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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1、芭芭拉小姐里的人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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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呢?

诚如各位所知,我是为了开发紧身裤型新型竞技泳装(刻意不以布料遮住胸前,这种创意简直可说是游泳界的哥伦布)而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但当我拜托月子妹妹担任第一号试穿模特儿时,她却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同时勤快地写起被害笔录、法院诉状与通知各大媒体的声明文稿。所以我们还是先将新型泳装的事情束之高阁吧。

我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活着呢——除了泳装以外的目的。

我最近经常在思考这种听起来像国中生日记的问题。

能够立即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大概不多,但是——

『是为了和喜欢的人结合而活的!就像早春筑巢的燕子一样!』

我倒是认识一个会如此断言的女孩。

原本瘦削如鸡的她,自从和王子亲吻之后,有了胸围……有了雄伟的进化。她化身为幸福的燕子,准备振翅飞向远在天边的太阳。

不过——

从遥远神话时代的伊卡洛斯之翼(注1),到我们出生那年代的挑战者号事故(注2),所有向天空挑战的故事,最后总是以坠落的坏结局收尾。

注1著名希腊神话故事,伊卡洛斯在逃离迷宫时因为飞得太高,飞行翼上的蜡在太阳热度下融化,因此坠海而死。

如果真心想让她获得幸福的话。

我究竟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

「加油、加油,横·寺·加·油!还有一圈!别输了哟,恰·恰·恰!」

——正当我像个苦恼哲学家一样思索时,从大操场的一角传来高亢的加油声,轻易将我拖回现实当中。

十一月初秋的夕阳,仍然依依不舍地挂在栅栏缝隙中,让放学后的田径社染上一片赤红。

社员们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让人完全分不清楚究竟是人拖着影子跑,还是影子在拉着人跑。只有不断跑步的社员们痛苦的喘息声,是分辨赤红色人影和地上黑影的唯一方法。

在这片黄昏的影绘世界当中,

「冲刺,最后,最·后·冲·刺!加油,加油,横·寺·加·油!」

注2隶属于NASA甘乃迪大空中心的太空梭,一九八六年出任务时爆炸坠毁,机上七名乘员不幸全数罹鸡。

一个人沐浴在夕阳之下,彷佛要燃烧起来一般闪耀发亮的女孩——就是小豆梓。

她手持扩音筒,头上系着胜利头巾,高举着亲手做的毛巾和便当盒,还顺便跳起舞来;她打扮得像是专任经纪人兼啦啦队女孩,拚命地只为了我一人加油打气。

「糟糕,不小心跑完了……」

跑完规定的距离之后,我停下脚步。

不是我自夸,要比长距离跑步的话,我在田径社的实力可是数一数二呢。这都得归功于能透过围墙缝隙窥见的夏日竞技泳装吧。真的没什么好自夸的。

虽然我急忙想躲向栅栏那边,不过逃跑判定失败,被抢先一步截断退路了!

啦啦队女孩小豆梓踏着步伐,像摇着尾巴的小狗狗一样靠过来。

「辛苦啦!来,这是慰劳你的!今天是蜂蜜渍柠檬片哟!」

「哇、哇噢,每次都麻烦你……」

「这点小事不算什么啦。而且多亏你,我今天也觉得心跳超级快呢!」

「是、是吗……什么事情特别让你心动呢?」

「被聪明的猎豹追捕的瞪羚,一定就是这种心情吧……」

「嗯。嗯?你为什么从被狩猎者的角度看着我?」

「因为呀,如果这座操场是非洲热带草原的话,我比较想成为被吃掉的那一方嘛……」

「抱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就算听懂了,等级也太高不可攀了小豆梓。」

「没关系!我的意思是,瞪羚就算被吃掉也能觉得很幸福!」

夕阳染红脸颊的小豆梓注视着我,害羞地笑着。

虽然她散发出一种温馨和谐的气氛,但嘴里说的话完全是猎奇恐怖片的理论。我们的社团活动应该没那么血腥吧。

……自从上次游乐园的约会之后,小豆梓就开始死黏着我不放。

她不知道筒隐家的暗黑魔王已经惊天动地地诞生在世上,幸福帆船小豆丸继续朝向充满希望的大海,扬帆在伟大积极的航路之上。

换句话说,只要暂且算是田径社社员的我参加社团活动,她就会像通勤妻(注3)一样不畏风雨,充满活力地跑来为我加油。

宛如大小姐般轻柔飘逸的秀发,宛如樱花般优雅美丽的举手投足,再加上牺牲奉献的精神,真是如虎添翼、如洗衣板塞水饺垫啊。我认为小豆梓变得非常有魅力,以胸围的意义而言。

「哎呀,流了这么多汗呢!」

嘿哟嘿哟,帮我擦拭脸上汗水的小豆梓,努力的动作真是可爱。

注3原指没有和丈夫同居,只有在必要时会到丈夫家的妻子。有时也用来指称情况类似的女性,未必有实际上的婚姻关系。

「小、小豆梓……」

「横、横寺……」

我们两人就这样零距离凝视着对方,宛如刻划在青春谱上的一页,耀眼恋爱喜剧的一幂。天哪,好一幅美丽玫瑰色人生的景象……但是在染上玫瑰色的同时,即将如玫瑰花瓣凋零的,却是我那被迫刻划青春谱、强行上演恋爱喜剧的高中生活。

请各位想像一下,在崇尚团体行动的社团中,假如有个让全学年数一数二的可爱女孩随侍在侧、自以为是的男生。

正常人都会感到不爽吧。任何人都会不爽,连我都会不爽了。

「那家伙最近啊。」「简直跩翻天了呢。」「果然人帅真好,人丑性骚扰啊。」「王子怎么不赶快滚回自己的王国啊……」

我能直接感受到,一道道恨之入骨的黑暗视线扎在我的背上。

不只是平常把我当蛇蝎一般疏远的女社员,就连原本因同情与同感而缔结了互不侵犯条约的男社员,对待我的态度都明显充满敌意。这可不是大英帝国的光荣孤立(注4),而是卑微变态王国的外交挫败啊。

简而言之,就是我被孤立了。

注4光荣孤立,英国十九世纪末期追求的外交政策,以积极不干涉欧陆事务为主。这个政策在一九〇二年英日缔结同盟后正式结束。

但是小豆梓丝毫不在意这种氛围,我想她应该早已习惯了吧。真正的孤独是最强的,八幡老师所撰写的青春恋爱教科书也这样写(注5)。

「欸嘿嘿,今天也很暖和呢。」

「不过早上的新闻说,今天是入秋以来温度最低的一天吧。」

「我是说内心暖和啦!内心!瞪羚的内心!」

「再不想想办法就惨了……」

幸福满点的小豆梓以固有结界(注6)技能拚命创造出属于两人的幸福世界,这让我懊恼不已。

再不想想办法就惨了。

倒不如说,哪个人来帮我想想办法吧。

像这样求助别人也是逼不得已。因为横寺同学是废柴,因为横寺同学不值得期待。超人啊,赶快帮我解决这个世界里充斥的愤慨与怨忿吧!

「——喂,你闹够了没。」

注5源自一部轻小说《果然我的青春恋爱喜剧搞错了》中的男主角「比企谷八幡」,完全放弃在学校里交朋友,立志当个彻底孤独的人物。

注6固有结界,TYPE-MOON系列作品的共通世界观名词之一。指本身存在符合世界规则,但内部却以自己刨造的规则遮蔽了世界既有的法则。

突然,一个不客气的声音硬生生地插入我们两人之间。

「非社员会害我们社员的士气显着下降。你知道大家心里的感受吗?知道吧。快点知道。然后分手。快点分手。分手啦。」(注7)

「死定小姐……」

打破现状的女超人,却出乎我的意料。

入侵小豆梓固有结界的副社长,露出不客气的表情不客气地盘着手。她的衬衫上有王者之狮的刺绣,私底下订制衬衫的风格的确很像她。

「变态你偶尔也开个口啊。给我大声说出来。是男人就说啊。不对,是变态就说啊。狂抽猛送不是你最擅长的吗?以你用力喷在别人袜子上的气势大声说出来啊。」

「抱歉,我知道你在鼓励我,但你别用一副亲眼见过的口气捏造故事行吗!这种妄想等你晚上在家泡澡的时候再慢慢脑补啦!」

「既然变态说不出口,我就代替他说吧——你很碍眼。」

副社长半长不短的马尾随风飘逸,以锐利的眼神狠狠瞪着异类分子小豆梓。

似乎是因为原本应该告诫小豆梓的钢铁小姐翘头,所以她试图代替社长提出警告。

……话说回来。

注7这里的「知道」(わかる)和「分手」(われる)在日文中音近。

「这、这样说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我夹在副社长与小豆梓之间,不知所措。

毕竟小豆梓是个禁不起打击的女孩。她稍微被念个两句就潸然泪下的模样,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现在也是啊,看,她紧紧咬着嘴唇,

「啊、啊哈哈……原来我,太没神经了吗?」

……但是却没有流眼泪。

「我不知道这样会对你们社团造成困扰。可能是我又太得意忘形了……对、对不起。」

取而代之地,小豆梓眉头一沉,视线缓缓下垂,幽幽地笑了笑。她的笑容彷佛轻轻一碰就会飘落般,孤独凋零的波斯菊一样。

我受够了。

刚才我也说过,横寺同学是个废柴。一看到对方露出这种表情,话就说不出口了。看吧。

「……完、完全不会!你放心!我一点都不觉得你碍眼喔。」

「是、是吗?但是……」

「副社长是得了口是心非这种现代的疑难杂症,因为她是死定小姐呀。」

「喂,闹够了没,谁是死定——」

「刚才那句话的翻译是:『不要只是来田径社而已嘛☆我希望能和小豆妹妹建立私人的友情呢♪你可以叫我死定酱哟♡』差不多像这样!」

「喂,笨蛋。喂,你这变态。」

「原、原来如此呀!你好呀,死定酱!小姐!」

小豆梓眉开眼笑,宛如两人之间盛开着幸福的花园般,同时用力和副社长握了握手。

她的模样有如利齿被拔掉的小狗狗,真是单纯!

……不对,单纯的人可能是我。

横寺同学真的是个废柴啊。虽然他经常把『不可以让女孩哭泣』这个教条挂在嘴边,现在却进化成『为了让女孩欢笑,会有什么后果都无所谓了』的程度。美少女的笑容是堕落的根源。

「喂,喂你等一下。喂你这变态和变态的女友。喂、喂……」

死定酱瞥了我一眼,嘀咕一句『我不管了』之后,回到社员群中……她可能比我想像中还要体贴呢。

在这孤立的世界中,只剩下扭扭捏捏说着「她、她刚才说女朋友!」的小豆梓,以及我而已。

『其实,小豆梓她是非常难搞定的的女孩嘛。你可得做好觉悟才行嘛。』

小豆梓的朋友,好像是莫莉还是莫莉亚的,以前曾经这样告诉过我。

当时我虽然回答她们,我早就充分了解这件事情了,不过看来我的觉悟还是不够吧。

我觉得目前在学校有一半的时间,笑容开朗的小豆梓都黏在我身边。

扫除心中阴霾的同学年女孩,展开的盛大攻势甚至凌驾学妹的追踪功能。

燕子是为了飞翔在空中而活的。

倘若要将好不容易学会飞行的她拖下来,从空中摔回地面的话——

干脆就这样让她达阵得分算了?

我觉得内心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好可怕。

*

傍晚五点四十分。

七号馆义大利风格的时钟塔,响起「嗡——嗡——」的钟声宣告社团活动结束。

多亏这钟声,让我今天也勉强从幸福孤立结界中成功逃脱。万一那座大钟没有响的话,我可能得陪小豆梓恩爱到天荒地老吧。

要继续负喁顽抗下去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件事情可无法置之不理。我郑重拜托小豆梓等一会儿,前往仓库整理器材。

或许该说不出所料吧,体育仓库一旁的阴暗处,有个消沉的人影。

「……社团活动结束了喔。」

钢铁小姐今天依然独自一人,抱着膝头坐着。

「…………」

她将双手握在膝头上,同时托着下巴,呆呆地陷入沉思中。阴暗的仓库里,只能隐约见到她的长睫毛上下跳动。

「社长……」

即使我呼喊她,甚至站在她身边,她都毫无反应。

为何个人经理小姐能在神圣的田径社里,差点轻而易举攻略我,有部分原因也出在这个人身上。

虽然她身为社长,最近却完全丢下所有社团活动不管。

练习时她还是会露面,不过很快就不知道晃到哪里去了。

就像横寺同学灌注心血在消除美少女影片中的马赛克一样,钢铁小姐的人生目标应该是对田径社注入自己的热情……虽然拿钢铁小姐和我这种人相提并论似乎有些失礼,不过算啦。

想不到她现在会如此失魂落魄,唯一的可能就是吃到脏东西导致身体不适吧。

该不会是乱吃掉落在路边的月子妹妹口味杂草吧?妹妹不是已经三令五申,严禁她到处乱跑了吗(注8)?

「我们回去吧,社长。你身体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去保健室一趟?」

「……嗅,是横寺啊。」

「你最近是怎么了吗?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我拉着钢铁小姐的手想将她拉起来,于是她缓缓抬起头。

用白色发夹固定住、让人联想到鬃毛的马尾,失去原有的光泽,陷落在黑暗之中。

她就像狮子在黑暗中失去方向般,苍蓝的双眸透露出飘匆不定的眼神。

「如果——我踏上前往千里之遥土地的旅程,你会感到难过吗?」

「嗯?那是什么意思啊?」

「不,算了……是我失言,忘记那句话吧。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看来我的确缺乏锻链,缺乏……」

狮子小姐这么低喃后,一脸懊悔地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社长,好了啦,我们回去吧。来,站起来站起来,Stand up,Hurry up。」

注8日文的「到处乱跑」写成「吃路边的草」。

「噗、噗噗……啊噗噗?(注9)」

「我不是在说文字笑话啦!说话只凭着一股气势可是坏习惯喔!而且这是国一程度的英文耶!拜托你赶快考前冲刺吧!」

「唔唔……我是全国第一名,不要紧的……」

「全国第一名!?哪个国家啊!?拜托你快回到现实吧!」

我将嘟囔的钢铁小姐硬拉起来,采取几乎将她背在身上的姿势。我已经实际证实过,如果硬拉着她走,她意外地听话呢。

「任何事情都可以,你有什么烦恼的话,都可以找我商量喔。至少我还能听你倾吐。」

「别在意,这个问题和你八竿子打不着边。」

「……如果社长这么说的话,那我也没意见。」

挤压在背上的质感就像甜美的果肉一般,要赶跑内心那头热带草原野兽的邪念还真不容易。

真是够了,钢铁小姐根本就像个大孩子一样。只有飘落在我脖子上的呼吸宛如大姊姊一般发达,没有比这更让人伤脑筋的事了。

注9这是日本的一种育儿游戏,说完「啊噗噗」之后先笑的一方为输。同时「啊噗(up)」也有希望孩子快快长大之意。

总有一天会演变成严重的情况。具体而言,就是诞生出长得像钢铁小姐的横寺二世吧。

……我还在装什么糊涂呢。

事到如今也别再韬光养晦了。我个人的坏习惯,就是显示不出自己的诚意。

说真的,其实我早就知道钢铁小姐在隐瞒什么了。

不管我怎么问,她的回答都是『这个问题与你无关』——简单来说,她划了一道『别再继续追问下去』的界线。但我还是得不断重复追问下去才行。

如果是男性向轻小说里的帅哥,或许会来硬的逼她吐实,然后竖立起浓情蜜意的旗标也说不定。

或者若是美少女影片里的男演员,可能根本不在乎这种问题,而是一头栽进美少女的胸怀里,直接进入办正事的场景也说不定。

总之,换作男性向轻小说或美少女影片里的男主角,应该有办法采取行动吧。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做」下去就对了。

但我却以钢铁小姐划下的界线当成免罪符,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因为我一直在应付小豆梓。

我今天待会也得陪小狗狗一起回到教室稍微聊聊天后一起走出校门聊聊天的同时晃到商店街吃份可丽饼之类再聊聊天前往车站聊聊天之后道别,看这预定行程有多紧凑,超辛苦的耶。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明明无法决定先后,但却又不能不依照顺序进行。

如果不先着手解决一个人的间题,根本无法让任何人都得到幸福。

现实世界的故事,就是这么一回事对吧?

放学后,我送小豆梓到车站的验票口。

然后我绕到回家途中会经过的儿童公园,好久没来这边了。

在这种时候,总是会陪我商量烦恼的戳太——今天没看到人。在寒风飕飕的公园中,只有空无一人的荡秋千叽嘎地发出悲鸣声。

「哎,这也不能怪他……」

他也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也有属于自己的烦恼。

朋友之间的关系应该彼此独立,而不是把对方当成可以予取予求的万事通。

还有我听说他最近因为种植在花圃里的那些「草」,跟道上的人起了争执;但我完全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家伙啊。现在的社会真可怕呢。我可以回去了吗?警察伯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们是独立的个体。没错。

「……哎?」

原以为四下无人的公园长椅上,却出现了一只耳朵不断晃动的兔子。

那是戳太家饲养的兔子,弥次。

以逃跑为毕生志业的逃脱专家。它又从家里溜出来了吗?

即便如此,它却像等待猎物上钩的陷阱师(注10)一样蹲在长椅上,眼神直直闪烁着光芒。

「……真是怪家伙。」

正当我准备接近它时,手机响了。是妈妈传来的邮件。

你几点才要回家啊,一直让人家在等你耶。就在我对这冷漠乏味的内容歪头感到疑惑时,发现收信通知的指示灯还在不断闪烁着。

我点开被手机自动分类至特定资料匣的未读邮件一看。

『敬启者。我是筒隐。好久不见了,学长还好吗?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学长谈谈,可以前往学长家一趟吗?敬上。』

「哇咧……」

所有烦恼瞬间以音速被冲走,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像铙钹一样怦怦作响。

因为这封信是两个小时之前收到的。

注10游戏「魔物猎人」里的职业名称。

这下糟啦。超级糟糕啦。宇宙霹雳糟糕啦。

要说是什么糟糕了,就是我看到这封充满客套话的邮件之后,才总算意识到自己最近净忙些有的没的,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见到筒隐了。

月子妹妹的压力会让宇宙完蛋啦。

*

我急急忙忙赶回家,看到玄关整齐摆着一双小小的皮鞋。

根据妈妈所说,当她出门准备张罗晚餐的材料时,发现筒隐无所事事在附近闲晃,才会让她在我的房间里等待。

「你对那孩子做了什么啊你?」

「咦?怎、怎么说?」

「因为不久之前,她不是每天早上都来迎接你吗?最近却完全没看到她出现呢。苹果果酱已经断货了,我很伤脑筋呢,你说怎么办啊。」

好几支奥丁神枪刺向我的心窝。断掉的可能不是苹果果酱,而是我和学妹的缘分喔;这种玩笑话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说出口。

最近总觉得有点尴尬啊,没有为什么。

我知道筒隐在闹别扭,我也知道她为什么闹别扭。只是,我对于她心情别扭的根本原因却没有自信。

这就像在晨雾弥漫的泳池里追逐嬉戏一样,我们在混浊的雾气狭缝间迷失了彼此的身影……冷静想想,这个比喻还真是莫名其妙啊。我只是希望月子妹妹穿上紧身裤型竞技泳装而已。

我登上自家的阶梯。

我不断想着该怎么为没注意到邮件道歉,以及相隔一星期不见该怎么打招呼。想着想着就自然瑟缩着肩膀,也刻意放轻脚步声。

回过神后,我已经站在房间门口了。

从半开的门扉中,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不,其实我并没有在意。」

是筒隐。零点一秒就能听出是月子妹妹的声音。她似乎在和某人通电话。

「……是的。我的心胸很宽大。我会用硕大丰满的心胸原谅他。」

听起来她和电话另一端的人十分熟识呢。熟识到可以开「丰满的心胸」这种玩笑话。

「……最长的人是我。没错,这是我的优势。」

心情似乎也不错。只要具备月子妹妹初级检定资格,这种判断是轻而易举。

「……似乎也必须趁这个时候,让学长彻底明白才行呢。」

嗯?提到我?在聊什么啊?

「……究竟谁才是第一。这件事情必须说清楚讲明白。对。」

随着说话声,似乎还出现一阵危险的声响……

喀嚓,喀嚓,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

我从门缝中窥探房间里的动静。

就在此时,银色的金属光泽映入我的眼帘。

筒隐高举的剪裁用大剪刀,在电灯反射下闪闪发光,同时她的马尾摇晃着。娇小的背影在我房间正中央正襟危坐着。

在她面前的床上,横放着一条白色的物体。

那是我原本塞在收藏宝物的潘朵拉之盒最深处的抱枕——芭芭拉小姐。

「请你忍耐一下。这一切都是学长不好,都要怪学长冷落我。」

筒隐手上并未拿着手机。刚才的声音不是和某人的对话,而是对着芭芭拉小姐,一个人自言自语。

哦,是这样,原来啊!我懂我懂!

这种事情很常见呢。我在玩美少女游戏时,也会朗读美少女的台词,同时品尝攻方与受方的感觉。享受混合多元同时存在型玩法——抱歉,我离题了。

月子妹妹好恐怖,不对,好可爱啊!

一个高中生和抱枕成为朋友,感觉既可怕又可爱呢。看她身体左右摇晃,忠实地一人分饰两角的演技也好可怕好可爱。手持剪刀这个小道具,自豪地发出喀嚓喀嚓声响的模样也好可怕好可爱。对扮家家酒恋恋不忘的月子妹妹真的超可爱!

正当我这么想,

「——嘿。」

筒隐毫不犹豫地,将剪刀插入芭芭拉小姐体内。

陪我度过多少辗转难眠夜晚的无双爱人芭芭拉小姐,就这样被凄惨地剪开。内部的棉花被筒隐一把一把撕开,再一把一把丢出去。没多久,抱枕内就出现一个里面没有任何人(注11)的空洞——

「——……!」

在动物本能的驱使下,我悄悄离开房间门口。

我感觉脖子后方一阵冰凉,身体核心也咸到阵阵寒意。转眼之间连指尖都冻僵,面临雪山遇难危机。实况,横寺探险队在自家二楼发现了梦幻雪女!

应该说月子妹妹好恐怖,实在太恐怖了……万一她发现我在门外偷窥,那我的小命就真的不保了。

注11这句台词出自于动画版「School Day」最终话,女主角桂言叶之口。

正当我准备逃跑时,突然。

「……哎、呀呀……」

浏海的发根像是要告诉我什么一般,微微地刺痛。

这是之前在游乐园的餐厅时,曾经被筒隐狠狠拉扯的部位。

我觉得自己真傻。傻到想逃离敌人却不知该逃住何处,傻到选错各种选项,傻到被所有女孩子骂。

但是我曾经发誓,至少要做个诚实的人。

如果筒隐的内心真的出现什么暗黑虚无的黑洞,即便我无法填补它,但成为被黑洞吞噬的第一号牺牲者,不就正好可以表现出我的诚意吗?

况且若是月子妹妹吸收我后有所成长,让身体重要部位各处丰满硕圆,成为月子妹妹完全体,不就正好符合我的心愿吗?

「不能逃不能逃——(注12)」

我转过身来。从房间门扉的缝隙中,再度传来月子妹妹的声音。

「嗯,大小正好合适呢。嗯嗯,好温暖的气息呢。唔唔,想像训练也很完美。哈唔,最后就只剩下实践而已了。」

筒隐含糊不清地自雷自语。平常总是冷静睿智的筒隐,似乎一个人自顾自地玩得很开心。

注12这是「新世纪福音战士」里,男主角碇真嗣激励自己的台词。

这很明显地是个异常的徵兆,我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我在此宣言,悠闲地·接近到·他身边的计划,行动代号『NTT计划』(注13)现在开——」

「——够了,已经够了!我会接受这一切的!不要再说了!」

我用力推开门,冲进房间里去。

结果等待我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间。

「……哎呀?」

不,订正。

在视野的角落,我似乎察觉到芭芭拉小姐「惊!」地抖了一下。

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床上放着抱枕,旁边还有一团一团的棉花。

虽然内容物已经被掏出来,不过抱枕本体却凹凸不平地膨胀着,以不自然的形状横躺在床上。

「……哎呀……?」

不,再度订正。

注13这是悠闲(Nonbiri)、身边(Tonari)、接近(Tikaduku)这三个字的罗马拼音字头。因文法构造不同,后两词的翻译顺序会对调,但正好都是T开头。

从芭芭拉小姐的缝隙里,探出了一双我有印象的脚。

「…………哎,呀?」

整理一下吧。

刚才筒隐还在我房间,而且将芭芭拉小姐的填充物掏出来。

现在筒隐不见了,芭芭拉小姐则伸出了两只脚。这代表——

「月~子~,她回去了吗……」

「…………」

当我试着缓慢念出「月」和「子」这两个字时,那双无法完全塞进芭芭拉小姐的脚,微微地颤抖起来。

月子妹妹IN THE抱枕。

……我说真的,这女孩在干什么啊。

我花费三十秒绞尽脑汁,终于成功模拟了人工筒隐智能的思考。

钻进抱枕这种几近特技的玩法,即便是我也没有尝试过呢。因为横寺同学可是男生啊,只要能从抱着抱枕获得快感,就不会再深入探索情色世界了。

不过,女孩子筒隐却更进一步。

她钻进抱枕里扮成「被抱枕」,想从内侧感受被拥抱的滋味。

被谁拥抱?

当然——从构造上来看,是外侧的芭芭拉小姐。

这种想法真是神来一笔啊,爱情交欢的形式果然因人而异呢。不过该怎么形容这股萦绕在我心中的迷惘心情呢?这应该就是俗称的NTR吧,为什么不让我加入来个三人行呢?

「哎呀,原本收好的芭芭拉小姐竟然跑出来了!真是奇怪呢,该不会长了脚自己跑出来了吧!不过抱枕怎么可能会长脚呢!」

「………………」

我都已经干咳几声想给她台阶下,不过筒隐(的脚)虽然不断发抖,却坚持不肯出来。她该不会相信,自己正处于差点被我发现的安全边缘吧,这也未免赌太大了……

「哇~芭芭拉小姐不论何时看,都是个大美人呢!」

「………………」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坐在被抱枕的旁边。

从被抱枕中伸出来的细小双脚猛然一伸,模样像极了冷冻鲔鱼。她似乎在催眠自己处于冷冻状态,拚命地想要自欺欺人。

「嗯……」

机会难得,我戳了戳伸得直挺挺的鲔鱼妹妹。

她的指尖宛如巧克力板,纤细娇小而平坦;脚跟描绘着可爱突起曲线,连小饼干都相形见绌。再加上饱满且略微浑圆、宛如杏仁一般的脚踝。神就寄宿在细小的部位,月子妹妹的可爱也寄宿在尖端。

戳戳筒隐的脚趾尖,让我的好感度量表有如寒武纪大爆发,忍不住用力握了握她的脚踝。

「……嗯啊!」

芭芭拉小姐的头都突然挣扎了一下。

我觉得很好玩,又用指尖搔了搔她那平滑而柔软的脚底板。

「——呜呀!?呀、嗯……呜……」

这次我清楚听到她的呻吟。芭芭拉小姐像毛毛虫一样扭动着,但随后又恢复平静。看来她打算坚持装傻到最后一刻了。

呵呵,呵呵呵,想不到你来这一招啊。呵呵呵呵呵呵呵。拥有月子检定三级资格的我眯起眼睛,下定决心。

这可是战争呢,固执与固执的冲突。

敌人是拘泥于芭芭拉小姐的拟态,害自己动弹不得的被抱枕妹妹。

聪明反被聪明误,就是在说这种情况啦!

「——对不起我不应该活在世界上我会拚命反省对不起……」

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被筒隐枕击沉的人是我。枕和沉这两个字真像呢。

被我逗逼全身上下的筒隐,不断跳着毛毛虫舞和发出娇喘声。最后终于汗流浃背地冲出来,化为史上最凶恶的咬人猫。喀吱喀吱、呜咕呜咕、啊唔啊唔,我就这样经历了整整三十分钟的全身啃咬体感课程。

就连插图中不能画出来的地方都被咬了。

体感课程结束之后。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为什么学长每次都这么变态呢。因为学长就是这么变态吗?因为是学长才会当个变态吗?」

『当个变态』。

词汇的新用法诞生了耶。月子妹妹语言的柔软性总是让人惊奇。

正当我佩服的时候,筒隐手上的长尺啪地一声敲在地板上。

「谁说学长可以抬起头来的呢。」

「……非常抱歉大人您说得是,还请大人务必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

忘记说了,我现在正在下跪。

情绪好不容易平复的筒隐端坐在床上,眼神紧紧盯着法庭上的大罪犯。

从头到脚尖的每一处皆由娇小零件构成的身体中,唯一大大的瞳眸依然强而有力。和姊姊不相上下的苍蓝双眸,拥有超越无穷宇宙的宽广,俘虏了我的一切。

「学长你在看什么呢。学长有什么话想说吗?」

「美、美丽的玛莉安东尼皇后曾经说过!既然有点心的话,先吃再说就对了……(注14)」

「玛莉皇后才没说过这些话呢。」

「你们两人认识吗!?」

「更何况,谁的哪里的什么是点心呢。学长是不是只要看到别人的脚,都会像饿虎扑羊般抓起来大啃大嚼呢。」

「不是啦,我只有看到概念上的美脚才会这样啦!这是向构思出idea这种概念的柏拉图所下的挑战书啊!也就是对抗柏拉图式恋爱的哲学性反叛——亦即二十一世纪存在主义的浪漫式恋爱啦!」

「完全听不懂学长在说什么。学长的坏习惯就是爱用奇怪的话打哈哈。难道学长没有什么事情要从实招来吗?」

「意思就是我觉得月子妹……月子的脚很漂亮啦!没错,这件事情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的脚实在美得太理想了啊!」

注14法国皇帝路易十六的妻子,因豪奢无度而在大革命中被送上断头台。一般认为她曾经说过「为何不吃蛋糕?」等荒唐言语,但其实这是后人的张冠李载。

「这不是从实招来,而是瞎掰狡辩……原来很理想,是这样的吗?」

筒隐微微歪着头,轻轻拉了拉自己的尾巴发束。

无论何时看都觉得她这动作好可爱。我不禁噗哧一荚望着筒隐,她却紧紧闭着嘴撇过头去。

不久,筒隐『呼~』地叹了口气。

「……好吧。因为身为第一的我是最棒的,因此内心也第一宽广,这一次就原谅学长吧。因为我身为第一,所以特别给予学长特别待遇。」

「你真体贴!你真棒!你真可爱!」

「不过,往后学长要是再妨碍我打扫的话,我会非常生气喔。」

「啊,原来刚才那是在打扫啊……」

「学长有什么意见吗?」

「小的不敢。」

竟然钻进芭芭拉小姐的内部打扫,筒隐果然走在时代最尖端呢。不过以我的立场,丝毫没有任何异议的余地。

于是残酷的抱枕事件,就这样圆满落幕了。

难道说,该不会她一时不肯从芭芭拉小姐里钻出来,就是为了营造让我无从辩解的气氛吗?难道我被她以身体为诱饵钓个正着了吗?总觉得自己被大大地摆了一道呢,不过被月子妹妹摆一道其实也很爽,所以无所谓。

……然后。

「对了,你有事情要找我谈谈吧。」

「嗯。」

「但是我却一直没回来。」

「没错。」

「所以为了打发时间,你才开始打扫。」

「就是这样。」

筒隐用力点了点头。嗯,真是完美无瑕的逻辑呢。

露出破绽的,应该是我的宝物管理体制吧。

堆积如山的纸箱,就这样摊在阳光之下。看到这些以手写○×记号的笔记区别开来的夜之随从,我叹了一口气。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芭芭拉小姐吸引,实际上筒隐打扫的部分并非只有抱枕而已。床上的想像训练充其量只是副产物而已。

几乎所有宝物,都从床底下被拖出来公诸于世。

这么说来,以前曾听人说过,筒隐在笔记本上写下我的宝物清单。

『横寺的床底下有三十七本非常邪恶的书籍、五十四部超级下流的影片、十六件极为不堪入目的实用品与一只芭芭拉小姐。』

姊姊亲口证实,她将我的宝物清查得一清二楚。

之前我还猜想这种资料何时能派上用场,看来她似乎想等时机成熟后来个大扫除。

「嗯……这里打上×的物品多的不得了呢,是不是必须全部丢掉才行呢。」

「没错,尘归尘、土归土。垃圾要丢进垃圾桶,废物要丢进废物箱。」

「……难道你在生气吗?」

「……不,并没有。因为最近学长都不理我。开玩笑而已。」

筒隐以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嘟囔着。看到她这么可爱,我真想一把抱住她;但因为这种理由擅自整理他人的私物,是否合理呢?对你而言算是安全上垒?还是该判出局?对我而言,真要说的话,算是满垒全垒打。真想就这样当场冲向幸福的结婚典礼和比赛的揭幕仪式上。

所以我只能眼泪往肚里吞,和我的宝物说再见了。少年就是这样蜕变成青年的吧。虽然经常遭人误解,不过这可是横寺同学的成长故事喔。

……但是筒隐的筛选标准,总觉得有些偏颇。

『街角棉花糖访问记3』、『运动社马尾少女,火箭欧派大战!』、『变态之王与酥胸』。

这些正统王道物竟然都得成捆丢进垃圾桶,

『小到看不见!』、『萝莉球社』、『漫画RO』(注15)。

这些特殊精锐领域却得以存活下来;这是筒隐的体贴吗?还是另有隐情呢?能不能请你快点长「大」,对那些进垃圾桶的宝物多点宽容呢?

「……果然是变态呢。」

「什、什么意思啊!?」

「因为学长是无可救药的变态,所以我必须将学长导回正途。只有和学长交往最久的我才有能力。」

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筒隐的口气不太好。

「学长要和小豆……要和谁在哪里作什么事情是学长的自由。但是到头来,只有和学长交往最久的我能调教……调整学长的观念。其他人是做不来的,就是这样。」

「等一下,我觉得调教和调整的意思差很多耶。」

「真没礼貌。什么是调教啊,我怎么可能对那种事情感兴趣呢。」

「……好吧,你说是就是。」

我耸了耸肩。管他调整还是调教,都放马过来吧。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搞不懂为何要刻意强调我们交往时间最长。榻榻米和二次元老婆都是新的比较好(注16),难道筒隐不知道这句网路格言吗?

注15后两个影射「萝球社」以及日本的十八禁萝莉漫画月刊《COMIC LO》。

总之,筒隐毫不犹豫挺起了胸膛,只要她能满足就好。如果挺起来的部位能变大一点,那就更好了。

「对了,这个○×中间的△是什么意思?」

「那是打扫到一半所发现的东西。由于看起来像是学长的日记,所以我没有看过内容。」

即使管理夜晚良伴,但也很注重个人隐私的女孩,真是太珍贵了啊。

「咦,噢,这个是……」

在两座山之间遭到排挤的,是一本笔记本。

标题上写着大大的字,而且是我的字迹。

『恶魔告发文书』。

我翻开第一页,本子上写着:

『「——真想交个女朋友呢。」

看着窗外,我低声嘀咕着。

镶嵌着彩绘玻璃的教会窗户,散发着柔和而神圣的光辉。』

注16日本旧谚,榻榻米和老婆都是新的好。现在敢用这句谚语的人比较少。

笔记本就以这种让人听得浑身发痒的独自开头,活像连毛都还没长齐的浪漫主义者。只是过没几行之后,这本笔记的作者就开始当着小学女生的面脱下内裤了。

最后,这本笔记本变成作者在深夜入侵教会,展开辛巴达式冒险的犯罪告白录。

噢……原来是THE·黑历史啊!我不禁苦笑。

「学长,你怎么了吗?」

「噢,啊……这个啊,要说是日记,大概也算是日记吧。因为我国中时期太血气方刚,才会做出一些蠢事。」

「是吗?」

「里面应该写了一堆无聊的内容。我丝毫不记得写了些什么,大概非常夸大其词吧。」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啊,不过内容实在太囧了,应该没什么好看的吧。」

因为我缺乏羞耻心,因此就算被别人看到以前写的妄想日记,也不会羞愧得无地自容。如果有人对内容感兴趣的话,可以编纂成横寺同学短篇集第四集之后出书,陈列在全国书店里公诸于世都无所谓。

笔记本里的内容,是我和宇宙怪兽双马尾之前的日常生活。

虽然最近才刚挖掘出来,不过事隔多年后回头看自己的日记,有些事情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总之内容颇有趣的。

我已经分不清楚哪些内容是真的,哪些是妄想了。

当时还是国中生的我,内心真正的想法可能更邪恶也说不定,原本和她的关系也可能更为不堪入目。写在笔记本上的内容未必都是事实,就像看美少女影片时,无从得知登场女主角的真正长相。简单来说,就是别相信写下这些内容的人啦。虽然这句话由我来说好像有点怪。

因此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份笔记,才会塞在箱子里,请各位千万别对内容当真。那只是想耍帅的小孩子所写,混杂着妄想的故事而已。

话是这么说。

但是最重要的筒隐,却彷佛丝毫没听见。

「『我叫爱美。你呢?』…………」

她死命捏着笔记本的两端,手腕不停地颤抖。

笔记本里有任何让她这么在意的内容吗?难道我遗漏了什么赤裸裸的裸体描写吗?这下糟了,我得尽快检查一遍之后剪下贴上,速速上呈暴君爱美,让她狠狠骂我一顿才行啊!

我摇了摇全心全意专注在笔记本上的娇小身躯,这时筒隐突然回头。

「笔记里——提到的女孩是爱美吗?之前那个义大利女孩。」

「没错。我们现在依然是朋友,虽然年龄有些差距。对了,这星期日我要和她出去呢,要不要一起来?」

「要出去玩吗?和交往比我长久的人出去玩。」

「嗯?」

「……不,没事。我回去了。下次,再聊吧。」

毫无抑扬顿挫的话说得断断续续,筒隐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她将笔记本还给我时,虽然手已经不再发抖,但却一直低着头,丝毫不肯直视我的眼神。

在我看来,她的侧脸彷佛已经完全铁青。

「筒、筒隐……你没事吧?」

她似乎没听到我的声音,摇摇晃晃走出我的房间。

而且她坚持拒绝我的慰留与护送,就这样回去了。

我还以为她会留在我们家吃饭,特地多准备了一人份呢。之后妈妈对我颇有微词。

*

因为横生枝节而没能问清楚,筒隐原本要找我谈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当天晚上,我才知道答案。

「……这是什么?」

我将被分类为×组的宝物丢到垃圾场之后,准备将无法判断是○或×的芭芭拉小姐,从床上栘开时才发现。

芭芭拉小姐的体内——这样形容似乎有点猥亵——总之就是,我在芭芭拉小姐的里面发现了一封信。

我以为是筒隐刻意留在里面的,不过看来并非如此。

收信人是筒隐筑紫与筒隐月子连名。

寄信人是……

「看不懂……」

是外文。虽然大致上是字母,但却不是英文。不过可以肯定,这封信是漂洋过海来到日本的。

信封已经打开了。

应该说在我确认之前,一张信纸和两张薄长纸张就从信封中滑落了。

信纸上写的是日文。虽然我觉得不应该,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但我这双早已习惯美少女游戏速读玩法的眼睛实在太可恶了。

我只看到最后一行。

『你们对妈妈尽孝也尽够了吧,赶快回来这边。』

信封里附的薄长纸张是机票,成田机场出发,目的地罗马。

搭乘者分别印上了筒隐姊妹的名字。

日期就在一个星期后,而且还是单程机票。如果要她们回去的『这边』是海外的『那边』,意思是,月子妹妹她们很快就要离开日本了。

「——咦?」

我的脑袋彷佛被狠狠揍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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