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来思索一下所谓「表面功夫」的意思吧。
翻开字典,上头记载的是「以原则为出发点的方针」或「跟内心想法背道而驰的表面行动」之类落落长的解释,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坦率地表达出内心真正的想法——或是表达不出来,就是所谓的表面功夫。
于是我有了以下的想法,被同校的变态王子性骚扰,考虑到今后还会有往来或是自己在他人眼中的评价,选择原谅就是表面功夫。而毫不留情地把对方痛殴一顿就是出自真心。
但不管是哪种反应,将来都会有人把不要的真心或表面功夫让给我们。
来举个例子吧。
首先是第一种可能性——「思春期的烦恼」的状况。因被性骚扰而哭着入睡的害羞女孩一定会在家里的床上无奈感叹吧。为什么我不能拿出更强硬的态度来拒绝对方的骚扰呢?真是讨厌这么软弱没用的自己……「我再也受不了只会做表面功夫的自己了!」
或是第二种可能性——「恋爱中的少女」的状况。就算是遇到性骚扰时会立刻予以反击的暴力少女,在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时,也会感到痛苦吧。为什么我就不能再温柔贤淑一点呢?再这样下去,那个人根本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啊……「啊啊,真想隐藏住我的真心!」
「所以我们只要瞄准这一点,想办法说服那些女生就行了,这算是动脑派的作战计划吧。」
「啊啊?」
「就是为了成就大义的性骚扰行为啊,你不觉得还挺帅的吗?」
「我说……学长你该不会是希望自己被世界上所有女生讨厌吧?」
筒隐一脸认真地说道(虽然她平常就老是一脸认真的表情了)。听到她的反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把锐利的刀子狠狠刺伤了。我无话可说,只能抬起头假装数着天花板上的污垢,以沉默来带过这个话题。
午休时间,没有人踏进保健室里,只有绵密如奶油的静谧空气缓缓流动。一躺在保健室的床上,就让人忍不住联想到医生与病患的扮演小游戏。以目前的情况来说,筒隐就是医生的角色。她正代替不晓得是去出席教务会议还是什么、总之就是不见人影的保健室老师替我准备冰袋。
「所以你就找一个最不该开玩笑的人做那种事,然后被狠狠痛殴了一顿吗?」
把冰袋贴在我肿胀的脸颊上,筒隐无奈地叹了口气。
「才不是咧,你这么说,好像我很喜欢被粗暴地对待一样,而且我也没有乖乖坐着任她殴打啊!」
不管怎么说,敢去挑战钢铁之王就跟自杀没两样。我也是很珍惜自己这条小命的好不好。
但是,也许如果大概可能说不定,也没有人敢百分之百肯定社长并没有在为真心话或表面功夫这种事烦恼啊。或许被冠上钢铁之王这种响亮名号的她,私底下却是个渴望恋爱的少女呢——攻略对象永远不嫌多,就在今天早上,我才刚体验过咬紧牙关虚张声势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社长,早安啊,今天的天气也很好呢!请问你那对丰满的大胸部是从小学几年级时开始发育的呀,」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跑到正在晨问练习的田径社,问出了我从很久以前就很想问清楚的一件事。
「变态王子对钢铁之王递出挑战状了,王位争夺战的钟声在这一刻正式响起了!」
周围那些紧张又兴奋的围观群众完全无法理解。战争根本还没开始。要当面问出这种事实在太令人害羞了,所以我还特地隔了一百公尺左右的距离。在看到钢铁之王突然疾冲到我面前时,我也立刻如脱兔般转身拔腿就跑,直直地一直线往前跑,逃得比刮过身边的风更快速。谁都不能小看暂停田径活动的现役社员。
……只不过,钢铁之王显然比我更敏捷迅速。太奇怪了,社长的专长不是掷标枪吗?
「这还真是响彻校园、这几年来最活泼的招呼用语了。我给你三个选项。一、让我把你的骨骼跟人格都痛殴到变形为止;二、立刻切腹自杀谢罪;三、为了地球好,葬礼就用土葬的方式进行吧。来,该做出选择了。全都要是吗?我明白了!」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冲出校门了,只可惜我已经被牢牢抓住。
「十九世纪最伟大的作家——奥斯卡·王尔德曾经说过:『我们总是在欣赏美好的事物。但能与美丽的事物一同生活却是少之又少。』说得真是太对了嘛!社长的胸部最近还有在成长吧?到底你的胸部能够长到多大呢,我不只想要欣赏这么美好的东西,还想从出发点开始计算,紧紧黏在你的身边过生活啊。换句话说,就是所谓纯粹地对美的意识啦!」
然后就被狠狠痛打了一顿。
「没想到你的病居然会严重到这种程度……该怎么表达我现在的心情才好呢,让我想想……对了,就是震惊。啊啊,只能以铁拳安慰你实在太令人懊恼了……不过在你完全康复前,田径社都会在这里期待你的归来,你就好好地调养生息吧。」
「……我很感谢你的好意。请让我躺在你那对隐藏在宽广胸襟底下的丰满胸部上好好大哭特哭一番吧!」
又再次被痛殴了一顿。
正因如此,我的脸颊才会肿得像颗马铃薯一样,从一早到中午都只能躺在保健室里哼哼哈哈的乱叫。
「不过我想她应该有手下留情啦。但这么一来,也能确定钢铁之王似乎没在烦恼真心话或表面功夫这种事了,能知道这一点真是太好了。」
「……那个人真的很坚强耶。要是有变态对我说那种变态话,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一定也会哭出来的。」
筒隐摇了摇头。不晓得是因为佩服,还是感到万般无奈。
「这、这样就会哭?这种作战方式难道不行吗?」
「简直差劲透了。而且我又是个爱哭鬼……过去,曾经是个爱哭鬼。」
筒隐刻意把话重说了一遍,伸手用力抹了抹自己的脸。依然是面无表情,看起来相当僵硬。
在一本杉之丘上握手至今,已经过了一星期。
尽管我绷紧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努力搜索,却怎么也找不到有多余的真心或表面功夫可以舍弃的人。相对的,变态王子的名号倒是愈来愈响亮稳固了。
现在班上所有的女生都跟我保持半径两公尺以上的距离。奸像以为光是四目相交,我就会兽性大发侵犯她们一样。太失礼了,我也是会挑人的好吗?当我喊出这句话后,女生们立刻扩展范围,拉长到半径四公尺以外了。
再这样下去甭说什么下一任社长了,我的人生大概就要被宣告死棋了。但直到现在,回归田径社的路都还没有被断绝,真不晓得该说钢铁之王实在是温柔得过了头,还是根本就对那些闲言闲语很迟钝。
「话说回来,我现在也暂停社团活动了。」
坐在床边的圆椅上一口接一口吃着便当,筒隐忽然想起似地开口说道。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她的便当分量也未免太多了吧。真希望她能分一点给找吃。虽然我的脸现在肿的像猪头,而且痛到没办法进食就是了。
「筒隐,你参加了什么社团啊?」
「儿童福祉社团。」
「……喔喔,就是会去拜访托儿所或儿童活动中心那种的吧?」
透过人偶剧或抓鬼游戏让年幼的孩子能平稳健康的成长……应该是基于这样的理念所成立的社团吧。还真是教人意外的选择耶,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现在这种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也没办法演话剧,而且如果脸上没笑容的话,一定会让小孩子觉得很恐怖的……这有什么好笑的吗?」
「筒隐一讲到儿童福祉,感觉就像是让小孩子去照顾小孩子嘛,周围的人也没办法区分出到底谁是负责照顾人、谁又是被照顾的,他们困扰的模样一定很有趣吧……」
「有趣是吗?是这样的吗?」
「等等?我、我不是认真的,这不是真心话啦!」
「是真心话吧,你也管太多了。」
像小学生一样的小脚丫用力踢了床角一脚。
「这碗马铃薯炖肉煮的又好吃又入味,可是我绝对不会分给你吃的。」
「……呃,现在这种情况,我真的觉得很困扰,筒隐你应该也很困扰吧?」
「收尾收得不错嘛,可是我才不会给你吃。」
「哈哈哈……我们都得想个办法赶紧解决眼前的困境才行了。你的家人有说什么吗?」
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一夕之间突然没办法再展笑容,家里的人应该会感到很不安吧。
筒隐执着筷子的手倏地一顿,淡漠的视线在地板上来回逡巡。
「我的家人……没有说什么,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筒隐再次挟起便当盒里的食物继续用餐。女儿的表情突然消失了,他们却不担心?哪可能有这种事啊。有女儿的家庭,家人之间的感情应该都很好吧,杂志上也说有些家庭的爸爸跟女儿会以不可告人的亲昵态度相处呢。
视线集中在便当盒里的筒隐执筷挟菜的速度比刚才快了许多,让我没办法再插嘴说些什么。她直接用肢体语言表现出不想再谈这件事的立场。
可是,我一定会问的啦,虽然对犯罪型电影没什么兴趣,但我最喜欢那种街角访谈的变态质问影片了,
「那个,筒隐啊,再多说一点关于你家的——」
就在这个时候,以拉帘隔开的里头那张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筒隐抬起头,我也停下还没说完的话。
我不晓得另一张床还有其他人在。当我因忍受不了脸颊一抽一抽热辣辣的疼痛而来到保健室求救时,也还在上第一节课,难道对方在第一节课之前就一已经待在保健室里了吗?
筒隐急急忙忙阖上便当盖,我一手拿着原本贴在脸颊上的冰袋,从床上坐起身。看来想质问筒隐家庭状况的契机就这么溜掉了。
从拉帘另一头出现的,是个刚醒来没多久、像极了大波斯菊花精的女孩子。
「唔呃,是之前的变态!」
是小豆梓呢。打着呵欠还睡眼惺忪的,一看到我却再直率不过地从齿缝间吐出这么一句话。她身为一个干金大小姐,把脸上的表情皱成那样真的好吗?是把感情直接表现在脸上的小豆梓有什么问题呢,还是被她一看到就忍不住脱口发出「唔呃」这种状声词的我有问题呢?这件事还有待参详。
她自己大概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小豆梓刻意轻咳了一声。
「你好,是一年级的学生吗?若是要使用床铺的话,请自便。」
接着就把视线集中在筒隐身上,完全当作没我这个人的存在。
筒隐没有搭话,似乎正从旁观者的角度推测我与小豆梓的关系,那双大大的眼瞳正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着。我跟小豆梓根本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单纯因为我被全校女生视如蛇蝎,恨不得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啦。
已经不晓得重复说过几遍了,筒隐此刻的表情就跟冰块没两样,而且一点也不和蔼可亲。被一个素昧平生的学妹一语不发地直盯着瞧,不管是谁都会感到害怕吧。小豆梓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床与床之间,此刻的气氛真是太诡异了。
OK,这个时候就由最会察言观色的我来缓和现场的氛围吧。
「唷,小豆梓,睡得好吗?」
「……不要跟我讲话啦,变态。你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嘛,变态!」
「因为你脸上流过口水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了嘛!」
小豆梓用足以媲美光速的速度伸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孔,然后又像瞬间沸腾的热水器般整张脸全红透了。当我奸笑着递上面纸时,她立刻夺了过去在脸颊上抹了好几下。
「不过千金大小姐做出这种事,就算是睡到流口水也算是时尚的一种表态吧。」
「没、没有错,我当然是故意的啊,可以请你不要不懂还随便乱放话吗,简直就像送羽毛被给本来就很柔软的企鹅一样嘛。」
「我知道啦。你睡到头发乱翘、衬衫扣子都解开了,还有裙子也翻了起来,这到底是因为睡相太差还是故意想要诱惑我呢……这种话我还是不要随便说出口比较好吧?」
小豆梓的脸色由红转绿,然后又立刻变回绯红,看起来就像红绿灯一样有趣极了。她抬手按住像是钻坏了螺丝孔的乱发,又遮掩上下起伏不已的胸口,然后赶紧拉了拉裙摆,两只手根本不够她用,只见小豆梓像是陷入恐慌症状般,忙着整理睡乱的服装仪容。最后她还是转身逃往拉帘的另一头去了。
「身为一位千金大小姐,起床后怎么可能不先确认一下自己的模样呢,我看果然还是故意的吧。」
「嘎啊?……没、没错……你少在那边讲一些不识风情的话啦!」
「说的也是,还真是害羞耶。可是我现在没那个心情,下次再约我吧。」
「可恶,你这个死变态……」
小豆梓的声音因气愤与懊悔而颤抖不已,但还是坚决不肯承认自己刚睡醒的窘态。其实只要做自己就好了嘛,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女生可能会为了保有大小姐的尊严,而错失许多更重要的东西吧。
「不好意思,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
一旁的筒隐缓缓开了口。
「你跟学长——横寺学长之间,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真是冷彻心肺的声音。哪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说是仇敌吧,会选在这个时间点问出这种问题,要以S或M来说的话,筒隐绝对是S派的吧。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筒隐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紧盯着我的脸孔,好像也期待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不过筒隐的表情看不出情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关、关系?我跟这个变态哪会有什么……」
「讨厌啦,居然会引诱没有半点关系的男人,大小姐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大胆奔放的事嘛。」
「你这个变态……咕唔……没、没错,我们之间就像是两情相悦之类的关系啦!」
那一头自暴自弃地大声回答,这应该算是另类的自残行为吧。
小豆梓就这样不断说着并非真心的话,等她终于整理好服装仪容后,便飞也似地逃出了保健室。临走前还转过连耳根都红透的脸孔狠狠瞪了我一眼,这件事有一半算是她自作自受吧?她就这么想守住千金大小姐的形象吗?
「这样啊,你们是两情相悦的关系啊。」
「筒隐,别毫无意义的一直踹床脚好不好,她口中的两情相悦,大概就等同于潜水艇与小水洼那么不相衬才是真的啦。自尊那么高还真是辛苦啊。」
我重新把冰袋贴回脸颊上,深深体认到这一点。虽然有时可能会因为讲话太贱而被痛殴一顿,但能这样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似乎也不错嘛。
好半晌,筒隐的视线仍探索似地胶着在我身上。
「这跟高傲的自尊或许也有点关系……但你们两个真的没有在交往吗?」
「什么真的假的,要是在只有我跟那个女生两人独处的情况下说出这种话,我肯定会被她一刀刺死啦。」
「这么说,学长刚才讲的全都是玩笑话吗?」
「那比较算是我单方面的一吐怨气啦,这有什么问题吗?」
「不,如果是这样的话,刚才那个女生说的全都不是出自真心的表面话不是吗?」
筒隐喃喃说完后。我们忍不住对望了一眼。
Q.我们正在寻找的是什么呢?
A. 有多余的表面功夫或真心话的人。
隔天。
我们立刻成立了小豆梓观察调查小队。队长是筒隐。参谋长是筒隐。书记官也是筒隐。我负责当炮灰。
「小豆梓,二年二班座号二号,水瓶座A型,没有参加社团。在四月时转学进来,每天都坐黑头车上学。喜欢名牌,每天都戴不同的手表。收到很多情书,也甩了很多男生。最近拒绝男生的方式变得愈来愈华丽。没有男朋友,也没有朋友。还不至于到不幸的地步,但她的身体好像不是很好。」
筒隐正一一把我调查到的事情记录在笔记本上,桌上放了两杯水和一盘咖哩饭。
「……我想问一件没什么关系的事,筒隐你不是便当派的吗?今天没有自己带便当吗?」
「已经吃完了。」
「那这盘咖哩饭是?」
「是另一个肚子要吃的。」
「这句话应该不是这么用的吧,」
她明明长得这么娇小,到底那些食物都吃到哪里去了?不对,应该说……为什么她吃了那么多还是长不大呢?这就是人体的奥秘吧。
就在她把手中的铅笔换成汤匙时,小小的手似乎突然发现什么,握着汤匙的手默默伸到我的面前。我摇了摇头,昨天被打的地方还是很痛啊。
筒隐放下汤匙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又重新握起笔说:
「总的来说,就是个很难攻破的强敌吧。」
她悄悄窥探观叶植物那一头的动静。
我们的观察对象,那个叫小豆梓的女生就坐在餐厅的中央,独自一人傲然地享用她的餐点。
顶着一头似乎要花不少人力才能打理出来的千金大小姐蓬蓬卷发,可以窥见她身上的饰品有看起来很高级的戒指和看起来更加高级的腕表,再加上每天早晨的赞美时间。这几件事物相辅相乘,想和小豆梓开口搭讪实在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任务。
所以小豆梓总是一个人。她本人看起来似乎对这一点不以为意。总是接受众人的视线洗礼,孤傲地在山顶绽放的大波斯菊,全身上下散发着耀人的光辉。闪耀的光辉这一点不是比喻。
她长得这么可爱又有钱,若是个性再温和一点,肯定会很受到大家的欢迎吧;虽然是个飞机场。
「话说回来,我曾经在很多人面前说那个女生是个贫乳耶。」
「你说了吗?真是有够变态的。」
「但那个时候她也没有骂我啊,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自然吗?她对自己是个贫乳这一点,好像还挺在意的耶。」
「可能是觉得你很白痴,不想跟你说太多话吧,就像我现在一样。」
「哈哈哈,怎么说成这样嘛,筒隐的玩笑好伤人喔,」
「不对,我一点也没有跟你开玩笑的意思。」
「咦,筒隐你干么突然站起来啊?等等、等等,不是这样的啦,那时候我差点被小豆梓带到没有其他人碍事的地方,她只是不想在大家面前对我破口大骂啦。就跟在保健室那时一样啊,她在众人面前都得维持大小姐的形象嘛。可是这么顽强的表面功夫怎么想都不太正常,而且啊……」
我伸手指向小豆梓挂在脖间的颈链,那条相当显眼的饰品,牢实且柔软的环住她惹人怜爱的纤细脖颈,就像狗儿的项圈一样。
「那个该不会是我的吧,我觉得很像在不笑猫那里弄丢的那条皮带耶。」
「……咦……」
筒隐挟在指间的笔掉了,她对我眨了眨眼。
在经历过繁复的观察与调查作业后,我才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宽度看起来是有点改变,但就跟木雕猫像变成肉包子体型差不多意思吧。
「戳太的抱枕连同他的烦恼一起来到我的身边,筒隐的肉包子跟笑容也都被猫像夺走了。而我的皮带现在就在小豆梓手中,这也就表示——」
成对的组合只缺了最后一块,这是很简单的拼图游戏。
「那个女生之所以会说出那么多不是出自真心的表面话,因为她就是拿走我的表面功夫的那个人嘛。我还听说虽然她前一阵子还难以摆脱那些经过训练的男生,但这一个星期来以来,似乎都狠狠把那些男生推拒在外,就是威力提升的最佳证明啊。」
「……这样啊……」
重新握起的笔在笔记本上画下乱七八糟的诡异图案。筒隐的视线在半空中没有目的地扫荡,似乎是在思考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多少可能性。
「学长的表面功夫……如果被那个女生接收了,那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为什么?」
「就是因为需要,小豆学姐才会得到你的表面功夫吧。而困难的地方就在于,她应该比一般人更不愿意舍弃掉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表面功夫吧。」
「——才没有这种事呢!」
我反射性地一掌拍向桌面,对着终于把目光锁定在我身上的筒隐大吼。
「把属于别人的东西还来。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啊!」
「这么说是没错,可是现在不是说这种事——」
「我去跟她说一声!」
「学长,你该不会是想……!」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筒隐说的或许没错,小豆梓的确是个很难应付的对手,想要从她身上拿回属于我的表面功夫,说不定得采取激烈一点的手段才行!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不管是被痛殴或被辱骂,我都咬牙忍下来了,我为了表面功夫做了这么多努力,但夺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的小豆梓,却不知羞耻地过得这么惬意自在,那个飞机场,我饶不了她!
我拨开观叶植物、推开周遭的人群,纵身一跃来到小豆梓面前。用力吸了一大口气——
「小豆梓!把我重要的东西还来!」
从我嘴里发出的声音几乎可算是怒吼了。
整间餐厅顿时回荡着一片静默。所有人的视线都胶着在我们身上。光是这样还没办法抵消我的怒火喔,我的脸颊会那么痛。小豆梓也要负一半责任啦。
「我一直、一直看着你!然后终于明白了,原来我的一切都被小豆梓夺走了,这样的我是没办法继续活下去的!这种疼痛、这种苦闷,除了小豆梓之外已经没有人能治愈我了!你要负起责任啦!」
「什……」
小豆梓吓了一跳似地睁大了眼睛。不一会儿,一抹红晕就从她系着颈链的脖子一路向上爬升到头顶。
达到饱和状态的寂静,反弹般地在下一秒瞬间迸散开来。
……变态王子终于对下一个目标出手了!从一开始的钢铁之王换成千金大小姐。我想他应该事先仔细调查过小豆同学的大小事了吧。果然王子的告白就跟一般人不一样,更散发出一股变态的感觉呢。连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要是晚上做梦梦到这一幕的话该怎么办才好?她会怎么回应呢?又到了小豆梓的赞美时间了吗——
「明、明明是个变态,干么突然对我……!不、不过也是啦?疼痛或苦闷什么的,就连土拨鼠也能感受到吧。比起这个,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呢……?」
她现在是想怎样啊?想找我吵架吗?
那双染满愤怒的眼瞳像是恨不得在我身上射穿个洞似地狠狠瞪着我。她的真心话应该是——真恨不得立刻用最野蛮的方式勒死眼前这个家伙。
但她只能紧抿如花办般柔嫩动人的嘴唇,意识着周围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还得盛气凌人地端出她的大小姐表面功夫。我所失去的,表面功夫。
「可恶——!我真想在这里立刻要了小豆梓的全部!」
「全、全全全、全部?」
「不过我不会做出那么无理的要求,可是至少……至少让我待在小都梓的身边吧!一天二十四小时,不管何时何地,都让我跟你在一起!如果小豆梓有那个意思的话,现在立刻就对我敞开你的心跟身体,把你重要的东西都与我分享吧!」
「你、你、你……」
「你之前曾经说过吧,最好是能用行动来表示,我可真是求之不得呢!」
当我准备握住小豆梓的手时,她马上以超人般的反射速度避开了。她的真心露出一点点马脚了,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挫折就放弃呢。我的手追着她的手绕过来又绕过去,一个不小心我们的身体就碰在一块了。
「……不要这样!我、我明白了,我很清楚你的意思了!」
敌不过我的穷追猛打,小豆梓忍不住大喊。悄悄瞥向餐厅里正围观着自己的群众,然后再愤恨地瞪了我一眼,此刻她正把自己的面子跟真正的心情放在天秤上衡量。
「要我当你这个变态的女朋友,别开玩……不对,每件事都有先来后到的顺序。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不过该怎么说呢,如果让你替我拿东西的话……还是负责帮我暖鞋……不好,你这个变态一定会觉得很开心的……宠物,对了,就是宠物,我正好想要养只宠物。如果当我的宠物也无所谓的话,那要我把你放在身边也可以喔。不过这种事果然还是太……」
「汪!」
我把右手摆在小豆梓的膝头,当场蹲了下来,做出握握手的动作。
「你、你干么?你在做什么啊?我是说宠物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汪!只要能待在你的身边,要我当你的狗也无所谓啦!」
我像运动选手进行宣示般大声唱和,然后一把握住已经惊愕到吐不出半句话的小豆梓的手,再一次出声狂吼。能成为小豆梓养的狗,实在太让人高兴了汪。
我当然不是不觉得丢脸。可是「对表面功夫的渴望」组和「成为大姐养的狗深感屈辱」组到底哪边的力量比较强大呢,当我在心里让这两组人马进行运动会的骑马打仗时,不知为何两组竟自顾自地跳起健康体操来了。
她也没办法反驳自己曾说过的话——
「哇、哇啊啊……好棒喔……就像被铁链绑起来的猎豹一样,我真是幸福啊……」
小豆梓无力地颓靠在椅背上,那头栗色的卷发也像失了生气般褪了颜色。
……这是怎么回事啊?久攻不破的干金大小姐居然被攻陷了。我可是跟她告白了好几次耶。我也是啊。变态王子舍身得到真正的爱情了。真是一段佳话。
不知从哪儿传来冷清的拍手声,没多久就演变成响彻整间餐厅的偌大声响。就在这一天,我也从王子的身分沦为一条狗。
*
七月二日(星期四)睛时多云
七点起床。
今天也在校门口待机。「真是勤快啊。」「他是忠犬八公(注12)喔?」被走过去的路人这么批评。八点二十分,黑头车送小豆梓来到学校。打招呼。又被逃了。我跑到辅导室去找她。可是没有找到。
下课时间,到小豆梓的班级去找她。不在。我在主人的课桌周围找线索。发现挂著名牌吊饰的手机。通讯录资料O件。我就当她的第一笔资料吧。
下课时间,到保健室去找她,不在。到顶楼去,在供水塔的阴影处,找到了。正在睡觉,还流口水,真惊人的睡相。在她的枕头边放一封信。「我把你掉的东西送来了,还帮你把口水擦干净了。」
下课时间,到顶楼去找她。比刚才的睡相更丑,露出肚脐了,看得一清二楚的。哇啊啊。找枝油性笔在她的肚皮上作画,拍下纪念照,王题是「打鼓的狸猫与月亮」。附图简讯,送出。
注12 忠犬八公,一九二三至一九三五,也作八千公,为日本历史上一条具有传奇色彩的忠犬。其品种为秋田县大馆市的秋田犬。
午休时间,小豆梓跑来找我,笑容超灿烂。感情很好的一起散步。大家都面露微笑,我也笑了,完全享受当宠物的乐趣。来到后庭,脖子被掐住了,手机被拿走,把资料消除,连简讯号码都被一并删掉。出声抗议。又被她掐住脖子。
下课时间,到小豆梓的班上去。「我有在反省了啦。」被视而不见。下跪认错,「我再也不会对你的肚皮恶作剧了。」引发周围一阵骚动。
放学后,到小豆梓的班上去。她已经早退了。
回家。欣赏珍藏的影片与书刊,构思计划。为了最近很没精神的主人,来玩个你追我跑的游戏怎么样呢?宠物咬了件泳衣就跑之类的。要是我的话,肯定马上就精神百倍。
一点左右就寝。
「所以呢,你的宠物生活很快乐吗?这样啊,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变态耶。」
「为、为什么你每句话都要带刺嘛!」
「你想太多了。因为没办法表达出真正的感情,才会让你有这种感觉啦。」
筒隐冷冷地回应。乍看之下是跟平时没两样的表情,但最近我总觉得筒隐好像常常不太高兴。但她本人绝对不会承认,就跟只心情不好难以亲近的猫咪一样。
更不凑巧的是今天似乎是个随时会下雨的星期天。为了进行第二场报告大会而碰头的我们心想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就到邻镇去进行会议吧。
这是个闷热得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当地的民营铁路使用人数少到让人担心会不会停驶的程度。我们在足足可以塞下七个人的座椅上并肩而坐。
「我们应该不是在约会吧……」
再怎么样,这都只是为了进行作战会议罢了。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戴着一顶好像饼干的帽子加上一件巧克力色百褶裙的筒隐,怎么看都像是糖果世界里的居民一样可爱极了。
让人忍不住好想搂住她的肩头喔。当然我是不会这么做啦,要是真的做了,她肯定会露出比现在更冷峻骇人的视线,「你的手在干么?」对我吐出轻蔑的问句吧。
「……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吗?」
「才、才没有呢,我只是稍微想了一下筒隐的事而已啦,」
「你想了一点是吗……是这样的吗?」
筒隐穿着短靴的后脚跟轻轻敲着自己的另一只脚,点缀出轻快的旋律。她的表情依然教人猜不透,还是在她生气前赶紧改变话题吧。
「对了,关于宠物的事啊,实际做起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嘛。主人,汪汪汪!趴下来!站起来!给你鼓励!过来梳毛毛,一起洗澡吧!……我还以为应该会有这一类的情况发生呢。」
「你到底做了怎样的设想啊?真是有够变态的。」
「因、因为小豆梓是个有钱的干金大小姐嘛……她在家里应该是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吧,不过那个睡相倒是教人不敢恭维啦,要是有人能提醒她一下就好了。」
「你已经看过好几次她的睡相,看到可以拿出来说嘴了吗?」
「也没有好几次啦,因为她一直都在躲我嘛。」
小豆梓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女生。但这是因为她不想在众人之前毁了自己的形象,当然没道理还亲自照顾宠物嘛。
再加上我和小豆梓又不同班。最多只能趁下课时间去找她玩,早上和放学后则像玩躲猫猫一样全被她逃掉了。
「所以实在没多少进展。如果她能更讨厌我,说不定就会觉得再也不需要表面功夫来掩饰真正的想法。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对彼此来说都很不幸啊。」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关于这一点,我就是想跟你好好商量一下嘛,你有没有什么好提议?」
「干脆你就放弃小豆学姐怎么样?」
「阵前逃亡绝对不行啦!今天如果不晓得我的表面功夫消失到哪儿去就算了,既然知道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就在那个女生身上,教我怎么能释怀嘛,」
「……真的只有这样吗?」
筒隐叹了口气。
电车到站了。在我想反问她是什么意思之前,筒隐已经先一步迅速地下了电车走到月台。
唉,果然不是约会啊。要是真正的情侣,男生跟女生一定会很亲昵地挽着手腻在一起走嘛,偶像剧都是这么演的。
好啦,说到作战会议的场所为什么要特地选在邻镇,其实是有理由的。
就是因为这个。
「Animal日式咖啡厅……是吗?」
「我调查过了,这间店的评价很不错呢,所以我就想带筒隐你一起来喝喝看嘛。」
车站前是一条大马路,弯进一条有些错综复杂的巷子走到底,可以看见有栋以红砖砌成颇有格调的建筑物矗立在雨景中。店门前还立着一块点缀着小猫小狗脚印的漂亮招牌。圆点花样的雨伞微倾,筒隐仔细读着招牌上的注明事项。
——本店有自由活动的小猫小狗会热情地迎接客人到来。点一份美味的甜点,让我们治愈您疲惫的心吧。
「好啊,要进去吗?」
筒隐了然地点了点头。我可没有漏看她藏在短靴里的脚趾微微蠕动了一下。
几乎所有女生都喜欢小动物。一定会让女生喜欢的约会地点——这一点网路十可足挂保证的。先让筒隐觉得开心,再请她帮我一起想想要怎么攻略小豆梓……这是表面的理由。
事实上呢,我觉得这间店的女服务生制服超级可爱的。兽耳加尾巴、还有滚荷叶边的围裙,动物女仆的打扮实在太可爱了啦。而且只要跟她们要求,好像还可以亲耳听到可爱的服务生说:「汪汪,欢迎主人回来~」或「把嘴打开嘛喵~,啊~嗯」这种梦中才会出现的台词耶。下次约戳太一起来吧。
今天是来勘查这间店的素质这一点是个秘密,可千万不能让筒隐知道。
「……这样啊,你的目的其实是这里的女服务生啊。」
「奇、奇怪——?我可是什么都还没说耶!」
「光看学长的眼神,我就知道了。」
一走进店里,我的秘密就曝光了。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入座后,筒隐又露出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还用手支着脸颊。
「况且,要是跟女生没有关系,学长也不可能专程跑到这种地方来啊。」
「不、不是嘛……好啦,是这样没错啦,可是有一成原因是因为我觉得小狗小猫也很可爱啊……」
店里饲养的小狗小猫正在我们的脚边摩蹭撒娇。一团一团的小毛球哇啦哇啦的聚集过来,还发出甜甜的呼噜呼噜鸣叫声。就连那个面无表情的女生,也没办法再维持毫无反应的态度轻轻缩起肩头。
「开玩笑的,这间店很不错……而且,我也觉得这里的女服务生制服很可爱。」
「对吧,不管是肉球、耳朵还是围裙,看起来都软绵绵、轻飘飘的,可是就让人觉得心情很平静,有种旧时的日本浪漫呢。」
「我是不晓得浪不浪漫,不过还满想穿一次看看的。」
「我也好想看筒隐穿角色扮演的服装喔。」
「如果光看就好的话,那是无所谓。」
「百分之百不可能光看就好的嘛。」
「那我也百分之百不会穿给你看。」
就在我们你一言我一句小声谈话时,从里头走出来的店员将摆了茶杯的茶托端在胸前,朝我们走来。
从短短的裙底可以窥见套着兽足款式的及膝袜。豹纹罩衫和大大的老虎耳朵,衬托出女服务生栗色的波浪卷发。她的脖子上还系了一条很像项圈的颈链,套了一件将身形包裹起来缀满荷叶边的白色围裙。野生与家庭味十足的印象共存在同一副躯体上,其魅力也跟着无限飙涨。
顺带一提,那贫瘠的胸脯如果能再稍微大一点就无可挑剔了。看起来就跟某人一样嘛。
「……你、你、你怎么会……」
没错没错,就是这种马上就把情绪表现出来,很容易了解的女孩子……咦?
「这不是本人吗!」
「为什么变态会跑到这里来啊?」
小豆梓茫然地抱紧手中的托盘。原本放在托盘上的茶杯落在绒毛地毯上,麦茶洒了一地。小狗们全吓得跑走了。
「学长……你早就知道了吗?」
「怎么可能!这是偶然啦!」
我用力摇了摇头。吓到的人是我才对。为什么干金大小姐会在这种地方打工啊!
「如果是偶然,你为什么要特地跑到这里来啊,这里离学校有一段距离耶!因为你是变态吗?因为你就是变态对不对?」
变身成动物女仆的小豆梓已经错乱了。是因为太震惊的关系吧,她的眼眶里还微微浮上一层泪雾。小肉球动物手套和她手中的托盘都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这一点的确很难否定没错,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掉在地上的茶杯捡起来吧。」
现场表现得最冷静的莫过于筒隐,面无表情在这种情况下还真是赚到了。话说回来,她刚才是说什么东西很难否定啊?
「真是非常抱歉——小梓,快点招呼客人,快点啊。」
店长眼明手快地把地板收拾干净,要离开前还戳了戳呆愣在原地的小豆梓。直到这一刻小豆梓才像解除了咒术般,屈膝向我们问好点餐。
「……午安,主人。请向宠物下达命令,选择您要的餐点。」
随着早已习惯的招待台词与动作,条纹状的尾巴也轻轻随之晃动。真是可恶,我的眼睛忍不住就是会一直看着耳朵跟尾巴的一些细微动作啊。因为她得贯彻服务生的工作,没办法追着她面红耳赤的表情看真是太遗憾了,总之先点餐再说。
「那……我要日式炸肉排的『动物女仆喂你吃啊~』的特别服务。」
「嘎、嘎啊?什、啊……不对,主人,这可能有点……」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小女仆?这可是我这个主人……好痛!」
正当我沉迷在主从身分颠倒的游戏中,有人突然在桌子底下往我的小腿踢了一脚。
犯人不是随时可能情绪爆发的小豆梓,而是坐在我对面的短靴。筒隐难道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吗!
「我们点一口大福跟三明治就好。」
点一些马上就会吃完的料理是什么心态啊?筒隐不是个大胃王吗?难得有这种机会,我也想好好保养一下眼睛嘛。
「人家明白了喵。人家一定会为了主人努力喵……呜唔!」
小豆梓条件反射般地举起双手摆出类似招财猫的动作,下一秒又忍不住发出懊恼的呻吟。那可是跟赞美时间的辛辣态度完全相反的——充满魅惑的诱人动作呢。好想把她带回家喔。
……不过,筒隐点那几样料理是正确的,因为这间店实在让人待得很不舒服。
当小豆梓重新送上茶水时,一脸恨不得能把茶水泼在我身上似的用力把茶杯放在桌面上,瞪向我的视线活像是希望眼神能有杀人的能力;筒隐则是假装在跟小猫小狗玩,但每隔三秒就会往我的鞋子踩一下,看向我的目光透露出她深信如果不这么做,我马上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张开双手抱住动物女仆。
真是的,这实在太过分了。就算不信任我也该有个限度吧。她根本就不了解我是为了什么才干里迢迢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嘛!
……对了,我是为什么特地跑到这里来的呀?
「如果你想谈小豆学姐的事,在那间咖啡厅里应该是没办法吧。」
待在animal日式咖啡厅里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大概只有十分钟左右。一踏出店门,筒隐立刻深深叹了口气。顺带一提,一口吃大福和三明治全被她一个人吃掉了。
「因为小豆学姐一直在我们周围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学长,你应该早就忘了我们一开始的目的吧?」
「我根本完全忘光光了,满脑子都在想像穿着动物女仆装的筒隐会有多么可爱呢!」
「……是吗?」
又是一声叹息。跟我在一起时,筒隐好像动不动就在叹气啊,还真让我有那么一丁点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可、可是这么一来,我们也知道小豆梓的秘密了嘛。干金大小姐居然跑来打工,这件事应该只有我们知道吧。」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邪恶喔。」
「这么一来,和小豆梓之间的交涉应该可以顺利进行吧。我记得校规应该有禁止学生在外打工才对。大小姐或许想尝试一点危险的游戏,但好奇心可是会杀死猫的。面对把人当成宠物对待的高傲资产阶级,就该让他们尝尝被虐待的平民铁鎚有多强大的力量啦!」
「我不想吐槽你对事实的认知有多偏差,具体而言你到底想怎么做?该不会想跟老师打小报告吧?」
「唔嗯……像是把她扮成动物女仆的照片加大,从顶楼垂挂让大家都看到之类的。」
「在表面功夫与真心话之前,这根本只是单纯的变态会做的恶作剧吧。」
「咕咕唔唔……」
声音哽在喉咙出不来了。计划也胎死腹中了。所有事情都停滞无法再往前了。一旦停顿下来,等在眼前的除了无趣的未来再也没有其他了。
雨势有愈下愈大的趋向,明明是夏天,但光是站在原地都觉得身体逐渐变得寒冷。巷子里的柏油路面、Animal日式咖啡厅以红砖砌成的墙面,都像要拨开那些停摆不前的计划般用力弹开不断落下的雨滴。被灰色颜料涂抹的这个世界,只有电子广告看板闪烁着妖姗的原色光芒,在被雨水冲刷洗涤后更显闪亮。
真是糟糕啊……我摇了摇头。筒隐的视线则瞥向四周——
「……真是没办法。」
轻轻吐出一口气后,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眼前是一栋闪着俗艳霓虹灯的建筑物,画了一颗爱心,上头写着「住宿休息」。
啊啊,这就是那个吧,气氛进展得正好的男女紧贴着彼此,一边躲避他人的耳目、一边悄悄走进其中,也就是传说中的宾——
「呜喔——?这是怎样,你想做什么啊?」
「嘘,请你安静一点好吗?」
「我、我办不到啦,我们还只是高中生耶?而且那种事,如果没有爱的话是没办法的啦!」
「我好像曾在哪里听过这句台词,你说的那种事是指什么事啊?」
筒隐一脸平静地把我拖到大门前。略显脏乱的大楼墙面贴了几张让空间显得更狭隘的色情广告单。感觉不出有其他人,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酸味。正面有个看似柜台的入口,两小时四千日圆,有送餐服务,内部设有贩卖机,润滑剂服务,墙上的广告不外乎是这一类的文宣。
我的脑子已经过热超载了。思想传递功能被截断,连动作都变得像机器人一样笨拙僵硬。难道要一步登天进入大人的世界吗?现在的我是灰姑娘?而筒隐是王子吗?
「在、在下无德无能……还、还请多多指教……」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筒隐乍看之下好像是要从入口走进去,但却是用全身力气挤进并不宽广的防火门。随着锈蚀的声音响起,出现在眼睛的是设置在外头的逃生梯。
「……咦?」
「这里就有屋檐了,躲雨比较方便。」
「躲、躲雨……?这到底是哪……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要跟筒隐……」
咚,筒隐抡起拳头往我的胸口打了一拳,用力地摇了摇头。
「跟筒隐——怎样?算了,你还是别说了。当你要在脑海中想像跟我有关的事时,拜托请遵守一下常理规范,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她边说边弯腰蹲在楼梯口,像是快跌倒似地一屁股坐在较低的台阶上。然后拿起已经摺叠好的雨伞,用伞尖指向矗立在道路另一头红砖式建筑的Animal日式咖啡厅。
「是为了等小豆学姐才要躲雨的。刚才我在咖啡厅里借用洗手间时,有看到贴在厨房门口的值班表。她的打工时间应该快结束了,就等她出来时再抓住她,跟她把话说清楚吧。」
「跟、跟她说……说什么啊?」
「说要把她偷偷打工的事在学校里散播出去啊。真的付诸行动的话就有点太卑鄙了,但只是口头上说说,让她越来越讨厌你就可以了吧。只要让她认为用表面功夫来跟你打交道是件得不偿失的事,说不定她就会想舍弃掉表面功夫了。」
「啊——……」
要是在学校谈这件事很可能会被谁听到,或是谈到一半时杀出程咬金来插话。还是在这里抓住她,把话说开再好不过了。
筒隐说的也有道理。是有道理没错啦……
「你有这种计划,应该事先跟我知会一声的嘛,我还以为你要约我进宾馆,心里还产生了莫名其妙的期待耶!」
「……你期待了吗?是这样吗?」
筒隐闭上嘴,两人之间只剩下尴尬的沉默流窜。又来了,又是那个我无法推敲出她心里真正想法的筒隐。这个女生的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实在捉摸不了啊。
我们两个并肩坐在逃生梯上。远远眺望着咖啡厅的方向,彼此之间一句话也没说。在这边的世界里相当平凡普通的我,和穿着好似从糖果世界里跑出来的筒隐。虽然两人的视线都望着同样的方向,但我总觉得我们眼中所捕捉到的风景一定全然不同吧。
只有冰冷的雨,和无尽的时间不断堆积着。
我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反正我是会错意了嘛,说不定我真的是个变态啦。可是她一句话都不说就拉着我的手往宾馆的方向走,会会错意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尽管她的表情总是冷冷的没什么变化,但还是个可爱的学妹啊。
我偷偷瞥了筒隐一眼。她的睫毛像人偶娃娃般又密又长,白皙的肌肤也像极有质感的陶瓷。光是窥探着她的侧脸,都让人忍不住想在她的眼角轻轻印下一吻了。如果这个女生是我的妹妹,为了不让她被奇怪的男生缠上,我肯定会对全世界的男人处刑。会对这样的女生产生一些期待,可不是我的责任喔!
就在我思索着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时,心情也变得愈来愈烦躁。我看不懂筒隐的表情所表达的意思,但她至少可以说几句话让我明白吧。正当我下定决心想和她把话说清楚时——
「喂——?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啊?」
防火门的另一头,冒出一个染着一头红发还有打鼻环的年轻小哥露出头来对我们大叫。
「这里不准闲杂人等进出啦,臭小鬼连旁边的注意标语都看不懂吗——?你们想找死啊——?」
他应该是这间宾馆的员工吧。身上套着一件围裙,手里拿着雨伞和扫除用具,正一脸不悦地对我们咂舌。长相还挺吓人的,手腕看起来也很结实粗壮,脚上还踩了一双好像加了厚铁板进去的靴子。炫耀似的一脚踹向逃生梯旁的护栏,发出钝重的回响。
「你们是学生吧?又没有钱,鬼鬼祟祟跑到这种地方来只会给我们添麻烦啦。去死啦,给我死一百遍啦!」
筒隐用力捉住我的手臂,我可以感觉得出她的掌心正微微发抖。她是在害怕吧。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的眼前也豁然开朗。没错,这个女孩子,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
忽然间,很不可思议地,我居然不再惧怕眼前这个红发小哥了。比起一百句怒骂或一千句威胁,站在我身旁的这个女孩子所传来的颤意,反而是再明确不过的现实。
「小鬼就应该窝在家里啦,少跑出来惹人嫌。我可是连星期天都得到宾馆来打工耶,才刚被女朋友甩掉又排了一堆打工!你们能明白我进房间换床单的那种心情吗?你们一定不懂啦。所有的情侣都给我小鸡鸡断掉,最好断一百遍,笨蛋——大家都是笨蛋——!」
说到后来,红发小哥开始自言自语,还不停擦拭被雨水沾湿的眼睛。不仅忘了我们的存在,似乎也忘了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这么茫茫然地转身走掉了。
我们就趁那位小哥还没回来前加快脚步离开。一直跑到安全的地方后,我和筒隐对看了一眼,我忽然笑了出来。
「……哈哈……」
筒隐虽然没有笑,但至少她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还稍微缩了下脖子。也许是刚从紧绷的情绪中得到解放,就连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看起来都好笑极了。前一刻是为了什么事而生气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光是我们不用在星期天打工就已经够幸福了。
「啊啊,真是太好了。我本来还在想,要是有个万一,我要对他大喊:『我们不是情侣,我也最讨厌情侣了!』呢。」
「我也在想要跟他说:『我是被这个人袭击的,请你救救我吧!』呢。」
「太过分了吧,」
「开玩笑的。」
筒隐一脸认真地回应后,突然歪着头看向我。
「我们看起来像情侣吗?」
「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认识男生的朋友,无法判断朋友跟情侣有什么不同。」
「你连一个男生朋友都没有?念小学的时候也是吗?」
她该不会从小就上什么女子学院吧?连半个异性朋友都不认识,可说是相当纯粹的培育方式了嘛!
「因为在我懂事之前,我爸爸就已经去世了,我实在不太了解男生是怎么样的存在。而且只要一跟男生说话,我就觉得很害羞,总是马上拔腿就跑。」
「这样啊……那现在呢?跟我在一起,你会害羞吗?」
筒隐叹了口气。我这才突然想到,这个女生动不动就在叹气,也许不单单只是因为觉得无奈或疲惫,可能还有什么不同的涵义吧。
「可能也会害羞,不过还好不会表现在脸上,就跟隐藏在黑夜中看不清楚一样。只有这一点,我还挺感谢那尊猫像的。」
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筒隐。筒隐低下头去。就算如此,我还是一直看着筒隐。眼前这张纤细的轮廓,只有那双大眼睛彷佛无边无际的宇宙如此深邃神秘。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了解筒隐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像猫喔。」
我老实地说。虽然说不管愿不愿意,我也只能说实话而已。
「你说……猫吗?」
「对啊。你换来的猫咪性格。不算是你真正的情绪,也许在你觉得困扰或很慌乱狼狈时,还是只能用澄澈的表情冷冷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你搞错了,而且我也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筒隐面无表情的转向另一边。
我忍不住再次笑了出来.筒隐则把她的脸愈转愈过去。
——就是因为做了这种事,我们才错失了向刚从咖啡厅走出来的小豆梓出声搭话的时机。回过神时,她已经跑远了。好快好快,好像她接下来还有什么重要的大事等着去做一样。
「糟糕,我们赶快追上去吧,」
我拉起筒隐的手迈开脚步。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传来她的体温,比我想像的还要更加温暧的体温。我们分享着彼此的温度.保有相同的温热.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筒隐就在我身旁深深浅浅的呼吸着。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听着奔跑中的女生发出紊乱的呼吸声真教人兴奋啊。要是说出这种话,她应该会伸出指甲狠狠地在我的掌心戳出几个洞吧。
在快接近大马路时,我们还是追丢了小豆梓。
她也许进到哪户人家里去了吧。这附近正在进行道路施工,环境也称不上好,离高级住宅区的等级根本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们在附近晃了几圈,还是束手无策。正打算放弃打道回府时,一群穿着工作服的工人从附近的组合屋中鱼贯走出,忙着发动卡车和起重机,看来他们正准备上工呢。
这一带顿时变得吵杂,在角落有个负责整顿交通的人,负责把红色三角锥摆到马路上引导车辆,使驾驶者不会闯进施工范围的工作。
「那个……你有做过白日梦吗?」
「……没有,梦应该是在被窝里做的。」
不管我揉了几次眼睛,还是没有看错。那个人的的确确是小豆梓。她身上穿着俗气的蓝色连身工作服,工作服上还套了一件反光背心,正一脸认真地左右挥动交通指挥棒。
「以大小姐的打工来说,这好像有点太辛苦了吧……」
「而且还是紧接在动物女仆之后的工作呢。」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耶。」
我的目光紧紧锁定在小豆梓身上。安全帽实在是毁灭性的有够不适合她。完全不靠家里的资助,选择一个人挥汗勤奋工作的大小姐?那种美好的佳话去看纯文学比较快啦。
小豆梓和道路工程。
乍看之下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两条线悄悄兜在一起了,这将会牵扯出怎样不为人知的事实呢?
「学长,你知道什么了吗?」
「唔——……除了疏导交通的制服闪闪发光,很适合用来夜间打野炮之外,其他就……」
「早知道我就不该问,你果然还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变态嘛。」
「那你就不要问我嘛,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但现在的我就是只会讲实话嘛,我觉得你才应该好好赞美一下我这只诚实的小狗狗呢!」
「就连从你口中吐出来的藉口都超变态的。」
筒隐冷冷地应了一句。虽然是跟平时相同的语气,但里头包含的情绪可不一样,这一点我已经慢慢能掌握了。话说回来.她会出现这种声音可不太妙,不,是非常不妙。包含在其小的冷峻简直可以比喻成教人难以抵御的超强暴风雪了。
「总、总之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啦,我也是个只要愿意就办得到的男人。就看我华丽地解开这个谜团吧!」
这算是挽回污名……还是提升自己的名誉呢?我忘记这两句话的解释是怎么样的了,但不管如何,我现在也只能这么坚持下去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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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豆梓的清晨总来得相当早。
当整座城市还静静沉睡时,她早已发动小型摩托车准备出门送报纸了。龙头若没控制好恐怕会带来什么意外,但小豆梓已经很习惯把报纸投入信箱的这份工作了。十公尺的距离不算长也不算短,有时送报的人家家里养的狗还会摇着尾巴把丢出去的报纸又丢回来。跟这几只爱恶作剧的小淘气来场认真的比赛,小豆梓发出呵呵笑声。每当和小狗小猫玩乐时,她总能感受到生命中的一点小小喜悦。
小豆梓住在普通的国营住宅四楼,依规定不能饲养宠物。「想要宠物的话,生个婴儿不就好了吗?」这是母亲的口头禅。每当听到她说出这句话,小豆梓总感到无比悲伤哀痛。那是令她想起如身陷无底泥泞般苦闷人生的一句口头禅。驾驶热气球的父亲还在世时,母亲是绝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到了该上学的时间,小豆梓还是抗拒不了想睡的欲望。她总是躲在保健室补眠。放学后还是很忙,得赶快离开教室准备打工才行。若班会的时间有拉长的迹象,靠装贫血昏倒脱身也是一项重要的技能。
会选择Animal日式咖啡厅打工,是因为她认为到邻镇去的话,就不会被认识的人发现了。结束外场的工作后,还得立刻赶到工地帮忙才行。今天也得指挥整晚的交通。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但小豆梓并不以此为苦。
在夏夜的空气笼罩下,小豆梓一边挥动手中的交通指挥灯,边抬头仰望满天星空。
我的胸部的确是飞机场没错,但我有梦想,我的梦想就像爸爸的热气球般膨胀塞满心胸。总有一天,我要变成大富翁,我要有钱到能抓住那片夜空里的星星——
「就是这样——这就是小豆梓的一天,以上。」
结束包含好几张幻灯片的调查报告后,我让布幕再次浮现第二次登场的**********符号。我做的真好。放弃考试前用功读书的机会来搞这玩意总算有代价了。
放学后的视听教室里,好一会儿只有教人喘不过气的沉默飘荡着。管他的咧,正当拿着麦克风的我准备向眼前的观众要求一点掌声时——
「……你该不会一整天都在跟踪我吧?」
「说什么跟踪啊。我才没有做出那种恐怖的犯罪行为呢。我只是想要拉近与小豆梓之间的精神距离,才用物理性的、或者该说单方面地想办法要跟你有所交流嘛。」
「这就叫做跟踪啦,你这个死变态!」
小豆梓不由分说地对我发出怒吼。在她要去打工之前,我跟她说有个东西想让她看看,不过小豆梓似乎不怎么开心啊。是因为觉得我没有让她搬出大小姐表面功夫的价值吗?
还是说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总之她在我面前倒是能毫不隐藏地显露出真正的情绪。
「奇怪了奇怪了,我只是想像只宠物无时无刻陪在主人的身边而已啊,你到底为什么不满啊……」
「你干么突然改变态度啊,就算找遍全世界,也不可能有像你这样的宠物吧,而且刚才那段旁白到底算什么啊,驾驶热气球的爸爸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男人的浪漫,总有一天一定要飞上天空的梦想啊。」
「我根本不想知道变态的未来蓝图啦,而且我爸爸也没做那种工作,再说他根本就活得好好的,就是个很普通的上班族啦,你会不会幻想太多了啊,我妈妈才没有那样的口头禅,而且我也没有七早八早起床送报纸,小狗也没有故意把报纸丢回来啦!」
「不过大致来说应该没错吧?飞机场。」
「不要叫我飞机场啦,你这个死变态,根本从一开始到最后都错了,全错,你这个腐烂的变态,我可不是为了变成有钱人才特地去打工的,况且——」
「所以说,你本人就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嘛,而且你也不只打一份工,住的还是国营住宅,我说的没错吧?」
小豆梓沉默了。像是被狠狠赏了一巴掌似的,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用力瞪着我。
身为学年第一的美少女,给人病弱印象的千金大小姐——只是个辛勤打工、生长在普通家庭里的平凡女孩罢了。经常会跑到保健室补眠,过着以表面功夫和虚伪的假象包装自己的校园生活。
说起来也不过是这样罢了。这跟隐瞒真正年龄的写真女星所说的谎相比之下,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对小豆梓来说,她的世界可能因此崩塌,毕竟她努力隐藏的真相就这么被迫摊开来了。她张开嘴又阖上,抿紧后又放松,没办法像平时一样对我大吼大叫。
「Animal日式咖啡厅的店长有跟我说喔,『小豆工作很认真,每次照顾小猫、小狗时看起来也很开心。我是有听说她还兼了其他工读啦,难道不能只在我们店里打工就好了吗,这样我也会轻松许多的。』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小豆梓无声地蠕动了下嘴唇。不晓得是在说「你很烦耶」还是「关你什么事」,我实在听不太清楚。
「其实你真的用不着为了装成大小姐而去做那么辛苦的工作嘛,把努力工作赚来的饯拿去买那些贵得要命的名牌手表和饰品,拼命装扮自己,表现得那么孤傲难以亲近,简直就像个笨蛋一样嘛。」
「——我就是喜欢这么做啦,用不着你管!」
不晓得我是哪里踩到她的地雷了,小豆梓突然激动地大喊,这么一来也总算解除了一直戒律自己的嘴不肯说出真正心情的咒语了。
「……我并不想对小豆梓的兴趣多做批评啦。只是你老装成特权阶级,只要有人跟你告白,你就毫不留情地拒绝,一副瞧不起其他人的模样,这么做真的很有趣吗?」
「所以又怎么样?你以为自己是猴子大王,现在是想教训我吗?」
小豆梓从椅子上站起身,手里拿着书包,充满敌意的耸起肩头。
「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这些无聊的话吗?我要回去了!」
「STOP,我还没说完呢。」
「我已经没有话跟你说了。你或许想威胁我,但我才不吃你这一套,想告诉大家的话就去说吧,谁知道你这种水蚤会做出什么事来啊。」
小豆梓冷漠地拒绝。那么强大又盛气凌人的表面功夫,让我差点都要为她迷醉了。
……不过她也只有嘴上功夫了得啦。
小豆梓正抓着身旁的桌子,连想跨开脚步离去都办不到。膝盖不停颤抖,好像下一秒就要直接昏过去了。
「……我说,小豆梓啊,如果我把这件事传出去会给你带来困扰,你只要叫我别说出去就行了呀。」
「谁、谁会觉得困扰啊,像你这种变态的胁迫,我、我我、我可是一点都不怕啦……」
你吓得牙齿都不停打颤了……我很犹豫该不该对她点出事实。
哆嗦不已的嘴唇被她用力咬到都泛白了,紧抿的唇线突然扭曲,她睁着充满无助与不安的双眸盯着我,就像寄宿的大波斯菊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无助小妖精一般。
真是的,自尊与表面功夫比平常人更多出一倍的家伙实在有够难搞的。只要把我那一部分的表面功夫舍弃掉,不就轻松多了吗?
「你应该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喔。」
「真、真的吗?……不、不可能的,都已经身体力行跟踪人家了,你还真有脸说出这种话啊!」
「这一点我愿意向你道歉。可是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会跟踪你是因为我是小豆梓的宠物啊。因为想知道主人为什么老是这么疲惫,我才会稍微调查一下嘛。」
「……变态还真敢说嘛。」
小豆梓的眼光闪烁,像是在采测我说的话是真是假,视线在我身上从头到脚来回逡巡了好几遍。从她总算把手从桌上缩回去这一点看来,应该没有再发抖了吧。
我真的没有胁迫她的意思。我之前应该就说过了,比起那种犯罪型的.我更喜欢女孩子边做边微笑的影片嘛。
「你还记得我之前在餐厅说过的话吗?」
「……哼,你是说那个恶作剧吗?」
「那才不是恶作剧,是我真心诚意的想法。因为我是没办法说谎的那种人,而我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被你夺走了。每次只要看到你天真无邪的笑容,我的胸口就会情不自禁地怦然跳动,连我自己都制止不了啊!」
尤其对那条像极了皮带的颈链完全没辙。一想到那条象征我的表面功夫的皮带就系在你的颈子上,我的心脏就感到一阵阵的抽痛,真想从你的脖子上用力把它扯下来。
我轻声说着,但小豆梓似乎没听进耳里。她睁大了眼睛,原以为那张惨白的脸孔终于恢复一点生气了,这次却变得太过红艳。是感受到从哪里刮来的热风吗?只见她的眼睛眨了又眨,还伸手不停往胸前扇风。
「呃……该怎么说呢,变态说的话果然都很露骨,而且你居然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
「因为我是认真的啊!」
「已、已经够了啦,所以你到底想怎样?你想跟我说什么?」
「不管由谁来看,小豆梓都打太多工了。我好不容易才成为你的宠物,却没办法待在主人身边,实在太痛苦了。所以我在想,等考试结束后要不要来约个会?」
「噗!」小豆梓红着脸,克制不住地喷出声来。
「你、你说的约会是……!」
「旷课约会不行的话,那散散步也好啊,来个小狗竞赛也可以,不管是放任自由跑还是什么都好,总之我就是要跟你一起玩,让你知道我的优点,如果能让小豆梓把那份重要的东西交给我,那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变态还真是……讲话有够直接的……」
「不可以吗?」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啦,小豆梓有些惊慌失措,但——
「……好啊。」
还是以相当微弱的声音回应了我。太棒了,斜瞥了我握紧拳头摆出胜利的姿势一眼,小豆梓踩着虚浮不实的脚步走开。
「这、这也不算什么啦,偶尔赞美宠物一下,也是做主人应尽的义务嘛?」
她在大门口回头望了一眼,像是刻意说给自己听似的放大了音量。这也是表面功夫的一部分吧,大概是。
确认引发骚动的那个人离开后,我这才送出暗号。
筒隐那张小小的脸蛋从投影机的暗处冒了出来。
「……你在想什么啊?」
「就像我说的那样啊。小豆梓似乎很憧憬千金大小姐的生活。她会需要表面功夫加持也是因为这个关系。既然这样,就让她跟我这种平凡老百姓玩一些平凡老百姓的游戏,让她了解当个平凡老百姓的好处。只要她能脚踏实地的好好过生活,自然就不会再需要表面功夫了吧。因为我没办法说谎,所以才会想出这种比较贴近现实的做法嘛。」
「你想跟小豆学姐约会吗?是这样的吗?」
「奇怪?你有听到我说的话吗?」
筒隐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是用那双像会将人吸引进去的眼瞳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一脸有话想说的表情。好不容易这招巧妙的作战计划能让我挽回污名(?),为什么筒隐看起来会这么不开心呢?
不开心。
没错,这个时候我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可思议,但仔细想想的确很奇怪。总是面无表情的
筒隐,看在我眼中却像正嘟着嘴一脸不满的模样。
「约会,我也要去。」
「咦?你想去也可以啦,可是这样我跟小豆梓就不算约——」
「我绝对要跟去。」
「啊,好啦……」
总而言之,她应该正为了什么事在生气吧,但要想通这一点实在得花太多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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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生的本份是用功读书,这是从平时就得日积月累成就的一件要事,在期末考前尤其重要。但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想打电动,也可以说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本能吧。
话说回来,老百姓的约会地点首选会是哪里呢?在戳太家,边玩着水管工人兄弟的生死战游戏,我边开口询问他的意见。当然是电动游乐场啊,戳太这么回答。
「游乐场?脱衣麻将虽然是日本人的伟大发明,但拿来跟女生玩好像不太好吧,戳太也太没常识了。」
「这么说我也太冤枉了吧,喂,为什么你的游乐场只有脱衣麻将啊!不对,你先给我等一下,先给我等一下。变态王子,这件事请你重说一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这个世界即将灭亡,只要我的眼睛还是黑的,就绝不允许你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啦,」
「世界和平到哪儿去了,你也用不着拿操纵杆打我吧!」
……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忙着和操纵杆接二连三对我展开肢体攻击的戳太对战,我完全忘了要把约会的日期、时间和其他一些有的没的告诉小豆梓。不过我也知道自己好像忘了某些事啦。啊啊,考试吗?那种事当然是稳死的嘛。
直到约会的前一天我才想起要跟小豆梓联络。明天一点在某某地点见面,午餐各自解决,当我打电话到小豆梓家时,是给人感觉很不错的小豆妈妈接的电话。
「哎呀哎呀,我们家小梓平时受你照顾了。」「哪儿的话。」「真的啦,小梓她啊,在家里都在说你的事呢。」「咦……她都说了什么啊?」「话说回来,我也很喜欢小狗喔。」「咦」「下次请你一定要到我们家玩喔。」「咦?」「喔呵呵呵呵……」
出乎意料地,跟她妈妈聊天还聊得挺开心的,所以我也忘了跟她说筒隐也会跟去的事。紧接着就是考试期间的温书假。
走到车站前的时尚大楼正面入口处时,小豆梓已经等在那里了。
「抱歉抱歉,等很久了吗?……我一直好希望可以不只是点选这个选项,而是直接开口说出这句台词呢。」
「……选项是什么东西?我也才刚到啦。我怎么可能等你呢,又不是等着被喂食的燕子雏鸟,而且我也一点都不期待今天的这场约会啦。」
「我想也是——……」
「可是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这么晚才跟我联络?我也得准备考试、排工读的时间,还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你一直拖到前一天晚上才说,会让我很困扰的。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的联络等了多久啊?还害我担心你是不是根本忘了这件事了,再这样继续等下去连长颈鹿的脖子都会变长了,你懂不懂啊?」
我不懂耶。虽然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其实我在约定见面的三十分钟前就到了。
「我好、好不容易答应跟你约会,可不可以麻烦你当个称职的绅士啊,话说回来,我们今天要去哪里做些什么?这件事你好像完全没提过嘛。」
小豆梓确认着自己映在大楼玻璃帷幕上的身影,轻轻拉整了下喇叭裙的裙摆。搭配她身上那件黄色的罩衫,更衬托出她那头栗色的长发,跟平时给人高不可攀的大波斯菊花精印象大不相同。要说的话,今天的她比较像是受到夏季艳阳照耀成长的向日葵。
「那件衣服很适合你呢。」
「嘎、嘎啊?你干么突然……说、说出这么理所当然的事,真是吓了我一跳……」
「不过我知道有更适合你的打扮喔,你看。」
我伸手指向时尚大楼的另一头,一扇面向大马路的展示橱窗。展示假人身上穿的是女孩子一辈子的憧憬——纯白的新娘礼服。
「……嘎啊?」
「首先,我们就在这间店悠悠哉哉地逛一下吧。」
戳太根本提不出什么好建议,我只好靠自己想办法。我想告诉小豆梓当个平民百姓的好处。若以代表性的幸福来说,当然就是结婚罗。身为千金大小姐,就得考虑到家世跟政治策略之类的问题,但当个平民百姓就用不着顾虑这些有的没的,想和谁结婚就可以和谁结婚。
所以我才想带她去听听婚姻达人的意见,让她发现这种小小的喜悦啊。
拉着如雕像般全身直的小豆梓走过马路,我们进到婚纱工作室。以干净整洁的白色为基调的婚纱店里陈列展示着许多不同设计的婚纱礼服,散发出炫目动人的光芒。镶嵌了造型十字架的装饰棚架应该是想仿效出教会的气氛吧,上头还有小小的钟铃和天使呢。
「不好意思,我们想多了解一点关于结婚的事。」
当我向穿着套装的店员这么说完后,对方随即露出职业笑容回应道。
「真是恭喜你们了,为了祝福两位即将展开全新的生活——」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突然传来奇怪的尖叫声,同时我也被一股蛮力拉出婚纱店。没想到小豆梓的臂力还挺惊人的嘛。我被她扯着领口,就这么在大马路上背对跑了百来公尺。
在她用无比夸张的方式把我从婚纱公司拖出来又跑了一大段路之后,不断在我眼前流逝的景色总算停下来了。香汗淋漓的小豆梓头发都乱了,脸颊也泛着明显的红晕。
「太快了吧?现在就这么做,实在太快了吧?」
「嘿?会吗?」
「这、这种事应该等我们对彼此更熟悉之后才要进行的吧?你又不是一年到头都在求爱发情的兔子,应该要更深思熟虑一点啦!」
「我有想过了啊……为了让你明白当个像我一样普通的平民老百姓有什么好处,我才会这么做的嘛。难道小豆梓你不想穿上结婚礼服吗?」
「这不是我想不想穿的问题啦,而、而且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还没进展到那种地步,你应该要一步一脚印地循着阶梯一步步往上走嘛,不对,也不是说你只要循着阶梯往上走就可以啦……」
当她的肩膀因呼吸逐渐平稳而不再上下起伏后,说话的声音也越变越小。伸出双手用力揉着红到发烫的耳朵,接着又做出像是在冷却烫伤的动作般不停往掌心里吹气。
突然间,我感受到马路的另一头射来了带有监视意味的险峻视线。
我当然知道这道视线来自什么人,但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该履行已经安排好的约会行程才对。
「真没办法,结婚不行的话就往下一个行程移动吧。要循着阶梯一步步往上也不是没道理。不过可以请你抱着要登上铁达尼号那种大船的决心,把今天一整天交给我安排吗?」
「要是交给你不就沉没了吗,反正接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对吧!」
小豆梓发出呜咽般口齿不清的叫声,拍打我的手臂抵抗着。托她的福,我们花了比走进婚纱工作室更大的功夫,奸不容易才到达第二个目标。目标就在人潮熙攘往来的交叉路口,一栋复合式大楼的一楼。我最喜欢的就是挂在门口那块又大又显目的招牌了。
樋口妇产科。
说到结婚的下一步,当然就是怀孕生子啦。这也是一般会令人感到幸福的事,这次我可是有一步一脚印踩着阶梯往上走了吧,这可不是夸大其词喔。
「……嘎啊?」
小豆梓突然动也不动,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声,就像烧开的水壶般从头顶冒出热气,似乎下一秒马上就会昏倒般呆伫在原地。
「怎么了?快点进去啊,只是这样呆呆站着,对你重要的身体也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唷。」
「……唔……」
「我也是个男人,当然知道在什么情况下该负起责任啦。」
今天真的很热啊。与其在外头漫无目的的瞎晃而中暑,还不如待在开着冷气的医院里和那些有过怀孕生产经验的幸福妈妈们聊天比较好。若是有人怀疑我们的动机,我也会负起责任向对方解释清楚的。
我贴心地推了推僵在原地的小豆梓背部——
「——变态变态变态你这个笨蛋大变态!野兽!跟马没两样,一年到头都在发情的大变态!」
「你、你干么突然对我大吼大叫啊!」
「吵死人了你去死啦笨蛋大变态!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是我睡着的时候吗?我是第一次耶,人家那是我的第一次耶,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你打算怎么赔我啦,」
精神错乱的茶壶开始胡乱攻击人了。代替沸腾的蒸腾热气,她正做出投掷链球的动作把我抓起来拼命旋转。再怎么样也用不着在这个时候突然田径魂爆发吧,哈哈哈,小豆梓啊,我的眼睛都花了耶。这种经验也是我的第一次喔。
在妇产科医院的正门口,一个像圆筒型红色邮筒连耳朵都红透的高中女生正准备挑战把男生扔飞出去的世界纪录,小豆梓当然受到了往来路人们的注视。
最近的年轻人真的是很糟糕啊。就是因为太年轻了,才会不计后果的热恋短短一个夏季,一点计划性都没有啊。色字当前冲昏头了啦。没错,就是太好色了。瞧瞧,所以才会沦落到这种下场嘛。真是差劲透顶的大变态。
我能听见四面八方窸窸窣窣传来诋毁我名誉的感想。真是太教人遗憾了。
「真的、真的是个差劲透顶、爱欺骗女人又下流无耻的大变态。」
其中还混杂了我很熟悉的女生声音。
穿着陆军迷彩裤搭配一顶鸭舌帽,还背了个小包包,简直像是准备出门去参加童话故事中的战争一样。扮成玩具兵的筒隐总算来到我的身旁。
我知道筒隐打一开始就一直尾随在我们身后,刚才感受到的视线就是她。可是她始终保持着十公尺左右的距离,似乎没有要接近我们的意思。我还以为她想玩磁铁的s极N极互不接触的游戏,只好尽量配合她了。紧接在磁铁游戏之后,她又想玩铁鎚游戏吗?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啊。
「等等,筒隐你在打电话给谁啊?」
「我要召唤站在善良大众这一边的警察伯伯。强奸已经是现实生活中的犯罪行为了。变态就该被关进监牢里好好体认自己犯下多严重的罪过。」
「强、强奸?」
我要撤回前言。筒隐这一次是真的百分之百的面无表情,没有半点抑扬顿挫终极版的冷冽声音,对我说出一点都不像小孩子会讲的严厉谴责。绝对零度的眼瞳化为伤人的刀刃,一刀一刀削着正被猛力旋转的我的皮肤。
「你到底想像了多糟糕的东西啊,这么过分的事,我只有在梦里做过啦!」
「你在现实中没有做过吗?不对,你在梦中真的做了那种事吗?」
「这不是废话吗,这种事有什么好玩的,为什么我非得在现实生活中付诸实行不可啊!」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充满爆点的旋转游戏突然停止了。小豆梓的脸颊仍残留着沸腾过的迹象,声调语气却比寒带冻原气候更低压冰冷,那双眼睛就像西伯利亚流氓的女儿一样凛然慑人。
「换句话说,我平时就像个绅士一样啦!小豆梓,你应该能了解吧!」
「我只知道变态会做超变态的梦啦,可是有些事我还是搞不太懂。」
「你根本就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我们的对话根本兜不在一起嘛!」
「不要废话那么多,过来这边就对了。」
小豆梓选手,用力举高双手的女高中生,准备以田径投链球的姿势将男生丢出去,这是她的第一投。
我被扔到一条暗巷里,与大马路上络绎不绝的人潮隔离了,这是大都会中的人工密闭空间。她还真是积极啊。毕竟我也看了不少有年龄限制的影片来预习约会时可能发生的情况,
当然我也想过也许有一天,这种充满甜美粉红色氛围的剧情会发生在我身上,但这也发展得太迅速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脖子就被狠狠勒住了。
「——喂,你给我解释清楚,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
「你们有见过的啊,她是一年级的筒隐月子,我已经跟她报备过了你不用担……」
「不是这个啦,不是这样的吧,为、为什么我们要约会的事,你还得跟其他女孩子报备啊?为什么那个女生会在我们约会时跑来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这就跟在自己养的小狗面前还去逗弄疼爱路边的野猫一样,根本就违反规则了嘛!」
「原来小豆梓是我养的小狗啊……你果然很在意吧?顺带一提,我……我、快……不能呼……」
「哼、哼哼,我怎么可能在意,我很久以前就知道这种的根本不算真正的约会啦。是、是吗,原来是这样啊,因为你握有我的弱点,才会带我去那些变态的地方,用那么变态的手法玩弄我,你们两个一定觉得这样很有趣吧,我才不会被你们骗了,在月历上画圈做记号真是蠢毙了!这么一来,连大象的鼻子都会变短啦,你懂吗?」
我更加不懂了。喔喔,这种难以呼吸的崭新感觉。
在天空那头的花圃里,我甚至看到了奥斯卡·王尔德的身影啊……
「对不起,这不是学长的错。是我拜托他,说我无论如何都想跟来的。」
拯救我的神出现了。还好没真的出现新鲜尸体和全新的杀人犯。筒隐,我一直都相信你是个温柔的好女孩啊,其实你并没有打电话叫警察来抓我吧?
「最重要的是,被当作是这个变态的同伙实在太糟糕了。小豆学姐你应该也明白吧?学长要是被野放,事态肯定会变得很糟糕的。」
「所以你是负责监视他的吗?不过这个变态有多变态我也很清楚,所以用不着担心。这场约会也用不着两个人同时监视啦。」
「不,小豆学姐并不知道这个变态认真起来有多恐怖。」
……一点都不温柔嘛。小豆梓都把我残忍地丢出去了,筒隐却连看也没看我一眼。两个女生把我挟在中间,眼神交流进散出无形的火花。主要是小豆梓进出的火花啦。
「哈哈——你还挺敢说的嘛,认真起来的变态是吗——……例如说,他会把躺在保健室睡觉的女生抱起来,闻她脖颈间的味道之类的吗?」
「学长连这种事也做了吗……」
「专爱对脖子出手这一点真是超变态的。还有啊,他还会趁人家睡觉时在耳边不断轻声地说:『等你醒来时会很想穿泳装、等你醒来时会很想穿泳装、等你醒来时会很想穿泳装……』这些事我也都知道喔。」
「……唔,是吗?那你知道他每天都会改变笔迹写出『为了让女子游泳社扩大发展,请把游泳社的经费调高为现在的三倍。』还把意见卡投到学生会的交流信箱吗?」
「什……只要穿着泳装,他不管是谁都好吗?」
「而且他好像还有跟学校指定合作的泳装厂商联络,说『这是我设计的新泳装,请你们参考一下!』真是太糟糕了。」
「这种行动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的眼中根本只有泳装而已嘛。这个没节操的家伙,明明是个变态,居然还敢这么自以为是!」
脸颊热度不断上升的小豆梓和像被冷却喷雾器冻结了声音和表情的筒隐月子。依照从旁观察的情势看来,这两个人已经分出高下了。
「你们两个别这样啦,用不着为了争夺我而拼个你死我活啊!」
「你没有发言权啦,给我闭嘴,你这个死变态,」
「我们才没有在争夺你,只是增加彼此对变态的共同认知罢了。」
我实在是输得彻底。
等注意到时,这两个人已经连成一气,从两旁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我展开责难攻势,孤苦无依的我只能蹲在暗巷角落用手指在地面上画圈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到底是哪里出错了?是这个社会吗?是国家吗?是地球吗?还是太阳搞的鬼?是因为阳光太炫目耀眼了吗?
「对,就是这样,都怪今天实在是热过头了!剩下的话,我们找个凉爽一点的地方慢慢讨论吧。」
「你要是敢再把我带去妇产科医院,这次我一定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要是你敢带我到幼稚园或托儿所,就等着到法庭上对簿公堂吧。」
「为什么你们对我的信任程度会低到这么可怜的地步啊?说到凉爽的地方,我怎么可能选择去妇产科或托儿所嘛!你们两个可不可以拿出常识稍微想想啊!」
「你是说常识吗?」「你敢跟我谈什么常识……」
筒隐和小豆梓以坚决反对这个论调到底的态度交换了一记视线,同时发出合奏般的叹息声,还动作完全一致地对我摇了摇头。你们两个……感情很不错嘛。
为了改变流窜在我们三人之间的诡异气氛,看来的确有必要换个地点。绝对不是因为我听到了警车发出警笛声的关系喔。而我决定换个地点的念头,事实证明是对的。
戳太的建议的确没错。
说起来这件事还挺教人惊讶的,原来电动游乐场真的不是专门为了脱衣麻将而存在的
「想不到夹娃娃机还有这么多种类耶……」
矗立在闹区一角的电动游乐场里,最新的游戏机台和怀旧的经典游戏机台以绝妙的平衡搁置在同一个空间里,相当受到这附近的高中生欢迎。我也来过这问游乐场好几遍,却还是第一次呆呆伫立在自动门的正中央,不知道该怎么移动双脚。
游乐场的一楼充斥许多不同种类的夹娃娃机。透明玻璃盒里从布偶娃娃、糖果饼干到手机吊饰、模型等等应有尽有。只不过我平时都是一进门就直接往地下楼层的脱衣区走,根本没仔细看过这些东西。
「可恶……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啊啊,讨厌!」
将额头抵在入口附近的某台夹娃娃机玻璃夹层上,小豆梓不断对机器钩爪传送念力,目标是大小正好可以抱满怀的乌龟布偶。机械钩爪在抱起来应该会很舒服的龟壳上摇摇晃晃,再移动到另一边荡来荡去,简直就像醉汉的脚步一样虚浮不稳。不,让醉汉来操纵说不定还比她高明呢。
「那个……」
在她掏出不晓得第几枚的百圆硬币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捉住小豆梓的手腕。
「你干么啦?」
「你大概是全世界最不适合玩夹娃娃机的人了吧,没路用也该有个限度啊。」
「你、你很烦耶,今天是我第一次玩,控制得不太好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鸟也不是一出生就会在天空飞的嘛!」
「鸟是鸟啦,可是鸡不管再怎么努力,花一辈子也飞不上天喔。」
「可恶……那你这个变态就办得到吗?」
恼羞成怒了。我还真是自找苦吃啊。如果是脱衣抓娃娃机,我就有自信可以抓个几只了。总之我还是乖乖把一枚百圆硬币丢进投币孔里——
「奇怪?太奇怪了,这一台的钩爪也太松了吧!」
「你看吧,这么困难的游戏机,不管是阿猫阿狗都抓不起来的啦!」
「我想这跟技术应该没关系吧。」
束手无策了,只能找筒隐求救,奇怪?话说回来,筒隐跑到哪里去了?
我张大眼睛在机台间寻找小小的鸭舌帽,却看到了一个糖果猎人正朝我们的方向走来。
捧着一只手拿不完的饼干,一双眼睛仍贪婪地左右逡巡寻找下一台夹娃娃机当猎物,当然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她正在确认机台的钩爪够不够有力、或是目标物容不容易夹到。当她投入硬币时,总是会确实地夹到狙击的目标。真是个夹娃娃达人。你就真的那么饿吗,筒隐?
「……好厉害。没有一点技巧可言的小鸡啊,我看你就换其他的游戏玩吧?」
「唔唔……可是,可是人家就是想要那个嘛。」
小豆梓指着躺在机台里的乌龟布偶,嘟着嘴说道.还是很不甘心地一下又一下按着没投入硬币所以动也小动的按钮,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结果,小豆梓的颓丧心情一直到从筒隐手中得到饼干之前都没有恢复。「那一台的钩爪太松了,没办法抓的。」听筒隐这么说,小豆梓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真是的,这么一来还真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呢。话一说出口,就看到小豆梓又气得肩膀发颤,筒隐则轻轻耸了耸肩。
于是乎,时间咻的一下就过去了。
在夹娃娃机之后,我们上了二楼玩打地鼠游戏,「不要玩了啦!这个一点都不好玩啊!」「小豆学姐为什么哭了呢?」「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对地鼠产生感情耶。」「才、才不是这样呢!」依然是吵吵闹闹的。
三楼的太鼓游戏,「咚、咦?锵、奇怪,是哪边?咚!」「请你冷静一点。」「小豆梓真的很笨耶。」「呜唔……」「唔,下一局换我了。」「……为什么你会自备鼓棒啊?」「筒隐学妹的手快到我只能看见残影耶!」依然是吵吵闹闹的。
来到地下楼层,「这里的灯光好昏暗喔。」「烟味好臭。」「新的麻将游戏出了!呵呵,这次的对象是护士啊。」「好,准备到下一站去吧。」「我赞成。」「你们别从两边用力扯我的耳朵嘛!」「你很吵耶。」「真是吵死人了。」依然是吵吵闹闹的。
我再说一次。
时间真的咻一下就过去了。
等注意到时,外头已经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景色了,可以听见月亮的脚步声悄悄攀上东方的天空。从三楼到地下一楼,我们在每层楼都仔仔细细地玩过一轮后,终于回到一楼的长椅稍作休息。原本只是想转移她们的注意力,聊些言不及义的话题就好,想不到居然会在游乐场玩得这么开心。这场约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话说回来,今天的出游还算是在约会的范围内吗?
「我是第一次来到游乐场,想不到还挺有趣的嘛。」
一边吃着筒隐玩夹娃娃机赢来的弹珠汽水和软糖,小豆梓像个开心的小孩子般不停转动手指。
「就是说啊,很好玩吧,平民老百姓的游戏也是很美好的嘛。平民老百姓的生活刺激又有趣,平民老百姓的人生可是很欢乐的呢!」
「……你干么这么起劲啊?变态有时候就会像个变态一样,说出一些莫名其妙让人听不懂的话呢。」
「哈哈哈……啊,你的手指还沾着饼干屑屑呢。」
「这、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啊,我是故意的啦,只是刚好而已啦!」
小豆梓有些没家教地把刚才还在甩动的手指直接含进嘴里。其实在玩游戏时也是一样,去除掉她总挺直脊梁、身上还戴着高价的名牌饰品之外,千金大小姐的气质几乎已不复见。其实她的内在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嘛。
而这一点也就表示——很明显并不是件好事。
我得让她舍弃表面功夫恢复乎民老百姓的心态才行,但若打一开始,她就不时表现出平民百姓的态度,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顺带一提,这时候原本该站出来帮我一起说话的筒隐之所以会默不作声,是因为她正忙着大口大口贪婪地把手中的饼干糖果全往嘴巴里塞的关系。她果然饿了吗?听说鼷鼠(Musmusxulus)要是没有常常吃东西可是会死翘翘的,身形娇小的筒隐也是一样吗?
「我觉得学长刚才好像在想什么很没礼貌的事喔。」
「变态没礼貌是很稀松平常的啦,要是现在才表现得很没礼貌,那不是更没礼貌了吗?」
「说的也是。学长,真是抱歉,我一不注意就对学长说了很没礼貌的话呢。」
「……你们两个感情真的很好耶!」
把手边的糖果饼干都扫进胃袋里后,筒隐又目光炯炯地盯着小豆梓手中的弹珠汽水。小豆梓轻晃着肩头呵呵笑了起来,像在拿饲料喂小动物般,慢慢地一块一块交到筒隐手上。真是一幅温馨到让人忍不住微笑的美好景象。
「女孩子总是马上就能变成好朋友或好姐妹呢,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就在我开口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围绕在她俩周围的时间蓦地停止了。像是接到一颗已经拔掉保险栓的手榴弹,她们两人的身体完全僵直。到底刚才我说的哪句话是引爆的密码啊?
「奇、奇怪?我有说错什么……吗?」
该不会表面上看起来相处融洽,实际上心里却是巴不得对方赶紧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吧?我是不是不小心窥见了女孩子内心狰狞丑陋的那一面?这实在太过现实了,拜托千万不要啊。
「……不,我也觉得如果小豆学姐是我的亲姐姐的话就太好了,所以听学长这么说才会有些惊讶。」
先开口回答的是筒隐。她的声调语气都淡淡的,却也证明了她说的是实话而没有其他意思。
「这么说起来,筒隐是独生女吗?」
「我是有个姐姐,不过现在已经……」
……现在已经?已经怎样啊?我想问,但又问不出口。因为……
「你说……谁跟谁是朋友啊……?不要擅自决定这种事啦。」
因为小豆梓的态度看起来实在不太正常。
不管再怎么控制自己的声音语气,还是能听得出她声线中的不愉快。因为无法掩饰那份焦躁,连呼吸也变得紊乱。
「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玩没错啦,可是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被你们骗了的关系,可不是为了交朋友一起玩什么的,才特地出门到这里来的喔。」
「……你就这么不喜欢『朋友』这个名词吗?」
「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就像平原上的猎豹一样啦。和朋友交际什么的最麻烦了,光是放在身边都很烦人啦。」
小豆梓确实经常一个人独处没错。身为宠物的我可以老跟在她的身边溜转,都是因为她的周围没有半个人的关系。而赞美时间或其他时候,她又总表现出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是。
「用那么开心的表情说出这种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嘛。」
「哪、哪有,我哪有开心的喵!」
像是紧紧握住筒隐的手啦、或是脚趾头克制不住地打起节拍啦、还有被戳破谣言时支支吾吾连话都不会说的反应。
小豆梓靠表面功夫所说的那些话是很吓人没错,只可惜全然不适用在她的表情和态度上。嘴里吐着不屑一顾的言词拒绝朋友,但又像个单纯的少女般开心得染红了双颊。真是奇妙的……或者该说是很了不起的反向悖论吧。
「那你说,如果筒隐不是朋友的话,那又是什么?你是真的讨厌她吗?」
「咦?啊,不……我没有……」
「嗯,所以呢?筒隐对小豆梓来说,究竟算什么?在你的眼里,到底把她定位在哪里?」
「……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小豆梓突然从长椅上站起身。
「你刚刚不是才上过吗?藉尿遁太卑鄙了喔!」
「我、我才不是想逃呢,我本来就很会上厕所啦!而且我从刚才就一直在忍耐了嘛,你们用不着等我,我一点都不会在意的,你们才不是我的朋友,而且你们还骗了我,孤单一个人本来就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啦!」
「孤单一个人?」
她是从哪里得来这个结论的?小豆梓该不会是喜欢被丢着不管的那种女生吧?要玩这种放置PLAY,就要找专门的店跟专门干那种事的专家啦。
「就算被变态丢着不管我也无所谓啦,你想挑战看看吗,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嘛……!」
小豆梓握紧拳头,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叫喊。丢下我们和一堆糖果饼干,如脱兔般朝洗手间的方向冲了过去。那张布满红晕的酡红脸蛋与向日葵色的罩衫不太相配,仔细看看小豆梓的表情似乎就快要哭出来了。
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店员与少丑梓互撞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似地歪了歪头。
再这样下去,那个女生绝对会因为表面功夫失去某重要的东西啦。
「不可以玩弄小豆学姐。」
直到看不见向日葵的背影,筒隐又像平时一样对我开口训斥。还是逃不过她的法眼啊。
「可以欺负女生的年纪只到小学为止。你都已经高中二年级了,怎么还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来呢?」
「……真的很抱歉。」
居然被一个像小学生的女孩子斥责,还得对这个看起来跟小学生没两样的女孩子道歉。接着是一如往常地筒隐的叹息声。
跟面无表情的筒隐不同,只要一逗弄那个女生,她总是会把最直接的反应表现在脸上。不管看再多次都不会腻——对于心里头默默这么想的自己,我还真是感到一阵恶寒。
筒隐原本也是跟小豆梓一样,是个喜怒哀乐都溢于言表的女生。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
要是忘了这件事,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吃到更大的苦头吧。
「况且,人与人之间究竟存在着怎么样的关系,就连一般人都很难对此做出回答了。我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
希望有人能告诉我。一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又从简隐口中听到这句话的后续。
筒隐有些不太自然地闭上了嘴巴。
「怎么了吗?」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台大头贴机器。话说回来,我们今天也还没有拍纪念合照呢。居然会想拍大头贴,筒隐有些地方还挺可爱的嘛。前一秒还悠悠哉哉想着这种事的我,却在看到从拉帘后头走出来的人时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那个人——不是钢铁之王吗!
形状优美的冷淡眼瞳中,栖息着严格的意志光芒。连放假的日子都还穿着制服在外头走动,钢铁般的神经果然非常人所能想像。
钢铁之王手里抓着两只可怜的小羔羊,那是田径社的一年级女生。
高贵的钢铁之王当然不可能有和身分卑下的人们玩什么低俗游戏的嗜好。
我曾经听说过关于钢铁之王的英勇传说之一,她曾在游乐场教训过这个镇上最难缠的不良少年。
要说起帝王为什么会出现在闹区街头,其实是因为她正在巡逻有没有哪个社员不乖乖地自主训练,还跑到街上游荡的关系。
恋爱与玩乐皆不被认同,就连假日也得做好自我管理的黑暗社团,就是咱们田径社。
「啊呜——我已经打从心底深深地反省了——」
「等回家之后,我一定会拼命跑到自己吐出来为止的——」
一年级的女生露出多娜多娜(注13)的表情,失魂落魄地走出游乐场。社长没有开口说半句话,只是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目送她们的背影渐行渐远。偶尔让人家出来玩一下、放松心情有什么关系嘛,真是可怜。
正当我抱着隔岸观火的心态看着在眼前上演的这一幕时,钢铁之王的视线突然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又一眼,第三次就变成凝视了。
那双睁大的眼瞳看来已经锁定好猎物。
「这、这种感觉好像不太妙,虽然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先逃再说吧!」
我伸手抓住筒隐的手臂,但她并没有拔腿跟我一起避难的意思。
套在迷彩裤里的双脚用力踩在地面上,挑衅似地回瞪着钢铁之王的目光。
相对的,帝王的荣威今天依然健在。光靠视线就能控制住川流的人潮,像摩西一样自由自在地拓展即将要通行的道路。一步、两步,我心里想着这就是所谓的昂首阔步吧,下一秒她的身影已经高高耸立在我们的鼻尖前了。
……嗯?可是我目前正处于暂停社团活动的状态,出来玩应该是OK的吧?
就在这个想法爬上脑海的瞬间,我才终于注意到一件事。
钢铁之王从头到尾都没瞧过我一眼。
「月子,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注13 Dona Dona 在世界上众多国家传唱,藉被卖到市场的小牛做为比喻的反战歌曲。
「……我在约会。」
筒隐仍维持着跟平时没两样的冷静淡然的声音,还有同样不为所动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是啊,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呢。」
「你说什么……」
简短的对话在两人之间交互传递着讯息,像在测量彼此之间的隔阂一般,如同冰雪的冷然少女和钢铁之王的对决一触即发。寒风刮过钢铁铸成的岩壁,她们两人仍悠然伫足原地丝毫不受影响。似乎会是一场实力不相上下的对决,这该不会是——
我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爆开了。
至今为止我都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钢铁之王当然也有名有姓。
话说回来,第一次在明亮的地方见到筒隐月子时,我也曾觉得她和某个人有几分相似。
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呢?就算眼神不同,但她们的眼睛颜色却是如出一辙啊。那双像是能把人吸进去的、微微透着蓝光的眼瞳和光看就教人胆颤心惊的明亮眼神。
「……筒隐,你刚才说的『真正的姐姐』该不会就是……」
「是的,就是田径社的社长·筒隐筑紫。」
筒隐月子面无表情地肯定了我的猜测,筒隐筑紫则是沉默着没有对此否认。
筒隐姐妹,我想都没想过她们居然会是一家人。把两个人摆在一起后。不管是气质还是长相都很相像没错,可是这真的是一般姐妹会有的对话交谈吗?我也有个姐姐啊,但我姐姐可不会用这么冷硬的声音跟我说话。所谓的姐妹,不是应该在圣母玛丽亚温柔的注视下,彼此打理好蝴蝶结之类的甜美关系吗?
「横寺,你还在调养中吧?」
正当我陷入自己的思绪时,钢铁的尖刀突然指向我。
「想不到你竟然趁机谈起恋爱了……」
「咦?啊,不是……」
「唔嗯,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治疗的流程中,约会是必要的吧,我也听说过现代疾病相当不可思议,毕竟不是门外汉可以插嘴发表意见的简单东西,我也很想谅解你的行为。」
最近似乎常常可以听见钢铁之王的慈爱声音呢,下一秒我的脖子却突然被勒紧了。
「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过你,因为你出手的对象居然是月子。为什么你偏偏选了月子来当你的约会对象呢?我家这个好不容易长到十六岁的无趣小妹,不该是男人出手的对象吧?说得再明白一点——少跟我开这种玩笑了!」
……我实在太嫩了。
这是钢铁的压力吗?笑死人了。之前我所承受的那些,跟眼前这股杀气比起来,简直就跟儿戏没两样嘛。
全身的毛发都倒竖起来了。我也曾看过好几次钢铁之王发怒的表情,所以早就有所体认了。但我从来没感受过这么强烈的恐惧感,见到地狱里的恶鬼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啊。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不、不是这样的。社长……说是约会,但事实上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子……」
就算面对这种压倒性的恐怖压力,我的舌头还是只能乖乖吐出真心话。我正一五一十交代着绝对不能说出口的事实啊。
「喔喔?想不到你那么有种,居然还敢劈腿啊。」
「什……不、不是这样的,我的目标本来就是另一个女孩子……」
「所以你是抱着玩玩的心态约月子出来的啰?真是太教人不愉快了,你就再多说一点吧。一
短短一句话,已经让钢铁之王的眉间浮现出盛怒的刻印。
「……这不是该在这种地方跟姐姐谈论的事。更何况,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淡漠地,筒隐火上加油似的补了这么一句。
「跟我没有关系……?」
我彷佛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钢铁之王环抱起自己的臂膀,准备按下那颗决定性的按钮——
在脑子能做出反应之前,我的脚已经早一步采取了行动。
逃吧。现在只能逃了,远远地逃开吧。为了活下去,只能逃了。
「学长,你做什么——」
「别废话那么多,快点跑就对了,」
我牵着筒隐的手,头也不回地往游乐场的出口方向疾冲。筒隐妹妹在我身旁抗议的声音、还有背后传来筒隐姐姐愤怒的吼叫声,都被我鼓噪不已的心跳声压过而听不真切。丢着那些糖果饼干和随身物品不管,我只顾着带筒隐一起逃跑。
我不会放开这只手的。一旦松开手,彷佛连我的灵魂都会一并被带走。
……这句话还挺帅气的,不需要深思都知道是盗用别人的台词啦。那款游戏超好玩的,大家也去玩玩看吧!
平常那个总爱给我惹事生非添麻烦的神今天好像出外远行了,一走出游乐场马上就有一辆计程车迎面驶来。是空车。车门一开我立刻钻了进去,把钱包交给司机。
「带我们到这些钱能到得了的地方!」
「学长,等一下——」
「呼,你用不着担心我,反正再过几天就可以领零用钱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说了,筒隐你闭上嘴巴就是了,司机,麻烦你快点开车!」
我推倒她小小的身躯,捣住从刚才就一直说些莫名其妙怪话的小嘴。她或许很不愿意从自家姐姐面前落荒而逃,但在非常事态发生时,市民的言论自由同样也是遭到管制的。
透过后照镜,我看见钢铁之王追在我们身后从游乐场冲到大马路上。恶鬼般的恐怖气息就连计程车内的空气也受到了压迫。
「……!——唔!」
计程车司机露出相当不安的眼神,看着被我压在膝上挣扎扭动的筒隐——
「我那时候就在想,这说不定是绑架。是的。但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不敢刺激那个残忍的少年……」
司机喃喃自语练习着被采访时该说的话,一边用力踩下油门,往不知名的远方疾驰而去。
还没有决定目的地就坐上计程车,感觉还挺帅气的嘛。我不否认在那一会儿的时间里,我确实是沉浸在冷硬派文学的氛围中。看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黄昏景色,嘴里轻声哼唱着无法松的一生(注14),边以太过抒情的目光望向远方似乎不太好啊。
可是,不管怎么说——
「——唔呜呼唔唔呜呜!」
「痛死我了,你为什么老是咬我啊,」
注14 日本作家岩下俊作(一九○六至一九八○》所着,描写居住在北九州小仓的人力车夫松五郎孤独的一生。
也用不着突然这么用力地咬我吧,完全不控制力道咀嚼着我的手掌,筒隐看向我的眼神冷澈入骨。她该不会有咬人的坏习惯吧?或根本就是只需要调教的猫咪?在我松开手还给筒隐的嘴巴自由前,她也毫不犹豫地一直啃咬我的手掌。
「……呼啊,很痛耶,你为什么老是这么粗暴呢?」
像是憋气许久般深深呼吐出一口气,筒隐挣扎着从我的膝上坐起身。
「因为钢铁之王她——你姐姐都那么生气了,要是不赶快逃跑,那里再过不久肯定会举办我们两个人的共同追悼仪式啦。」
「学长也太夸张了,我姐姐既不是猛兽也不是恶霸,更何况我们也没做什么违背良知的事,只要堂堂正正地站好就没事了。」
「你是她的妹妹才会说这种话啦……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先跟我讲一下你姐姐就是钢铁之王啊,真是吓死我了。」
至今为止,筒隐从来没在我面前称钢铁之王为「姐姐」过。老是用「那个人」或「那位社长」这种毫无情感可言的代名词来带过的姐妹关系,就现代社会来说算是很普遍的吗?
「就算你再怎么怕她,身为田径社的社员,应该也知道社长姓什么吧?况且——」
简隐的眼神闪烁飘栘,有些迟疑地接着说:
「……学长如果跟朋友吵架分开了,就不会想再去触及这个话题了吧。我也是这样啊,而且那种事根本就无所谓嘛。」
「才没有这种事呢.那可是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啊。」
「才不,就只是无所谓的鸡毛蒜皮小事而已。比起那个,小豆学姐那边又该怎么办?」
「啊!」
那一瞬间,我感觉血气尽失。我们离开闹区已经过多久了?
从司机手中抢回钱包,付了跳表机萤幕上显示的金额后,钱包也空空如也了。下了计程车,我们站在国道上,从闹区往西直走约莫五公里的距离。附近没有电车通过,而且筒隐的随身物品也都还丢在那间游乐场里。之前我是有输入过小豆梓的手机号码,但偷拍她的肚脐照片后就被她硬是删除掉了。神对我果然还是毫不留情啊。
「……得、得用跑的回去才行!」
我话还没说完,筒隐已经在国道旁宽广的人行道上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我也紧追在她身后迈开脚步。这种时候实在没有牵手的心情了,而且这一次我一定会被碎尸万段。
我好像一天到晚都在奔跑。到底是想到哪里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总是在路途中迷惘徘徊着,却迟迟无法到达终点呀。
对暂时停止社团活动的现役田径社社员来说,五公里并不是什么难以达成的目标:但对平时光玩捉迷藏都会玩得气喘吁吁地儿童福祉社团成员来说,五公里似乎是一段相当艰难的距离。
最后是由我半推半拉、想要背她还被拒绝,好不容易回到闹区,已经是三十分钟以后的事了。满身大汗走进电动游乐场,小豆梓就坐在之前那把长椅上。
太好了,还奸赶得及——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我稍微放下了悬在心里的那块石头,思索着该怎么向她道歉,但浮上脑海的歉语却全躲在喉咙深处出不了声。
小豆梓并不是一个人。
她的两侧各站着一个女生,包抄似地将小豆梓夹在中间,还发出令人不快的低级笑声。
「小豆子,很久不见了嘛,你过得还好吗?」
「改变了发型跟气质,终于勇敢踏进游乐场了呀?你真是努力耶!」
装模作样的千金大小姐发型低垂着,小豆梓一句话也没说。
「你在新学校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啊,告诉我们嘛——」
「会一个人跑到游乐场来,就没什么好说了啦——」
「这样喔,嘿嘿嘿,那我岂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吗——」
从那两个讲话全糊在一起的女生身上所穿的服装看来,应该是这间游乐场的店员。再观察一下她们的身高体型,大概是高中生偷偷打工吧。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汗水滴了下来。她们在聊什么,正确的说法是她们正在对小豆梓讲些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我一点,一点也不想理解。
「你会转学应该不是我们害的吧?这样真的让我们很担心耶——」
手里捏紧了我们前不久吃得到处都是的糖果饼干包装纸,筒隐看也不看被她遗落在一旁的小小肩背包。爬上小豆梓脸庞的惨淡脸色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嘴唇正微微颤抖着,那两个女生毫不在意地直往她僵硬的头上拍打,边笑边打。
发烫的血液瞬间直冲头顶。这两个家伙是敌人,无关理由或道理,她们就是我的敌人。
「——唔嗯,这种把脖子洗干净回来等我砍的决心还真是值得钦佩啊,横寺。我可是等你很久了。关于你和月子约会的事……」
「那种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吧,让开啦,笨蛋!……不对,笨的人是我!啊啊可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老是在重要的时候失败,真是笨蛋!」
「什……咦,啊?」
「笨蛋笨蛋笨蛋!我就是笨蛋!你也是笨蛋!别来烦我,笨蛋!」
「等等……啊!」
我推开突然闯进视野中绑着马尾的修长身影。
「……笨蛋?你说我吗?为什么?」
她不晓得在喃喃自语些什么,但我并不在乎。
「你们在对小豆学姐做什么?」
在我被奇怪的障碍物困住的空档,筒隐已经往长椅的方向冲了过去。
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平静声音,让那两个女生惊讶地抬起头,接着又发出不屑的嗤笑声。
「搞什么,这个女生是小豆子的朋友吗?给人的感觉真差耶——你几岁啦?啊,没有啦,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喔,这可是小豆子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一号呢!」
「这不是太好了吗——就算没办法在高中里交到朋友,也可以跟小学生混在一起啊——这样我们也可以安心了唷。」
这次换筒隐的肩膀遭到拍打。小小的身体被她们无礼的、不合理的大力摇晃着。不知恐惧为何物——只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假象,筒隐纤细的双腿正不停打着哆嗦,我当然知道她有多害怕。
「……你们两个!」
回过神时,我已经用力捉住那两个女生的手腕。
「嘎啊啊?你是什么东西啊?」
「吵死人了笨蛋,所有人都是笨蛋,笨蛋就要像笨蛋一样乖乖地闭上嘴啦!」
怒吼。盘踞胸口的愤怒情绪竟像与自己全然无关、发生在他人身上的冲突状况。是因为小豆梓跟筒隐被她们当成笨蛋吗?不对。是因为约会进行得不顺利吗?不对。既然这样,那是为什么?
「啊啊可恶,为什么我没办法奸好说清楚,我要说的话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已经看不清楚自己的真心了,我已经不晓得自己到底算什么。因为搞不懂。所以才会出声怒吼。
「嘎啊……说真的,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喔。」
「真的很烦人耶——喂——谁过来帮个忙啦,这里有个奇怪的客人在闹场啦——」
那两个女生挥动手臂想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但没有任何人愿意把目光放在她们身上。
「……你们在叫我吗?我现在——非常、非常地不高兴。」
光靠单手就把她们两个同时抓了起来,是钢铁之王。露出般若鬼面具般的骇人模样。
「只不过遇到了我家那个无趣小妹的无趣约会现场,知道我家的无趣小妹无趣地被男人脚踏两条船,而且她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不满的,然后跟她约会的那个男人居然还骂我是笨蛋。太没道理了,再也没有比这种更没道理的事了。话说回来,你们刚才好像对我家的无趣小妹动手了嘛,就让我把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心情分享给你们吧。不用客气,只要乖乖收下就行了。」
那两个女生被硬是拖到店门外,传进耳中的是临终前的恐怖哀号声。她们会有怎样的下场都无所谓,就像偶像写真集的背景究竟是不是夏威夷实地拍摄的一样无所谓,都只是些枝微末节的小事。
此时此刻,我非做不可的是——
「……看吧,我早就知道了。」
小豆梓缓缓摇了摇头,从长椅上站起身。
「根本没有什么朋友。这也没什么,反正我从来也没期待过。」
她手里拿着糖果的包装纸,把我们一起度过快乐时光的残骸丢进垃圾桶里,与那些空虚的东西诀别般扬起一抹淡淡的浅笑。
「不、不是这样的……没有等你,我真的觉得很抱歉,但那是因为我们也发生了一些状况啊……」
「是啊,不管什么人,都会遇到一些状况的嘛。那我只问一个问题,你能解释为什么要跟我约会吗?」
「我之前不就说过了吗,这么做是为了让小豆梓能了解我的优点啊……」
「只是这样?不对吧,你应该还有别的目的吧?」
如果她能像平时一样对我大吼大叫,那该有多好。
小豆梓的声音一点也不失序狂乱。像是只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的病弱小狗般,她只能以自嘲的话语武装自己,眼神毫无生气。
而我,就连对这只受了伤的小狗说些温柔的谎言都办不到。
「不、不是这样的。不对,是这样没有错,但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有我的理由,而且刚才的状况是——」
「又要谈论状况吗?哼哼,我已经能想像了。用约会这个说法来欺骗我也是;会找来我不认识的人也是;先让我放松戒心,再把我丢在这里傻傻等着你们也是;会遇到之前的学校那些人也是。总而言之,就跟爱耍小聪明的狡猾蛇类一样,只是因为发生了一些状况嘛。」
不过是短短三十分钟。尽管如此,仍是过了三十分钟。
小豆梓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看着这条没有半个人的长椅呢?
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度过这段时间和那些嘲讽的言词呢?
就跟我向她报告调查结果那时一样。彷佛预见了世界的末日,从那些平淡无奇的伤口中拉扯出百倍之多的痛楚,而她只能以纤细的身体默默承受。
「我早就知道你们只是在玩弄我,你们一定很期待看到我的反应吧。嘴上说朋友什么的,但你们两个却躲在暗处嘲笑我。我也是故意顺你们的意啦。反正……我早就知道了,简直像个白痴一样。」
反正……她想说什么?
筒隐摇着头,用力地、不断摇着头。就算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还是能察觉出她的感情。没错,这才是原本的筒隐。而我居然在这种时候,想到跟眼前的情形一点也兜不上边的事。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我们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没关系啦,用不着勉强自己。我一点都不在乎,也没有理由在乎就是了。」
小豆梓咬着下唇。犹如惩戒自己的咒语,将表面功夫搬出来堵住我们的嘴。我很清楚她这个表情代表的意思,我很清楚她的膝盖正不停地发抖。小豆梓的真心,就算不以言语传达。我也能明白。
而且——小豆梓没办法放弃表面功夫的理由,我想我也知道了。
「请等一下,我愿意向你道歉。可是请你、请你听我们说——」
筒隐伸手拉住马上准备转身离去的小豆梓。她轻咳了一声,抽回自己的手,无视筒隐的存在。筒隐娇小的身影只能留在原地,什么也办不到。
「啊——」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原本该是能吐出真心话的舌头,却像被瓶盖紧紧栓住般,动也不能动。
「……让开啦。」
咚,我的胸口被她推了一把。
「你们每个人、每个人都一样,全都只会说谎。为什么那么喜欢骗人?跟鹦鹉说话,还比跟你们在一起,有趣多了。」
似乎恐惧着下一刻情绪就要溃堤,小豆梓把一句话慢慢地分段说出,但仍克制不了全身的细微震颤。就是这个声音。她正使尽全力保护着已逐渐剥落的自尊,但还是克制不了声音中夹带的哭腔。就是那样的表情。
「可以请你们不要再跟我说话了吗?我对你们就像对皱巴巴的蝉蜕一样,一点兴趣也没有啦。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随便你们要展翅高飞还是什么的不是很好吗……」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像是要与我们而对面把话说清楚。但其实她说这句话时并有看着我们。小豆梓正被从她体内深处慢慢苏醒的什么东西桎梏住,只能独自奋力挣扎着。是我打开了潘朵拉的箱子。
「小豆学姐——」
筒隐用平静冷然的声音开口轻唤。感觉不出丝毫的后悔与痛苦,也无法显得真挚,只能面无表情的出声。
小豆梓低着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闹区的另一头。像是一朵正默默枯萎只能悄悄垂泪的向日葵。只有表面功夫是支撑着她的枝干,看不见前方、也看不见身旁还剩下什么。
我只能像个笨蛋呆呆伫在原地。在这么重要的时候,我却连一句真正重要的话都说不出来。就算没了表面功夫,我的本质还是一点也没有改变。
……我们三个人,都是残缺不完全的生物。
看不见自己的真心、过于依赖表面功夫、就连表面功夫都没有。
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