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望穿秋水的长假·暑假制造了不少空闲时间,去年我像个疯子拼命往外跑,和朋友游山玩水,今年则是——
「……我说小老弟啊。」
丰国大哥在将棋盘上排放棋子时问道。
「你时间满多的嘛~不用和女孩子约会什么的吗?」
「可惜没那个机会……」我苦笑回应。
「呵呵呵。」丰国大哥轻笑几声。
「你应该是男性朋友很多,可是不太受女性青睐的那种人吧?」
「唔。」
「没关系,别太在意。」
丰国大哥将摆在身边的罐装果汁畅快地一饮而尽。
「再过个十年左右,情况大概就会有所改善了吧。」
什么意思啊?
「基本上,年轻女孩子都是看脸挑对象的啦。」
「请、请等一下!」
毕竟奉旨对奕了那么多场,我的应对语气自然不像过去那般拘谨。
「那是什么意思啊?我的脸……有什么问题吗?」
「嗯。」
丰国大哥明快地点点头。
「这个嘛,就算加点个人分数也只有B-吧?不对不对,有点粗犷,应该算C+吧?」
「加了……个人分数还这样吗?」
抱歉。
我真的有点受伤,我在自己心目中好歹也有B啊!虽然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个大帅哥,倒也不是完全够不上边才对啊……
「嗯~你有一种野兽的感觉哦!炒饭次数很频繁的那种。」
我才不想被全身喷发流氓味的你这样子讲咧!
今天丰国大哥穿上较休闲的西装,装扮相当轻便,但脚穿尖头皮鞋,手戴闪亮金表,还两腿开开地坐着,怎么看都是个道上分子。
「唔呵呵呵。好了啦,快下快下。」丰国大哥摇摇手,胸有成竹地催促。
我「嗯~」地抱胸沉思,这可不是故作苦恼,情况真的不太妙。
丰国大哥的棋艺的确有显着的进步。
我的将棋是老爸带出来的。老爸实力虽有业余初段,不过对上仍是小学生的我自然会手下留情,所以再怎么放宽标准,我顶多只有业余五级罢了。所幸丰国大哥刚找我下棋时,还只是个对规则一知半解、胡乱行棋的新手。
现在……
「呃。」
他正用颇具气候的棒银战术(注:让只能朝前方横排三格、斜后两格移动的银将笔直进攻的战术)步步逼近我的阵地。只要有一点小过失,恐怕就会被他逼上绝路,实力不容小觑。
「……那就这样吧。」
看得出来,他平时研究了不少棋谱。我将步兵(注:只能前进一格)押上他的角行(注:斜向自由移动,不得穿过其他棋子)前方,勉强慢下他的攻势。
「哦?嗯~」
丰国大哥张开嘴,像我刚才那样叉起双臂、锁眉深思。我松了口气,总算是争取到一点时间来喝一口丰国大哥请我喝的果汁(说是赏给我的)。
我将稍微前倾的腰杆挺直后,环视四周。这录音室的门厅真是宽敞,冷气也很凉。
我抬头看看立钟。
(两点半了啊……)
「唔……呃……你还是老样子,就算长这副德性,还是很能摸清楚对手的好恶嘛。」
丰国大哥抬眼瞪我,我假装没看见。
「啊~真是的。」
他使劲抓了抓头后再次端详棋面,我的嘴角随之微微扬起。这时,一名少女从其中一扇录音室的门慢慢走出。我突然紧张起来,尽量自然地「嗯?」了一声,皱眉远眺。
「……」
接着苦笑着轻抬起一只手。原先没注意到我的她在半路上吓了一跳,退了一步。那个少女,就是神乐坂春香。
「!」
也难怪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录完音走出隔音间,竟会看到十天前和她尴尬别离的人就在她面前下将棋吧,而且对手还是业界龙头老大。
「工作啊?」
我慢慢地问,春香含糊地点头。
「是什么样的工作啊?」我再问。
「角色歌曲。」
「咦?」
「只是录一条角色歌曲而已。」
「是哦,还要唱歌啊?」我故作讶异地说。
「……」
春香神情凝重,用眼神逼问我为何在此。
「你就留下来看一下嘛?」我浅浅地笑。
尽管我无法解释,但我认为春香一定会留下来。如我所料,她微微露出犹疑的表情。
「丰国大哥,可以吗?」
在春香瞥视出口的刹那,我向面前的劲敌问道。
「嗯啊?」丰国大哥随口回应。
「她是声优神乐坂春香。」
「哦,原来是春香啊,辛苦啦。」丰国大哥抬起头笑了笑。
春香急忙低头回礼。
「哪、哪里!」
正确说来,春香是声优经纪公司「蒂塔妮亚」所属声优,而丰国大哥则是动画公司「奥伯龙」的人。如过去所述,两家公司往来极为密切,因此两边在工作上也有相当关联。
听老姐和名古地先生说,要是敢忤逆这位拥有绝大影响力的他,不仅接触不到奥伯龙的重点企划,甚至会惨遭整个动画业界放逐。
当然,就算春香真的决心要退出声优圈,他也是春香最为敬畏、最必须留心的人物。
若是她能无视那么一个人物和「我」这一介高中生不知在作些什么的景象,那么她的脑袋构造肯定异于常人。
也许是个怪比喻,不过自军总司令和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和乐融融地玩在一起,无论是哪个兵卒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吧。
而且——
春香最为在意的秋宫凉子(甚至能视为她成为声优的原动力),就是这位王牌制作人丰国大哥率先看出她的才华并一手栽培的。在秋宫凉子的声优事业中,丰国大哥简直是再生父母般的关键人物。
因此,春香决不会视若无睹。
也不会不感兴趣。
「丰国大哥,您也认识神乐坂春香啊?」我间。
「废话,她是我们家的人耶?我和春香感情也很好哇,对不对?」
丰国大哥笑咪咪地抬头看看春香,而春香却一时慌了手脚,难得支支吾吾地回答:
「啊、怎、怎么……是、是的,谢谢您的照顾!」
就立场而言,恐怕他们只有在工作上有些接触,顶多一群人一起吃过两三顿饭而已吧。
春香和丰国大哥的距离就是这么无穷尽地远,即便认识彼此,也绝对谈不上亲近。
「话说回来,你怎么认识我们家春香啊,小老弟?」
这回换他反问,而这也在我预期之内。
「没什么啦,只是她来老姐那里玩时,见过几次面而已。」我马上回答。
「哼~」
丰国大哥微眯着眼,眼神带点调侃,又不失尖锐。
「你该不会想追她吧?」
我笑着回答:
「哪会啊。应该说,像神乐坂小姐这么漂亮的女生才看不上我这种人呢!您刚才不是都那么说了吗?」
丰国大哥大笑:
「说得也是!春香应该也比较喜欢帅哥吧!」
糟糕~
我还是有点难过。
「啊、没有,我才不会呢!」春香赶紧辩白。
「就是说啊……」
我装出一脸沮丧的样子。丰国大哥吃吃地笑着,仿佛在观察我的反应。
「没差,反正你已经……」
嗯?
之后他说的话小声到几乎听不见,似乎提到了永远的名字,是我多心了吗?
「请、请问……」这时春香终于主动开口。
「请问两位在这里做什么呢?」
丰国大哥和我两人互望一眼。
「下将棋啊。」我苦笑着回答。
「丰国大哥时常邀我来下棋呢。」
「可、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春香不解地问。
「因为我刚好有点事要来这里呀,请名古古替我调整一点东西。」
丰国大哥答道。
「因为我就是想在空闲时间下下棋嘛,所以就请小老弟辛苦一点,配合我在公司或各个录音室跑来跑去啰。」
能像这样脸不红气不喘地强调自己任性的人还真少见,我不禁苦笑。然后……
「……」
「怎么样?想不想见习一下?」
我在春香陷入苦思之前,随口般地邀她加入。
「可以吗,丰国大哥?」
丰国大哥跟着上钩,举双手赞成。
「当然好哇!春香,快坐下嘛!」
「……」
「……」
春香暧昧地笑了笑,左右摆头看看我和丰国大哥,说出几近唯一的答案:
「好、好的,打扰两位了……」
春香一坐下,我和丰国大哥的心思立刻回到棋盘上。下棋的人大略能分为两种,一种是一语不发默默地下,另一种是天南地北不停地聊。
不过呢,像我们这种休闲玩家大多是在哈啦打屁之间输输赢赢的吧。
从春香出现之前,由我们的互动方式就能看出,我和丰国大哥都是喜欢边聊边下的人,不过话几乎都是由丰国大哥起头。拜此之赐,我听过了他学生时代的风云史、亚马逊丛林迷途记、宝石鉴定法、全球经济与台风的关联、今年冠军书的作家秘辛等等,一不小心就被灌注了诸多知识。
我会对老姐说「我也玩得很高兴」,就是这个缘故。那许许多多惊险刺激、见广视博的逸事,都是在学生圈里难以听闻的。想付钱来听这位大老对动画业界的见解及展望的人,应该多得数不清吧。
老实说,能当他的棋伴还真是便宜了我。
丰国大哥说的话的确非常有意思。
「后来,我就和那个年轻人说,女人和男人不同,会有雌激素、黄体素、催产素和睾固酮四种荷尔蒙周期性地轮流作用,所以想追她就要看准时机。」
这时,丰国大哥正在用生物化学角度来分析如何攻陷女人心,我只是笑笑之余应对几声,春香才是真正乐在其中的人。丰国大哥聊的内容都很生活化,就某方面而言,和一个醉老爹大吐苦水的样子没什么差别,不过——
「……」
春香的手仍端正地摆在膝盖上,认真地听。
「原来是这样!」
偶尔还会如此若有领略似的答腔,有点永远的味道,使我在心里窃笑。
聊天归聊天,我们还是一进一退地攻防着。丰国大哥属于主导攻势的一方,而我则是布下处处陷阱迎战。若是过去的他,应该早就上当自灭了。
但是,他现在都是喊着——
「嘻嘻嘻。小老弟,想得太美了吧?」
或是——
「哎呀!你这小鬼太阴险了吧!差点就中计啰!」
同时巧妙躲过我布下的局。不只如此,他还一步一步巩固城池,慢慢包围我的王将。
惨了。
情况真的很糟。
我瞄了春香一眼。
「!」
她似乎正对丰国大哥乍显本性的叫嚣感到不知所措,我能理解。
丰国大哥简直想吃了整个棋盘似的死盯着棋面,也不聊天了,打算全力击溃我。
我也使出浑身解数迎击。
「……」
见春香表情不知如何是好,我问:
「你看得懂现在大概是什么状况吗?」
「一点点……」
她点点头后,我们继续交战、争抢阵地。我虽想让银将杀入对方敌阵让局面翻盘,可惜为时已晚。
「将军!」
「啊!」
我忍不住大叫。
「~~~~~」
奇怪的是,我一直很明白这一天终究会到来。和老姐聊到我和丰国大哥下棋时,我就觉得迟早会输给他。
「唔。」
只是说老实话,当我真的面临这一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不甘心!
超不甘心!
「唔嘻嘻。怎么样啊,年、轻、人?」
丰国大哥站了起来,两手叉腰俯视着我,真令人火大。我连一句「心服口服」或「甘拜下风」都没说出口,只是——
「……看来我得重新认真研究将棋了。」
我心有不甘地回答,因为我实在很不喜欢输的感觉。这瞬间,丰国大哥的喜悦爆发了。
「太爽啦啊啊啊~~~~~~~~~~~~~!」
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成人像个孩子般狂喜得又叫又跳,还硬拉起春香陪他跳舞,春香则是一脸惊惶,僵硬地随他摆动手脚。
「……奇怪咧,是在这里下错了吗?」
另一方面,我根本没心情看他们庆功,径自进入个人检讨。我曾对赛跑投注那么多心力,依然能说走就走,现在却为了纯休闲的将棋闹别扭。尽管我自认个性还不错,可是——
该不爽的还是会不爽啊!
「哎呀,终于赢啦,连可乐都变得好爽口啊。」
丰国大哥开心地说着,并喝了口汽水,还买了另外一罐请春香一起庆祝。
「好吧,放水就放到这里……不会再有下次了!」仍在赌气的我不耐地说。
「什么嘛~正午真不服输~」丰国大哥得意地摇了摇手指。
春香两手捧着丰国大哥请的饮料罐,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我。想必是我那样肆无忌惮地和丰国大哥那样对话,让她吓得说不出话了吧。
我想……
这就是身为非业界人士的好处吧。无论丰国大哥有多伟大,这时候的我和他只不过是棋盘上的对手罢了。因此我能发誓,我绝对没有放水,幸亏丰国大哥也这么想。
「哎,你才不会故意让我赢呢。」
看来他还满了解这一点的。
「……」
我能感到话题的走向。
虽然和我预想的面貌差了不少,但也许还行得通。
也许……
「丰国大哥。」我竭尽所能自然地问。
「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啊?」
丰国大哥咧嘴一笑。
「因为我很用心研究啊,小老弟。我可是买了不少棋谱和将棋相关书籍,甚至一开电脑就会启动将棋程式哦?」
「您不是很忙吗?」我有些错愕。
「因为将棋真的很好玩嘛!」
春香抬起头来,丰国大哥接着说:
「既然好玩,当然会继续玩下去啊,不过也只是在有空的时候啦。」
「……这样哦?」
「你不是吗?」
「我……」
我稍微想了想。
「我是爸爸教我下的,所以没特别去练过。」
丰国大哥笑着说:
「可是你刚学会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好玩吧?」
我点点头,的确如此。
「有一点。」
接着,我向丰国大哥发问了。
其实我自己并没有答案,所以我想亲口向人生的大前辈、值得尊敬的丰国大哥问问。
「职业将棋棋手也会下得这么开心吗?」
春香讶异地转过头来。
我视而不见,只是诚挚地看着丰国大哥。他的眼神耐人寻味,难道是察觉什么了吗?
心里冒出一点冷汗。
「……」
丰国大哥还是没说话,令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真难熬。
春香也不安地看着丰国大哥。
终于——
「呼。」
他吐了口气。
「将棋之神才不会天真到让一个下得不开心的人爬上顶点呢。」
「!」
春香睁大了眼,太好了。
我握紧了手。
「……小老弟,你要牢牢记注。对于所谓的大人啊,努力只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学生时代或是业余世界中,只要努力就会被人赞赏对吧?可是一旦要认真竞争点什么……只要想走在职业级的路上,无论是上班族、木工、厨师还是制作人也好,各行各业都是如此。」
丰国大哥郑重地说。
「一切都只看成果。你端出怎么样的成果,人家就怎么评断你。」
他收起大腿、微挺腰杆,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这是当然的啊?听好啰?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世界里,努力只是本分而已。那么,你觉得成果又是用什么打造的呢?」
「……」
丰国大哥见我稍有踌躇,立刻说出答案。
「就是用自己的一切啊,让你的知识、体力、心思等一切的一切全部灌注、奉献给你的作品,就会得到你应有的成果,懂吗?」
他微微笑又说:
「所谓的全部,真的就是你手上的一切要素。不管是偶尔休息、投机、耍诈、改变想法、请求协助,甚至等时间解决问题都算。还有啊,小老弟,『爱』就是这条路上的最强武器。我敢断言,没有『爱』就绝对爬不上顶点。」
「……」
春香一副当头棒喝的样子,我也因丰国先生的话远超乎我预期般严肃而点头如捣蒜。
「的确是。」
我想起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位小说家。
她也是由衷地享受着自己的工作。
「灵魂这种东西啊,要是不爱自己的工作,是无法完全燃烧的。」
丰国大哥呵呵笑了几声,接着说出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话:
「我家凉子啊——」
春香身子因此一僵,我的脸也跟着紧绷。
「根本是个演戏狂呢。」丰国大哥打趣地说。
「?」
我一时听不懂他的意思,歪了歪头。丰国大哥吃吃地笑着说:
「你们认为我是怎么看上她的呢?器量?演技?歌技?资质?都不是,不是那样。当时有凉子那种才能的人还有一海票,但是我只为了一点选上了她。听好啰,那是因为她热爱演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挡也挡不住。你能想像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能够捧着剧本演到体力不支倒地为止吗?她对演戏的爱真的是怪物级的。」
「……」
我哑口无言,春香的眼还是睁得老开。
「所以啦,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她那么爱戏剧的人啦。还有——」
丰国大哥环抱双臂,发出慈爱的光芒。
「我也是那种人。制作人要爱他的导演、原作、工作人员、广告代理商、电视台、演员,爱他的一切。」
因为——
「我也是为了『编织戏剧』这么一个普遍的人类行为贡献心力的人啊。」
之后是一段沉默。
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
「……懂了吗?」
丰国大哥交互看看我和春香的眼睛后问道。
「懂了。」
我深深一鞠躬,这辈子我大概都忘不了今天所发生的事吧,在身边同样低头鞠躬的春香应该也这么想。
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之后,丰国大哥又完全回到往常的他。
「哎呀,叔叔我一不小心就对年轻小朋友说教说到忘我了,对不起啦?小老弟、春香,我要回去忙了,掰啦~」
说完,他轻飘飘地离开录音室。我和春香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最后不约而同地跟上丰国大哥的脚步。
夏日阳光灿烂地投射在我俩身上。
我们一直没说话。
「那个……」
直到解开脚踏车车链时,我终于开口。这里离我家不远,就索性骑车过来了。
「陪我走一段吧?」
春香默默点了头。她那对水汪汪的黑眼沉静地发着光,难以言喻。看似噙着泪水,又像带着怒气,还似乎对我有所怨忿。
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眼神已充满了生气。
「……」
「……」
离开录音室附近的站前广场后,直到穿过商店街,我和春香都没说过话。我们慢慢地走,各自莫名地看着不同方向。
春香和推行脚踏车的我并行地走,距离不近也不远。
「新岛今天有事吗?」
春香不知怎地突然问起永远,我回答:
「嗯,今天是小雪决赛。」
名古地先生应该正载着永远前往会场吧。春香似乎不打算追问,默默地点了个头。
我没问她要去哪儿,她也没问我。
「……」
「……」
之后,我和春香来到河边,并不知不觉地停下脚步。
堤防下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学生正在打棒球。
蓝天、白云。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我俩,春香跟着按住她那头黑发,我则是深深吸了口气。
我现在的心情难以形容,似乎有些惆怅,却又满畅快的。春香好像想问点什么,却迟迟问不出口。
她俯视打棒球的着孩子们,微笑一直浮在唇边,眼神是那么地柔和。
「……」
「……」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心想:她长得还真是漂亮。这时春香开口说:
「好像很开心耶。」
我一时摸不着头绪,后来才发现她指的是那群棒球少年。
「是啊……」
我沙哑地回答,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春香轻笑几声,朝我转过头来。
「正午学长。」
随后她鞠了个躬。
「谢谢你。可是——」
她抬起头来。
「你好贼哦。」
「我又怎么啦?」我对那既埋怨又戏谵的眼神不假思索地问。
「呵呵呵。」
春香如秋宫小姐般神秘地笑了笑,又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向空地。
「我竟然忘了那种感觉。」
「……感觉?」
「快乐的感觉。」
「这样啊。」
「曾几何时,我忘了自己热爱动漫画,也忘了演戏的乐趣和其他事物,一心只想赢过她。呵呵,这样当然赢不了她,因为——」
春香伸手遮掩刺眼的阳光。
「因为她完全不会被这些小事绊住,只在自己坚信的路上不停迈进。」
「……」
「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只要肯冲肯努力就够了,却忘了我心中还有『爱』这项从未用过的武器。」
那就是永远、小舞、东加、秋宫小姐的原动力。
「忘了『爱我所爱』的我竟然想赢过她们……实在是……太天真了。」
眼泪溜过春香的面颊,但她不打算抹去,
「我好傻,真的好傻……」
我不禁将手伸向她的脸。
下意识地。
不知不觉地。
无可按捺地。
「……哭什么啊,大傻瓜。」
轻拭她的泪,冰冷的泪水沾湿了指尖。春香表情一歪,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想顺着我的手靠过来,最后忍了下来、轻退一步,稍稍前屈上身。
「你真的很贼耶!」春香破涕为笑地说。
「这样会害我——」
这时她摇摇头。
「……」
「……」
春香仍望着沉默不语的我边哭边笑。
「正午学长。」
「嗯?」
「我还想再试一次。」她说。
「……」
「前几天,我听名古地先生说远音的角色有些问题,试音比其他角色晚了好几天,所以我还能再挑战一次。就算拿不到苏·茵,远音应该还有点机会。」
「远音啊……」
「如果是远音……」
尽管春香只说到这里,但我仍明白她的意思。比起魔女般的苏·茵,清纯勤勉的远音更能让她发挥自己的演技。
也就是更能替角色投注灵魂。
「我——」
春香继续说:
「我已经知道我真的还没全力以赴了。」
「是哦?」
很高兴她能这么说,不过——
「那很好哇,就随你高兴吧?」
虽没特别刻意,但我仍很不温柔体贴地应了一句。现在的我看起来一定很害羞,我能感觉到自己脸都红了。
春香吃吃地笑说:
「正午学长,你这个人真的很特别耶。」
「……」
「其实你也很清楚吧?你知道我会在那里工作,还借了丰国大哥的口开导顽固的我。」
「……你在说什么啊?」
「你自己也很明白我今天理解的事,所以才决定这样做的吧。那些话,是你信任我、相信我能够理解才说的吧。明明老是像个护花使者一样黏在新岛身边,却对倔强的我演了这么一出戏。」
她的口气有点不平,却又带着笑意。
「所以……」
我的音量小了许多。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春香又笑了几声。
「丰国大哥都说出来了啦。就在你下到一半去洗手间的时候啊,他说『明明长成这副德性,想不到骨子里是只狐狸』,好像很感慨一样。」
「那个臭老头……」
我念念有词。
「我看他自己才是个老狐狸吧……」
要不然,他也不会说出秋宫凉子的事。
他一定多少明白了我打的是什么算盘……
真是彻底败给他了。我不禁想。
「喂。」
神色灿烂无比的春香突然说道。
「正午学长,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如果我赢到远音这个角色……可不可以和我——」
在这个节骨眼,我的手突然机铃声大作,春香跟着沉默下来。我犹豫了一下,看了春香一眼,但她重重点头,要我以电话为优先。怪的是,我有种——
很糟的预感。
「喂?」
回想起来,前一阵子我和春香对话时响起的铃声,带来的就是老姐病倒的讯息。
「你知道永远在哪里吗?」
老姐急促地说,但我还不太明白言下之意。
「啊?永远?」
我这才想起来。
「现在应该在选秀会会场吧?名古地先生不是载她过去了吗?」
但老姐的口气却含着难得的焦躁。
「她不在那里!试音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她还是没出现!」
「啊!」
我全身都凉了。
「名古地先生也完全连络不上,我已经拜托法兰索瓦在附近找了。」
「你们在哪?」
我反射性地大喊,脑海中浮现那个雨天里遇见的男子,心中释出一阵寒意。
「选秀会场在哪里?」
老姐立刻说出站名,离这里并不远。
火车两站,若是骑脚踏车——
要十五分钟。
「知道了,我也去帮忙找!」
「靠你啰!」
说完,我在老姐答复的同时结束通话,并回头看看春香,她正脸色凝重地紧盯着我。
「我都听到了。」
她在我说话前挥手赶我上路。
「赶快!别管我了!」
我跨上脚踏车、踩住踏板,朝我们来时的路使劲回转整台车。
「快点啦!」春香大喊。
「抱歉。」
我赔礼后全力冲刺,并在最后一刻瞄了春香一眼。
她脸上浮现复杂的苦笑。
幸亏曾练过田径的我仍保有比预期更高的脚力,花了十分钟就冲完原以为十五分钟的路程。我搭车来过这个重新规划的站前市街不少次,对地形还算熟悉,气喘吁吁的我很快地就冲到老姐电话中提到的录音室前。
老姐正在门口,不时检查手表。
「永远呢!?」我大喊。
「还没来啦!」
老姐欲哭无泪地放声回答。二话不说,我旋即让脚踏车掉头。
「法兰索瓦到南边出口去找了!」
老姐的备注从背后传来,我举起一只手,表示收到。
(在哪里!?)
令人心急。
坏预感不停涌上。不只是怕她好不容易通过预选,却在下个阶段因迟到而惨遭除名,某种来自他处的莫名不安更让我恐惧。
「可恶!」
此时流过腋下的汗水,比其余流遍全身的汗更令人不快。快想啊!
冷静一点!
对自己喊话的我又回到了车站前,步道上熙熙攘攘,马路上车也不少。
「正午!」身边飞来一道锐利的声音。
「!」
我扣紧煞车、原地停下,发现东加从巷道中跑了过来,呼吸略喘。
「找到了吗?」
她边擦汗边间,但我摇摇头。
「南边和西边出口都没看到,我再去北边找。」
有点头晕的我目送着她跑上天桥的背影。
真是的。
好像有点脱水。刚刚还相当舒爽的阳光,现在却烈到令人憎恨。
身体在地上投射出漆黑的剪影。
「唔……呼……」
好。
我用手背抹去满颊的汗水。
先到东口看看再说吧……
这时我忽然想起某个线索。对了,永远是名古地先生载来的嘛。
(名古地先生……)
我不禁四下张望。找到了!
地下停车场。
就在距离车站两百公尺远的位置……
名古地先生若要接送永远,一定是用开车的方式!
当自动栅栏在出车时升起的瞬间,一股没来由的冲动将我连人带车推进停车场。「刷」地一声,脚踏车已冲下斜坡。
与我「会车」的驾驶看傻了眼,但我毫不在意。
到了地下一楼,我奋力踩着踏板,边绕边喊。
「永远!」
再拐个弯。
「永远!」
我不停地在梁柱间Z字穿梭、窥视暗处。
「永远!名古地先生!」
这里又宽又大,还看不到几个来停车的人影,车也稀稀疏疏。不行,不在一楼。我再看看各个角落后,又回到斜坡冲进地下二楼。
「永远!永远!」
回答的只有幽幽消散的回声。
下车后走向电梯的一家子正讶异地看着我。想看就看吧!
「可恶!」
就在我怀疑自己猜错的当下——
「!」
某个物体窜进我的视野。
「竟然在这里!」
路尾的停车格里正停放着一辆配色令人过目不忘的车,真想不到漆在车上的动画人物会在这时派上用场。我骑车全速冲了过去、踉跄地跳下,在地上滑行的脚踏车顺势撞上墙面。
我赶紧站稳,奔向那辆车。
「!」
我愕然失声。
有个物体似乎被人刻意藏在驾驶座旁的车头边。
「名古地先生!?」
蒂塔妮亚的经纪人·名古地先生就倒在那里。
「醒醒啊!振作一点!」
我抱起他的上半身,紧紧地抱着。他的脸苍白得骇人。
「啊、唔唔……」
呻吟终于钻出他的嘴边,太好了。
还有意识。
「唔。」
名古地先生紧扣眉间,捧着腹部,接着睁开眼睛。
每个动作都让他极为痛苦。
「正……午……?」他眼神茫然地看着我喃喃地说道。
「到底怎么了,您还好吧?永远呢?」
他回答得又细又哑,难以辨识,我只好将耳朵凑近他嘴边。
「电、电击棒……」
「咦?」
「有人用、电击棒攻击我……」
什么!?
背脊不由得发凉。
真的假的?
电击棒?
就是那个……电击棒?
「他们突然……趁我下车时、包围我们……然后就、押在肚子上、电我。大概、有违法改造吧……」
「唔。」
我不禁有些害怕。名古地先生抓着我的领口,用惊人的力气将我拉近。
「永远、她……」
「永远?永远怎么了吗?」
「从他们手中、逃走了……」
「他们?」
「快!」
名古地先生再次使劲拉扯我的领子,拉近嘴边大叫。
「快!」
接着他手一松,痛苦地抱着肚子闭上眼睛。看来那电击棒不太单纯,一般市面贩售的产品决不会让对方如此疼痛。
「知道了!先等我一下!」
我大声回答,同时轻轻放下名古地先生,接着拉起脚踏车,跨、踩、冲刺。
踏板全速回转。
这时我提起腰际,用力从口袋抽出手机拨号,对方在我急转弯时接了电话。
我一面下坡一面说:
「东边!旭丘地下停车场!名古地先生在二楼!电击棒!复数敌人!」
「知道了!」
对方简短回话后,我将手机塞回口袋,开始祈祷。
(永远!)
拜托。
(别出事啊!)
我几乎没对三、四楼多加注意,因为更底下的楼层传来某些声音。
「喂!」
「……找到了!」
「那边吗!?」
声音不只一人,脚步声哒哒作响。
「竟敢浪费我们那么多时间!」
「臭婊子!」
「小清,找到了!绕来这里!」
一冲下斜坡来到地下五楼,一个矮小的影子立刻窜了出来,五个男人紧跟在后。
「!」
当我见到少女惊恐的表情和男子们粗鄙的脸孔,我心里有某种东西断线了。
「唔哦哦哦哦哦哦——————————!」
我直接骑车冲了过去。
「喝呀——————!」
我和迎面跑来的少女擦身而过,奋力拉起前轮朝其中一名追兵招呼过去,同时跳车。
「唔!咕哦!」
滚了几圈后,我撑住自己。
「呃啊!」
被整台脚踏车狠狠撞上的男子弹飞出去,其他人则是吓得停下脚步。
尽管我出场得不甚理想,却仍赶紧爬起,挡在永远面前。
「永远!你没事吧!?」
没听见回答的我忍不住回过头去。
「!」
永远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
接着猛然抱紧我的背。太好了,好像没事。
不过——
「等等,会痛啦!」
背上似乎有些擦伤,使我忍不住大叫,但永远还是将整张脸埋在我背上,死命地紧抱。
真可怜。
全身抖个不停。
她原先还有重度男性恐惧症呢。
(真可怜……永远,被人追着跑很恐怖吧?)
我将怒火的矛头指向了那群男子。这几个家伙……
我情绪激动到几乎想宰了他们,他们面有退色,面面相觑。
「你是什么东西啊!?」其中一人大喊。
「我是——」
我怒目瞪视,放出怒吼。
「我是她的『监护人』!」
那群人僵了一会儿,接着其中一个作出反应。
「噗!」
「搞啥啊你?脑袋有问题吗?监护人?」
他笑了出来,似乎是看我单枪匹马,心里放松不少。
「有点眼熟嘛,你是什么人啊……」中间的男子抬头瞪着我说。
我也记得他的嘴脸。他的牛仔裤垂挂着链条,面型削瘦冷酷,头发向一边梳平,感觉有些神经质。
「彼此彼此。」
他就是那天站在雨中的男人!
绝不会错。
「喂,小清,怎么办?要不要也像刚才那个一样电一下?」
一名男子拿着一个印笼(注:日本古时放置印具或虑急药品的随身小容器,可显示身份地位)般的器具,嚣张地按下开关,器具前端立刻有电流窜过。
电击棒?不太一样。
「……那叫电鼠(注:Myotron,约滑鼠大小,借电流脉冲干扰大脑运动神经讯号传递,以达瘫痪对手之效),从国外买来的,只是稍微改造了一点点。」
中央的男子对着我的视线不怀好意地笑。
蛇,是那恶心笑容给我的第一联想。
「嘿嘿嘿。」
「嘻嘻嘻……」
其他人也笑了起来,像是吃定了我。对方看来都不满二十五岁,一副素行不良、粗暴蛮横,以欺凌弱者为乐的样子。永远将我抱得更紧,不停颤抖。
「回答我!你们是什么人?」我大喊。」
「小清?」
「一起上嘛!先揍烂这个小鬼,再把女的带走!」
众人不停向中央的男子出主意,我也将他视为交涉对象并紧盯着他,其他人一概不理。
男子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向永远,再转回我。
「用这个电人真的爽到会上瘾耶?小清,可以吗?没关系吧?」
那叫做……电鼠吗?
拿着那器具的男子走向我和永远。男子听见永远轻声尖叫,露出虐待狂般的病态笑容。
他内缩的肩头正因为他的窃笑震动着。
「住手!」
中央那名首领般的男子大喝一声,皱起眉头。
「我问你。」他对着我说。
「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老是跟她在一起?」
他恐怕是对底细不明的我仍保有戒心。
「……」
我额上满是汗珠,心跳如撞钟般快速敲击我的胸口。我做好觉悟答道:
「我说过了,我是她的『监护人』。」
「……」
男子默默地看了我一会儿,接着冷冷地说:
「小心我宰了你。」
「我说啊,问别人来历前也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吧?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永远?」
「……」
「小清!」
「怎么不上?他只是个小鬼,还要等什么啊?」
其他男子开始鼓噪。这时永远尽管抖个不停,仍清楚地说:
「……那个人——」
我回过头,其他人也讶异地将目光集中在永远身上。永远畏惧地看着中央的男子说:
「他是、爸爸公司的……」
「咦?」
「以前、在爸爸公司工作的人。跟我……说过话。」
「他是你爸爸的——」
我的视线回到中央男子身上。
「……」
他默默看着我,嘴边带着歪曲笑容。
「没错。」他大幅耸肩答道。
「只是被开除了。因为我违反了她那位伟大老爸的经营方针,把公司的防身用具自己改造后拿来用,结果就被开除啦。」
「我……」
永远的声音渐渐稳了下来。
「我到爸爸公司去的时候——他向我搭讪。」
「呵呵。」男子笑了。
「就~是那样,你记得很清楚嘛?我想跟难得来公司一趟的可爱千金大小姐聊个天,你知道吗?她竟然吓得逃走耶,很~伤人的说?」
他眼中放出凶光。
「喂!你们真的有那么了不起吗!?新岛!你们父女真的都很让人不爽耶,那种瞧不起人的态度是怎样!把别人当虫看啊?想到就不爽!」
「所以……」
我对他的荒谬理由提问:
「所以你们一群大男人追着这个弱女子到处跑,还用到那种东西,只因为你不爽?」
「那又怎样?」
男子以令人发寒的口吻回答,但我却笑了几声。
「你刚刚说他们把你当虫看,其实还满中肯的嘛。」
还刻意用鄙视的语气回答,无奈地摇摇头说:
「因为你们真的跟虫没两样嘛?像小飞虫那样。」
我拍翅膀般的动作惹恼了他们。
「什么!?」
「找死啊?」
这时,我立刻喊了声「喂」。
「你们刚刚问我是谁的时候,我不是说『监护人』吗?错了,其实我是她的男朋友!」
说完,我一把抱住永远肩膀,吓得她目瞪口呆。
「不要看她长这样,其实晚上还满放荡的说。」(插花:你就没想过如何为说的话负责吗,少年啊==)
「!?」
永远吃惊地睁大眼睛,抬头看我。
「你、怎么——!」
她的态度就像是证实我所言不假似的,一跳一跳地扯着我的肩头。
我会说这些话,是为了两个目的。
一个是吸引对方所有人的注意力。
还有——
「……」
「喂!小清!」
争取时间。
中央男子似乎做出了结论。
「没差,管你是男朋友还是什么,就连你一起——」
就在他向手持电鼠的同伙示意的那一刻,该名同伙——
「噗啊!」
突然趴倒在地。
「!?」
看到他们全都惊慌失措地转头望去,我得意地窃笑。
在他们视线前端,地下停车场的灯光之中——
巨鸟就站在那里。
当东加从敞开的电梯踏进这楼层时,正好全被面朝电梯的我看在眼里。
最大的威胁就是那个名叫电鼠的武器,因此我尽力争取时间、吸引他们的注意,好掩护东加潜近。
直到进入攻击距离,东加一跃而起,赏了手持电鼠的男子一记飞身踢,几乎将他踹扁。
现在,那个可怜的牺牲者就在东加脚下拼命挣扎。
「……」
东加则是一派轻松地叉手抱胸,眼神飘邈、面无表情地遥望着天花板一带。太帅啦!
她全身散发着令人战栗的气息。
仿佛置身于擂台之中。
存在感就像第一次见到她那般巨大!
「喂!」
位于中央的首领几近哀嚎地大叫。
「你又是谁啊!?」
突然看到一个浑身肌肉、越看越高大的女人悠悠地站在面前,也难怪他会慌成这样。
「……」
东加低头凝视着他,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在众人目光中开口:
「你是在问我吗?我是——」
她双手如羽翼般伸展,并稍微侧过身子,摆出巨鸟的招牌动作。
「正义的一方。」
那是她在擂台上预告使用必杀技的招牌姿势,也是职业摔角手法兰索瓦·奇拉拉·彭裘尔誓将对手打趴在赛场上的胜利宣言。
「噗!」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超帅的!
帅翻啦,东加!
「……」
东加看了我一眼。
「走。」
「咦?」
「没时间了。」
她指指自己的手表。
「……也对,可是……」
「放心,我已经找人照顾名古地了。」
「那好是好,可是东加你——」
东加突然叹气。
「老实说,你们在这里,反而会妨碍我。」
刚听她这么说还有点犹豫,不过我很快就认同她的想法,然后向东加出场之后就傻在原地的永远严肃地问:
「永远……你还有心参加选秀会吗?如果有,我马上送你过去!」
「……」
我的手按在表情惊讶的永远肩上,她的眼眸也逐渐充满力量。
「……我要去!只要有你陪我!」
「很好!」
我心中有股爆发性的喜悦冲上脑门。
「说得好,永远!」
她果真变得更坚强了。男子们发现我抓住永远的手奔向脚踏车,开始慌了起来。
「你们!」
「喂!?别、别跑!」
即便东加从刚刚就没动过半步,但他们仍顾忌东加的动向,不敢轻举妄动。
「哈哈哈哈哈!」
可笑的画面让我不禁放声大笑,接着收起笑意,稍微残酷地朝首领间道:
「喂,你们这些人有没有为任何事拼命付出过啊?」
「啊?」
男子似乎有些动摇,于是我追问:
「你们有认真做过任何事,流血流泪在所不惜吗?」
「你、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你们曾经因为梦想遥不可及而气得咬牙切齿吗?会无论白费多少心血都要坚持下去,吗?会为了心目中的理想呕心沥血不断打拼吗?」
「啊!?」
男子被我问得说不出话来。
「没有的话——」
我咧嘴一笑,朝地伸出拇指。
「就算你们一起上也绝对打不倒她的。」
同时,我拉起脚踏车,让永远坐上后座,接着头也不回地用力踩起踏板。
就在这一刻。
「吼哦哦哦哦哦————————!」
东加发出长啸。
我使尽全力爬上地下停车场的坡道,不断向前。
前进再前进。
我偷瞄背后一眼。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看到的是惊涛骇浪般的画面。东加用摔角招式中巨人投掷的方式抓住首领的双脚旋转,并毫不留情地甩到四处逃窜的其他三人身上。
简直就是人肉榔头。
真可怕。
要是我继续留下来好像真的会碍到她!
「哈哈哈哈哈!」
厉害,不愧是东加。永远将我的腰环抱得更紧,我也不停踩着脚踏车踏板,专心地踩。
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但我——
(啊,对了……)
冲出地下停车场后,我在夏日阳光中疾驶脚踏车。不停地踩、不停地踩,踩到几近忘我,却忽地想起某件事。
(对了,我——)
我对与我共渡田径队时光的野岛问了个问题:
「对你来说,跑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吗?」
那时他讶异地回答:
「那是当然的啊?」
而此刻的我,正在心里对野岛放声呐喊着。
我还在跑!
虽然方式不同,但我还是在跑!
尽管我差点连人带车摔进录音室大楼,但我还是将永远平安送达了。之后的记忆一片朦胧,也许我是晕倒了吧,只记得永远担心地回头看我之余全速冲进录音室,还有老姐不断催促永远加快脚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