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osiris0210、桜の舞う青空@轻之国度
若举办最佳泳装款式的票选活动,究竟怎么样的泳装最适合登上第一名的宝座呢?
关于这种永远存在人类心中的课题,你是不是或多或少也曾经想过呢?顺带一提,我每天都在想,而且超烦恼的。
当然是充满解放意味、胸部也超解放的比基尼泳装最棒了啊,有些下流胚子会这么说。不不不,先给我等一下,连身泳装给人的清纯梦幻印象才是最棒的啦,应该也有人是这一派的吧。
可是,存在于我心中的烦恼还要再复杂一点啊。
第三股势力——千万别忘了竞赛用泳装。
那种很土耶,用不屑的态度讲出这种话的家伙,现在就立刻到女子游泳社去给我参观一下她们的教学活动。如此一来,一定能理解竞泳泳装是被施了魔法的衣裳。不过呢,要是以「我要研究魔法啦,放开我,让我过去!」这样的说法闯进游泳池,可能会对将来的人生留下无可抹灭的污点,为了谨慎起见,先说好我可不负责喔。
话说回来,那到底要怎么去游泳池见习呢?
很简单。
我所就读的高中,操场和室外游泳池是相连的,虽然被无情的钢筋水泥所砌成的高墙隔离起来,但进入这间高中就读的第三天,我就在操场一隅发现了这面水泥墙有一条小小缝隙。这道缝隙正好是游泳池那头的视野死角,正所谓是可以仰望天堂的绿洲啊。
偷窥当然是犯罪行为,而且还是绝对无法被原谅的卑劣罪行。
可是呢,世界上就是有些不可抗力嘛,
我参加了田径社,活动范围就在操场的角落,这是最能接近绿洲的社团。练习累的话可以靠在矮墙旁休息,或是若无其事地在矮墙前谈笑,然后偶然发现了那道裂痕看见游泳池畔的旖旎美景也是没办法的事嘛。真的是没办法的事啊。
我敬爱的爱尔兰变态作家——奥斯卡·王尔德在被关进监狱时曾经说过:
「想要快乐的活在世上,就不能留下半点遗憾。」
这话真是说得太中肯了。若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夏日乐园,我绝对不会错过任何可以一窥游泳池的机会啦。
若说有什么计算错误的地方,那就是关于田径社的活动内容了。
在回不了头之前,我真该仔细调查清楚的。因为是男女共同活动,应该可以被一群穿着体操服流了满身大汗的女生们围绕着,这么一来游泳社和田径社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嘛。现在回过头想想,那样的幻想真是太空虚寂寞了。打从一开始,田径社就是跟恋爱完全绝缘的社团啊。
还记得一年级的夏天,别说什么泳不泳装了,这个世界根本就是地狱。
日复一日,我都像条破抹布般被蹂躏得体无完肤,回到家时只能化作一滩烂泥睡到天昏地暗。预录的深夜节目「偶像泳装大会(只有露一点点而已喔!)」也累得没时间看,只能一集又一集不断累积。
但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
「钢铁之王」统治了整个田径社。
说到这里,应该有不少人会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吧。钢铁王?那家伙是歪曲王(注1)的亲戚吗?还是安德鲁·卡内基(注2)的同伙呢?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请想像一下战争电影中经常会出现的魔鬼司令官,「钢铁之王」的恐怖程度大概就是会让那些家伙光着脚逃跑的等级吧。
「干么啊?看什么看?想要我在你那张脸上烫几块烟疤吗,啊啊嗯?」
在闹区的电玩游乐场里闹事的不良少年不幸遇到了钢铁之王,被狠狠教训过一顿后——
「是的,小人已经有所觉悟,自愿将这条贱命献给您了,就等您一声令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的王啊。」
很戏剧性的发展吧。类似这样的功勋传说多到根本数都数不完。
……不,钢铁之王怎样都无所谓啦。我想聊的是跟泳装有关的话题,我想和全世界的人大聊特聊泳装啊。只要有泳装跟水,我就能活下去了。
注1 上远野浩平所着的不吉波普系列「超速的不吉波普歪曲王(电击文库)」。
注2 Andrew Carnegie.一八三五至一九一九。是一个苏格兰裔实业家、商人、企业家和相当出名的慈善家。他是和福特、摩根、洛克菲勒齐名的钢铁巨人,故有「钢铁王」的称号。
话说回来,竞泳泳装真的被施了魔法呢。四季轮替,直到升上二年级的那个夏天,我才终于得出这个结论。当时我也好不容易终于渐渐习惯了田径社的操练。
可惜的是,在得到这个结论的同时,我也正面临了人生的莫大危机。
那一天,在准备跑五千公尺之前,为了谨慎起见,我先做了暖身操软化小腿肌肉。只是视线正好对着了水泥墙上的那道缝隙,又正好那道缝隙恰巧能窥见另一头游泳池的春色,这一切都出于偶然,是没办法的事嘛。
在时序即将进入七月的艳阳底下,迎面吹来的微风太不够力,太阳大剌剌地占据了南方的天空。整座操场都被烤得热气横生,头顶和脚趾彷佛快要被烤熟——宛如地狱般的超级大晴天。
愈是这种日子,愈是让人想在绿洲待得更久一点。
水泥墙那头,是地势比操场高一阶的游泳池畔。在水沬飞溅的游泳池中,穿着深蓝色竞泳泳装的女孩子们正对着这片灼热的大地大方分享她们年轻的肉体。每当进行暖身操时,经过锻链的天使曲线总会与服贴在身上的布料不断摩擦,任深蓝色的布料在身上勾勒出痕迹。
没错,就是这样!——我的脑袋也在这一瞬间蹦出了这一套泳装理论。
说到竞泳泳装的魅力,也包含了强制变装的成分吧。就是所谓的青春肉体的束缚性癖。不管是肉感的或是骨感的体型,怎么看都是最棒的——
「喂,横寺,你在做什么?」
我以为心脏会就此停摆。瞬间过后,随着急遽的心跳鼓动,全身上下的血液也一股脑地往头顶直冲。
加入田径社已经一年又四个月。我小小的绿洲圣地该不会就在今天被看穿了吧。
胆颤心惊地怯怯转过身,果然还是心脏就此停止跳动会好一点。出现在视野中的,是扎成一束的漆黑长发。
「钢、钢钢……钢铁之……!」
「钢铁?我听不懂,把话说清楚。」
「钢、钢……俗话说打、打铁要趁热……所以女孩子也得从小开始教养,突然想到这种事的我还真是有够诡异的……」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闲功夫听你说蠢话。横寺,我最讨厌软弱的家伙了。除了软弱的家伙之外,你知道我第二讨厌的是什么吗?」
实行绝对的君主制度,田径社社长——钢铁之王正露出一脸险峻的表情睨向我。
端正精致的五官,可说是个人标记的马尾,干净俐落的气质中又带了股运动少女的魅力。不管是超群的胸前分量也好、贴身的体操裤下展露出的修长双腿也好,就算哪天登上了田径杂志的封面也完全不足为奇。
……如果能把那双形同恶鬼般的严厉目光给修掉的话,那就一点都不足为奇了。
社长的表情仍与平时没两样。冷然的狭长双眼、紧紧抿起的薄凉嘴唇,不管再怎么努力寻找,那张脸上丝毫探察不出半点笑意或一丝丝的哀伤。从最基本的喜怒哀乐到愤怒全都被塀除了,如同戴上一副钢铁面具。
桀骛不驯的铜像,也就是人们口中所称的钢铁之王。这外号不晓得是谁取的,但我认为取名的那家伙还挺有品味的。
「横寺?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
见我沉默不语,社长用低沉的嗓音接着说,用那彷佛是从漆黑冰冷的大地底层传出的嘶哑声音对着我说。
「那就是——背叛我的信任。」
「呃——那个,这……这是……有一点误会啦……」
「没有什么误会还舞会的。如果背叛我,就只能一路死到地狱去了。」
脑海中突然冒出不知打哪儿听来的「我们家的社长拥有空手道、柔道、剑道、合气道、少林寺、书法、珠算等林林总总加起来大概有二十段二十级」的那个传言。而真正恐怖的就是那个二十级。因为她拒绝学习书法和珠算这种软弱的玩意儿,甚至活用毛笔和算盘当成人体破坏暗器,才会分别只停留在十级的程度。
而这种软弱又背叛信任的偷窥行为……不,这一切只是出自偶然啦,我只是不小心偷看到游泳社的练习,但被发现之后,我到底会有怎么样的下场呢?高尚凛然又有洁癖的帝王最讨厌听到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了。偏偏我今天又忘了打开体内的自动危机警报器,看来我的生命值这次真的遭遇到莫大危机了。
既然都已经进展到这种局面了——
「啊——社长,你快看那个,」
「什么东西?」
「天空居然变成粉红色的,而且还出现了宇宙哥吉拉耶——哇啊——这下世界真的要灭亡了——我还是请假回家好了!」
「说什么蠢话,我们还没谈完呢。哥吉拉……唔?在哪里?东边吗?还是南边?嗯嗯?……我没看到,那种事交给地球防卫队去负责就行了。」
正当我立刻准备往后门冲去的那一刹那,领口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拽住。逃跑失败了。真不愧是钢铁之王,连背后都有长眼睛吗?看来这一次我真的死定了。
「我也是个男人,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会替自己找藉口。我只是一时冲动。不对,是偶然啦。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这是秘密谍报组织的阴谋啦,我是被陷害的!」
「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说些什么啊?什么地球防卫队、谍报组织,这种莫名其妙的……不,这种梦呓似的傻话先放到一边吧。你就要成为社长了,可别背叛我对你的期待喔。」
「我是说真的啦,偷窥这种行为可是打我出生到现在连一秒钟都没想……我要成为社长了?」
「……偷窥?你在说什么?」
我们两个人都不解地对对方歪了歪头。就像过于老旧的剪刀,对话怎么也合不起来。
「那个,成为社长到底是……」
「看来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嘛。那你说偷窥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关于人类不过是被装在小箱子里受到多次元生命体窥视的生物罢了的思考实验啦。我们每个人都是受到窥探的!」
「多次元生命……?我听不太懂,用跟田径有关的事来比喻看看。」
「就像新干线的车掌先生笑着看卡尔·刘易士(注3)在新干线的车厢中和新干线赛跑——那种感觉吧?」
「我完全听不懂。」
「我也不懂。那我们就是搞不懂同志啰,真是太光荣了,对了,社长就是社长嘛,这还真是复杂啊。换句话说,社长就是社长……」
社长紧抿的嘴唇微微开启了,发出不悦的叹息。她决定不再废话,直接靠武力拉起我的脖子,而我则像甘地(注4)采取不抵抗策略乖乖地任她拖着走。
注3 Caril Lewis,世界上最伟大运动员之一,拿过最多奥运金牌田径选手。
注4 Gandhi,一八六○至一九四八。印度独立运动的领导者。
等我回过神时,才发现田径社的社员全都聚集在操场的一角。看来大家都已经听过社长方才的演讲了,只是当时我正忙着与水泥墙嬉戏,社长说的那些话我全都马耳东风没听进去。
「真拿你没办法,我就再说一次吧。」
把我带到并排站着的社员面前后,社长终于松手还给我自由。虽然给了我自由,相对的却又以视线将我死死地钉在原地不得动弹。这里已经成为田径社的小小舞台了。若没有得到社长的允许,没有任何人能离开这座舞台。
「横寺,事到如今也用不着我再多做赘述了,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
「……这是在讽刺我吗?还是什么陷阱?该不会打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曝光了吧?话说回来,也没什么曝不曝光的,我才没做什么亏心事咧,」
「你在慌什么啊?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吗?」
「咦?什么时期?不就是女生的衣服越穿越轻薄的季节吗?」
「没错,不对,是吗?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从下个星期开始就是七月了,也是三年级最后的夏天了。这种事虽然应该等高中联赛结束后再说,不过我想早点整顿好接下来的社团体制。」
「嘿——那还真是辛苦耶——」
「你怎么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啊,下任社长。」
连手指都因长期接受阳光的洗礼而被晒成了小麦色,而她的手指直直指向的是——我吗?
「……奇怪?」
「干么转头,我对你可是有很高的评价的。」
看起来仍是平常那副好像快要生气的表情,但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她应该是在称赞我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钢铁之王称赞别人耶,说不定还是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次。
没看到摄影机突然蹦出来,社员们也没有拿出「成功骗倒你了!」的标语牌。每个人都以相当微妙的表情紧盯着我。
在我们田径社,帝王的命令可是凌驾所有律法之上的。只要她说是白的,就连乌鸦也会变成白的;她要是说跑,连雨丝也会跟着飘动前进。她说的话永远都是正确的。就算不正确也会被扳成正确的。
可是现在,她到底对谁指定了什么事啊?
「呃,这是什么计谋之类的吗……?」
「我从以前就一直在想,下一任社长最好是能成为所有田径社员的榜样。横寺自从加入我们田径社后,从来没有请假休息过半次,也不会故意跳过训练前的暖身操,再加上你的成长有目共睹,怎么看都是我们田径社的一大珍宝啊。」
「这……这太言过其实了啦!」
「不过像刚才那样动不动就会出神忘我的坏习惯之类的,你当然还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尽管如此,你还是能抬头挺胸接下这份荣耀。我想大概没有其他男人能像横寺这么深爱田径社了吧,你们所有人也得以这个男人当作标竿,认真地贯彻身为田径社员该有的自觉与风范。」
社长用威风凛凛的态度下达命令,长长的马尾随风飘扬,她的理念也同时传达到更多人心中。
看来水泥墙的秘密应该没有曝光才对。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变得更棘手了。
在场所有社员全都用恨之入骨似的目光瞪着我,大家的心情我都确实接收到了。居然敢对钢铁之王谄媚献殷勤,你真以为能成为二代帝王吗?拜托饶了我吧。不过是被夸了几句,可别太自以为是了——
虽然没什么好拿来说嘴的,但我的确是个很积极的田径社员。我没有败给跟身陷地狱没两样的斯巴达训练,还比任何人都快开始自主练习,跑五千公尺的成绩也有显着的成长。
若问我为何如此积极参与田径社的练习,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为了泳装啊。痛苦的地狱与极乐天堂只有一线之隔,勤做伸展操是因为可以把手撑在水泥墙上,和大家一起跑时只要早一点抵达终点,就能有更多时间坐在水泥墙旁好好休息的关系。
现在居然要我担任下任社长?别开玩笑了。我才不想自找麻烦呢,而且这对认真参与田径社练习的那些人实在太说不过去了。这跟我预期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啊。
「社长,我、我很感谢你这么看得起我!」
「嗯?」
「这跟我喜不喜欢田径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我——」
「唔嗯?」
「我一开始加入田径社,其实……该怎么说呢,其实是因为有其他的目的……」
「不用顾虑那么多,你就直接说出来吧,我会保障你的言论自由。」
钢铁之王颇不耐烦地以脚尖在地面上触点了几下,隐藏在其中的是宽容与完全相反的恐怖压力。
『我虽然保障你的言论自由,但可不保证你说完后还能保有自由喔。』
刚才那句话直接被切成副声道了,言语的魔力真是恐怖啊。
「好了,你想说什么?我就在这里听你说。」
『只是听你说而已喔。』(副声道)
从那险峻的目光,我根本无法探测究竟其中酝酿了多强烈的杀气。钢铁般的巨大压力如同漩涡紧紧缠覆住我的身体。在帝王跟前,谁有种反抗造次?她要是认真起来,可没有人制止得了啊。
……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我必须说出来才行,要不我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该怎么说才好呢,这件事真的非常难以启齿,也就是说,就是那个……」
「说个话也磨磨蹭蹭的烦死人了,给我说清楚,清清楚楚地说明白讲仔细!」
「我就是为了成为社长的继承者才会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能够成为下一任社长,我真的感到太光荣、太感激了,就让我抱着诚惶诚恐的心情接下这个神圣的任务吧,」
「嗯,我早就知道横寺一定会这么说!可别让我的期待落空啰。」
「……啊!」
我急急忙忙遮住自己的嘴,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社长满意地微微颔首。等她引退后一定会垂帘听政,操纵乖巧温驯的新社长,给予比现在更加严厉无情的指导吧。我感觉得出其他社员都在这一刻发出了沉默的无奈叹息。
我也很想仰天长叹啊。
眼前出现了心境写照的幻影,那是一条一望无际的灰色单行道。四周都被铜墙铁壁包围了,映在地面上那抹深灰色的小小身影似乎就要被无限扩张的世界吞没了。
这家伙还能有多没用啊,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是个很容易被误会的人。从以前开始就是如此。
心想如果把走廊擦得亮晶晶,也许就可以从光亮的地板反射窥探女孩子裙底的秘密,于是我拼了命地拿抹布由上往下把小学的走廊擦得光可监人。
『五年一班的横寺阳人同学。平日就不忘贡献一己之力维护公共设施的整洁巴啦巴啦巴啦……』
于是我在全校师生面前受到了校长的表扬。其实我比较希望能努力贡献在女孩子身上。
如果上学的路上出现什么路障让女孩子只能跳着躲过,说不定就能窥见她们裙底的秘密了,为了让路旁的杂草成长茁壮,于是我努力的浇水灌溉。
『这位同学深爱大自然,由于有他三年来的努力,原本毫无风景可言的校园周边环境也摇身一变成了优美的花草小径,这位国中生的巴啦巴啦巴啦……』
于是我受到当地的电视台采访。同样是花,我还比较想看女生裙底花朵图案的小裤裤。
如果把脚踏车骑得飞快刮起一阵风,说不定就能窥见女孩子裙底的秘密,于是我不顾旁人投射来的异样目光,从早到晚不停踩着脚踏车。
『这位了不起的高中生骑着脚踏车追上抢匪,让我们能顺利逮捕犯人!警察特别颁给他感谢状巴啦巴啦巴啦……』
我一跃登上了流通全国的报纸版面。与其这样,我还比较想捕获女孩子的芳心咧。
我这个人也很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每次遇到这种状况,我也会适当地应付个几句。
从国小到高中,我根本没有半点成长。再加上最近脑子里想的都是「好想看女生穿泳衣、好想看女生穿泳衣」,搞到烦恼也与日俱增。如果说看到穿泳装的女生就能估算出对方的三围,而且这样的家伙在社会大众的印象中还是个好人的话,那实在非我所愿,而且也很丢脸。我也想让大家看看真正的我啊~!
不,这样似乎有点太刻意了。
说老实话,我只是想要过得自由自在而已。我想要花更多时间用来思索关于女生的一切。我想看到女孩子各种不同的样貌。不管是裙子的外侧或内侧,我都想要一亲芳泽,我就是想跟女生变成好朋友嘛。
不过田径社的社长当然是个例外。别扯什么恋爱了,要是受到有洁癖的钢铁之王支配,整个社团的未来也未免太黯淡无光了。
退出田径社之后,「这里就是学姐的教室吧,明明同样都是教室,学姐的教室感觉就是比较特别呢,话说回来现在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耶,要不要把门关起来呢,欸嘿~~」我真想体验一下放学后的幽会啊。甚至做出更教人无法原谅的「你忘了带外套啊,真拿你没办法耶,那我的外套借你好了,可是我也只有一件,所以我们一起穿吧,呵呵~~」我也想改良一下桃色发展俱乐部(注5)的歌词内容啊。要是这样也不行的话,至少至少……至少该找个更认真的人来当社长吧。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吗?
注5 及川光博主唱的「今夜,在桃色俱乐部」。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来没有改变过。明明只要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就行了,但我总是会为了保护自己而说些言不由衷的反话。
为什么愈是重要的时刻、遇到愈是重要的事情,我愈是没办法开口说出真心话呢?好听的表面话我倒是能劈哩啪啦说个没完,但真正重要的那些心底话却苦苦无法化成言语传递出去。
放学后的归途。夏季太阳西落的速度相当缓慢,可悲的影子摇摇晃晃地在柏油路面上徘徊不知该何去何从。因为不想直接回家,于是我晃到了附近的儿童公园。
停下脚踏车时,早已占据公园长椅的家伙豪气地用力拍了拍手。
「哎唷唷,我听说了唷,你这个色鬼,居然接下了那种重责大任,真是让人嫉妒死了,你这个死混蛋!」
「你在说什么啦。」
「少跟我装傻。真不错耶,居然能引起钢铁之王的注意,还提携你当下一任社长啊!」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吵死人的家伙是跟我从小学时代就结下不解之缘的戳太。色胚→色胚戳戳→戳戳→戳太,以上就是这位天兵游走在色胚界的外号演进史。有一阵子他还会在每句话的句尾加上「色色」两个字,总之就是个只要一开口马上就会被当成白痴的家伙。
上了高中之后,由于我参加社团的关系,放学的时间也就凑不在一起了,不过这座公园正巧就座落在我们两人的住家之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为我与戳太的聚会场所了。
「那又不是什么好事,光是回想起来我就开始头痛了。」
「你可是受到美女学姐的提拔耶,少说那种不知足的话啦。你不怕天打雷劈喔?」
「可是你想想看嘛,那个人可是钢铁之王耶。虽然是个大美女,但这不是更奇怪吗,」
「你是指什么?」
「就算是钢铁,一般也该用钢铁美人或钢铁公主这样的称号吧。」
我边说边坐到立体方格铁架的一角。
稍微想了想,戳太脸上勾起一丝苦笑。
「……原来如此,光是『王』这个字眼,就可以感觉得出前途一片黑暗,『我已经舍弃女人的身分你们别想活过今晚!』之类的可以尽情发挥耍帅呢。」
「那是让人无比困扰的帅气吧……」
我一开始当然也曾对钢铁之王怀抱着一丝小小的期待啊。她的容貌在高年级的女学生之中也是足以争一、二名宝座的大美人,只要是男人都会躲在棉被里偷偷幻想跟她发生些什么事的啦。
但那样的幻想就像缥缈虚幻的夜露,一眨眼就消散得无影无踪。那些搞不清楚自己有几两重还敢跟帝王求爱的唐吉诃德们,全都被她一拳打趴在地。钢铁之王完全没把恋爱或玩乐之类的事放在心上,她的人生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拼命地锻炼自己。而且她还强迫所有社员也得变得跟她一样,所以我们田径社绝不会有那些花花草草的花边新闻。
她明明是个好看到令人屏息的大美人,却也是个不允许他人随便亲近的铜墙铁壁。用电玩术语来说,就是那种无法攻略的角色。
「算了啦,有什么关系嘛。不如你就趁这个机会好好把你的青春赌在田径上吧?」
「这种话你早十年就该说了。事到如今,我哪还可能办得到啊。」
「你在说什么啊,小兔子。人生才没有什么事会嫌晚咧,现在开始也不算迟啊,你就努力成为田径界的明星吧,」
「戳太你是在胡诌什么啊,说这种话一点都不像你,我跟戳太都是一样的啦。」
这家伙在说什么热血的蠢话啊。他最近该不会迷上那种种类的片子了吧?那种成为热血教练和漂亮的女选手这样那样乱搞未满十八岁不得观赏的片子。
「嘿嘿嘿,你这家伙还太甜(注6)了啦,差不多就跟虎屋的羊羹差不多甜吧。」
「咦?」
「我已经摆脱好色这回事了唷。」
「是吗是吗,那我也来摆脱轮回转生看看吧。」
「看来你连一公厘都不相信我嘛,自己看清楚啦,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特地在这里等你啊!」
注6 日文中的太甜也有太轻涩、天真、不成熟的意思。
戳太拉开放在身旁的背包拉链,从里头拿出一堆东西来。我刚刚还在猜那个背包塞得鼓鼓的到底是装了什么东西啊,原来里头全是书跟录影带……嗯嗯?
「这、这个东西!这东西不是价值好几万元的迎春姬始(注7》大全吗,还有那个是因为有瑕疵而被出版社回收传说中的大腿探险队!连被禁止在市面上流通的街角泳装选拔赛也有!这些可都是稀世珍宝耶,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些我全都不要了,想说就拿出来全部卖给你啊。」
「什么?」
我不由得深深凝视起戳太。他一脸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开玩笑的。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之前我到戳太家玩时,只是开玩笑地做势要把可尔必思倒在写真集上就被他揍了一顿耶。当时他气到两眼布满血丝,货真价实赏了我好几个拳头耶。
所以说,现在就流口水说不定还嫌太早了点。他不晓得会哄抬价格到什么程度?我该怎么筹钱呢?话说回来,就算只剩一颗肾脏应该还是可以过生活吧?
「喂,色胚,你知道非洲的小孩为了过生活,必须出卖自己的内脏这个残酷的现实吗?」
「……大、大概吧?」
「身为同住在地球上的人类,我实在无法接受这么过分的事情发生,可是我的存钱筒里已经一毛不剩了。只好拜托我的好朋友,你可以捐一百块给那些孩子吗?只要一百块,就能让那些孩子暍到四十公升干净的水了。」
注7 姬始为日本历法,标注为可以开始吃较软的米饭的日子。
「一百?咦?你是说一百块吗?」
戳太用菩萨般溢满慈悲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想到要去卖内脏啦,不过跟我想像中的价格落差也未免太大了吧。这种事是很了不起,是很了不起没错啦。但这个一想到非洲巨乳女就会感到兴奋的色胚,说出口的台词竟跟好色扯不上半点关系。
话说回来了,他打算放弃这些珍藏的宝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腋下的三角地带。」
「啊啊嗯?」
「从T恤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凹槽。」
「没有。」
「光滑柔软的肌肤上微微凹下去的小肚脐。」
「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居然连可以拿来彻夜长谈的人体三大凹槽都激不起你的反应,戳太,你生病了对不对!」
「我只是觉醒了,关于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绵延的浮云、低啭歌唱的鸟儿、绽放的花朵,比起女人的肉体,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更多重要的宝石等待我们去采撷啊。」
「你、你到底是怎么了……?」
「应该是福音吧。」
带有透明感的双眼像在遥望着远方的犍陀罗(注8)般,抬头看向西方的天空。
现在应该还赶得及下午的门诊挂号吧……注意到我悲伤地陷入沉默中,戳太突然笑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说福音可能有点语病吧——对了,你知道一本杉的山丘上那只被祭祀的猫吗?」
「你是说不笑猫吗?」
努力让因混乱而停滞不动的脑袋重新启动,我也朝西方的天空悄悄瞥了一眼。若是爬上立体方格铁架的最高点,就能越过家家户户的屋顶,远远望见市郊外那座只有一株杉木伫立的山丘。绿意繁盛的草原形成一座高台,最顶端耸立着一棵树龄老大的杉树。不晓得是不是哪个人的恶作剧,总之在那棵大杉树的根部就放着一尊猫咪的木雕像。
大家都叫它「不笑猫」。
因为有着类似招财猫却又不尽相同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也成了人们会去参拜的地点。
「那你有听说过那只不笑猫会接受供品和具有神力的传言吗?」
「你说供品……和什么?」
「哎呀呀,你不知道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有个年方十六、长得相当好看的年轻人,总是忍受着坏心眼的大人不断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暴行.然而这个世界的风波从没有停止的一天,古文老师说什么期末测验的考卷无法给分,硬是发生逼人重考的鸟事,这件事就发生在今年三月!」
注8 梵文Gandhara,古代印度西北部的地名。
「……戳太,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吧?把这种事拿出来讲,你难道不觉得丢脸吗?况且你根本没有为了考试而念书,要补考也是自作自受吧?」
「讨厌,人家在说话不要随便插嘴啦,考试时我可是照着你的答案抄的耶,明明我都有好好准备考试啊,但老师偏偏说我的答案卷不知去向,真是吓死人了。总而言之,等待着我的就是一个礼拜后的补考啦。就算我能解读光源氏的行为,恋母情结和萝莉控也救不了我啊,只看了这一点也没什么意义嘛。不管把课本打开几次,我还是只看得懂病娇、傲娇、人妻、大小姐和乡下女孩,就算能做出一张属性列表,也完全搞不懂其中的文法。那篇文章实在太色了啦。这一切全都是烦恼、都怪这无法切割的烦恼啊啊啊啊……」
戳太从长椅上站起身,莫名其妙地朝空无一物的天空做出夸张的举动。
这下我总算放心了。戳太的内在还是没有改变嘛,既然没事就好。我拿出一百块的铜板放到他面前,动手把眼前的珍藏秘宝全塞进自己的书包里。
「就在这时候,我听说了关于那尊猫咪木雕的传言。只要献上供品,就能拿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换给需要的人,跟普通的招财猫正好相反。有些猫是会招来好运、有些猫是会把你的东西拿走。说到不需要的东西,当然就是烦恼啰。就在这时,年轻人突然有个想法。说到烦恼,当然就是他一直小心珍藏的那个啰。你还记得吧,就是那个抱枕啊。一把那玩意儿献给不笑猫之后,哎呀呀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不仅烦恼完全消失,连古文也念得吓吓叫咧,在、在此、在这里、就在这里、动词的五种变化,平安无事地度过补考到了现在,别提烦恼了,我每天都过得超轻松的,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美好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我就趁你还没改变心意前回家吧。真是太感谢你了!」
「呜喔喔喔喔!居然被那么慎重其事地道谢了,这种感觉真棒,太感恩了啦……!」
我用力踩着脚踏车的踏板离开了公园,身后的戳太不晓得在鬼吼鬼叫什么,不过我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塞得满满的书包在车篮里颠簸的上上下下弹跳。太棒了太棒了,戳太那家伙为了逞一时之快,想当贤者却铸下大错了。
这些宝贝已经是属于我的了。不管谁说了什么,都是属于我的啦。
*
「……他没打电话来。」
吃过晚餐、看了电视、洗完澡、又花了一个小时监赏那些宝贝。夜都已经深了,我的手机却连一次震动也没有。
还以为等戳太冷静下来后,一定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着求我把这些东西还他咧。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他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居然用区区一百圆贱价卖出人类的睿智作品,实在太高尚了,戳太才不是那种有着高尚品德的男人呢。难道说戳太其实是女人吗?没有人希望看到叙述性诡计,而且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种诡异的事态发展啦。
——如果是这样,那戳太的烦恼又消失到哪里去了?
古文补考已经是四个月前的事。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他的脑袋冷静下来了。难道说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再看过这些宝物吗?是那个曾经和我热烈讨论在高速公路上要飙多快的速度感受到的风压才会比较接近胸脯触感的戳太耶。还是说……那是什么超越人脑知识的未知领域吗?
窗外,隔着夏季的夜幕可以窥见只有一棵杉树矗立的小山丘。
在家家户户点燃的人工灯火映照下,只有那里仍渲染着一片漆黑沉静无语。
我又想起戳太热切诉说的——关于不笑猫的传说。
「只要献上供品,就能把自己不要的东西硬塞给别人了。」
咕噜,喉头上下滑动着发出吞咽声。
说到我不要的东西——当然就是我的表面功夫啊。什么「能当上下一任社长是我莫大的荣幸」,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并非真心的表面话。今天换成戳太,他一定会说「开什么玩笑啊,蠢到我都不想说话了」吧。戳太的优点就是他很诚实。讨厌的事就说讨厌、喜欢的东西就说喜欢,跟我有着天壤之别。
都怪我这张爱说表面话引来灾厄的嘴,才让我没办法自由自在地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如果我能不输给钢铁之王施加的压力,一五一十地讲出真心话,就能更接近梦想中的泳装世界了呀。
「反正祈求又不用花钱……」
溺水的人都会想找根救命稻草。而我现在正身陷言不由衷的泥淖之中。自作自受还让自己那么痛苦,这根本连笑话都称不上啊。
所以说,笑不出来的我是不是也该向不笑猫祈求看看呢?
目标是一本杉的山丘,那个看起来有点怪怪的猫咪木雕像。
把脚踏车停在山脚下,我小心翼翼地从栅栏的缝隙间穿过。
这座山丘似乎是块私有地,四周也有用铁丝网围住,但应该没有人管理吧。杂草任其丛生,地面干涸荒芜,连防止外人进入的铁丝网都破了好几个洞。不过倒是没听说小孩子跑进来玩被责骂之类的事。
靠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背着硬是被我对摺绑起来的抱枕,气喘吁吁地攀上未经开发的兽道,大概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达山顶了。这座山丘并不高大,只有一棵年老的杉树,彷佛支撑着整片黑夜般朝四面八方伸展着枝桠。
而杉树的根部,不笑猫今晚仍旧伫候在此。
它的脸差不多在我的膝盖高度。三头身外加用两只脚站立,看起来冷硬极了。明明它的脸上也雕出眼睛、胡须和鼻子,不知为何就是感觉不出半点表情。一般的招财猫都是举起一只手,但这只猫却是高举两只,爪子还正对来人。创造出这只不笑猫的家伙说不定是个有点天然呆的家伙吧。
说得好听一点是严肃,难听的话就是思心了。虽然不晓得它是什么时候被放置在这里的,但总觉得这尊不会笑的木雕猫像好像会放在这里直到地老天荒啊。如果是这家伙,确实很可能会成为那种背负了奇怪流言的主角。
因为手电筒的亮光会引来蚊虫,电源一切掉,周围马上就被深浓的黑暗色彩笼罩。我把抱枕放到猫咪面前,准备立刻来参拜祈愿……虽然这么想,但在许愿前又忍不住犹豫起来。
「唔唔嗯,用这种东西真的可以吗……」
解开用来捆绑的皮带,拍了拍抱枕让它恢复原状。这是小时候不懂事,和戳太一起邮购买的东西。
我还有帮它取名字喔,这颗抱枕的名字叫「芭芭拉小姐」。
布料上头印的应该要是我当时很喜欢的偶像图像才对,收到芭芭拉小姐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抱枕套上印的居然是像从外太空跑来袭击地球的外星生物般吓死人的异次元图案。
当时我们都不知道可以退货,又没有勇气把这颗枕头当作垃圾扔掉,我和戳太只好把抱枕互推给对方负责。像是一场持续好几个月的拆解炸弹游戏。说到最近,为了庆祝上了高中,我还偷偷地把抱枕塞进戳太新买的置物柜里。但今年三月抱枕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被送回我房里的衣柜中。
说到三月,就是戳太跟不笑猫像许愿的时候嘛。虽然他说已经把这颗抱枕当作供品献出去了,但与其让它在外头承受风吹日晒,还不如放在我的衣柜里呢。这次我又把它拿出来向不笑猫许愿,我想这也是芭芭拉小姐的希望吧。
「会因为供品是抱枕而感到开心的神真的没问题吗……」
可是它都达成戳太的心愿了啊,而且我又想不到其他适合的供品。还好现在是大半夜,要是被人看到我抱着芭芭拉小姐走在路上,真不晓得又会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流言——
喀啦……忽然传来小石块被踢动的声音。
我下意识地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会是谁啊?警察吗?有个用皮带绑着类似人型的物体走来走去的诡异高中生,把他依扰乱社会的罪刑逮捕吧,搜索住宅、珍藏的宝物全部遭到没收,毫不留情的丢弃,不如让我死了干脆。
如果不是警察……虽然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出现在眼前的人若是钢铁之王,她一定会气得要命,「抱枕是软弱之人的证明,你实在是可恶至极。」说不定还会把我狠狠打到断气为止。可是我真的没有这种极端的变态兴趣啊。
我就跟住附近的邻居还有上同一间学校的那些人一样。才不想被取什么「芭芭拉小姐的情人」这种不名誉的绰号,度过晦暗的青春呢。
不管是精神上的死亡或物理上的死亡我都不愿意啊。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就在我还想不出办法时,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也离我愈来愈近了。对方似乎并没有立刻离开或停住脚步的打算,不用怀疑,那个脚步声的确是以一本杉为目的而逐步接近的。
手电筒的亮光在不远处晃动着,彼此之间的距离已经所剩无几了。还剩下几公尺?可恶啊,这下不管是警察也好、钢铁之王也好、还是什么其他毫无关系的人都好啦,与其在这边不知所措的烦恼,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我站起身的这一瞬间,立刻就跟来人撞成一堆了。看来那个人比我以为的还要更靠近我所在的方位,也或许是一片漆黑让我目测错误。欵嘿嘿,真是失策耶。现在可不是学小呆瓜耍笨的时候。
「噫唔,咦……讨厌,是变、变、变……!」
「怎、怎么回事啊!」
有谁发出了尖叫,我也忍不住叫了出来。手电筒掉在地上,正好照到我准备献给木雕猫的供品。在枝叶繁茂的一本杉树荫下,手电筒的电池因为遭到撞击使得光线时明时灭,让芭芭拉小姐看起来简直诡异透了。就像那种什么绝对不能看见的脏东西。
咦,像是什么呢?
答案就是——一具遭到狠狠玩弄还被残忍遗弃的赤裸身体。
「啊呜啊呜啊呜,有变态啊,现在要找警察比较好还是救护车比较好,果然还是要找警察吧!」
「这、这跟警察一点关系也没有啦,芭芭拉小姐本来就没有生命,所以不用担心啦!」
「我、我跟警察先生有很密切的关系喔,对了,我忽然想起我找电话亭有点事,那我就先走了!」
是个从没听过的女生声音,但我也很清楚这是在遇到变态时会有的害怕语气。
「等等等等,在那之前我们先好好谈谈啦,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没有什么误会还污秽啦,我什么都没看到!原本的设定就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啦,」
「你刚才说设定?这种设定等会儿一定会改变的对吧?」
「当然啊,全日本的警察先生都站在我这一边喔,警察先生可是很厉害的喔,对你这种变态来说,根本就是无敌的喔!」
女孩子的悲鸣声正以倍数不断扩大音量,而手铐与监狱也以加速度朝我接近当中。如果就这样回到镇上,我的生命值一定会遭遇到莫大危机的啦!
在女孩子准备转身离开时,我也同一时间抓住了她的手臂。沉默,接着是胶着。危险的平衡。
就像猫咪与老鼠鼻子贴着鼻子,窥探着彼此的下一步动作。
但这样的平衡转眼便崩塌了——
「讨厌啦讨厌啦讨厌啦,这种事跟不爱的人是没办法的啦!」
「现在又扯到哪里去了啊?你只要乖乖地安静下来,我一定会很温柔的,这样大家都能得到幸福了嘛!」
「不管是温柔的还是激烈的我都不要啦!我实在是太不幸了!」
「你先冷静一点,总之先冷静下来再说!」
女孩子开始扭动身体拼命挣扎,我也只能再次使出交叉锁喉功困住她。
她拼命想逃,我则是拼命地制伏她。当拼命与拼命互相碰撞激荡,脚下一个踉呛,我们一起趺在草地上滚了好几圈,两人贴在一起。我的膝盖不晓得碰到了她的哪块肌肤,女孩子全身上下的肌肤果然都很柔软啊,我不由自主地想着这些不该想的事、又置身事外地觉得想着这种事的自己实在有够变态的,在犯罪者的界线边缘蛇行来回。
「我一点都不好吃啊!我长得这么衰又没胸没屁股的,就算吃了也只会觉得很难吃而已啦,我是跟你说真的,要我赌上这条命也可以喔!」
「别用那么悲伤的方式赌上自己的性命啦,你应该要更爱惜自己的生命才对啊!」
「如果是为了身体,就算要我赌上心或是生命都无所谓啦,在身体检测时,我是班上最飞机场的女生喔,只要再等两年,我一定会变得比现在好吃的,所以在那之前、在那之前……我、我、我真的很想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完美啊……!」
女孩子挣扎的力道突然变弱了。黑暗的夜幕遮蔽了视线,让听觉变得比往常更加灵敏。
这个女孩子正在哭泣。
眼泪扑簌簌地滴下来,鼻水也随着一抽一吸的动作管不住地流了出来,眼前这个女孩正绷紧了稚幼的身体号啕大哭。
托她的福,我原本陷入混乱状态根本派不上半点用场的空白脑袋,此时就像被铁槌用力狠敲了一记般顿时觉醒了。就算即将要变成罪犯铸下不可挽回的大错,我还是有自己的原则啦。让女孩子哭泣的男人最差劲了。不管打破了怎样的原则或原理,只有让女孩子哭泣这件事是绝对不行的。
我抓着倒在地面上的女生肩头,慢慢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听我说,芭芭拉小姐只是颗抱枕而已!」
在我的臂弯间,感觉得出她纤瘦的肩膀都僵直了。就像纤细的玻璃制品般,那么脆弱易碎,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捏碎她了。
「那个不是人,是我带来的收集品啦!我是冤枉的,而且我一点也不危险!我从来没有把女生推倒过,我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大男生啊!」
怒吼声回荡了整座山丘。我已经把表面功夫或体面什么的完全抛诸脑后,只是一股脑地吼出自己最大的音量。
拿起掉在一旁的手电筒,我把光源照向被对摺起来的抱枕。并不强烈的光线在周围晕出一层光圈,那只是一团布而已。是青少年的烦恼象征。模糊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明朗。
在漫长的、非常漫长的沉默过后——
「……那这就是……你第一次推倒女生啰?如果你真的是安全又清白的人,可以请你立刻从我身上离开吗?」
回应我的依旧是充满猜忌的答覆。不过光是她已经不再大吵大闹哭给我看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让我松一大口气了。
说到这个,对于那些带有强迫意图的影片,我是连根食指都不为所动的。女孩子哭泣的睑孔完全没办法让我兴奋起来。这就是我的原则。在选择要下载的影片时,这种绝对的坚持也帮了我不少忙。
这是个闷热的夜晚。青草气味浓郁得快令人喘不过气,月亮躲在云层里,仅能靠着手上的手电筒看清周围的景象。光线四下逡巡游移,我们决定坐到杉树的根部去。彼此之间相隔了两公尺。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跟这只木雕猫像许愿,希望它能把我的表面功夫给变不见啦。」
为了解释为什么我会大半夜抱着枕头在这附近闲晃,只得一五一十地把实情告诉这个女孩子。
女孩把她带来的纸袋捧在胸前,一个劲地盯着地面。她的身形看起来好小。光以身高来说,就算说她是个小学生也不足为奇吧。虽然看不清楚她的长相,但应该很可爱才对。总觉得我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她。
「啊,供品的事可不是我胡诌的喔,我朋友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不用担心,我也曾听过这个传一百,看来这个传言似乎已经流传开来了,不过我还是不相信就是了。」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孩这时忽然转过头来面向我。
「你说的那个社长,真的那么恐怖吗?」
「就算是注射了兴奋剂的推土机都还没那么恐怖啊。」
「你是说推土机吗?」
不晓得是哪里不对劲,女孩出声回应的同时也笑开了。虽然还有些沙哑,但那是宛如铃声的美丽女高音。
她似乎用手臂用力抹了抹双眼,然后发出喀沙喀沙的响声打开怀中的纸袋。她朝我伸出手,可是构不到,于是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往我的方向移了几步,然后把什么东西递到我的手上来。
「这个是……肉包吗?」
「是的,虽然已经冷掉了,不过那个请你吃。」
「谢谢。」
我和女孩又陷入沉默一会儿,在缩短成一公尺的距离下,手里各拿了一颗肉包。肉包已经失去温度,但用来填饱尖叫得很累的肚子刚刚好。她真是个善体人意的好孩子。
我很想问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拿着肉包子在外头散步,但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要是太烦人的话,感觉就跟变态没两样。不管是谁都有想独自在夜晚散散步的时候嘛,我有时也会想一个人散步啊——比如邮购买了烂东西的时候。
她比我还要快吃完手中的肉包,又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家的家训是只要是曾污辱过自己一次的男人,就得让他负责任一辈子才行。所以,你可要做好觉悟喔。」
「咦!」
「……开玩笑的啦,你也用不着发出那么不情愿的声音吧……」
寂寞的叹息声悄悄融解在黑暗中。
才不是呢,这也是表面功夫啦,都是表面功夫跟好面子才让我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反应啦,我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啊,表面功夫真是烂透了差劲毙了,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灾害啦!
听完我的解释,女孩也不晓得到底懂了没,只见她又再次叹了一大口气。
「……表面功夫真的是那么糟糕的东西吗?」
「对我来说是啦。像刚才也是啊,如果我能一开始就坦白说出『这个抱枕的事是个秘密,请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喔』的话,根本就不会演变成这么麻烦的状况嘛。」
「麻烦……」
「啊,不是啦,我所谓的麻烦是指——这样我就用不着对你做出那些过分的事了——的意思啦!」
「没关系啦,反正我本来就是个爱哭鬼。」
用微弱的声音轻喃了几句,说着说着她似乎又快哭出来了。
「爱哭鬼也有分好的爱哭鬼跟不好的爱哭鬼嘛!」
「那我是哪种爱哭鬼?」
「咦?唔,这个嘛……其实也用不着每件事都一定要分得一清二楚嘛……」
「如果你想安慰我,应该要负起责任安慰到最后嘛!」女孩闹别扭似的出声。就算看不见她的表情,我也能猜得到。现在她一定气到脸颊都鼓起来了吧。说到底,她根本就是个情绪起伏很激烈的小孩子嘛。
我不由得笑了,女孩也无可奈何似地跟着笑了。我没有妹妹,如果是像她这样的,我还真希望能有个一打呢。
「我想变得更成熟一点,不要老是动不动就哭泣或生气,希望能把真正的情绪隐藏起来。」
「女孩子把喜怒哀乐清楚地表现出来应该比较可爱吧?」
「才没有这种事呢,我讨厌自己老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了,参拜,我们要不要一起向木雕猫像许愿看看?」
「对喔,我差点忘记了。」
把剩下的肉包一口塞进嘴里,我重新面向猫像。
不做多想地双膝点地,低垂下头。身旁的女孩也摆出跟我一样的姿势。
我有点迟疑不晓得该怎么向猫像许愿,而且来这里之前也没有认真想过,只好用最简单的那种方式。就以新年到神社参拜的时候,「希望能和女孩子的泳装或短裙变成好朋友」这句年年都在默祷的台词当雏型吧。
「那个……希望表面话、谎话跟顾左右面百他的那些话都能从我的个性中消失。」
「那我希望我的真心可以不要动不动就表现出来。」
我们没做多想地各自把心里的愿望说了出来。
有点像是七夕的短签,单纯只是孩子气的仪式延伸出的许愿,这样的参拜应该也没多大意义吧。
这时突然刮起一阵强风。在浓密的夜色里,不笑猫竟让我有种突如其来变得无比巨大的错觉。受到压迫的头脑感到一股灼热,接着热度缓缓移到喉咙,然后就这么不知所踪地消逝了。
我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回过神时,我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湿黏的热汗。
「……奇怪,你吃了我几颗肉包子啊?」
相对于我的手足无措,女孩的态度却显得泰然自若。我这样根本就像初次约会在鬼屋被吓破胆的没用男友嘛。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只有吃你给我的那颗啊。」
「可是我的肉包少了一颗耶。」
「应该是你自己吃掉了吧?在我吃的时候,你也无意识地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就吃了两颗之类的,你这样乱吃可是会变胖的喔!先别说这个了,时间已经很晚了,还是赶快回家吧,要我送你吗?」
「人家才没那么饿呢,你真是没礼貌耶,而且我也不会变胖啦。我家就在这附近,自己回家也没问题的。唔……」
女孩还是不死心,在附近来回走动想找回她遗失的肉包。
那我也差不多该准备回家了。
「……奇怪?」
我站在芭芭拉小姐面前睁大了眼睛。枕套上还是那幅教人深感遗憾的图样,但用来把抱枕摺叠捆绑的皮绳却不见了。是因为夜色太暗的关系吗,不管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该不会是叫我大剌剌地带着这种东西回去吧,我就算对自己做出羞耻PLAY也不会有人因此受惠啊……」
一想到得载着芭芭拉小姐回家的悲剧,我不由得叹了一大口气。
——事后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当时我实在太粗心大意了。
虽然是我们自己主动许愿请求的,但事情发展到这种局面,只能说我们实在太小看不笑猫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