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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成员召集篇 ACT2 跨不出的起跑线

晚间十一点,脑袋放空的我玩着手机将棋游戏。依照白天比赛结果,明天我要分别在上、下午陪永远和春香出去玩(这算是约会吗?),所以很早就回自家卧房休息,然而却一直睡不太着。

晚餐时,永远一直低头吊眼对着我——

「……不要睡过头喔?」

并这么叮嘱,而春香——

『我很期待喔。赶快做好被我玩弄半天的觉悟吧!』

也传来这样的简讯。

可是最近过的都是日夜颠倒的日子,迟迟没有睡意……

『将军。』

游戏画面上的兔子出声了。这款将棋游戏里的对手全都是动物,主角为了找寻在深林中失踪的妹妹,必须打败各种爱下将棋的动物获得提示,往深处前进。这构想还挺搞笑的。

世界观超越了「独特」,已经是有点怪的地步了。画面可爱(矮矮胖胖的林景或动物等),难度却有中上水准,到底瞄准的是什么客层啊?AI颇强,兔子虽只是序盘对手,精神涣散的我已被一路压着打。

「啊~没救了!」

尽管有机会躲过这波攻势,我还是干脆地按下「投降」。

「呼。」

我把下巴放在枕头上叹了口气。一点也提不起劲,至于原因,我想我应该清楚。

丰国大哥没找我下将棋。而且说起来,这款游戏也是在败给他之后心有不甘,才买来锻炼自己的。

可是暑假开始以后——

喔不,应该说他赢了我那一次之后,就不再找我下将棋了。实际上,像丰国大哥这样身为奥伯龙动画公司总经理的大忙人会找我这一介高中生下将棋,本来就是件怪事。但苦无雪耻机会的我,心就像悬在半空中,觉得不太舒服。

「……」

会看着手机,认真想着「怎么都没有丰国大哥的简讯啊」的我,感觉有点恶心。

对方可是大我二十岁以上的中年大叔耶。

我伸手拿起摆在枕边的《Sixteen》快速翻动。由于翻了不少次,书上到处都是摺痕。

在永远和春香都参加了的《Sixteen》动画版试音时造成间接影响的我,也成了一名单纯的书迷。我很喜欢书里少年漫画般的热血桥段,不仅是床上,泡澡或蹲马桶时我都会翻它几页,有点对不起作者泽村小姐就是了。

现在剧情来到我喜欢的角色辻井远矢尝试取回力量,但场面虽热到沸腾,我却不太能融入书中世界。

不是因为身体疲劳,也不是感冒了什么的。

一定是——

(因为选秀会告一段落了吧……)

从那之后,我就没向永远她们问过后来的事,是不是已经开始录音了呢?

我不经意地想起骑脚踏车载着永远街上停车场坡道,直奔选秀会场的情景。

那时的激昂之情已经一点也不剩了。

我也觉得当时的自己怪怪的。

不过,那感觉真的不错。

为永远打气、成为她高升的台阶,看着因为怕生而无法发挥惊人才能的她逐渐开花结果的感觉,真的很棒。

当然无庸置疑地,我现在完全没插手永远的工作。

暑假前半虽有一连串精采安排,到了后半却变得索然无味,漫无目的。不是熬夜看足球,就是放空打电动、看漫画。

简直有如行尸走肉。

但我心中还有个微小但清楚的声音。

我想再找回当时的感觉。

也许扯得有点远,其实我已经在考虑未来的事了,不是什么都没想过。

我开始想知道有没有什么能让我……就是身体发烫、热血沸腾的事。

和永远跟春香她们接触以后,我的想法确实有所改变。与其说改变,倒不如说是心里有什么被磨尖了。我想——

我想再体验更多那种感觉。

我想为人打气,想帮人一层长才,想掌握聚光灯照亮他们。我的父亲和姐姐从事的都是那样的行业,看来体内果然有花泽家的血。

等我长大成人,我也想要那样的工作。

为此,我想先做好准备。

我想先找点可能和目标没有直接关联,却能让自己成长的工作。要成为一个人的后盾,最重要的是自己在各方面是否足以支持他。从小看着勤奋踏实的老爸老姐长大的我,自然知道这点。纵然是随时都像会张口吃人的丰国先生,办公室里也摆满了各式书籍资料。若不磨练自己,用汗水作交换,是照不亮他人的。

那么,我该朝哪里前进才好呢……

若以短跑比喻,宛如是还没听见「预备~跑!」的起跑鸣枪一样。

「啊呼~」

我打了个特大的呵欠。

然而在我看看枕边时钟准备睡觉时,一道不怎么客气的敲门声传进房来。

「我进去了。」

没等我回话,别名法兰索瓦·奇拉拉·彭裘尔的职业女摔角手兼声优就缓步走进。比起她的艺名,我倒觉得她的职业比较诡异。

身高近两公尺、皮肤黝黑的她,用摩艾像般的严肃面孔扫视我的房间装潢后——

「……」

默默地低头看着我。

「请问……?」

莫名的压迫咸迫使我立即坐正。说起来,东加还是第一次进我房间呢。

她目前住在我和老姐的公寓套房隔壁,是永远的室友。

跨足摔角和声优两界的她平时相当忙碌,放暑假后,我跟她几乎没碰过面。

「什么事啊?怎么了吗?」

接着——

东加回答了短短一句话。

「我是来夜袭的。」

我大力「噗」了出来。

「咦?咦?」

但她却正色地——

「开玩笑的。」

盯着仓皇的我这么说。好样的,东加。

尽管如此,我还是没那么容易就被对方打乱阵脚,用莫名其妙的搞笑转变局势可是我的拿手好戏呢。

于是我故作媚态,在床上横躺。

并若无其事地说:

「好哇?如果东加想要……我说不定可以喔?」

我自己也知道这样说话很恶心。(插花:确实好恶心= =)原希望东加能就此退却,但事与愿违——

「知道了。」

她淡淡地这么说后突然立正,直直朝我倒了下来。

就像被锯倒的大树那样。

「我就吃了你吧,感谢招待!」

面无表情地直逼而来。

好恐怖!

就物理上而言,真的很恐怖!

「你等一下!」

我连滚带爬地跳下床,东加也几乎在这个瞬间整个人扑上我刚待的位置。

床重重一震,棉尘飞扬。

「得、得救了~!」

差点就变床单了。

「……」

东加只抬起头,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但我却忍不住喷笑了。我认输,认输。总觉得,我就是赢不了这个人。

她慢慢爬起,坐在我床上,我也就地盘腿坐着问:

「说真的,你是来做什么的呀?」

「……」

她从身侧的小肩包中拿出两张票券递给我。

「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这什么?」

我一接下就不禁惊叹:

「喔~是摔角的票耶,而且还是擂台边的位子!」

特等席次呢。

『巅峰对决~夏之阵~』

正面印着这段标题。从出场选手的小字位置来看,东加扮演的大概是头号挑战者。

「东加果然厉害。」

我笑着这么说之后——

「人美也是种困扰呢。」

东加两手环抱,挤出自己的硕大胸脯。实在太有魄力了。

「这是怎样,给我的礼物吗?」

听我这么问——

「……不算是礼物。」

她从包包拿出小型麦克风,打开开关——

「这个嘛,我想这是用来表示我对你的敬意和饯别吧。」

用可爱的动画娃娃音这么说道。看她说到一半摇身一变,语气用词都换了个人的样子,我还是会有点头晕,使我一时混乱。

「咦?敬意?饯别?什么意思啊?」

「……」

东加手握印笼(注:江户时代挂在腰间存放药物之用的小容器)般大小的麦克风沉默片刻,之后看着我说:

「我大概下礼拜就要离开这里,搬回原来的住处了。不过呢,部分行李还会放在这里一阵子,随时都能在这里过夜。」

「啊,这样啊。可是……咦?哇啊。」

无数思绪在我脑中千回百转,而最先出口的是:

「这样会变得很冷清耶!」

这是发自内心的。

可以的话,我还想在东加的陪伴下欢度这个夏天。

「那是因为……摔角那边很忙吗?」

「嗯。」

东加忽然眼带笑意地说:

「那也是啦,但主要是因为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任务?」

我稍微寻思,想起她来这里的原因。

「那是,咦?你说锻炼永远?」

老姐认为,永远不安定的精神是她的最大弱点,于是请到身兼摔角手的东加来锻炼永远的心智。然而东加却老是将「我要提升永远欠缺的『女人味』」挂在嘴边。

老实的永远也乖乖听令,跟着东加晨跑或做些无厘头的事训练胆量。

「对。」

东加点头回答,说来奇怪,东加的表情还是这么平板威严,一透过麦克风说话,感觉就变得柔和许多。在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时——

「其实啊,我看到她和你冲去会场那时就明白了。」

「?」

「她已经怀有相当的『勇气』,不需要我来教,所以我的任务自然就结束了。」

东加是指暑假前参加试音会的事吧。永远遭到与她所属公司有所纠葛的流氓袭击,如果是以前的她,说不定早就吓死了。但她很快地重新振作赶往会场,并以近乎完美的演出夺下了角色。

「……嗯,当时她的确很勇敢啦……」

见我说得不干不脆——

「呵呵~」

东加突然用更夸张的动画式声调说:

「尽管骄傲吧,少年。你赢了!」

「赢、赢了?」

突如其来的转折,使我一时抓不到头绪。即使东加语气轻快,直视着我的眼神却不像在开玩笑。

「没错。我……应该说真弓姐、丰国大哥跟名古地先生也都很担心永远脆弱的心灵,想强化她那一部分。我想做的,是将处于『零』的她从『一』开始灌输,但你不一样,只有你确信沉睡在她心中的坚强。在我过来之前,你是怎么帮助永远挺过丰国大哥的补考,我都听春香她们说过了哟?你的疗法乍看很乱来,结果却成功地为世界保住了一名天才声优。」

「这……」

「那时候也是因为你一句话,永远才能撑到最后的呢。」

「她……」

我理解了东加的言下之意,摇摇头说:

「嗯,她并不像外表那样瘦小脆弱,在她的灵魂深处还是有着坚不可摧的部分。从这点来看,我做的其实不算什么。」

接受丰国大哥条件严苛的补考时,是她潜在的坚强意志,帮助她自己在最后的最后获得成功的。

想演活角色。

以表演为己任。

如此强烈的热情,就是她的力量。

我想,那就是永远的武器。她真的很怪,不仅拥有「超」字级的男性恐惧症,平时也没法子和人好好说上几句话。

还总是畏畏缩缩,深怕受伤的样子。

可是——

她仍拥有在关键时刻重新站起的勇气。

我轻笑一声,说:

「恐怕连她都没发现自己有那么坚强吧。」

「只希望——」

东加若有似无地低喃,没听清的我接着反问,但东加摇了摇头。

「没事,别在意。」

或许是我多心了吧。

『只希望那不会往坏的方向发展就好。』

总觉得她想这么说。

之后,东加对默默不语的我爽朗地说:

「所以,我完成了我的任务。而且摔角和『Sixteen』的录音工作都要正式开始了,我也该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才行。」

而我也率直地说出闪过心里的话。

「其实,我认为你的确教会了永远一件很重要的事。」

东加忽而一愣。

「就是女人味。」

我咧嘴一笑,放胆地说:

「她真的变得很可爱喔,特别是最近这阵子。我想永远在这方面一定很咸激你才对。」

「唔。」

东加突然放下麦克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用原来的声音开怀大笑,又将麦克风拿回嘴边。

「谢谢你,正午。听你这么说,我真的挺开心的。也许你最近比较忙,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拨空来看我的比赛。票有两张,你就找永远或春香一起来吧。只不过,不可以让女孩子伤心喔?」

说完还抛了个媚眼。

「呃。」

我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好!明天还要早起,我先回去了。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见东加直挺挺地站起,我不禁喊住她。

「那、那个——」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这样,只感到有个疑问从意识之海深处冒了出来。

想必和东加对话时,这疑问一直在我心中伺机而动。

「我想问的是,你当初怎么会接下『教育永远』这样的怪任务呀?讲难听点,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吧?」

「嗯?什么意思?」

「算起来,你应该是她们几个之中最忙的不是吗?不仅摔角和声优都不能马虎,还一下密集训练一下参加选秀。忙成这样的你,怎么还会把时间花在我姐的请求上呢?」

「……」

经过短暂的沉默,东加开口说:

「这个嘛,其实你已经说出原因了。」

「咦?」

「因为真弓姐拜托我,因为永远需要我。」

我听得背脊一麻。说的也是,她也是受人之托才来到日本打摔角,并踏入声优界的。

「因为有人需要我、期待我,所以我满足他们。当一个好好小姐还真是累人呢,喔呵呵呵~」

我仍记得清清楚楚。

遭到流氓袭击时,在生死关头拯救我和永远的就是东加。她真的像一呼唤就必定会出现一样。

天呐!

现实中竟然也有这么像超级英雄的人。

难怪永远会跟她这么亲近。

「那我走啰,good night~」

东加竖起两根指头,从额上向前撇去。帅啊,东加。

翌日天公作美,是个大好晴天。

上午快九点时,我骑着我的爱车赶往和春香约好的地点,原因是一封意义不明的简讯。

『一定要骑脚踏车来哟。』

目的地是离我家附近车站四站远的公园,骑脚踏车大约要三十分钟,我便提早出了门。原本今天想避讳一下,但永远还是为我做了一桌早饭,我也识相地吃完再走。当时永远——

「……加油喔。」

顶着不知是鼓励、不甘还是有所盼望的脸对我这么说。

而我——

「啊,好,我会加油!」

也用不知是愧歉还是期待的表情回答。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懂春香的指令有何意义。

为何要骑脚踏车呢?

她约的时间也很怪。原本是上午永远,下午春香(好像是猜拳决定的),但她们在三天前临时对换。问永远原因,她用一副分明知情的表情说:

「……不知道。」

还不敢看我,有够可疑。

公园。

上午。

脚踏车。

莫非是想骑车郊游?

我向相约的标的——公园入口的图腾柱骑去,并为之愕然。

我立刻看见了形似春香的身影。她穿着凉爽亮眼的纯白洋装站在图腾柱下,但柱下不只她一人。几个男性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地越靠越近。

而且都拿着棍棒般的物体。

唔喔!

春香危险了!

冲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但我没冲进人群,反而在附近慢慢停住下车站定,还窃笑着观察情况。

因为我发现保持尴尬笑容的她身边全是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手里拿的是如假包换的槌球球杆。

我想她——

大概是被搭讪了吧。

「怎么样?要不要玩玩看呀?」

「槌球很好玩喔!来嘛,我们一步步教你。」

「我孙子也跟你差不多大呢。」

竟然光天化日调戏女子,真是群老顽童。不过他们的语气并不强硬,只是半开玩笑地邀她玩球,所以春香只能苦笑应之。很快地,她发现了我——

「啊。」

旋即转为一副拧眉瞪眼的表情。爷爷们随她的视线转头,一看见我就遗憾地唏嘘起来。

「不好玩,男朋友这么快就来了。」

「可惜喔。」

我牵着车慢慢走向他们。

「不好意思。」

先向爷爷们低头打招呼后再对春香说:

「抱歉,我来晚了。」

见春香松了口气似的,一位爷爷贼笑起来。

「你女朋友挺可爱的嘛。」

春香听了双颊晕红,而我早已料到会有此可能,从从容容地对他鞠个深躬大声说:

「谢谢您的夸奖!托福了!」

虽不知是托了啥福,但老爷爷们愣了愣,接着笑成一团。

「原来春香是爷爷杀手啊,吓了我一跳呢?」

我笑嘻嘻地这么说——

「……看我被人搭讪很好玩吗?」

惹得春香忿忿抬眼瞪我。

「因为被老人搭讪的女高中生很少见嘛。」

我厚着脸皮故意招认,还竖起大拇指。春香又瞪了我一会儿,最后叹气说:

「算了,既然他们说我像你的女朋友,就不跟你计较了。」

「……」

春香的脸颊又有点红红的。

经她重提,我也害羞起来。

「你也知道的。如果否认,说不定还会更麻烦呢。」

「……」

「怎么说呢,就是善意的谎言吧。」

春香又叹了一声。

「……随便啦。」

我们正走向公园里的脚踏车停放区。原以为要一起骑车兜风,春香却是徒步来的。为转换气氛,我爽朗地说:

「话说回来,那群老爷爷还真有活力。如果只有我一个,一定被他们喊喊就招过去了。好在好在。」

「嗯~」

春香表情暧昧地笑了笑。

「其实我还挺怕老人家的,婴儿也是吧。」

「……这样啊?你刚刚不是应付得还不错吗?」

「是啊。」

春香浅笑着点点头。

「我只知道自己大概表现得很正常,大概还不错,但是不知道对不对。就是因为不懂怎样才好,才会苦于应付。」

「……」

我偶尔会猜想,神乐坂春香这女孩是不是比新岛永远还不懂得如何与人交际。永远遇到害怕的人就会明白地表现恐惧,擅与不擅一目了然,且在自己身边拉出明确界线,并向周遭清楚表示这条线的存在。所以那看在他人眼里无论是好是坏,对永远的印象都是——

「社交手腕很差的天才型声优」。

就某方面而言,永远还能借其特殊才能,创造出容易生存的空间。

但春香就不同了。

她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现恐惧,也不会抗拒。与谁相处都会保持一定的稳重和笑容,不管心中作何感想,都能巧妙掩藏情绪。表现出自己是个好相处的女孩,是个模范生。

正因如此。

有时候,她看起来就像在夹缝间求生存似的。

「……我不是指讨厌老人或小孩之类的喔?」

春香抬眼补充道。

我也笑着点点头。

「这我当然知道。你只是不习惯而已吧?」

她顽固、笨拙的一面一定和她的生长环境大有关联。听我这么说,春香似乎放心了点。

「也对,因为我的外公外婆很早就过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嘛。」

「……」

「应该只是还不习惯吧。」

接着春香摇摇头。

「抱歉,跟你聊这么无聊的话题。」

她害羞地笑了笑,眉间却流露出教人讶异的畏怯。我认识的春香,是个绝不会向他人暴露心中脆弱的女孩,更别说是同龄异性了。但这样的她,现在竟不经意地在我面前展现她的内心世界。

看来前阵子和她起的争执没有白费。

「……」

突然间,一阵澎湃涌上我心——

「我想,你爸爸应该会很高兴——」

「啊?」

「呃,没事没事,别在意。对了,脚踏车停那边可以吗?」

我赶紧转个话题,指向现于眼前的脚踏车停放处。

「……」

春香的神情又复杂起来,不过很快地——

「好吧,就停那里好了。」

「那个……」

我好奇地问。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呀?」

只见春香——

「这个嘛……」

微微笑说:

「你只要乖乖跟着我就好,就像被主人牵着的狗一样。」

这家伙骨子里果然有点S。

停好脚踏车,我便和春香开始在公园里溜达。植栽于广大园地的各类林木,在我们头上撑起了绿色阳伞,遮挡上午的阳光。游园步道上林荫处处,十分凉爽。

或许是因为时值暑假,园里游客不少。右手边的大广场上,有人铺了垫子躺着(在做日光浴吗?),有人互掷飞盘,也有打着羽毛球的情侣。

一名身穿黑色背心和短裤,似乎在慢跑的女子与我擦身而过,勾走了我的视线。

这一刻却被眼尖的春香逮个正着。

「……正午学长,你的猪哥脸跑出来啰?」

被她这么一糗,我连忙咳了两声,辩解道:

「嗯?没有啦,我原本是田径队的,发现她姿势很不错就忍不住多看几眼了。」

「你明明是跑短跑的,也知道慢跑怎样姿势算好哇?」

「唔。」

「想不到你对女人这么咸兴趣。」

正常男性对女人感兴趣是天经地义好吗!

但也只是想想。说了恐怕会吃不完兜着走,所以我选择沉默。然而春香并未就此停火。

「你好像很想接近友坂小姐嘛?」

一道阴沉的视线飘来。

「友坂……」

我眼前随即浮现出那天出现在医院的黑衣少女。她有着清澈沉着的眼睛,以及不同于春香和永远的成熟气度。还记得她的全名是友坂千秋,我在调查声优时也曾听过她的声音,并为那奇妙的透明感所吸引。

老姐在工作途中昏倒那时,就是千秋陪她进医院的。

「……我先告诉你喔。」

春香白着眼对我说:

「那个人不简单喔?」

「……不简单?」

「是的。听说她曾经一击打趴来搭讪的男人,还在电车上让色狼的肩膀脱臼呢。别看她个头小小,对武术还颇有研究的样子。」

「是喔。」

我不禁感叹。该说人不可貌相吗?

不过,我有种「难怪」的感觉。

她是个外表看起来娇小文静的女孩没错。

但是她……

确实有种武士般的气息。即使春香呵呵笑了起来,我也没有否定我对千秋有点意思。

对不起,因为那是事实……

不久,并肩漫步的我们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篱笆围起的公园一角,设置了犬舍和饮水槽,里头放养了许多狗。听说这里是义工团队经营的狗园,养的全是弃犬。入口的看板写有设立宗旨和募款文宣,门票只需两百多日元。能在狗园里直接接触的,都是严格挑选的亲人狗儿,与大型犬或较有攻击性的完全隔开。

我和春香各自付费入场,动物的骚味随即扑鼻而来。虽然比起猫,我比较喜欢狗(当然猫也喜欢啦),但春香不只是「喜欢」而已。怎么说呢——

一进园,她的眼神就变了。

「小狗狗~!」

连语气也变了。

「好多小狗狗喔!」

春香的双眼宛如孩子般闪耀,满心期待地观望四周,看来她真的很爱狗。在我讶异于她的变化时,一只充满服务精神的柴犬发现我们,随即吐着红红的舌头哈哈喘气,朝我们小跑步奔来。

且不断磨蹭春香的小腿。

「('&TT&。RR%R%!R%R%!」

春香立刻说了串听不懂的话。

她不怕裙摆弄脏,直接跪在地上搂住柴犬脖子,柴犬也很开心似的猛摇尾巴。

「啊~讨厌啦!」

笑容满面的春香和狗狗互相蹭起脸来。

「好可爱!好可爱喔!」

我都分不清是谁在向谁撒娇了。即使被春香的遽变吓了一跳,但看她这么幸福的样子,我的表情也放松下来。春香卸下了与人相处时的所有防线,以最纯真的面容和狗狗玩耍。

咸到背后有点动静的我回头查看,发现有只短腿的杂种犬端正地坐在那里抬头看我。

一和我对上眼——

「汪!」

就吠了一声,它将前脚扒在地面,也想找人玩的样子。

「很好!」

我便决定舍命陪君子,蹲了下来展开手臂。

「来吧!」

结果狗狗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搞啥啊?

我们和玩到衣服沾满骚味,狗狗仍接踵而来。有吉娃娃、意大利灵堤、波音达犬、可卡和许多认不出的杂种犬。它们争先恐后地挤成一堆包围我俩,又突然散去。跟着转头一望,看见它们也向其他游客拼命撒娇,一个接一个地奔向每个人的脚边,就像有排班一样。嗯~服务很周到嘛……

我和春香用出口处的刷子除去衣服上的狗毛,甚至卷成了一团不小的毛球。再以酒精消毒双手,离开狗园。

「呼~」

补充大量维犬命后,春香陶醉地吁了口气,我便笑着说:

「你真的很爱狗耶。」

「……」

春香撇过头来,理所当然似的回答:

「那还用说吗,那么可爱的动物谁都爱嘛!」

「也是啦,我也比较喜欢狗。我们家很~久以前也养过狗喔,是一只德国狼犬,不过在我懂事前就过世了的样子。」

听说它是只因年老退休的警犬,教养一等一,是老姐年幼时的好保镳。但它虽然聪明,却总是仿佛在顾忌着什么,连吃饭时都放不开,直到最后都是客客气气的。它和原本苦乐与共的饲育员警官分开后,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住进我们家的呢?

这好像是个令人感伤的话题。听我这么说——

「……我也好想养那种狗狗喔。」

春香郁郁地低语。对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她而言,养狗应该是很大的负担吧,每天带狗散步也是件相当耗体力的事。

「以前啊——」

春香一面将整齐对折的千元纸钞投进募款箱一面说:

「爸爸家……也就是秋宫凉子家里,养了一只好大的黄金猎犬。它真的很大只,毛也很漂亮,而且很聪明。眼睛又黑又圆,就像是大布偶一样。爸爸来陪我时也时常会带它一起来,让我开心得不得了。」

「……」

神乐坂春香和声优界当代女王秋宫凉子是异母姐妹,两人的纠葛……不,应该说春香单方面对凉子抱有近乎仰慕的自卑感,长年束缚着她,使她不知该如何定位自己。

而这样的春香,正平心静气地感怀父亲、大狗和自己的过去。

「我大概是受到那只叫做米歇尔的狗狗影响,才会那么喜欢狗的吧。我牵它散步时,它还会配合我的步调,很善解人意。可是到头来,『米歇尔』这个名字也是秋宫凉子取的,因为那是爸爸送她的七岁生日礼物。」

「……」

「我真的好羡慕她,也很嫉妒。大房子、爸爸、可爱的狗,当时我渴望的一切她都有,让我很不甘心。我甚至曾经梦想在声优界赢过她,和比爸爸更帅更富有、只爱我一个的男人结婚,住进白色豪宅里,并养一只附带血统证明、毛发亮丽的狗狗。那曾经是我未来梦想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接着她面带苦笑——

「可是我慢慢长大,也逐渐看清现实,梦想也只剩下打败秋宫凉子了。不过——」

春香突然吃吃笑了起来。

并直视着我说:

「我已经不一样了。我不再幻想搬进豪宅,说不定还比较喜欢小巧玲珑的家呢。有钱人大帅哥也不必了,只要能共组一个安稳的家庭,住在妈妈附近就好。至于纯种名犬当然也不需要。」

春香温柔地望着在围篱后跑来跑去的狗儿们。

「……如果可以,我想领养可能会被防疫所之类的安乐死的狗狗。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而且坚定不移。」

大概——

春香红着脸对我说:

「……是受到某个人的影响吧。」

唔。

我不禁向后一缩。

真实的春香或许就是这么温柔。

也非常可爱……

春香用她的脚步,引我到公园东侧的乘船处旁,小湖边停了许多手划船和天鹅船。我们在服务亭办好手续后,就选了一艘附有遮阳棚的天鹅船。

我原来是主张手划船,但拗不过怕晒的春香。谁教女孩子视肤如命呢。

我和春香在天鹅船并肩坐下并踩起踏板,操控起来灵活得令人意外。我们很快地离开栈桥,让天鹅溜进湖中央,荡出粼粼波光。

风儿挟着夏日薰香,吹过棚下。

幸好选了能遮阳的天鹅船。

若顶着这种大太阳划船,恐怕会被晒昏。

我们在睡莲密布的水域里停下小憩时,春香突然说:

「好了,正午学长,帮我个忙吧。」

并从包包里取出透明资料夹交给我。

「啊、嗯。」

我跟着看看夹中纸上的标题——

「咦?『Sixteen』?选秀?」

忍不住拉高音量。

春香含笑答道:

「这是败部复活战。导演为动画版新增了原创角色,所以……虽然说,那是个像旁白一样的角色,我也要去报考这次选秀。时间很紧凑,只有两关。」

「喔喔!」

我又惊呼一声。春香不再执着于和秋宫凉子对决,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重新出发,挑战「远音」一角,却不幸在决赛饮恨。

当时的她一定很沮丧吧。

但她已经振作起来,积极向前了。

「这真是太好了!」

春香她——

果真是个毅力坚强的女孩。

「春香,你真的很厉害耶!」

被我一连夸了几声——

「哎哟。」

春香噗嗤一笑。

「人家又还没选上,只是报名而已啦。」

但我摇了摇头。

「你一定会上的!既然这样,能帮的我一定帮,不让我帮还不行喔!」

春香温柔地看着我——

「那么,你到底要我帮什么呢?」

我做着卷袖子的动作问道。

「这个嘛,我会念这个芹的台词,你就念这个阳太的台词。芹和阳太都是『悔恨之血』的成员,好像是负责片尾的下集预告呢。」

春香似乎看出我的疑问,为我稍作解说。

「这样啊,他们都是动画版的原创角色吧?没记错的话,小说里应该没他们两个。」

春香点点头,忽然间——

「『远音摘下了罪孽之戒,与「悔恨之血」共同探寻看不见的未来。』」

行云流水地读出剧本。

奇怪?

她以前念稿时感情有这么丰富吗?

也许是因为现场听她说话,没有隔着麦克风,感觉比平时的她更有感染力。那清甜的嗓音听得我一时出神,直到她做出「请」的手势要我接下去,我才赶忙念出下一句。

「『于此同时,远矢得到了弑师仇人的线索,却不知那将指向无可挽回的决裂。』」

大外行的我念得干干哑哑,抑扬顿挫全无。不过无所谓,在职业声优面前,我的声音只是标点符号。

试音时,一定会有嗓音充满魅力的男性声优,用更专业的手法来演绎这个角色。

「『小雪对理子揭露了禁忌的真相。』」

春香又流畅地读下去,声音美得令人陶然,有种本来就澄澈的声音更显透明的感觉。原来如此。

说不定,她真的很适合当旁白。

「『注定的命运之数——Sixteen。下回第十话,「告别的代言人」。』」

接着换我。

「『若不相信彼此,我们不会将背后交给对方。』」

再来春香。

「『无论时间多么短暂——』」

最后我和春香齐声说道:

「『我们仍会相互呼唤。』」

喘口气后,我猛烈地鼓掌起来。

「……谢谢你。」

使她有些腼腆地低下头。

「真的,很厉害喔。」

我笑嘻嘻地点头说:

「这不是客套话,我真的觉得你诠释得很好。嗯,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分,总之就是很棒就对了。」

春香取回资料夹,羞羞地不说话。我感动地说:

「哎呀,我也好希望你拿下这个角色喔。」

并顺道一问。

「对了,选秀会是什么时候啊?」

接着——

「这个嘛——」

她看看手表,若无其事地说:

「应该是四十五分钟之后开始吧?」

「啥?」

「啊,我们差不多该回乘船处啰?」

「什么————————————————————!」

我忍不住大叫。

我二话不说飞快返航上岸,焦急地付了帐,并略为强硬地扛把她的包包扛在肩上牵着她就走。她途中好像有些话想说,但又吞了回去。

最后她乐在其中似的说:

「赶快喔,正午学长!」

她跟在我身边,随我的步伐快速地跑。我的心已乱成一团,看了表又惨叫一声。

「呜哦!只剩四十分钟了!」

我边跑边问:

「选秀会场在哪里?坐电车去可以吗?离这里多远?」

「……」

春香故作镇静般平然地说:

「用正午学长的脚踏车载我过去应该还来得及!离这里不会很远!」

「好!」

我立刻朝脚踏车停放处加速奔去。

「……」

然后——

在见到脚踏车时放慢脚步。

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等等。」

我调整呼吸,在车前站定并转向春香。

「你……一开始要我骑脚踏车来——」

眯起双眼。

「该不会——」

「啊。」

春香吐了吐舌头。

「被发现了?」

「喂~!」

春香急忙解释:

「啊,不过等等有选秀会是真的喔?只是离这个公园真的很近很近,走路也只要五分钟,骑车不用一分钟吧。刚才说的时间,是包含事前准备的预估时间。其实很充分,一定赶得上。我只是也想紧张一下而已。」

「搞什么啊……」

我都快虚脱了。

「可是——」

春香噘起小嘴。

「你刚不是说『能帮的一定帮』吗?」

「呃,是没错。」

「我也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冲劲。新岛也是因为你骑车送她才拿到角色的嘛。」

「那不是因为我送她去的缘故吧……」

「……你都能丢下哭泣的我,骑车去帮新岛了。」

春香凝视着我的双眼。

「那种咸觉——」

眼眶有些湿润。

「我也很想体会一下。真的。」

是演出来的吗?

嗯,应该是演的吧,拳头握得太夸张了。不过——

「唔。」

她却说得我无力招架,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啊。

算了,既然只是骑车载她就好——

「好吧!」

我解开脚踏车锁一脚跨上。

「我知道了!上来!」

并指指背后,开始演戏。

「我一定会想办法赶在时间内把你送到!我会全速狂飙,要抓稳喔!」

「……」

接着是一次呼吸的空白。

然后——

「好的!拜托你了!」

春香开心地回答。她真的好高兴好高兴。

我顺着后座的春香指示汽车,知道位置后,发现那儿实在很近。但我为了保持气氛,依然卯足全力地踩,乘着夏风一路飞驰,一下就满身是汗。坐在置物架上的春香使力搂紧我的腰,喃喃地说了些话。

「好贼喔……」

那真的很小声,但我仍听见了她这么说。

「新岛就是,因为有过这种感觉,才过关的啊……」

像在自呓。

也像窃喜。

有如舍下了恐惧。

仿佛随时会掉泪。

当时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有过这种感觉,我一定能够更坚强的。」

接着,我感到她的脸颊紧紧贴在我背上。

作为选秀会场的Compo工作室,是一栋帅气的白色建筑。想当然耳,时间多到有剩,但我还是跟春香小演了一段。

「呼……赶、赶上了吗?」

我看看手表,煞有其事地说,春香也配合地——

「对!总、总算赶上了!那我走啰!」

春香轻巧地跳下置物架,和我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哈哈。」

「感觉还蛮逼真的嘛~」

然后失笑。

有种无以言状的成就感。春香先收起笑容再微微笑,稍微静下心来对我说:

「……正午学长。」

「怎么啦?」

「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到一半的话吗?」

「说到一半……?」

「就是如果我拿到『远音』,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对喔。」

我骑车去寻找永远时,春香的确想说些什么。那是……

「我——」

春香的脸忽然红得像颗苹果。

「如果赢得了这个角色,我就要向你告白!」

她紧闭双眼大声地说。

「就算被骂,我也要告诉你我喜欢你!」

「啊?」

我脑壳里所有线路顿时全都挂了。

「……我是认真的喔?」

春香既像生气又像撒娇地抬眼看我。

「我一定——」

会赢的。

她最后还说了些话,大概是「我不会输给秋宫或新岛的」之类的吧。

总之当时的我吓得魂不附体,没听清楚。春香就这么掉头一转,走进大楼里。

而我——

还僵在原地,一堆话在心里打转。不是啦,我对她也有好感。

这场约会也很有趣,不只是有话题性而已。

但万万想不到……

春香她……

咦?

我?

她真的是对我说的?

该不会是幻听吧?

我这辈子还没被人告白过耶。

她怎么……

不会吧,她是春香耶。我想想,我想想。

我——

我现在最强烈的念头是……

「什么叫『如果赢得了这个角色』啊。」

我不禁惨叫。

「明明已经是直得不能再直的告白了啊!」

如果还有更直接的,那会是怎样?

在我恍惚时,几个多半是在这儿工作的人带着可疑目光从旁经过,我赶紧回神躲到一边。和永远跟春香认识以来,我学到了一件事,就是现在的声优……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声优,拥有数不完的狂热粉丝。其中自然有些人不知节制,造成声优严重困扰的事时有耳闻。例如守在录音室外,等目标声优出现,半强迫地与其近距离接触等等。

为了避免瓜田李下,造成不必要的纠纷,还是早早离开为上。

但我一转身,就「奇怪?」地停下了脚。Compo工作室的正门是毛玻璃门,所以即使离了点距离,里面糊成一片,还是能看见大略的状况。

而我看见的,是两道令人在意的身影。

(?)

我动作看起来或许有点可疑,但仍贴近了玻璃门。有点眼熟。

(是名古地先生跟小舞?)

任职于蒂塔妮亚公司,负责永远、春香和小舞等声优的经纪人名古地先生,在相当于门厅的地方和小舞面对面交谈。我在意的是他们激烈的肢体动作,看似有所争执。我再靠近一步,听见小舞好像怒气冲冲地说了些什么。然后下个瞬间——

真的只有短短一瞬间,但我确实听见名古地先生尖锐的责骂声。

「不要再说了。你怎么会突然这样呢,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他的语气依然有礼,但掩不住怒气。之后小舞似乎说出了她的不满,可惜听不清楚。

我吓了一大跳。不仅是对平时言行温文的名古地先生如此粗声说话感到意外,也不敢相信小舞会这么反抗名古地先生。就我所知,尽管他们有些特殊癖好(开痛车、玩变装),仍是心智相当成熟,做事有原则的人。

所以,这一刻甚至让我猜想他们会不会是在排戏什么的。不过不可能,我想其中一定有些缘故。

我悄悄站直。

这不是我该听的。

于是我再次举步离开Compo工作室。

刚刚一连串的意外还在我脑里转呀转地。春香的告白、小舞和名古地先生的争执……特别是春香的事,让我脑子不停喊着「怎么办~怎么办~」。

春香确实是个可爱的女孩。

也是个好人。

要和她交往吗?

我能和她交往吗?

我边过斑马线边想着这些问题,所以——

「咦?你是花泽小姐的弟弟吧?」

一听见有人喊我,反应不及的我傻在原地,一会儿才——

「嗯?」

我终于注意到我见过几次面的少女,友坂千秋。她还是穿着长袖黑衣服,以及直条纹的长筒袜。微翘的短发下,有双乌黑闪亮的眼睛。

像只神秘的黑猫。

她就是这样的少女。

是我和春香对话中提到的人物,也是我有点好奇、让春香因此调侃我的女生。

「啊。」

我不禁开心地笑了。

「好久不见。」

友坂千秋也微笑——

「嗯,好久不见。快要红灯了,赶快过去吧——啊!」

接着瞪大了眼。

我也「咦?」地看向她。

然后。

我被撞了。

最后记得的,只剩摔在柏油路上的感觉。

我连梦都没作,就被痛楚强制唤醒了意识。

「呃,唔……」

右脚踝的剧烈刺痛,让我猛然坐起。奇怪的是,我知道自己大概是被车撞了,可是意识还停留在弹开的刹那。

换言之——

我以为自己还躺在车道上。害怕遭来车辗过的恐惧,使身体下意识地紧紧蜷起。

下一刻——

「啊。」

我撞上了软软的东西。

且有种奇妙的浓郁香气。

「呜哇!哇!」

我吓得乱叫一通。

「没事了!冷静一点!」

一双白皙的手轻轻绕过我的脖子,安慰我似的搂住了我。

「我已经按护士铃了!医生马上会过来,你先冷静!冷静!好吗?」

「唔喔?」

我紧张地左右张望。

「唔喔?」

我又不自禁地发出怪声。眼前是白墙白帘幕,几张并列的床。有些老人家和脚上裹石膏的人坐在其中几张上,吃惊地看着我。

「他醒啦?」

邻床和蔼的白发老奶奶频频点头说。

「啊,花泽先生,你醒啦?」

一个脚步从容的护士走进房里。

「我马上找医生过来,你先等一下,不要乱动喔。」

她摊开手作前推貌,旋即离房。

我终于理解了现况。看来我出车祸后被送进医院,而这里是多人病房。

并不是加护病房。

表示我伤得不重,太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人会这么简单就失去意识啊。

「喔喔,喔喔喔~!」

安心和咸慨交杂的莫名领会感涌上心头,而我怀里的物体在此时咳了几声。

「嗯嗯,这下你应该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吧?」

「啊,嗯。」

我点点头。

「谢谢。」

并抬头看着大概是陪我上救护车的友坂千秋。

「那么——」

她的脸红通通的。

恐怕是因为害羞。

以及某些物理因素。

「你能轻一点吗?好、好紧……」

一回神,我发现自己正全力紧抱着她。

「哇!」

我像松开弹簧般迅速退开,这一动又让剧痛电流似的窜过脚踝。

「……你、你还好吧?」

千秋出声关心我的伤势,我双手按着小腿肚含泪点头。

「呼。」

她整理被抱乱的衣服后吁了口气,仍带薄晕的脸上浮出戏谵的笑容。

「……你力气还真大。」

该怎么说呢。

即使脚痛得我哇哇叫,我的心还是在胸口撞了一下。

没多久,头秃得发亮的老医生进房来,用笔灯照照我的眼并对头做点触诊。

想吐吗?会头晕吗?

问了这类问题后——

「嗯,看来有轻微脑震荡。」

医生粗略地说。

「那个——医生,我的脚也会痛耶。」

「那是扭到了。大概吧。」

他只瞥一眼就回答,这样行吗?

我开始担心了。

「之后再做点精密检查就好,你先在这里安静休息一下。」

医生站起来说完就走了。我摸摸侧头,虽然不大,但的确有个肿包。在医生看诊时离开的千秋回到房里,在我床边的椅子坐下。

「警察等等会过来问话喔。」

「嗯,知道了。」

「好像是肇事驾驶没看前方路况就突然发动。还有就是我在救护车上通知你姐姐了,不过不好意思——」

千秋将手机递给我——

「我擅自用了你的手机。抱歉。」

并低头赔不是。我接过手机时顺便看了一下荧幕上的时间,看来我昏倒了将近半小时。

好像还忘了件很重要的事。

是什么啊?

我一面使劲回想——

「那我姐怎么说?」

一面心不在焉地问。

「我是留语音信箱。」

千秋跟着不慌不忙地回答。

「让她太担心也不太好,所以我有报上自己的名字,简单描述状况跟留下医院名字。如果她收到了,应该会自己打回来。」

我突然有点想笑。

就是这种沉着救了我和老姐啊?于是我自然而然地回想起前阵子,从手机听见千秋留言那天的事。

而在我继续回想那记不起的事时,千秋又低下头——

「对不起。」

「咦?」

表情严肃地致歉。

「都是我叫住你,害你停在马路上。我想这件事,我多少有点责任。」

「怎么会呢!」

我连忙摇手。

说起来,是过马路不专心的我不好。不对,最大的责任,应该是在没看清楚斑马线上有人就突然开动的汽车驾驶身上吧。

「友坂小姐,要是没有你——」

「叫我千秋就行了。」

清风般的声音打断我的话。

「那么,千秋。这件事是出在我跟驾驶的粗心上,你一点责任也没有。而且,我还得咸谢你送我来医院呢,怎么可以让你道歉呢?」

「这样啊。」

千秋也是个干脆的人。

「那我就接受你的宽宏大量吧。总之,只受点轻伤真是太好了。」

「嗯。不过说起来,我真的没想到我会被车撞呢。」

我笑着搔搔头,千秋也默默微笑。并且——

「那你——」

她若有所思地问。

「……还需要联络其他的谁吗?」

「谁啊?」

「新岛永远有传简讯给你喔。啊!我当然没有看内容,只是荧幕上的通知而已。」

可是——

之后,她面有难色地说:

「由我来回讯感觉不太好,也可能会让她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吧。」

「永远……」

我呆了一会儿——

「啊!」

突然大叫。

对了!

我忘记永远的约会了。我赶紧打开手机收件匣查看,内容很平凡,说她要等宅配到货,可能会迟到一点点,让我一时不知该不该回。尽管上午春香的部分结束得意外地早,在永远的时段开始前多了段空白,不过今天应该是炸掉了。

就跟她另约时间吧,很对不起她就是了。

在我想着诸如此类的事时——

「可以问你一下吗?」

千秋怯怯地问道。

「你跟新岛小姐是什么关系呀?」

「嗯?」

「是男女朋友吗?」

「呃,不是不是!」

「嗯,看起来也不太像。不好意思。」

千秋轻轻点头,我跟着大致讲解永远搬来我隔壁的始末。

由于她话不多,只在重点有些反应,让我说起来非常流畅。等我说完以后,她慢慢吐了口气。

并用那双眼尾深长的铃瞳看着我。

「……我现在知道你为何会这么帮新岛小姐的忙了。感觉上,你的角色就像推人造卫星升空的火箭一样。这种事对你而言可能是一种美吧。」

呃、美?

见到我对她的用词吓了一跳,她唇角一提——

「我太夸张了,抱歉。我想你——」

嗯。

并点点头。

「将来很适合当动画制作人喔。你一定也能成为你姐那样的好制作人的。」

「制、制作人啊……」

老实说,我对这职业没多大感觉。可是——

「谢谢。虽然我还不太懂,你的好意我先心领了。」

我低头道谢,千秋又笑了笑。

尔后是段不请自来的沉默。千秋原本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因此在这样的沉默中自然不至于感到难受。

其间——

「那、那个,如果你还有事,随时可以先走没关系喔?你很忙吧?」

我也曾稍微试探。

「你嫌我烦呀?」

却被她开玩笑地挡下。

「没有啦,不是那个意思。」

并在我苦笑时——

「谢谢你为我着想。不过我今天下午已经没事了,所以打算至少陪到你姐来了为止。」

毫不犹豫地这么说。当然,我一点也不介意。说实在的,千秋是个极有魅力的女孩。

她有种独特的气质。面容沉着慧黠,谨言慎行懂节制,却依然隐约保有女性的美。而且,她身上还带有一股神秘的香气,类似线香——这样比喻好像很糟,应该说有种稍有年代感,但令人安心的味道。

「……」

说起来,我对千秋的认识趋近于零。这让我——

「对了,你有在练武吗?」

将这样的问题脱口而出。

「?」

千秋闻言不禁倾着头。

「啊,没什么,只是听说过这方面的事而已。」

接着——

「嗯,因为祖父的教育方针,我从小到小学高年级之间练了一点古武术。现在比较少练了。」

千秋老实地回答。喔,好像聊得下去耶。于是我想再问下去——

「花泽先生,要换病房啰。」

但护士的通知让我和千秋四目相对,突然没了话。

据院方转达,肇事驾驶表示「医药费我一定出,检查和病房都不用省没关系!」,所以我不必担心花费。而人在警局的驾驶知道我醒来,好像还喜极而泣了。(插花:呵呵=-=)

嗯,他的心情也不难理解啦。

于是我大方接受他的好意,换到单人病房去了。待在多人病房是无所谓,但考虑到他会在警方陪同下前来对证或道歉,可能会打扰到其他住院病患,还是换房为上。

千秋也拎起包包。

「抱歉,我有点事要先失陪一下,马上回来。」

但说完就离开了,让仍想多聊一会儿的我扑了个空。不一会儿,手机在我闲得观察单人,病房连跳三级的装潢时响起。为了让老姐联络得上,我已向护士求得使用手机的允许。

我按下通话钮——

『喂喂喂,正午吗?还是千秋?情况怎么样?〔

老姐焦急的声音立刻如雷贯耳,多半是一收到千秋的留言就急得打来了吧。我不禁苦笑着说:

「姐,是我啦。我现在很清醒,好像只有轻微脑震荡跟扭到脚而已,放心啦。」

听我说明现况后,老姐松了一大口气。

『啊哈哈,这样我跟你都被千秋带进医院过一次了耶,还真是种奇缘呢~』

跟她一样就这么开心,真不愧是姐弟。

『我再过不久就去看你,你先让千秋照顾一下吧。』

她开始交代事情。

『我有事要当面跟她说,记得告诉她要等我来喔。』

并且补了这么一句。

「知道了。」

我回答。

『话说回来,你这个人还真容易被卷进意外耶,要不要去庙里拜一下啊?』

最后,老姐哈哈大笑地说完便挂上电话。看见手机上的时间,我决定打通电话给永远。虽然离约定时间还久得很,不过我今天已经没办法走路了。我只担心——

(这会让永远多操心吧……)

我从通讯录拨出号码。

「喂?」

永远很快就接了。

『怎么了?』

她语气平淡,但我听得出来她其实很兴奋,让我抱着内疚——

「没什么啦,其实我……」

向她说明事情的经过。从出车祸、被千秋送来医院,到只受了轻微脑震荡,仍得做点精密检查保保险都说了。

而永远——

『……』

果然吓得哑然失语。

「对不起喔,所以今天的约会就——」

意外的是,她一听我道歉就清清楚楚开口说:

『那都无所谓了。你需要什么吗?』

「咦?」

『可能不需要住院,但还是需要健保卡吧?我等等问真弓姐放在哪里就帮你拿过去。』

「啊,对喔。」

我完全忘记了那种重要的东西。

『衣服也脏了吧?』

「嗯,一点点。」

『那我也带衣服过去。不管怎样,你出院的时候都要有人陪同吧?』

「嗯。」

『告诉我是哪家医院吧。是之前真弓姐住院那家吗?』

「啊,嗯。」

『那我大概半小时就到。』

「嗯。」

「那、那个……」

有点错愕的我支支吾吾地开口。

「谢、谢谢你喔。」

结果——

『……』

造成了一小段沉默。

『人家会很担、心……』

和听似噙着泪的声音。

『你不要太常受伤喔。』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尽管我知道永远是个诚实又善良的女孩,我还是很咸动。

我家老姐完全不能比!

房门在敲门声后开启。

「啊,千秋?」

看着手机的我想都没想就向门边说话。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问问看有没有水吗?我从刚才就渴得很难过。」

这时我才抬起头——

「啊。」

发现进房的不是千秋,同样是女生就是了。

那个人,是神乐坂春香。

奇怪?

咦?

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不是送她去选秀会场了吗?

「……」

春香表情复杂,有如担忧、失望、不满全挤在一张脸上,连她自己都不知该作何表情。但是——

她最后选择的是微笑。

好恐怖的微笑。

「嗯~『千秋』啊……」

「呃,不是啦。那个……」

让我慌得嘴巴一张一合。

我明明没作亏心事啊……

春香的手慢条斯理地搭上腰间,说:

「想不到才没多久,你们就变得这么亲密啦?亏人家是担心你才赶来的说!」

「呃,不是啦。那个……」

我重复结巴一次后,才终于将问题挤出口。

「你怎么跑过来了?选秀呢?」

春香盯着我看了一下子——

「……你的伤怎么样?还好吗?」

却忽然担心地问,我便再将经过描述一次,并强调我没有大碍。

春香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那我放心了。」

我跟着再问:

「那个,你的试音呢?该不会——」

春香顿时换上笑脸。

「别担心,我是事后才来的。」

「喔喔!」

「真的是喔!」

春香强调地说:

「我差点没吓死耶?我一出录音室等结果,就听到有人在公司门口的斑马线上被车撞了。我再仔细听下去,结果他们说那个人是真弓姐的弟弟,也就是你!」

「嗯?嗯?他们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友坂小姐叫救护车之后,就找工作室里的人来帮忙照顾你。她真的很可靠,为了让人方便联络,还把你认识的人跟送去哪间医院都交代过了呢。」

真了不起。

原来千秋为我做了这么多啊……

「所以,我请人传简讯通知我试音结果就赶过来了。听他们说你被撞得失去意识,我真的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呜呜,抱歉……害你担心了。可是……咦?」

我突然注意到——

「试音结果这么快就出炉啦?」

「对,因为这次只有一个角色,报名的也只有三个人嘛。而且评审好像也想当场决定的样子。」

「是喔……不知道结果怎样了。」

春香半笑半愠地看着我回答:

「可是我更在意的是正午学长安危喔。所以没为结果紧张多久,血压也没升高多少,真是谢谢你喔!」

我又低头道歉。

「然而——」

春香满面微笑地说。

「现在我非常安心,可以开始品尝喜悦的滋味了。而且还会加倍呢。」

「嗯?」

见她话中有话,我立刻起疑。

「难道你……」

「没错。」

春香徐徐点头。

「我在来的路上接到简讯了。结果是——」

我不禁吞吞口水。

她闭上眼睛,从微红的双颊问送出细小的声音。

「我这次真的要说了。」

且有些干哑。

「正午学长——」

充满羞怯。

「我喜欢你。」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忍不住大叫。

「呃,这个,嗯……啊……嗯。」

我脑中乱成一团,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好不容易生出一句非讲不可的话。

「恭喜你!恭喜恭喜!」

春香听了突然板起脸走向我,双手拄在枕边整个人贴了上来。

「正午学长,既然我都这样了,我有些话想和你先说清楚。」

她的眼神认真到了极点,让我忍不住缩身。

「好、好啊,什么话?」

这时——

「我回来了,抱歉久等——」

千秋轻敲房门走了进来,看见我和春香的姿势后定在原处,然后——

「对不起,我好像走错房了……」

直接向门快步后退。我该怎么办?春香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谈,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无法若无其事地继续谈下去。

「没关系,进来吧!放心啦你不要想太多!」

只好先请她留下来,她也很赏脸地立刻止步。

「请问……」

但她问的对象却是春香。

「我可以留下来吗?」

「……」

而春香——

送出了微笑。

「那当然呀,友坂小姐!」

并自然地离开床边。

「非常感谢你救了正午学长,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呢!」

然后鞠躬道谢。奇怪?

我的胃。

我的胃好痛,抽得比扭到的脚还痛。

「……嗯。没什么啦,我刚好在场嘛。」

千秋也觉得不自在吧。春香接着笑咪咪地说:

「以前好像都没什么机会自我介绍呢,我是蒂塔妮亚的神乐坂春香,请多多指教。」

「啊,嗯。我是kokeko的友坂,请多指教。」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春香保持着诡异的微笑,千秋一脸尴尬,我则是痛得抱着肚子。

突然间,两下沉重的敲门声打破病房内的僵硬气氛。

「我进去了。」

房门滑开,东加弯着腰走了进来——

「我走了。」

却在察觉情况不对时,瞬即如倒带影片般同样姿势后退关门。我赶紧大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别走啊!」

我今天还没这么认真过。(插花:传说中的东加线?)

多了东加一个,病房就好像变得很挤,但至少被夹在春香和千秋中间时精神上的莫名压迫感已经减少非常多,让我放松了点。

「这股压力是……」

东加窃窃地问,春香便微笑着转向她。千秋略为苦笑——

「好久不见了,法兰索瓦。」

并向东加打招呼,东加也在额前竖起手指回应。

「看到你健健康康地真是太好了,千秋。」

看来她们过去还见过几次面。我鼓起勇气,说出放在心里的问题。

「那、那个,东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啊?」

接着——

「我认识的人——」

她从小提包里拿出小型麦克风说道:

「是一个广告代理商的朋友,到Compo工作室办事时听说真弓姐的弟弟重伤进医院才告诉我的。」

并上下打量我一番。

「……不过你表情看起来没事嘛。我是听说你面临生死关头才赶来的。」

我默默地看看千秋和春香,两人表情都是一样地困惑。

「好像——」

千秋侧着头说。

「好像越传越夸张了耶。」

「我听说的只是昏倒,不过感觉上好像已经渲染得很厉害了呢。」

春香也如此补充。看来事实经过无数口耳加油添醋,已经严重变质了。

下个例证随即出现。

叩叩叩。蒂塔妮亚的经纪人名古地先生和小舞在短促地敲了门就冲进房来。

「情、情况怎么样!」

「正、正午~~!咿!」

不过他们一看到坐在床上的我就吓得叫出声来。可想而知,他们听的一定是非常后期的版本。

「哎呀,我是听说你当场死亡了耶~」

名古地先生毫不避讳地说。

「有些人是真的说你被车撞死,表情还不像是在开玩笑,害我差点昏倒了呢!」

小舞在椅子上瘫坐下来,春香上前扶住,千秋从纸袋中取出果汁让她吸几口。希望她受的惊吓不会比我还大。小舞和名古地先生好像一直都跟音响总监关在录音室里录制角色歌曲,直到下了门厅才听到有人神色严肃地谈论我的传闻。

「而且真弓也没接我电话,我就想说先来看看情况再说,便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我听了向名古地先生低头致意。

「抱歉,让您担心了。」

「没关系没关系。既然事实没坏消息形容得那么糟,那就值得高兴啊,用不着道歉。」

名古地笑得像尊弥勒佛,小舞也终于展露笑颜。乍看之下一点也不像刚吵过架的样子,我几乎开始怀疑当时看到的是不是幻觉。

这时永远随着客气的敲门声进入病房——

「!」

并为之愕然。我懂我懂。

称不上宽敞的单人病房中,挤进了我、千秋、春香、小舞、东加(算两人分)和名古地先生。

而且全都是声优界的相关人士。

或者说,是我身边的人。

「那、那个,这些,我帮你拿衣服跟健保卡来了。」

永远向我指指提包,脸上也带着疑虑。

「谢谢。」我苦笑着说。

「现在是?咦?为什么?」

名古地先生早我一步回答永远的问题。

「这就是正午的人望。大家都是因为担心正午才众在一起的呀。」

情况截至目前都很好,但在我低头道谢后——

「呜呼呼~」

小舞竟然给我多嘴。

「而且啊,还来了这么多可爱的女生耶。」

春香突然一颤。

她身旁的千秋不安地扭了扭,东加也偷偷后退一步。

天呐~!

小舞笑嘻嘻地等着看好戏,名古地先生则恐怕是没查觉气氛有变,毫无恶意地点头说声「真的耶」。

那永远呢?

「……」

她默默将带来的包包「咚」地一声放在靠墙的桌上。

「唔。」

我不由得缩缩脖子。低着头的永远好可怕。好可怕!

好巧不巧——

「我来啰~!」

完全状况外的我家大姐飒爽登场。

「正午!你还好吧?咦?什么嘛~全部都在呀?」

多亏老姐这番脱线发言,让永远身上的黑色邪气散个精光,我打从心底松了口气。姐姐万岁!

老姐跟着把名古地先生拉到房间角落,交头接耳地说了些什么。

另一方面,那群「可爱」的娘子军则开始围着我的病床聊天,并一边喝着千秋买来的利乐包果汁。

「自己说起来好像有点那个,可是我们的行动力还真是强呢~」

小舞说道。

「竟然为了正午,什么都不顾就直接跑来了。」

「……」

东加把整包饮料吸扁,点头称是。

「哈哈~我们要不要直接在这里庆祝一下呀?」

春香仿佛看开了什么似的如此提议,同时永远将吸管插进果汁,递给了我。

「喏。」

「谢谢。」

「你们——」

千秋忽然发问。

「平常都在一起玩吗?」

「嗯,还蛮常的,正午也会一起。」

「这样啊,好羡慕你们交情这么好。我在声优界几乎没什么朋友。」

「方便的话,你下次也可以陪我们一起玩呀!好吗?我不是说说而已喔。」

「……嗯,谢谢你。」

小舞远胜于客套话的真情邀约,让千秋露出微笑,并和她热切地聊起今年冬季新播映的动画。

「……」

不知怎地,永远略歪着头,对春香投以关切的眼神,春香即刻会意——

「嘿嘿嘿。」

指头围成一个圈,永远也睁圆了眼。

「!」

并迅速靠到春香身边,抓起她的手上下摆动。春香被永远过于热情的祝贺方式吓了一跳。

「谢谢。」

随即眼泛泪光地道谢。想必永远事先就知道她今天要参加选秀,而且结果会当天发表吧,所以才会和春香对调顺序。

而春香——

「我终于……嗯,终于拿到角色了呢。」

也紧紧回握永远的手。老实说,她看起来比我道贺时高兴得多了。

同样是声优。

同样年纪。

她们是此后将砥砺切磋多年,并坚持在这条路上的旅伴。来自彼此的祝福和感谢,相信深具意义。未来需要省思的问题必然不少,不可能一路顺风。基本上,声优之间全是竞争对手,而两人也会走在这条路的正中央。

她们迟早会为求一角而正面交锋。

或是争抢女主角的位子。

然而——

永远正欢喜于春香的成功,春香也无私地接受她的好意。她们之间有着互为竞争对手才会懂的羁绊,竞争上也会有单纯认同对方,不只是相互推挤的时候。想到这样的关系,她们就耀眼得让我不敢直视。

我视线一移开,就和东加对上了眼。

她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令我害羞地笑了笑。

这时——

「好了好了,大家先看我这边好吗?」

老姐跨一步走向前来,女孩们随即转头注意。感觉得出来,她们面对老姐和名古地先生时,心态完全不同。

感到亲近是一定有的,但是——

同时也畏惧于她,不敢放松。

因为老姐是制作人,说话有如圣旨,掌握生杀大权。

她绝不是会滥用职权的人,但对永远等人而言,还是有优先考虑她们的可能在。而且是在大部分情况下。

所以现在才会不约而同地对老姐的话起了反应。她先露出感谢的笑容,说:

「我想呢,我们现在全部众在一起,一定是基于某种特别的缘分。所以我想趁这个好机会,向大家说一件事。」

「且慢,先等一下。」

话虽如此。

这位在声优眼中高高在上的制作人还是我的姐姐,还是常喝个烂醉欠照顾的姐姐。

所以我有话要说。

「什么好机会啊!你看我的脚!我的脚!」

我对老姐指着受伤的脚。

可是她瞄了一眼就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首先呢,先感谢各位对舍弟的关心。我以正午姐姐的身份,向各位道谢。」

深深一鞠躬。

「不会不会!」

「别这么说!」

女孩们也赶忙低头回礼。接着,老姐转向了千秋。

「特别是千秋。我和正午都受了你的照顾,谢谢你。」

「不客气。」

千秋恭敬地低头说:

「很高兴我能帮上两位的忙。身为一个碰巧在现场的人,我想这是应该的事。」

老姐听了微微笑,接着语气较为平然地说:

「大家真的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呢。」

「真弓姐!」

小舞边笑边说。

「因为正午是大家的人气王呀!已经是『我们的』正午了哟!」

永远奋力点头。

「说起来,大家对他的评价还真的是不低呢。」

春香苦笑着说,永远再次点头。

老姐也一脸欣喜——

「嗯,那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有些事我想先告诉大家。我刚跟名古地先生谈过,也得到了丰国大哥的同意。第一件——」

她竖起一根手指说:

「春香在选秀会上赢得『Sixteem的『芹』的角色了,鼓掌!」

「真的吗!」

小舞表现得最为诧异,也最为开心。她跑到春香身边,不停拍她的肩膀。

「好耶!好耶,春香!太棒了!」

「呃,好、好了啦,舞学姐。会痛耶!」

众人跟着拍手。

永远「嗯嗯嗯」地点头,东加拍出巨响,千秋保持微笑。

「太好了。这真的太好了,春香!」名古地先生也高兴地说。

「谢、谢谢各位。」

春香的脸都红得发亮了。

「所以——」

老姐接着补充。

「永远——小雪。小舞——『白银少女』。法兰索瓦——亚梅莉雅。千秋——理子。春香——芹。在场所有人,都确定是『Sixteen』的固定班底啰!」

「喔喔~」

我不禁呼喊一声,感慨地呼口气。

「是喔,真厉害……」

很早之前,我就是这个结果的一项因素,但我并没有造成什么重大改变。

不过——

我依然怀有深深的成就感。我两手叠在脑后,靠着枕头躺下。此后,我更能单纯以《Sixteen》读者的角度去享受它的动画了。我已经偷偷计划好,我要在今年夏天瞒着大家打点临时工,买一台硬碟式录放影机回来。

我想用最好的画质录下电视画面。

当然,DVD发行后我也一定会买一套回来。毕竟——

我的朋友全都是这部动画的声优!

相信播映期间对我来说就像嘉年华一样吧。一想到未来,鼓涨的雀跃在就我心中不断蠢动,使我不自觉地笑开了嘴。

「我记得是明年春天开播对吧?」

我对走来身旁的名古地先生低声地问,他点点头说:

「嗯,已经正式宣布了。会连播两季,也就是播到夏天。」

「那这样,声优决定得其实还蛮早的嘛?」

「不会不会。」

名古地先生浅笑道。

「这样只是刚好而已,更早之前就敲定的作品还不少喔。」

「是喔。」

在我和名古地先生交头接耳时,老姐一个个唱出女孩们的名字并「加油喔」地鼓励她们,然后说:

「为了让片子卖得更好、让大家有更多表现机会,我有一个计划。其实我已经构想很久,现在终于能付诸实行了!」

女孩们听了紧张地吞吞口水。

老姐的前言明示这计划包含了永远在内的所有人,换言之,就是和「Sixteen」相关的声优活动。接着她笑容满面地宣布:

「我们要组织一个新团体。永远!小舞!春香!千秋!法兰索瓦!全部集合起来一起唱歌喔,唱片尾曲!」

「喔喔!」

我惊呼一声,名古地先生表情严肃地抱胸站着。

「往后会在各式各样的舞台上,做些舞蹈或谈话性质的表演,把你们塑造成『Sixteen』的代名词!」

「是喔~」

老实说,我不怎么意外。在查询各式动画作品的过程里我曾发现,出演声优组成团体演唱剧中歌曲之类的宣传手法,其实相当常见,老姐也曾制作过这样的作品。

前几天,我知道了永远她们深具歌唱实力。而老姐定会再拿她们姣好的面容作武器,善加活用。

料想不到的,是不同经纪公司的千秋也名列其中。

没差,没什么大不了的。

未来发展很值得期待喔!

「片尾曲啊……」

这样购买清单就得添上CD了,播放用保存用传教用……咦,我怎么宅化这么多啊。

管他的!

要打工存钱了!

但如此窃喜的我发现——

「?」

老姐的表情不太对劲,名古地先生也愣住了。接着注意到——

女孩子们。

脸上全无喜色……

「嗯?」

我和名古地先生面面相觑,老姐沉下脸问:

「怎么啦?你们不喜欢呀?」

但是谁也没回答。老姐没生气,但疑惑是免不了的,看来这反应是她始料未及。

这时,有一个人——

一名少女迅速举起了手。

「我……」

友坂千秋明白地说:

「我愿意!请一定要让我参加,拜托您了!」

病房里,只有千秋的恳愿具有明确指向。

但尽管千秋明确表态——

永远。

春香。

小舞。

东加。

看起来一点意愿都没有……

直到最后,那胶着的气氛依然没变。永远脸上没有答应的意思,春香也显得十分犹豫,平时爽快的小舞也面露不安,连东加都看着天花板不吭声。

表态的只有千秋一个。

在这状况之中——

「……好吧。不用现在回答,大家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

老姐叹着气说完,众人便各自散去。她心里一定不太高兴,名古地先生锁着眉头。但老姐不打算强求,交由女孩们自己决定。

也许——

只是也许,老姐已经猜到永远和东加会作何反应。就像知道她们一定会犹豫似的,说话时只看着春香和小舞。

她们两个跟永远或东加不同,都抱着在声优界各方面深耕的野心。

小舞是不挑工作的万能型,而春香则是以秋宫凉子为目标。如此一来,上台唱歌表演或在荧光幕上露脸都是必要手段,不能机会当前还畏缩不决。

连我也听得出来,老姐提供的堪称是特别待遇,对新人声优而言更是千载难逢。

一旦为动画大作片尾曲献唱,日后必定能为自己获得不少曝光率。抢也抢不到这种机会,只能咬牙悔恨的人,相信不计其数。

身为新人若想在这行业积极前进,至少也得在牛肉端上面前时一口答应,否则适任与否遭受质疑也怨不得人。

正常来说,应该像千秋那样立刻表明意愿。

所以我实在不懂小舞和春香的脸色为何会如此凝重,老姐他们也有些困惑、焦虑。

不久大家都回去了,只有永远一个留下。看来是春香临走前,两人在房间角落耳语时这么决定的。春香后来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眼中充满踌躇,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而小舞也给我这种咸觉。

千秋离开时,我再度向她道谢。

「嗯,改天见。」

她也微笑着挥手道别。她看着春香等人的表情也很复杂,既不像否定,也不像认同。

尔后,警方过来简单做了点笔录,肇事驾驶也不停低头道歉,害我都快反过来担心他脖子会不会先断了。其实我根本气不起来,尽管红灯发动是他不对,可是我当时也在斑马线上发呆。听他说,他还会改日正式登门道歉。

他们离开后,等着我的是精细的脑部检查。由于费用由肇事驾驶的保险全额支付,检查细度相当地高,所幸并无异常。即使医生表示随时能够出院,我还是决定住一晚以防万一。

毕竟连那位驾驶也求我务必住院观察一晚了嘛。

也好,要是我回家才出事,他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我国中阿基里斯腱受伤时,虽在医院出入了好一阵子,但住院好像还是头一遭。既然和永远的行程告吹了,我自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晚上七点过后。

单人病房里。

永远坐在床边椅子上,沙沙地削着从一楼店家买来的苹果。我望着逐渐暗下来的窗外,开口询问:

「永远,你也该回家了吧?」

但永远摇了摇头。

「探病时间到晚上八点,我到时候再回去。」

「这样啊……」

永远将削好的苹果装盘,摆在床边的茶几上。

「嗯。」

我同时向她致歉和道谢。

「不好意思,永远,难得能出来玩,结果——」

「嗯?」

「你应该想去很多地方玩吧?」

「对。」

永远打拍子似的点头。

「有点意外,我还想去动画专卖店的。」

「抱歉。」

「可是——」

永远很快地接着说:

「我也——」

还说得很害羞。

非常害羞。

「我也不排斥在这里陪你……这样也没关系。」

她说完就低头遮住红通通的脸。唔,好可爱。

我不禁轻咳几声。

一想到我和永远共处一室就有点不太自在,所以我决定聊点正经事。

「我问你喔,永远。」

永远跟着歪头。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没有答应老姐吗?」

我想我应该知道原因,老姐也是。

「……」

永远踌躇了一下子才开口——

「你——」

但她对我反问:

「你觉得我应该答应吗?」

「……」

我经过充分思考后回答:

「不觉得,一点也不。」

永远突然笑开,我也苦笑起来。

「这个嘛,我个人觉得你歌唱得很棒,也很有特色。无论是合唱还是独唱,应该都难不倒你。」

永远低着头紧抓裙摆,脸越来越红。

「而且——」

我「嗯」了几声后,也红着脸鼓起勇气说。

「你很可爱,光是这点就够吸引人气了。」

永远脸红得像被开水烫过,身体越缩越小,拼命甩头。我赶紧把话说完。

「不过我想,如果你不想做就不应该去做。」

她忽然抬起头,用眼睛问:

『为什么?』

于是我回答:

「你不愿意的原因应该很简单,就是不想被太多人盯着看吧?」

永远用力点头。

「我……」

并有些丧气地说:

「我不适合做那种事。」

我不这么想就是了。

「而且……」

她好像还想有什么话想说。

「那个,也不光是这样,我不知道怎么说,感觉上现在不太想做那种事,或者说那不是我该做的。」

永远说也说不上来,但我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

新岛永远到底还是个声优。

不折不扣的声优。

说起来,也是最正统的声优。

她想做的,就是演好她的角色,为角色带来生命。就像她过去每天一边看「转生少女射手座」,一边独自分饰剧中角色一样。

永远并不想被闪光灯包围。

只想像个谁也看不见的影子,成为动画这块综艺领域的一枚齿轮贡献己力。所以我了解永远为何犹豫不决,甚至感同身受。

「没关系,我懂。」

我摊开手止住她,她便对着我看,等我开口。

「我觉得你不用对那方面太过坚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怕自己会顾此失彼吧?」

「演戏」和「组成歌唱团体」并不抵触,不会唱了歌就演不了戏。若歌唱能加深演员的领域宽度,反而该欣然接受才对。

然而——

现在的永远缺乏决定性的动机,也几乎没有小舞和春香那样想站上金字塔顶点的野心,只想专心表现能让自己满意的演出。这样的她,当然会想尽量避免自毁根基的可能。就一名职业演员的角度来看,这样的选择并没有错。

永远不安地抬眼盯着我。

「对。」

仿佛是被我看透而难为情。

「谢谢你的体谅。」

「还好啦。不过——」

我轻笑着说:

「我也很想看你在舞台上唱歌的样子耶。」

永远又脸红了。

但我的话确实是发自内心,无庸置疑。相信永远——

一定能比现在更为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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