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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1.寻羊冒险记

与U F 0接触的过程,大致上好像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章:在极近距离目击到对方。

第二章:留下任何接触的痕迹。

第三章:实际和对方展开交流。

第四章:绑架监禁动手术。

似乎还能对应故事的起承转合,真是亲切的设计呢。

如果U F 0的搭乘者是为了寻找夫婿而来自仙女座银河一带,而且还是个萌点在绿色触手和紫色纤毛、有点让人想入非非的凝胶状女孩,我绝对非常乐意立刻带她进行种族改良手术后发动光速跳跃和她合体。但我现在可不是要推动第二次阿波罗计划,我想讨论的是,这四个阶段是否能适用在人类身上呢?

换句话说——这个故事,将从我首次目击到外星人这个阶段开始。

这是九月中旬,第三个星期六所发生的事隋。

上午八点,在一望无际的湛蓝晴空下,飘逸着金木犀的芬芳。

一成不变的上学路线,我悠闲地踩着脚踏车踏板。

由于校园一大活动的运动会即将登场,我们学校允许学生星期六、日到学校来。每个人、每个班级都在加紧练习。

「对了,比赛项目似乎有游泳呢……」

等一下,如果只联想到游泳的话就外行了。提到运动会就想起万国旗,而优胜班级呢,可以获得来自世界各国的女孩们赠送穿过的世界各国体育服!真是有梦最美希望相随啊。然后我发现体育服内里有一张女孩子的照片,还缝着SOS的求救讯号;之后我就以远渡重洋的运动会救火员身分,活跃地展开救援行动:最后跟我变亲密的巨乳金发美女,为了表示谢意——嘿嘿赞啦~

「——学长今天依然从一大早就活力十足呢。」

有人从后面用力扯我的头发,害我差一点从脚踏车的座椅上摔下来。

「怎、怎么突然拉我头发啊?我只是在想,今年要赢得冠军而已耶。」

「是吗?不过就算赢得冠军,外国美女和学长的人生沾上边的机率,以宇宙力学而言应该是百分之零吧。」

「……你最近真的好像超能力者耶!你的心灵感应力应该能和外星人并驾齐驱吧!」

「脑袋里充满任何人一看就知道在妄想的下流幻想,这种变态能不能和其他地球人正常沟通才是应该担心的地方。」

从淑女车后方的座位上,传来一阵平板生硬的语调。

没有抑扬顿挫,缺乏情感,话语间渗出的唯一色彩是冷淡。不过听得出来,声音的处隐藏着不少感情。

她就是系着尾巴发束,如猫咪般心情善变的——筒隐月子。

我们两人,今天依然共乘一台脚踏车到学校。

自从上个月的台风事件以后,我发现筒隐身上出现三点变化。

像这样的早晨景色,就是第一点变化。她现在会像寻求栖身之所的野猫一样,每天早上都来到我家叫我起床。而且她的上学路线不只和我不一样,几乎根本就是反方向。

「话说你不要紧吧?」

「什么事不要紧。」

「你不是为了运动会的晨练而提早了上学时间吗?往前推算的话,早上你得很早就起床呢,可别勉强自己啊。」

「和我练习的比赛项目有关,早起对我而言正好合适。」

「哦,筒隐参加什么比赛项目呢?」

她没有回应。

不自然地呼了一口气之后,四周飘荡着刻意之下的沉默,对话也到此戛然而止。

我原本以为又来了。当我也不自觉陷入沉默时,贴背传来的温暖感觉微微动了一下,然后我感觉到她轻轻扯着我的制服衣襬。就像是默不作声、央求着饲料的雏鸟一样。

第二点改变的地方。

最近,筒隐会顽固地假装没听到我说的话。如果是「那边的树荫轮廓看起来好像体操裤,尺寸一定很适合你穿吧」这种富有拓荒者精神的攻击型挑逗,那我还无话可说。但现在不是那样,而是像刚才这种非常普通的日常对话途中,突然沉默。

虽然发生频率不高,不过一旦发生这种情况的话,不管我怎么哄,她都不肯再对我说半个字。要让筒隐开金口,只有一个字有效,一个像阿里巴巴咒语一样神奇的字。

我轻轻咳了一声。

「这,这次的运动会……月、月……」

「…………」

「月子,你……你要参加哪一种个人竞赛项目呢?」

「我要参加吃年糕大赛。因为要练习将大量食物塞进肚子里,所以我必须早上运动,让自己的胃口变好才行。」

「其实你不用刻意早起啦。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开始,你一直都是大胃魔种了吧?」

「真是没礼貌。我只是为了即将来临的成长期,尽可能多摄取营养而已。」

「哈哈,月……月子好像为了熬过冰河时期的原始哺乳类一样呢。我很期待你的成长期到来喔。」

「是的,学长尽管期待变成大人的我吧。」

我笑了一笑,同时也感觉到身后的女孩彷佛心满意足般松了口气。停滞的时间终于再度启动了。

简单来说——直接叫筒隐家的月子妹妹为「月子」这样亲昵的称呼,她似乎很喜欢。反而是我对这种称呼感到紧张。叫她moon child说不定还比较顺口,为什么呢?

「那学长呢,今天你要练习什么项目。」

「我想参加红白对抗接力赛的练习……不过我得先找到愿意陪我练习的人,否则没办法开始。因为连接力赛队员都躲我躲得远远的,这一点实在很伤脑筋呢。」

「为什么呢?」

「因为夏天前发生了很多事啊。喏,有些奇怪的评价,也在一年级之间传阅来了。对吧?」

「这倒是真的呢。所有生活在这颗蔚蓝行星上的学弟学妹们,应该都打从心底彻底厌恶学长吧。」

「……噢,嗯,原来有这么严重吗……」

筒隐装腔作势地,在我的伤口上又补了一刀。

难道芳龄十五的她,已经学会用言语虐待他人的玩法了吗?这是谁害的?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啊?

这让我不禁发抖,但是身后的她感觉丝毫不像在开玩笑。不知为何,我感觉到她正在拉着自己尾巴发束的尖端。

「唯一和你亲近的学妹只有我而已,但我很快就会进入成长期。等长大之后就是我一个人独赢。原来如此,如此这般。」

「呃……筒隐?」

「国家安康,立场安泰,君臣丰乐(注1)。是的这般,是这样啊,原来如此。」

筒隐似乎一边构筑着神秘的咒术幻想,同时不断轻轻地上下点头。我感觉到筒隐摇晃的小脑袋就这么点在我的背上。她的动作彷佛正在敲开通往灿烂未来的门屝一样。拜托让我也看看你所见到的未来光景吧。

注1这是方广寺梵钟的铭文。一六一四年德川家康以这段铭文诅咒自己为借口,兴兵攻打丰臣政权。

「……对了,我已经觉得肚子很饱了。」

「你、你说什么!?地球的粮食供给平衡要崩溃啦!」

「这是什么意思啊。即使我胃口很好,也是会感觉到肚子饱的。这么一来,我可能没办法参加等一下的吃年糕大赛练习了……哎呀,今天突然空闲下来了呢。」

「哦~?」

「…………因为闲下来了,所以我想看看有没有人需要帮忙陪同练习。哪里有烦

恼找不到练习对象的人呢,有没有人呢,嗯嗯,嗯嗯。」

「噢,有啊!呃,既然你有空,那可以陪我一起练习接力赛吗?」

「如果学长坚持的话,我也不是不能陪你练习。」

「我坚持,筒……月子,拜托你。」

「真拿你没办法,横、横……阳……阳……人……」

「嗯?」

「……我会考虑看看,学长。」

筒隐硬生生将话吞回去,用力「嗯哼!嗯哼!」地咳了两声。我觉得她的举动有些滑稽,也模仿她嗯哼嗯哼咳了两声,立刻被她用力捏了一把。与其说痛,我反而感到痒痒的。

总之。

最近的筒隐就像这样(当然只限于我观察得到的范围):心情非常好。有点像之前的反动呢,就像台风过境一样风和日丽。

……或许因为心情太好,任何小事情都能让她感到满足吧。

说不定这可以解释——「寻找我的真心话吧」,她再也没说过这句话了。

而这也是第三点,最后也是变化最大的一点。

如果筒隐本身能接受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主动开口问她。

等一下,我真的能放心接受她这种半途而废的态度吗?这样形同女主角主动无视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主轴了啊。像这种扭曲变调的爱情故事,一定会在某个地方隐藏着陷阱吧。

「……学长。」

「嗯,什么事?」

「风很舒爽,今天天气真好。看来今天也是相当不错的日子呢。」

「……是吗,说的也是。或许是吧。」

也罢。

如果筒隐觉得这样就行了,那就这样也无妨吧。

秋天的清澈凉风吹拂在身上,脚踏车的踏板缓慢地旋转着。身后的座椅载着一只小猫咪,真是悠闲舒畅而飘然自得啊。

筒隐很幸福,我也很幸福,世界很幸福——只有那女孩非常不幸。

一想起小豆梓问题,原本悠哉的呵欠,立刻变成了沉重的叹息。

……小豆梓问题。

这个问题从上周突然出现,现在我连作梦都会梦到她,是完全无计可施的现象总称。

即使是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我,也并非连烦恼都忘得一乾二净。

小豆梓的身影就像治丝益棼的无解难题,让我进退维谷不知所措,最近一直紧紧纠缠我不放。

算了,关于小豆梓的事情就等之后再来说明好了:虽然说我很清楚如果逃避眼前的问题,最后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然而秋高气爽的天气实在太舒服了,让人忍不住想将烦恼通通都抛到九霄云外——说不定就是这样的想法,引发了后来的诸多事降。

『什么事情也别做。这是最困难的事情,也是最睿智的选择。』

这是我们的神,奥斯卡,王尔德在自己的著作里提到的论点。

反过来说,对于我这种和智者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而舌,「什么事情也别做」才是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最蠢选项。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不管怎么说,在这当下的我,以及身后的筒隐,都认定这已经是故事的最终篇章——直到我遭遇那女孩为止。

当我经过上学路线途中的转弯处时,突然紧急握住幸福黄色脚踏车的手煞车。

因为儿童公园前方车道的正中央,出现了一个张开双臂挡路的人影。

「危险!」

这句老掉牙的台词是我喊的。

「花生省魔术。」

学会说外国话的是筒隐。

背后传来一阵钝钝的冲击,我连忙回头一看,只见坐在座椅上的筒隐双手压着鼻头,像鱼一样露出痛苦的表情。应该是刚才的煞车害她猛然撞上我的背了吧。

「抱、抱歉!你没事吧!?」

筒隐有如洋娃娃般纤细无比的脸庞万一出了什么事,这世界也完蛋了。正当我手忙脚乱的时候,车道上的女孩来到距离我的脚踏车前轮十公分之处,就这么大剌剌地挡在前方。

「……唔!」

女孩挥舞着双臂在原地蹦蹦跳跳的同时,彷佛对我品头论足般,以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抬头盯着我瞧。

这女孩,不,这样的称呼或许不太妥当——

应该说,这「孩子」。

如果筒隐参加全日本娇小迷你女孩的义妹组,她一定是惊艳四座的众人(我脑内里的众人)公认冠军候补。但如果车道上的这孩子也参赛的话,筒隐的冠军候补地位

立刻面临危机——我这么形容的话,各位应该能明白这孩子的身躯有多娇小了吧。

她是货真价实的小学生。应该没错。

不过她的外表可一点也称不上真实。

有着一头地中海热情阳光普照大地般的鲜艳发色,头上两条结着发辫的地方,还系着可爱迷人的缎带,宛如神赐予的礼物一样。大而圆润的双眼就像红宝石或黄玉般灿烂,日本人应该不会有这么水汪汪的眼神吧。

她身上应该不至于有喷香水吧,不过我却闻到一股芬芳。一股彷佛从充满异国情趣的电视画面里,穿越屏幕来到现实世界的甘甜香气。

最后将我一击KO的是露出双肩和腋下,非常孩子气的可爱连身洋装造型,让她全身上下散发着和年龄相符的稚嫩气息。

「……危险。」

我脱口说出自己直率的感想,不过这次的危险和刚才的不一样。

我们国家最近不太平静呢。大清早就有可能见到一个大变态脑袋里妄想着世界各国穿过的体操服,骑着脚踏车在街上四处乱逛啊。我得趁这个外国萝莉被打包带回家之前,赶紧将她带回自己家里小心呵护呢。

碰到这种时候,就是我横寺同学发挥真正价值的时刻了。因为经常遭人误会而习得的异能力——『内面封术(别名「见人外表知九成」)』发动!

「嗨,小妹妹在这里做什么呢。只有你一个人吗?你的爸爸妈妈在哪里呢?另外你有没有很像你长大成熟之后的姐姐呢?」

「唔~?」

「……难道你听不懂日文-?Espanyol (西班牙语)?Esperanto (世界语)?Espresso(意式咖啡)?豆油海夫ヘ斯塞斯欧巴希斯塔(Do you have a s size over sis-ter)?」

「唔~……」

「…………」

我感受到异国文化沟通的极限,还有自己能力的衰退。

不晓得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刚才我在说什么。从她极为紧张的神情以及野兽般的低鸣声来看,我猜她应该不知道吧。

然后她将张开的双手反转过来。掌心朝下,缓缓持续着刚才的动作。

「咦?什么意思,我吗?要我下来吗,从脚踏车上?」

「唔~!」

她用力点了点头。系在头上的两条发束,晃动的有点像手枪扳机一样。

我回头看向筒隐,她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我竖起脚踏车的脚架,走到这孩子身边。和她四目相接后,我蹲在她面前。

「唔……」

再蹲低点,再低一点,她的意思彷佛是要我这样,双手快速上下挥舞。直到我的膝盖碰到了地面,她的动作才突然停止。

「……唔~」

她似乎在命令我保持原样,不要乱动。然后她掌心对着我,同时一步步往后退。大约后退了十公尺左右,下一瞬间,

「——哗射~!」

她猛然像雷管被敲击的子弹般朝我加速,以全速力量冲向我。

「这、这是哪招!?」

如果在和平的街上突然被人开枪,一般人应该都无法瞬间反应过来吧。我现在也是一样,完全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我只能跪在地上,傻傻地看着超特急列车朝我冲过来。

「唔——呀——哒——! 」

在我眼前,距离我一公尺远的地方,子弹女孩突然有如飞翔般一蹬地面,

「……唔?」

然后结结实实滑了一跤,

「唔唔唔哪呀呀哇哇哇哇哇哇!?」

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同时扭转身体一圈。

眼前这一串影像如果以慢动作播放的话,一定能像奥运比赛直播一样赢得所有观众的感动吧。

真是漂亮啊——漂亮地无话可说的月面空翻 注2 )。

任何人看到这一跃都会给予十分评价吧。完美无缺、完整无瑕、完完整整的动作,真是无可挑剔。如果着地点不是在我脸上的话,就无懈可击了。

「啊哒哒哒哒哒!」

「唔唲唲唲唲唲!?」

注2奥运金牌得主,日本体操选手冢原光男的成名技之一。

推测重量三十公斤不到的飞踢,结结实实踹在我脸上。挨了这一击还能保持直立姿势的,大概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摔角手或身经百战的职业萝莉控吧。

可惜我完全不属于以上这两种人,因此我膝盖一软,后脑杓就这么尝到了柏油路面的热情一吻。或许因为我平常品行端正为人坦荡,颈骨才没有跟着折断。这应该是神明对我的一点小小惩罚(兼杀必死)吧。

随后我的眼前一片黑。

大概有那么一瞬间,就像眨眼般短暂的时间吧。

我作了一个幸福的梦。梦到我在世界上某个角落的幼儿园,和娇小可爱、笑容甜美的小小女孩上演情陷幼儿园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是,有人却不厌其烦地摇晃我的身体,美梦的片段也如泡泡般消逝无踪。

唤醒我回到现世的是——

「——葛格。」

这个传说的名号,只有在远古时代的梦幻国度日邦格,获得遴选的勇者才有资格拥有。

当我双眼微睁,映入视野的光景是一望无垠的秋之苍穹,以及光芒四射的地中海艳阳。

仰卧在地上的我,闻到刚才的芬芳香气飘降在我身上。月面空翻的少女就这样和我重迭在一起,趴在我占尽便宜的胸口上。

「你……刚刚说什么?」

「葛格~!」

当我视线和她交会的瞬间,这孩子「呢嘻~」地对我笑了笑。然后她将耳朵紧贴在我的胸口上,倾听着心跳的同时再度微笑。呢嘻嘻~

这就是,百分之一百的笑容。

之前我曾经看过一本有点情色的小说《寻羊冒险记》(注3),里面有个女孩就具备『百分之一百的耳朵』(小豆什么来着的应该会喜欢这本羊X鼠的硬式恋爱剧情,大家也可以买来看看!),现在我再次体会到了主角的心情。

换句话说——这孩子的笑容,对我而言就是百分之一百完美。

她的眼睛瞇得像搓揉成细条状的里根糖,脸颊的缘侧就像软呼呼的棉花糖,可爱的小嘴角有如砂糖糕点逐渐溶化般甜蜜。还有她那刺激我内心深处、天真无邪又纯正自然的宜人笑声。

我在无意识中追求的笑容,现在全都呈现在我眼前。

「再、再一次!再一次!」

注3《寻羊冒险记》,村上春树在一九八二年发表的第三部长篇小说。

「葛格~?」

「噢噢,就是这样,万磨太!One more time!」

「葛格~!葛~格~!」

紧张气氛瞬间如冰融雪消般,这孩子摩擦着我的脸颊,彷佛她很久很久以前就期盼这么做一般。这景象堪称被顶级甜品搅拌的极上秋之一景啊。哈雷路亚,这二疋是神明赐予我的杀必死(兼惩罚)吧……!

「……学长。」

「嘎?」

突然,我感觉到身旁传来一股气息。

「——请问,这女孩,是谁。」

足以让丰穰之秋瞬间冰封结冻的零下三百度地吹雪(注4),自山神席卷而下。

百分百女孩依偎着我的脸颊亲密摩娑的同时,我诚惶诚恐地将视线转过去。只看到筒隐低着头,眼神狠狠地盯在我身上。

有如苍蓝湖水般的眼神里沉潜着魔王,绝对零度的魔王。

我的耳朵里甚至还响起「啪哩~」的幻听。啪哩~啪哩啪哩~啪哩啪啦乒呤乓啷~

注4地吹雪,风将地上堆积的冰雪吹扬至空中的景象,日本青森县特有景观。

我想,这一定是某扇通往光辉灿烂未来的门屝冰封结冻,最后粉碎成无数细末般的声音。

「你、你怎么了啊!快点回到平常温柔体贴的你啊,筒隐!」

「…………」

「啊,不该叫筒隐,月——」

「——两位的交往,看来十分熟识而亲密,而且还是现在进行式啊,横寺学长。」

阿里巴巴咒语还来不及咏唱就被她硬生生巴了回去,而且她还对我用起敬语。虽然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冰冷,但不知为何,听得我拚命冒冷汗,简直就像潮到出水的影片女优一样浑身湿透啊。

「等等,这只是神秘的误会……我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冒出来的啊……」

「是这样啊。原来两位早就已经甜甜蜜蜜卿卿我我到没办法将关系透露给我这外

人知道了吗?」

「别说这些奇怪的话啦!人家是小孩子耶!?」

「我当然知道。学长正准备将这女孩从小细心栽培成万人迷妹妹(注5)吧。原来学长还是个会去爱未来的变态呢。」

「你根本完全不了解这一切嘛!还有,你也给我收敛一点!」

注5 出自「「有神知道的世界」漫画第九十一话标题,春日楠的姐姐春日桧。

我摇晃百分百女孩的盾膀,她才不再摩擦我的脸颊。

「呢嘻~我是谁~!」

「我哪知道!?就算要我猜我也猜不出来啊!」

「…………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

「完全不知道!这就像从我床铺底下滚出来的幼儿园学生袜子一样毫无意义、没有关系、快无罪释放我!草民是被冤枉的啊警察大人!我要叫律师!律师团!我要找身经百战的大律师团!」

「……是吗……」

她略显失落地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在我开口反问之前,她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像是布偶或是手机吊饰的东西。

「唔哪哪——现在——希望——」

她将这样东西握在掌心,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我,同时嘴里喃喃念着—类似一串咒语的话。

「……咦,哎?」

感觉世界好像倒转过来一样。不会头昏眼花,也没有伴随震动,只有感觉在摇晃而已。只有那个已经听过好几次、让人不悦又不吉利的笑声在耳边挥之不去。

不过这种异样感,很快就消失在世界的里侧了。

原因是……

「哎呀呀,又搞出什么麻烦了啊……!抱歉我来晚了!」

因为有个男人像被磁铁紧紧吸过来一样,气喘吁吁地往我们这边跑过来。

这个熟面孔是我的童年死党、知心好友——

「……戳太你来的时机正好,快点救救我吧。」

——而且,还有个妹妹。

儿童公园的入口,插着几根像是小型图腾柱,不让车辆进入的桩子。

我们三人各自以不同的姿势坐在桩子上,重新整理一下刚才的情况。

至于剩下的一人,

「唉哟喂~放~开我啦~!」

被哥哥用力拽住脖子,吊在半空中。

「……应该不用再惩罚她了吧,戳太。」

「那有这么『甘丹』。喂,爱美,我不是提醒过你很多次,不可以造成别人的麻烦吗!」

「唔唲唲,以前的事情早就忘记哩!」

「你这笨蛋!」

戳太用力按着她小小的脑袋,想逼她低头道歉,不过敌人也很顽强。宇宙怪兽双马尾用尽全身力量,手舞足蹈地反抗着。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了——这只小怪兽的名字是『爱美』。我怎么会忘得一乾二净呢?

上学路线经过的这座公园,位于横寺家戳太家的中途地带。我经常在这里遇见戳太,然后两人一起上学。所以今天在这里遇见戳太他们,也算是偶然的范畴。

这一切都不奇怪。

「筒隐同学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吧?就算横寺愿意让你一百步原谅你,对老天爷和筒隐同学也说不过去啊。」

「甘地~甘地~!反对暴力~!」

「这不是暴力,是教训。要是旁边的人突然飞扑到自己身上,你知道一般人会有多惊吓吗?嗯?

「要是知道就不会那么做啦!」

「你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啊。真是个没家教的小鬼,我都没脸见人了……」

奋力进行着空中抵抗运动的妹妹让戳太伤透了脑筋,他轻轻地搔了搔脸颊。

筒隐客套地摇了摇头,客套到甚至没察觉这点。

……不管让这两人碰几次面,他们的互动都还是一样僵硬。典型的爽朗大块头男孩,跟彷佛无表情化身的小个子少女,似乎彼此都无法掌握对方的个性。朋友跟朋友要成为朋友,意外地困难。

「其他事情暂时放一边,先介绍一下。这丫头是我的妹妹,爱玛努艾勒·波鲁勒劳拉。我们家都简称她为爱美。好了爱美,赶快老实地打招呼吧,乖。」

「如果爱美不要呢~?」

「给我打招呼!」

「爱美被打了啦!告诉你们喔,爱美呀,是妹妹喔。爱美的梦想就是每天早上,帮阳人葛格们准备味噌汤!」

相较于每个单字音节都像唱歌一样,有抑扬顿挫节奏的爱美,

「……原来如此,你好。我叫做筒隐,筒隐月子。」

「筒银?同瘾?筒、通同筒……好吧,就叫你筒妹!」

「我叫筒隐。我比你哥哥和横寺学长小一岁,爱玛努艾勒·波鲁勒劳拉妹妹。」

筒隐用一如往常的平淡声音响应,彷佛要将这名字凿刻在内心的岩石表面上。

眼看面前出现阳光般灿烂的竞争对手,筒隐就像伫立在冰河绝壁上的暗黑雪女一样。等等,这种比喻方式似乎不太吉利吧?

「这丫头的日文会讲得乱七八糟,是因为她长期在意大利生活的关系——才怪,其实只是个性的问题而已。她可能会做出一些没礼貌的言行,到时请不用客气,尽管打下去没关系。」

「哇~噢!我会把你揍得满头包~!」

「刚才那些话不是对你说的啦,臭丫头。我真的生气啰。」

「对不起,爱美在反省!葛格,喜欢你!」

「……你八成在想只要这么说就没事了吧。真拿你这丫头没办法。」

看到爱美水汪汪的眼神,戳太也只好撇过头去,摸摸鼻子认输。

波鲁勒劳拉家族的兄妹对决,总是以妹妹胜利告终。而戳太对于老是输给妹妹似乎也不以为意,感觉有点奇怪。

……咦,好像怪怪的。

虽然他们的对决也很奇怪,但我要说的不是这点;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戳太有个意大利混血的妹妹,她会黏着我是因为『大葛格是葛格的朋友,所以也是葛格』这种理由,而戳太的绰号也是从「波鲁勒劳拉→波太→戳太」这样变化而来——稍等一下,戳太这绰号的来源有这么炫吗?

戳太有个妹妹,这是可以肯定的。我们还曾经一起玩耍,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他的妹妹叫做爱美,既明确又明白的三段论述法。

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真的吗?

我盯着浅黑色的粗糙柏油路面。有些思绪让我产生作呕的感觉,彷佛有根冰冷坚硬的骨头刺在喉咙里。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这根骨头是从何处刺入、究竟如何刺入、以及该怎么拔除它。即使我反复搜寻脑海深处,也只有一些依稀暧昧的模糊记忆能支持眼前的现状。

「横仔,我跟你说。」

「嗯?」

我以为戳太在和妹妹说悄悄话,他却用这个罕见的称呼叫我。从以前开始,他有什么大事要拜托我时,一定会用这种称呼叫我。

「爱美从前阵子开始,就一直吵着想要参观我们学校。但我很肯定这家伙如果没人监视,她一定会到处惹事生非。可是说真的,我实在没有空闲时间去顾她。」

「对喔,你好像是是运动会的执行委员,现在应该特别忙吧?」

「答对了!我们必须尽量删减今年运动会的预算,将经费挪用在非洲幼童人道援助的捐款。所以说,委员会活动是我必须优先搞定的事情。但我如果丢下爱美不管,那我就等着变成箭靶啦。如果我会分身术的话,这些问题就通通迎刃而解啦,所以说……」

所以说—戳太希望我当他的分身,就是这样。虽然口头上教训妹妹不留情,不过他还是想达成妹妹的愿望,果然是戳太。

但是我也已经有约在先了。

「我非常想帮你的忙,但我今天要和筒隐——」

「唔哪~」

爱美骨碌碌地从戳太手臂中翻过身来,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

「这是爱美一辈子的要求,阳人葛格。我喜欢你!」

呢嘻~露出满满的笑容。

对我而言,爱美的笑容真是百分之一百啊。

……而且,我还觉得她的笑容似曾相识。虽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将她的笑容和某个人混淆,不过却让我风化的内心沙漠感到疼痛。

但那疼痛也只有一瞬问。

「唔……不行吗?不行的话,爱美会忍耐的……」

我被爱美失落沮丧的声音慑服,连刺在喉咙里的骨头都被净化了。

爱美晈着嘴唇低头的模样,像极了能刺激人类庇护心的小动物一样。呵护既娇小可爱又会在身边滚来滚去的小动物,是全地球六十亿人的常识。我感觉觉到内心升起一股暖意,我一定要将这份大爱传播到世界各地,让和平——

「——喂喂,请问是警察局吗?我想通报一下,我们这附近有一个萝莉恋童混合型变态。」

「为什么要报警啊!?还有谁的绰号听起来那么炫啊!?」

「是啊,原来学长觉得这绰号很炫吗?真是太好了,变态先生。」

被冷若冰霜的现实声音当头棒喝,世界和平也随之烟消云散。

「等等等等一下,我不是这种变态啦!」

「我当然知道,所以学长是那种变态吧。」

「你说你知道的时候,其实根本不知道吧!」

「学长别担心,我绝对相信你的清白。在学长的混合型变态症获得矫正之前,我会每天准时去探望你的。」

「不用等以后被抓去矫正再关心,拜托你相信现在的我吧!」

竟然会迷上这种年纪的小女孩,看起来的确像是全民公敌才会有的行为。那些萝莉控总是会主张『我这是纯爱啊!』等等莫名其妙的诡辩,但那根本不合情理。筒隐会起疑心,乍看之下是很合理的。

「但我真的是纯爱啊!」

「请警察先生快来,这里有个开始把自己行为正当化的萝莉恋童变态天王。」

「哇哩~!?」

筒隐作势挂掉手上的空气电话,一边独自站了起来,面朝和我完全相反的方向抬起头说着。

「……开玩笑的。既然是朋友的妹妹,学长一开始先说清楚就好了。既然她想参观哥哥就读的高中,那就尽管带她去吧。」

「呃,可是,我还要练习运动会的——」

「我感到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席卷而来,所以今天还是去大吃一顿年糕好了。」

「筒隐……」

「我先走一步了,几位慢慢聊吧。」

这句话才刚说完,筒隐就以竞走般的速度独自朝学校前进。我觉得她的背影似乎有些踉呛。

「……真的好吗?如果你和她有约在先的话,先陪她也没关系啦。」

看到戳太诚惶诚恐地缩着肩头,我也只能对他耸耸肩。如果要问好不好,那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等一下我可得好好谢谢筒隐,感谢她愿意体谅我的处境。

「……只要能带她稍微参观到校园,就可以让她回家了吧?」

「真是谢天谢地谢谢兄弟,我欠你一次。」

戳太两手合掌,深深拜谢了我一番。一旁的爱美也喊着呀呵~高兴地跳了起来。

这一瞬间,

——哼,真是一群傻瓜。

我好像听见了一个阴险无比的声音。

「嗯?」

「唔睨睨?怎么啦,阳人葛格。欤,回首美人吗?」

「不要养成想到什么东西就脱口而出的习惯好吗!」

纵使我回头一望,也只看到爱美天真无邪地歪着小小的头。

总觉得今天早上遇到太多让人心里有疙瘩的事情。比方说从刚才开始,就是,那个,咦?……究竟是什么来着?

所有琐碎的问题,似乎都被天空的蔚蓝抹除了一般。

只要有这孩子的百分百笑容,夫复何求啊。

我一开始好像有提到过吧,今天是星期六。

学校一号馆前面的正门,还有脚踏车停车场附近的西门都没开。所以要进入校园,原则上必须经过警卫室旁边的出入口才行。

……当然,只有清新又正直的高中生才会从那里上学。

「要抓紧啰……嘿哟!」

「呢嘻嘻!好高好高喔!!再高一点!跳起来,跳高点,来个跳跃过肩摔吧!」

「你想成为大绝招的牺牲者吗!拜托你同时改掉一兴奋就乱喊的习惯!」

我让爱美骑在肩膀上,扛起她爬过关闭的西门。对于一个良心不安的高中生而言,是不可能走正规路线进入校园的。

之后我们在儿童公园里聊了一会儿(议题是如何以月面空翻之外的方式接近他人),戳太就到其他学校去商借运动会要使用的器材了。

所以现在呢,只剩下集所有变态绰号于一身的横寺同学我,以及会突然天外飞来一句的正港小学生。

接近我们学校的时候,我口头测试了爱美几句随便瞎掰的能力。

『爱美,等一下遇见老师的时候,你知道要说什么吗?』

『轻松简单小CASE啦!当然会啰!……要说什么?』

『你要说这个人是我葛格的朋友,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喔。是我拜托他带我来参观学校的——瞭了吗?』

『交给爱美吧!说话的时候,爱美还能泪眼汪汪地看着对方,装出吓得发抖的模样喔!』

『……那种杀必死对谁有好处呢?』

『唔~想赚业绩的条子?』

『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啊!』

真叫人不安,太让人不安了。不安拿着警棍在向我招手。

况且我早就已经被当成『会对全校女孩伸出魔爪的淫兽』了,色狼变态诱拐犯,无所不包的综合贸易公司。如果我这时带着超爱演戏的外国少女出现,就像脖子上挂着『我是坏人请抓我』的牌子冲进警察局一样吧。

所以说,我只好选择没有警卫的西门路线。

顺利爬过大门之后,右手边的操场传来一阵欢呼声。会自主练习的体育社团成员似乎在那边。我刻意避开前方的大通路,以侧身横走的步伐溜进左手边的校舍后方。

「哇~好像忍者的行动喔。忍忍~你们没看见我身上的忍者装束吗!不得无礼~不得无礼!(注6)呣,这就是葛格就读的校园是么?」

「……意大利正流行那种时代剧吗?」

成功入侵校园让爱美的情绪HIGH到最高点,完全将我的肩膀当成宝座,四平八稳地骑着。她还抓着我的头发操纵。夹住我脑袋的两侧大腿,就像太阳公公一样温暖。

注6 这是日本著名时代剧「水户黄门」里的经典台词,众人一看到印玺就会纷纷跪下。

看她在我头上骑得理所当然,就可以猜到戳太平常是怎么溺爱她了。下次来逗逗他。

「对了,爱美不是要参观我们高中吗,想参观哪里呢?」

「有喔有喔,爱美想看看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真是难得,你对音乐有兴趣吗?」

「有一点点。虽然唱得啊哩啊呱叽哩呱啦晞哩哗哩啦,实力还很笨瓜瓜。如果葛

格也对音乐有兴趣的话就好了呢。不过不过,爱美最想看的地方还是——」

「是哪里?」

「游泳池!现在还有水吗?爱美想看大葛格大姐姐游泳的模样!」

「嘿,我们很合得来嘛。我也很想看大女孩游泳的模样喔。根据过去的资料显示,游泳社从五月的连假结束到十月的第一个星期为止,都会在学校的游泳池活动。

而且这星期因为有运动会的游泳比赛,所以应该会开放给社员以外的人进入吧。」

「唔睨!!阳人葛格好聪明喔!好像万事通呢!」

「哈哈哈,或许这么说并不为过吧!你可以叫我泳装博士没关系!」

要前往户外游泳池,就必须绕经校园外侧,或是直接走到校园的另一端。附近到处都是为了运动会而加紧练习的学生们。对于一个善良好青年为了善良好孩子而出自善意偷窥游泳池的善行,大家能不能善良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当我和爱美聊得正开心,一边沿着校舍悠闲地走着时,

「喂,变态,你在干什么。她是谁?」

「咦?」

啪的一下,有东西砸中了我的背。在我疑惑的同时,下一击又命中了我。正当我察觉到是小石头的时候又被砸中了一次。最后我感觉不耐烦而回头的同时被声音叫住,让我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回头才对。

夹在脚踏车停车场那棵显眼大树与校舍中间的后方,即使日正当中,太阳也照射不到。一身慢跑装在校舍后方外圈通路上慢跑的人,是穿着我们田径社体育服的马尾女。

「哇,完蛋了……」

她是我的死对头,躲我躲最远,所有好感度都呈现负值的田径社副社长。看来她正在自主练习吧。

「哇什么,没哇过吗?真过分,没礼貌,赶快去死一死比较好。」

「啊,呃,抱歉……咦,等一下?你说的话比我还难听吧?」

「变态不准说话,我不想听到变态的声音。还有这女孩是谁,变态给我闭上嘴巴。」

「等等,你一个人就将两人对话全部讲完了耶。」

「少啰唆闭嘴。对社长出手还不够,这次竟然还将魔爪伸向不懂抵抗的小孩。看来不止是警察,连大使馆都要以意图与外国萝莉生育的罪名逮捕你了。变态的凌辱性欲果然能超越国界达到无限大。快点去死,立刻死一死。死后三日复活然后再给我去死一次。」

「你的要求真是愈来愈强人所难了耶!」

「少废话,赶快去死死比较实在。」

一直被炮火波及的爱美,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哦……?凌……凌辱是什么来着?」

「就是女孩的身体被变态以身上硬邦邦的钻头强制更新的意思。非常的痛。好像是。」

「喂!给我等一下!?该闭嘴的是你吧!」

「非常痛?好像?唔唔,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大致上知道,我能想象。变态的手段既粗暴又笨拙,所以一定很痛,只要两脚一打开就会猛然被爆炸性巨大钻头侵犯。」

「哇————再怎样这些话都不应该当着小学生的面前说吧!」

面对副社长机关枪似的言语扫射,连我也忍不住坚决抗战到底。一句话,就是立刻拔腿狂奔。再让爱美听下去还得了!万一PTA类的单位跑来抗议,我的推甄推甄分数(注7)也完蛋啦!是说,为什么副社长要一直针对我的技巧进行模拟啊!

「啊——」

我似乎听到副社长欲言又止。当然我猜她要说的不是「啊」,而是语带轻蔑的「呿」。也就是所谓的咂舌。

如果说残兵败将会逃到哪里去,当然就是自己每天习惯的地方了。更何况我还扛着爱美呢,实在没办法跑太远。

脚踏车停车场的对面是社办大楼。讲好听点叫「大楼」,其实只是组合屋,一楼是体育系社办,二楼是文化系社办。虽然每间社办都大不到哪去,但光是有社办就能成为社团的卖点,所以每年社办大搬风的时期,社团之间就会爆发惨烈的大战。只有我们田径社,可以靠着钢铁之王的威势在一旁轻松乘凉。

所以我当然选择逃进我们田径社社办。

社办里面没有人。衣柜前面放着两个包包,其中一个是社长的,另一个包包的主人,当然就是穿着田径社体育服的副社长。用一句话形容现在的我,就是被老虎追杀还冒死冲进虎穴吧。我真是个笨蛋。

注7 在日本,几乎所有各级学校都会由老师制作学生的在校学习纪录,做为日后生活或就职的参考。将学习纪录以分数量化方便参考,就叫做推甄分数,日文叫做「内申点」。

要避免在社办被副社长堵到,还是应该赶快离开吧。

不过我的脚实在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累到没力气跑了。

况且最大的问题是,爱美抱膝坐在铺设混凝土的地上,不知为何垂头丧气地摇晃着身体。

「这里就是我们的社办。如果你想去游泳池的话,该怎么说呢,那里聚集太多抵抗势力了,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吧。」

我蹲在爱美身边,不过她依然没有抬头。

「……阳人葛格,学校里的人都叫你变态吗?葛格是变态吗?是彻头彻尾无可救药的大变态吗?」

「没、没有啦……」

「还是说,那个人比较特别呢?她每天都像那样,用言语暴力摧残着葛格的心灵吗?」

她推了很难解释的两个选项给我啊。

我该向好不容易对自己产生好感的朋友妹妹,一五一十公开自己的丑事吗?还是要在背地里说和自己同校同班,甚至同社团的女孩坏话呢?

对于已经丧失羞耻心的我,根本无法辨别哪一个选项比较丢脸。

所以,

「呃,这个,其实那个女孩也有她的优点啦……不过我似乎和她有点八字犯冲,所以她单方面对我痛恨到了极点。当然,我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责任……不过总有一天,时间会帮我化解这一切误会的!我相信百年之后能在天上和她和好如初的!」

我选择了一个混杂真心话与表面功夫的暧昧答案。真心话与表面功夫,缺一不可,这就是人类的特点。

只不过,爱美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

她不断晃着脑袋。头上的两串发辫也随着她晃头而摆动,就像灿烂的地中海阳光普照大地的颜色一样。

「难道葛格在学校里,并不是到处都受到大家的欢迎吗?」

「当、当然啦,某种意义上我可是人气天王呢。全学年都知道我这一号人物喔!」

「是坏的意义呢?还是说,很难听的意义呢?」

「……我保持缄默。」

「总觉得……高中比爱美原本想象的还无聊呢。」

随心所欲的小小自由人低声嘀咕着。

「这样和爱美以前的梦想不一样啦——」

以前。以前是多久以前?

我突然想起,爱美现在几岁呢?我完全不知道这孩子几岁耶。我在网络上可是有个「JPG图片年龄判断王者」的响当当称号呢,难得我猜不出她几岁。

戳太和戳太妹妹究竟相差几岁,我好像曾经听过。记得他以前说过『我念幼儿园的时候,妈妈带着爱美来我们家。』所以稍微相减一下……咦,奇怪,不对呀?到底几岁?怪了,减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困难了?

我又感觉到骨头刺进喉咙里。这根骨头细小得让人心烦意乱,却又巨大到让人无法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一直在追寻异样感的真相,因此对身旁的人站起来一事,反应慢了半拍。

「这样的高中!一点都不有趣!好无聊喔!」

爱美高举双手大喊。她宛如在世界西边的尽头不为人知地支撑着天际的亚特拉斯,十分迫切且自暴自弃地大喊着。

「好无聊!好无聊喔!爱美讨厌这么无聊的高中!」

「爱美……?」

「所以——爱美觉得,学校应该变得更有趣一点。」

呢嘻~爱美又笑了。

她高举在手上的是很像某个东西的布偶。我记得我看过,就是那害惨我的动物。猫尾巴从她细小的指头缝里钻了出来。

「爱美希望阳人葛格能变得更帅气,顺便让大家更有在游泳池玩水的心情。希望能让大家和学校变得更有趣更搞怪。」

爱美以百分百的笑容,缓缓念着毫无邪念的诅咒。可爱的声音就像对天使祈祷的天籁一样,对不笑的邪种像许愿。

她许了好多、好多愿望——多到神仙也无法挽回的局面。

「爱美!你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爱美才没干什么呢。爱美不知道,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喂,看着我的眼睛!」

「呢嘻嘻:内衣耶!」

「什么内衣啊!……咦,内衣?」

原来爱美打开了衣柜。她从衣柜里拖出来的东西的确是内衣。『内衣的全长意外地长呢——』这是伟大插画家(注8)的名言呢。现在内衣就大剌剌地秀在我眼前,

可以举办即席鉴赏会啰~

这件内衣的罩杯颇有分量,款式相当新潮,真想大喊胸罩万岁万万岁啊!好想和穿着这件内衣的女孩在床上翻云覆雨,做一些会被贴上十八禁标志的事情呢。要问这件内衣的主人是谁呢,放在衣柜前面的是副社长的包包,所以这就是副社长的衣柜啰

注8 此处的插画家原文为カントク,即本书绘者。此名言出自于PIXIV某图标题。

「哎哟喂————!拜托,别这样,求求你别再闹啦!」

「葛格,传球啰~」

「耶——接到啦。等……哇呀————!」

「好内衣不传吗!回传啰!」

「不要再丢回来啦————!赶快放回去吧————!」

我和爱美就这样在社办上演内衣抛接游戏。飞舞在两人之间的内衣,内衣盾带在空中飘逸。包覆掌心的触感是那么柔软,室内逐渐充满着内衣散发的芬芳。这里就是梅特林克(注9)的桃花源,幸福的青鸟就在这里啊。每当内衣在空中飞翔的时候,总能让我和爱美一同欢笑。哈哈哈,呢嘻嘻。你棒不棒啊?一级棒啦!(注10)

爱美使出浑身解数投球,结果却变成飞向天际的大暴投。内衣飞越我的头顶,前往仙女座的途中失速,受到物理法则的影响而自由落体。

「咦……」

然后轻轻地、温柔地像青鸟的羽毛般,飘落在站在社团门口的人的头顶上。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击到我们在玩内衣抛接呢?

注9 莫里斯,梅特林克,比利时诗人、剧作家与散文家,最为人熟悉的作品是《青鸟》。

注10 这是日本邪教「法华三法行」创立者福永法源,在布道大会上最常问信徒的一句话。

看到自己的内衣从头上垂下来,副社长露出空洞无比的表情,盯着我和爱美看。

「…………」

「…………」

此时只听见无尽的沉默,这一刻就像永远一样漫长。

至少在这段时间内,让我静静地双膝跪地、采取端正坐姿、做出标准日式下跪动作已经绰绰有余了。

我觉得自己像一根萝卜,额头贴在地板上摩擦。这时候我感到头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是帽子。

一顶帽檐宽大的棒球帽,突然、偶然、理所当然地,挂在我的头上。我摘下来一瞧,可以看出这顶帽子设计得相当时髦。就像电视上常看到的英雄,某某王子的亚种一样。这顶帽子——究竟是从哪里飞来的?

我不知道,不对,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帽子只不过是一种化为记号的象征。应该担心的是,眼前这个显然被改写过的世界。

爱美许下了某种愿望、她期望产生某种结果。那么,又有什么东西被诅咒了呢?

啪啪,有人轻轻拍了我的肩膀。

「喂,王子,你能一直保有少年之心,真是太帅了。」

「……嘎?」

「王子喜欢棒球,我能理解。有时候突然想练习抛接球,我也理解。所以正好随手拿起内衣代替棒球,这我也可以理解。」

这是副社长平常说话的口气。

这是副社长平常散发的感觉。

副社长还是平常的副社长吧。

但是、可是——

「这一次我破例原谅你,感谢我吧,王子。」

我的绰号是王子吗?

隔着棒球帽映入我眼帘的,是脸部肌肉生硬抽搐的副社长。不,不对。她正淡淡地对我微微笑。和她当了一年半同学,我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她稍微卷起自己身上衬衫的衣襬。

「等等、你、你要干什么……」

「手伸出来。」

握在我手上的,是一件揉成一团宛如金块、刚从身上脱下来的温热运动内衣。

「下次要抛接球的话,用这件更好投的内衣吧。」

「咦?」

「玩腻了记得还我,还有对大家保密。」

「咦?」

她伸出手指做出安静貌。眼前的她已经不再是横寺同学永远的宿敌,而是随处可见的平凡女孩。等一下,平凡女孩会当场脱下自己穿在身上的内衣交给男生吗?哎,奇怪?

在我抛着她的运动内衣把玩时,她说她要换泳装,将我赶了出去。于是我踉踉呛呛爬出了社办。

我感觉到盛夏残余的阳光灿烂地洒在我身上,棒球帽的内侧早已被汗水濡湿。

我猜是因为某个指南针彻底疯狂了才会变成这样。当然,我这颗只能依稀感觉到异变的脑袋也跟着坏了。

「哪哈哈,这是什么呀……」

身旁的爱美挺直背脊眺望天空,无忧无虑地拍着手。

这里是校舍后方的外圈通路,矗立在我们眼前的,是一般教室所在的二号馆。

不过等一下,二号馆原本的外观有这么豪华—比如说像是雪白的大教堂造型一样吗?

「阳人葛格,有没有觉得,学校变得有趣多啦?」

爱美瞄了我一眼,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小小的手,遥指着秋色的天空。

球形圆顶的顶端,竖立着潇洒的十字架,还飘扬着三色的意大利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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