐苦笑地说:
「唉,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啰。」
她看着我的眼睛。
「你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吧?」
「她的个性吗?」
「对。」
老姐点点头。
「那就是最大的问题。她不懂怎么与人相处,附近有男性还会陷入恐慌,根本不能用。」
「喂喂喂,那她是怎么赢得比赛的啊?」
「我利用执行制作的权限让她单录……也就是一个人进录音室。虽然她当时多少因为紧张而有点放不开,但是那在未出道的人身上很常见,也没发现原来她是那种个性。」
「那她怎么敢去报名那种公开甄选啊?」
老姐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哎,她是有自己的理由才参加的。我认为永远绝对是可造之材,而且将来——」
她握起拳头。
「一定能够打倒『完美无缺的天使』!」
我对老姐的反应感到很惊讶。
咦?那不就是……镰仓裕之助提过的超级声优吗?
老姐发现我直盯着她看,突然害羞起来。
「啊,没事没事,我对秋宫凉子并没有恶意……算了,你大概也没听过几个声优吧?」
不,我知道这个人,但是我闷在心里没说出口。
还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喂,老姐啊……托管是指她不用加入哪间公司,也能继续配音的意思吗?」
记得镰仓裕之助说过永远曾为一部动画片配音。
「是这样就好啰。」
老姐长吁一声。
「我哪有那么行啊?」
「咦?」
「你知道吗,我现在是很~努力地在永远背后硬推才有办法让她接工作的哟。你想想看嘛,她是个见到男性就会抓狂的人耶?除了要让她单录之外,录音室的音响人员还必须全都是女性……这种夸张的要求,不管多大牌都不可能办到。更遑论……」
「对喔。」
永远还是个尚无实绩的超级菜鸟哩。
「那真是累死我了~」
老姐苦笑着叹道:
「我拼命去说服丰国大哥,甚至拿饭碗来担保。直接临时让永远担任『BLAZE』的女主角,还得为她调整环境,向不满的工作人员一个个低头赔罪……唉,幸好最后导演和音响总监都认同永远的能力,不过那也是因为他们都是内行人,一般是不可能答应的。可说是一辈子一次的大绝招。」
我似乎能够了解老姐的感受。既然是在一个大团队里分工合作,要为了一个人而特例调整各个环节是不被允许的,而且越高层越是如此。
看来老姐已经豁出去了。
「所以啊。」
老姐继续说:
「全剧录完后,丰国大哥马上命令下来,要她以后必须跟其他声优一起演出,特别是男性。」
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那时是觉得无所谓。因为当时的永远还蛮平静的,有男人靠近也没乱来。」
「……」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她只是在勉强压抑自己的恐惧罢了。而且……偏偏在带点考验意味的录音当中……」
我吞了吞口水,难、难道她……?
「对,就在丰国大哥第一次看永远录音时,永远她劈哩劈哩了!」
老姐的手作势前伸。
「电、电击棒!」
「对~」
老姐无奈地对着我笑。
「真是的,害我差点晕倒。那时好像是丰国大哥命令男声优假装对永远施加压力,故意比平时更靠近麦克风,结果永远就从口袋里……」
「唉。」
「我后来问她才知道,她一直都把那个当护身符带在身上。有状况就按下开关、啪滋啪滋。」
拿电击棒……当护身符啊?
「……丰国先生当然气炸了。」
我又吞了吞口水。虽然我想像不到那位大叔发飙会是什么样子,但一定很恐怖……因为连坚强的老姐都抖了一下。
「唉,也难怪他会说这种危险到不能用的声优已经没救了。」
我倒是觉得这个结论很中肯。
「……『没救了』是什么意思啊?」
我小声地问。
老姐有气无力地回答:
「也就是蒂塔妮亚不可能跟她签约,当然我也不会继续照顾她,被丰国大哥舍弃的人也不会被其他公司采用。事实上,跟遭到业界放逐没两样。」
我有点恍神,看来那家伙受到了很严重的处分。
「可是呢。」
老姐还没说完。
「该说她幸运吗?她的对手……就是被电击的那个男声优替她说话。」
「哦!」
那个人不错嘛。
「而我当然也死命地替她开释,所以——」
老姐抬起脸来。
「啊,好像快到了。司机先生,麻烦您转进那个路口。」
计程车离开大路,转进小巷。
「所以?」
我继续追问。
「嗯?」
「后来永远到底怎么了啊?」
老姐耐人寻味地挤眼微笑。
「重考啰。」她回答。
最后,老姐仍未说明何谓重考,我俩就在某老旧大厦前下了车。
她快步在前,带我穿过挂有「金环录音」招牌的入口。自动门一打开,我俩立刻被澄净的空气包覆,里头静悄悄的。老姐头也不回地穿过走廊,推开一扇覆有皮革且颇具重量的门,并招手要我进去。
我随后穿过门,同时背后那厚重的门静悄悄地阖上,房间里充满柔和的荧光灯光线。
我微微睁大了眼。
房中的仪器上满是红、黄色的灯光,墙上有个玻璃窗,窗前有一名看似年逾半百的灰发女子以及扎着包包头的年轻女性。
灰发女子贴近年轻女性下达指示:
「把这一段留下来。」
「保留这一段,好的。」
年轻女性点点头,复诵刚才的指示。她一面将耳机压紧,一面将控制面板上的一个小推杆向上扳动,发出清脆声响。灰发女子转向屏幕,整个空间再度被静谧与紧张支配。
现在这里一定正进行着某种重要的工作。
她们坐上附有滚轮的椅子稍事休息,然而双眼都真挚地望着玻璃窗彼端。
「OK。」
灰发女子未曾将目光转向我和老姐,只是按下手边的开关,对着眼前的麦克风低语,声音里带着点笑意:
「那么,新岛。」
她对窗后的人说话了:
「我们再录一次l78跟l79幕,这次把温度再平均地拉高一点。对周围『漠不关心』,但是温度要确实拉高唷?然后只有最后一句要能响彻大厅,OK?」
眼前的人物令我吃惊。
「……」
隔着玻璃窗,我清楚地看到新岛永远正坐在沙发上,侧脸对着这里。我突然感到某种无形的压力逼来,使我喘不过气。
老姐迅速翻开类似剧本的书册,为我指出一处。
『难道你们还不了解?当千千万万的民众为了国家挺身而出时,暴政将被怒火吞噬,金黄色的黎明必将到来……如此明白的道理,你们难道不懂吗?「祝福」并不存于寇那巴洛斯杖之中,我们不需要敬畏虚假的神明!』
老姐的指尖轻轻划过一行行台词。
『给我退下!我绝不允许你们玷污伊卡利亚的精神!』
当我的视线扫完那些台词,一直坐在沙发上的永远两眼半闭,幽幽静静地站起,并在站直的瞬间睁大眼睛。
这样的她,令我心头一怔。
宛若巫女……哦不,我不知该如何比喻,但似乎不是新岛永远的某个人就在那里……
「唔。」
我赶紧捂住不小心发出声音的嘴,然而老姐与其余两名女性未曾看过我一眼,只是凝视着永远,仿佛要将她烙进眼底一般。
我明白了。
「……」
我明白……是什么让她半闭的细长双眸中蕴藏着那样的璀璨光辉了!
永远单手拿着剧本,挺立在麦克风前,她端正的面容如今充满了神圣不可侵的气质。
突然间,她以充满震撼力的嘹亮嗓音说:
「难道你们还不了解?」
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难以置信。
真难以置信。
从新岛永远身上迸发的威严正冲击着我。
我绝对没看错,站在那儿的是一国公主!
「当千千万万的民众为了国家挺身而出时,暴政将被怒火吞噬,金黄色的黎明必将到来……如此明白的道理,你们难道不懂吗?」
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故事。
但是,我能清楚地看见一大群手持长剑、身披胄甲、银光烽烽的骑士,以及一名立于高处、身穿素白礼服的高贵公主就在眼前。
那景象是那么地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祝福』并不存于寇那巴洛斯杖之中,我们不需要敬畏虚假的神明!」
永远将生命力注进剧本中的死板文章,使它们转变成震撼人心的话语!
「给我退下!我绝不允许你们玷污伊卡利亚的精神!」
仿佛有一道冲击波以永远为中心向四方散射,空气因而震荡。我被那铿锵有力的音调与凝缩其中的感情撼动,心跳不已……
「来,喝点咖啡。」
暂离录音室后,老姐从吸烟区旁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给我。
「谢啦。」
道谢之余,我扳开拉环,将罐中的苦涩液体一饮而尽。这才发现我的喉咙已经对这份滋润渴求已久。
「呼呼呼。」
老姐也喀嚓地将咖啡打开并贴近唇边,吐了口气后戏谑地看着我说:
「吓到了吗?」
「吓死我了!」
我率直地赞叹,两肩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
「呃,那个到底是什么?」
我想尽办法来表现我的诧异。
「她们是同一个人?那真的是新岛永远?」
老姐「呼呼呼」地笑了笑。新岛永远、替永远下指示的女性…(音响总监?)以及那位年轻女性(混音师?)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我一眼,也许连永远都没注意到我们进到录音室吧?每个人都心无旁骛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岗位。
声优。
演员。
感觉上,展现演技的人甚至能支配整个空间的气流与时间,而那人就是永远。那个躲个不停、怕生又木讷的永远。
「……」
她竟然能在那扇厚重门扉的另一侧朗朗发声,判若两人。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发寒,捂着嘴默默兴奋起来。
「唉呀……」
我叹了口气。
「我终于明白老姐、裕之助跟神乐坂春香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那真的很惊人。
事实上,我根本不懂如何评断演技,但是我仍明白那真的非常惊人。
老姐无神地看着地板说:
「……不过啊,那也得是在录音室里只有她自己,工作人员都是特定女性的条件下,她才能发挥实力。我现在虽能利用自己的权限帮她挑,可是……」
这时老姐停了下来,面带苦笑地说:
「反过来说,她的限度就只到那里吧?你想想看,无论她有多么可怕的演技,能念出多动人的台词,但是一定要独自一人才能呈现……那种狭小世界里的独角戏在动画制作过程中几乎是没意义的。」
「先前……」
我问道。
「你说她要重考吧?也就是——」
「嗯。」
老姐忧心地看着我。
「就是要和之前被永远劈哩劈哩的男声优,在同一个录音室里完成演出。那是丰国大哥给的条件,没有转圜余地。」
「……」
我沉默下来,老姐继续说:
「再怎么说,单录也是有极限的。演技是活的,和他人在同一空间、呼吸一样的空气、分享同样的情感,才能让演技超越自己的极限,而这在录音时极为平常。所以若无法和其他声优配合……特别是男性,那么她绝对无法成为专业声优。就算她是颗钻石原石,但很可能不经琢磨就遭舍弃。你也能了解吧,谁会想要一个无法跟男主角对话的女主角呢?」
老姐确切地点点头。
「所以,无论她的能力再怎么超群,也和丰国大哥说的一样,前途有限。」
老姐心有不甘地这么说。
我想起丰国大哥说过他「不想对永远失望」。
我想那一定是他的真心话,他和老姐这样的人很明白永远体内正沉眠着压倒性的实力。
相反的,一旦他对永远彻底失望,也一定会毫不手软地将她完全割离自己的世界。
我真的有这种感觉,而老姐一定也这么想,所以……
「你懂我的意思吗?我不想失去她,也不想放弃她的潜力。」
老姐严肃地看着我,并紧握住我的手。
「我真的不想放弃她那无限的潜力……」
我默默地看着她。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热血啊,我心想。
『你知道吗?我这一行啊——』
有次老姐喝得酊酩大醉,对我猛聊她的工作(制片)。
『就是相信其他人能够创造出更有趣的未来,将梦想不断交棒的行业哟~』
即使老姐醉了,我也听得出那是心底话,而且她会为此不惜劳心劳力,无论眼前是何等对手她都会奋战下去。
不愧是老姐。
我笑咪咪地说:
「我终于了解你为什么要让她住进我们家隔壁了。」
还有要我照顾她的理由。
老实说,我不知道永远的双亲为何会允许她搬来,也不知道是什么造成她的性格。
但是——
尽管我已知道答案,但我仍向老姐问道:
「你……会把永远硬塞给我,是为了要让她克服对男性的恐惧吧?」
老姐没有说话,但是她诚挚的表情显示,她已将一切希望寄托于我。
「最后一个问题。」
我再次确认。
「……永远她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想走配音这条路吧?」
我真的很想知道。
「无论有什么困难?」
老姐用力点点头。
「她的确有她的理由,甚至是某种担子。所以她才会像我这样,对这份工作赌上一切,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也对,这从我在录音室里所见就能了解。
敷衍苟且的人无法表现出那种演技!
我对这行业虽是个大外行,但至少知道这点。
「真是的。」
我缩起下巴,低着头说:
「竟然提出这种要求……期限呢?」
双肩自然地颤动起来。
「这个嘛……两个礼拜之后。」
「哈哈。」
时间还真是紧迫。
「两个礼拜就要重考了吧?而且绝不可能延后,对不对?」
老姐点点头。
「不可能,因为那是丰国大哥给的期限。」
很好。
「那么。」
事情开始有趣了。
「我动作可得加快了。」
看我抬头哼歌,老姐问:
「这么说,你是答应啰?」
「是啊。」
我敲了一下胸脯,感觉到体内热血正在流窜。没想到能为那么有才华的人奉献心力,使我的心有股前所未有的激荡。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
「我一定会让永远——」
「嗯!」
「从『讨厌男人』变成『喜欢男人』!」
但是老姐的表情突然变得不安。
管它的!
「哇哈哈哈哈哈!」
我奔跑了起来。事到如今,谁也别想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