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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2.既然两人合而为一

在回到家之前,都算是修学旅行。

有句惯用台词是这样说的,反过来说,一离开家的瞬间,就必须进入修学旅行模式才行。

旅行第一天。

一大早起床就心情紧张,光是来到学校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我就像紧紧抓住颠倒袋子的无尾熊宝宝一样,累得不得了呢!」

小豆梓这样宣称之后,开始在巴士里呼呼大睡。

才刚出发十分钟而已。

四台游览车里塞满了高二生。车窗外流动的都是熟悉的景色,别说东京都,我们甚至还没离开居住的城镇。

「糟糕,我忘记带替换的内裤了!」「来唱卡拉OK吧,卡拉OK。」「话说不换座位吗?」「还好今天是晴天呢。」「双立直海底自摸满贯。」「糖果分给大家吃,别抓太多。」「导游小姐,请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我晕车了……」「要拍照啰,来,笑一个~」「第一个休息站是哪里?」

巴士里充满了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的声音。

还从后座传来扑克牌和洋芋片,似乎打算进行派对游戏。

车里充满大家一起发射全方位火箭的热络气氛,我都快被欢乐无比的修学旅行气息薰到喘不过气来了,

「嗯喃……」

却只有小豆梓一人呼呼大睡。她的脸颊埋在座位间的缝隙中,有如与四周的热气完全隔绝一般。这样真的好吗?

「呵呵,似乎马上就开始享受旅行的浪漫了呢。」

和气少女从前面座位的椅背上,露出和气的笑容。

她的制服袖口垮垮地垂著,以慵懒的手势戳了戳小豆梓的脸颊。

「我在集合时间前一小时来到学校,发现小豆豆早就来了。」

「也太早了……」

「听说她从昨天傍晚就搭起帐篷,通宵在校门口排队呢!」

「太早了吧!再怎么说都实在太早了!」

「可以感受到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迟到的坚定意志呢。」

「她的坚定意志实在太沉重了……我觉得她根本不需要带这么多行李。」

整齐叠好的帐篷与睡袋、装伴手礼用的超大手提包、旅游手册与钓竿、登山绳与冰爪、泳装与花饰、各种漫画与杯面,以及矿泉水空罐、猫罐头和紧急食粮。

只有小豆梓的座位周遭,被吓死人的行李山塞得密不透风,气氛很明显地不同。不过我们完全没有安排冬季山区生存之旅,或是夏季海边度假的行程喔。

「不要……」

在我们讲悄悄话的同时,身旁的小豆梓微微地动了动。

旅行指南放在不会自我主张、极度谦虚的胸前。就像绝对不能弄丢的护照一样,纤细的手指紧紧握著。

──噢,我懂了。

我微微笑了笑。

对小豆梓这样的转学生女孩而言,修学旅行具备特别的意义。

她在之前的学校发生过许多事情吧。

看来她真的很期待这次旅行呢。

「……好乖好乖。」

我将手掌放在旅行指南上,只见小豆梓的手指缓缓松开。

她的姿势微微放松,依靠在我的肩膀上。

「欸嘿嘿……」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只见她一脸幸福地放松嘴角傻笑著。

波浪卷的秀发摇曳著,感觉有一点痒。靠在我肩膀上的头,也传来阵阵暖意。

我微微吁了一口气。见到这一幕,和气少女悠哉地笑了笑。

「王子和小豆豆两人呀~」

「嗯。」

「绕了一圈后,是很登对的情侣呢。」

「如果绕一圈后很登对的话,不是代表在绕圈前就很登对吗?」

「呵呵,真不愧是王子,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情话呢。」

──呿!

有如撕裂和煦的气氛般,前方响起轰炸机的重低音。

原来是副社长在咂舌。

坐在和气少女旁边座位的她,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心情恶劣。她以冷淡的眼神看著我们,然后拋出冰冷的敌意。

「呵呵呵~麻衣衣真是的,吃醋了吗?」

「笨蛋。」

「抱歉我一直和王子聊天喔,我现在会努力陪伴麻衣衣的哟。」

「别碰我吵死人了。喂。你手在摸哪里。喂。够了。」

「准备开始啰~摸摸小侧腹!」

「笨蛋不要笨蛋讨厌笨蛋不要笨蛋。」

「摸呢摸呢~!」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像狸猫的女孩与狐狸系女孩,在前方座位上演卿卿我我的猫咪格斗(注12)。我快冻未条了。其实我也专攻和女孩子玩摔角游戏这门领域,能不能让我们共同研究一下,增进彼此的知识呢?

(注12:猫咪格斗(catfight),原意为女性打架,后来衍生出香艳的美女格斗等形式。)

……真是的。我叹了口气,坐回座位上。

虽然我不是很懂女生之间的人际关系。

不过和气少女与死定小姐,两人应该算是好朋友吧。我觉得副社长的憎恶,似乎比昨天稍微减少了一些。

老实说,我真的不想在最后的旅行中和她吵架。

我稍微放松身体,将体重靠在一旁的睡美人身上。

这一次的目标,是让小豆梓留下快乐美好的回忆。

只要修学旅行能一帆风顺地划下句点就好。不会有人悲伤,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更不会上演任何八点档戏码。

没有高潮、没有结局、没有意义(注13),所有猫的神秘力量都滚到一边去吧。

(注13:日本同人圈用语,原为讽刺描写男性性爱作品中千篇一律的公式,后取三个字的头音念成801)

不觉得偶尔来个这样的温馨故事,其实也不错吗?

我在内心祈祷──希望这趟旅行一帆风顺,能让大家都得到幸福。

在充满暖烘烘暖气的巴士里,我和小豆梓两人肩并著肩,微微进入梦乡。

※※※

上天回应了我的祈福,修学旅行和平地落幕。

结束。

如果能像这样,让钢铁小姐画些温馨的妹妹观察图画日记,混充之后的页数就太好了。可惜天底下没有那么好的事情,现实没那么简单混得过去。

每个故事都一定有高潮起伏,快乐结局一定在大悲剧之后。只有温馨剧情是无法构筑成一个故事的,现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混乱的前兆在抵达旅馆时,已经冒出芽来。

第一天没有小组行动,只有大家一同参观资料馆和寺庙。从高速公路下到一般道路,横越宽大的JR铁轨之后,来到地方的资料馆。

从资料馆再走一段路,就会来到『善行寺』这座古剎。这是今天第一处,也是最大的主要景点。

听说善行寺里,曾有一位累积多年善行的伟大和尚。他慷慨地将自己的财产等资源分给有困难的人,最后却落得身无分文,孤零零死去的下场──似乎有这么一段传说。

这不就是奥斯卡‧王尔德的《幸福的王子》日本版吗?每个国家都会流传著类似的故事呢。

将自己宝贵的东西不断送给他人,最后消失的幸福王子。

这种事情肯定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非常普通,稀松平常吧。

「嗯……」

抵达专用停车场,走下巴士后,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因为高速公路休息站和参观资料馆全被我睡掉了,导致全身关节都在痛。

明明才下午三点左右,气温却明显比东京冷得多。呼出来的气是白色,全身都感受到阵阵刺骨的寒风。四面八方都围绕在群山之中,每座山顶都戴著雪帽。

领队告知大家集合时间后,所有人随即一哄而散。

「这、这个……」

当我眺望著景色散步时,小豆梓轻轻戳了戳我的腰间。

「……嗯。」

我稍微想了想,然后伸出手掌。

「欸嘿嘿!」

小豆梓用力紧紧握住。

脸上堆满了笑容,整个人笑得十分开心。

──噗通。

我的心脏突然用力跳动。

胸口这股脉动,难道是……

和女性朋友手牵著手,希望她获得幸福,这是全世界的高中生都会做的事。这种事情没什么深层含意,希望大家不会误会。要是大家误会的话,可是会死人的。与其说会死人,应该说会被宰吧。会遭受惨无人道的酷刑后被宰掉呢!胸口这股脉动很明显地是恐怖造成的反应!不要啊,救命啊,魔王妹妹!

我们两人就这样,悠哉地走在参道上。

据说这一带是典型的门前町。从停车场走上斜坡,会来到一处宽广的参道,足以让三十人三十一脚跑个一百公尺。两侧并排著贩卖伴手礼和各式料理的店铺。长年保持原貌的瓦片屋顶,让人感受到历史的气息。

「那是什么呢!是什么呢!欸!」

「是什么呢,真不可思议呢,好有趣呢。」

「我们可以过去看一下吗!可以吗!欸!」

「好啊好啊,到你喜欢的地方去看吧。」

小豆梓就像在陌生街道散步的小狗,像是不断摆动尾巴般,视线忙著左顾右盼。只见她接二连三往来于参道各处,我好比遛狗绳一样,被她拉著东奔西跑、四处奔波。

「这么说来,横寺。」

「嗯。」

「我好像在巴士里做了一个很捧的梦呢。我记得是个海狸公主得到魔法戒指,然后在中土大陆的安赫尔瀑布(注14)展开冒险的梦呢。」

(注14:安赫尔瀑布,藏身于委内瑞拉与盖亚那高原密林深处,是世界上最高瀑布。前文的中土大陆为著名奇幻小说《魔戒》的世界,下文的对决亦出自《魔戒》中的场景。)

「听起来真浪漫。」

「而且而且,有个暗黑魔王把王子关在爆发火山中,海狸公主跟那个魔王展开生死对决,最后将魔王烧得乾乾净净清洁溜溜一点也不剩,赢得胜利呢!」

「好捧的结局呢,要是能成真就好了。」

「对、对呀!欸嘿嘿……」

我们一边比较伴手礼的钥匙圈,同时没由来地笑了笑。

看到幸福满点的小豆梓,似乎连我也快进入幸福机率变动模式了呢。(按:石头门躺枪)如果让佛洛伊德教授分析梦境的话,不知道会抽出什么样的深层心理呢,真让人好奇。

「呿……」

同组的副社长就站在我们身旁,不知道紧握著什么钥匙圈,恶狠狠地瞪著我们。不过老实说,这种事我已经一点也不在意了。

抵达斜坡的中段时,有一群人在铁卷门拉下的店铺前面,围成了半圆形。

只见外国人开朗的笑容,闪光灯的闪光,还有打拍子与鼓掌。

欢声吸引人潮,人潮进一步扩大再制造欢声。各式各样国藉的观光客,不分男女老少,形成局部性的人潮。

既然是历史悠久的寺庙,说不定是有蟾蜍油小贩或说书先生在场吧。或是和尚用有点特殊的方式在招揽客人吗?有没有比丘尼以不道德的魅力笼络稚嫩的高中生,让爽朗王子开拓新领域的路线呢?

「……那是什么呀?」

「……会是什么呢?」

我和小豆梓像新婚夫妻一样,或者说像忠犬与主人一样交换视线,然后挤进人群之中。

「──咕噜咕噜奇迹魔法变变变♪亲亲爱爱可爱小兔蹦蹦跳♪」

似乎听到一阵让脑髓荡漾的歌声。

围观人群的中心既非小贩也不是和尚,而是个小魔女装扮的少女。

她像星期天早上播映给小女孩看的节目之中会登场的,现在正夯的魔法少女。

她挥舞著有彩带的魔杖,身上褶边更多的连身洋装裙襬,也跟著天真地左右晃动。

从她的身高看来,应该是小学生或国中生。

如果以我认识的人来比喻,就像宇宙怪兽双马尾一样。

她的年纪大概就跟波鲁勒萝拉家的爱美差不多大吧。

「可爱亲爱心跳心动!魔法少女爱玛努艾勒,华丽亮丽飒爽降临!」

倒不如说她就是爱美本人。(按:由此来看,只要当过主角以后每集都最少会打酱油)

神出鬼没,既是天使也是恶魔,有时爱闹别扭。但她是好孩子,是我的老朋友。

有如地中海阳光般闪亮鲜艳的秀发,圆滚滚又和蔼可亲的瞳眸,加上粉嫩饱满的脸颊,戳起来一定很柔软吧。每当她挺直腰杆,踮起脚尖往上跳时,连身洋装的裙襬就像天使的羽毛般掀起来。

「欸欸,魔法爱美有些话想说,希望大家可以听一下!」

像糖果一样『呢嘻~』的笑容洒向周围,向四周的大人展开撒娇沟通。

「Oh Jesus! Japanese temple fuckingGod!眼睛看过来嘿!」

「呢嘻嘻,笑一个~?」

「Oh Oh Oh! It’s a 卡哇伊! Fucking再一张!」

爱美爆钓到不少手拿单眼反光相机的外国朋友。不论美国亚洲或秋叶原其实都是一样的,世界真是小小小,让人涌起一股亲近呢。

……可是爱美应该不擅长向这类人谄媚逢迎吧。她什么时候改变宗旨啦?

魔法少女爱美,手持魔杖转了一圈。

「爱美有事拜托大家哟。请大家尽量不要靠近善行寺后方──?!」

然后她跟我四目交接,所有动作立刻瞬间静止。

「嗨,抱歉打扰你的开心时光啦。」

「…………」

「隶属教会圣歌队的女孩,跑到寺庙前面扮成小魔女,是类似『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那种感觉吗?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喔。」

「…………」

「啊,我也可以拍一张吗?拍一张当作旅行留念。」

「………………」

就在我打开包包,寻找照相机的时候,爱美开始浑身颤抖。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事情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

「没关系啦。模仿动画里的魔法少女一点都不丢脸喔。以你的年纪勉强出局呢,这样又更捧了喔。」

「就说事情不是这样的啦!我根本不想打扮成这样咩!」

「哦,大舌头耶,好可爱喔。」

「别把我当小孩子咩!」

我来回抚摸她光鲜亮丽的秀发,小魔女爱美的脸颊就逐渐变得像番茄一样红。嗯~曼丹好啊(注15)。

(注15:曼丹(Mandom)为日本男性化妆品公司,资生堂的劲敌。一九七O年代一系列以查理士‧布朗逊为主角的广告,片尾都有一句「嗯~曼丹!」而闻名,公司名称也改为曼丹。

各位绅士读者大哥哥们,我们都应该绅士所见略同吧。看到羞耻得满脸通红的幼女,会想探索表现自由与法律极限的拉格朗日点(注16)吧。萝莉万岁,摸摸无罪!

(注16:意指在天体运动中,受两大物体引力作用之下,小物体能维持稳定的点)(按:绝对跟某动画没关系,反过来该说那动画名字才是这样来…)

「快点放开我!我这是有原因的!」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找藉口也没关系啦。」

「怎么可能没关系啊,听我说啦!不、不要抚摸奇怪的地方!听说这地方非常不好!」

「非常不好?」

「没错!非常不好喔!所以爸爸才会强迫我!」

「非常不好?不好的爸爸强迫你?这种玩法也不赖呢,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爸爸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别人说话?!」

「有啊有啊。这么说来,我好像很少听你提起爸爸的事情呢,令尊果然是那种特殊系的职业吗?」

「什么那种啊!他是普通的大学教授!专攻民俗学!」

「噢,魔法世界的魅力学之类的吗……」

「不是啦!听人家说话啦!叫、叫你别乱摸听不懂吗?!」

我放任欲望,将爱美的小学生身体当成玩具把玩时,

「……可以让我也摸摸看吗?我可以摸摸看吗?」

身旁站著一台蠢蠢欲动,摇摇晃晃的女高中生型抚摸预备机。

女生大致上都喜欢可爱和小巧的东西。而且小豆梓又是动物咖啡厅的王牌女仆,所以她在扮装这方面有很深的造诣。换句话说,身材娇小又可爱的爱美扮起装,对小豆梓而言,就像鬼也会拿起铁棒轰出全叠打的超级好球一样。

小豆梓伸出手,

「──不要!」

却被吓得缩起脖子的爱美一把拍开。

「哎、哎呀?难道你不喜欢被抚摸吗……」

「……!」

爱美一脸紧绷地突然闭上嘴,反覆瞧了瞧我和小豆梓。

「噢,这个啊,我们在修学旅行。她和我同一组──」

「…………!」

她完全没有听我说明。

魔法少女爱玛努艾勒用力一蹬跳了出去。以我的身体为轴心,做出特技般的人力英莫尔曼大旋转(注17)。

(注17:一次大战初期,德国王牌飞行员英莫尔曼首创的高难度空中回旋动作。)

丢下哑口无言的小豆梓,爱美拨开两侧的人墙,像脱兔般拔腿开溜。

「噢……Miracle pretty girl fucking byebye……」

只剩下涕泗滂沱,对热切的分离感动不已的外国人朋友,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亚马逊河看见鳄鱼一样,该怎么办……」

以及在另一种意义上快哭出来的小豆梓。

我再度摸了摸小豆梓的头。摸女孩子这份工作,让我的右手招财进宝、商运亨通啊。

「哎呀,别看她外表这样,可也是个小大人了。我觉得应该没有那么糟吧。」

「没有那么糟的话,为什么要逃跑呢?」

「比方说啊,会不会是她看到小豆梓之后,突然想要一个鳄鱼皮包包,所以才连忙跑到亚马逊去买呢。」

「这种安慰太敷衍了事了吧?!呜呜,她是不是讨厌我呢……」

小豆梓悄然垂头丧气,汪汪小狗变成小鳄鱼。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因为小鳄鱼本身没有记忆,大家可能也已经忘记了,不过坏猫神曾经进入小豆梓的身体里。坏猫神吓得爱美心惊胆跳,所以帅气的我帅气地赶走了他。

没错──就在钟声响彻天际的大钟楼顶端,在地中海气氛围绕之下,精彩刺激的冒险大长篇。那可是我人生中屈指可数的名场面呢。

不记得的读者不需要去刻意回忆,也没必要特地回头温习。只要将记忆更新为横寺同学的精彩大冒险就够了。真相是用来丢进垃圾桶的(注18)。

(注18:出自AC版北斗神拳,多奇发动北斗有情破颜拳的台词。原本应为「生命不是用来丢弃的」,却因为对话可以跳过,导致「不」字被省略而产生与原意完全相反的喷饭台词。)

总之自从那一次之后,爱美就怕小豆梓怕得要死。目前我完全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法。

朋友与朋友要成为朋友,和追求世界和平一样困难啊。不管如何费尽心思,我们甚至无法和身边的人合而为一。

真是的,正当我推了推小豆梓的背后,准备往前走时,

「……?」

从失去魔法少女而逐渐瓦解的人墙之中,感觉到一股针扎般的视线。

是一个眼神塌陷,年龄不明的男子。

他穿著皱巴巴的夹克,绽线的连衣帽压得低低的,脸上还戴著大大的口罩。只有两只眼睛从垂挂的浏海之间窥视著。

他不发一语,视线丝毫没移开,一直盯著我们看。

他的轮廓很深,应该长得不错吧。感觉是个西洋风帅哥,如果以网球选手或赛车选手的身分在电视节目中登场,应该能赢得不少人气。

不过他昏暗的瞳孔中潜伏的光线,却让我产生被黏答答的蜘蛛丝困住的错觉。彷佛一脚踩进淤积的泥泞般,双脚黏在原地。

「……欸,不是要走了吗?」

「嗯,是啊……」

想赶快去散步的小豆梓拉著我的手,我也跟著她走。

以外表歧视别人最差劲了,这是我们横寺家的家训。

我喜欢所有美少女影片中出现的美少女,而且不论任何面貌,我都有自信喜爱她。

天不在人之上造人,亦不在人之下造人;不在美少女之下造美少女,应该在我之上造美少女才对。依照天上天下女性万岁的原则,我可不想变成对他人长相指指点点的人。

……虽然明知道这一点,但我还是要说。

总觉得──刚才那男子的眼神真讨厌。

※※※

抵达善行寺的巨大两层山门,我和小豆梓不约而同地抬头看楼上的匾额。

善行寺的名字,似乎在我曾曾曾祖父出生之前就挂在这里了。黯淡的历史色泽静静地俯视著每一位观光客。

「……好大的匾额呢。和横寺的背脊一样宽大呢。」

「……的确很大。不过我听不太懂你的比喻。」

横寺同学也加入了小豆寺的比喻目录中啰。虽然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但她能感到高兴就够。

当我想拍张照片纪念时,才发觉我的相机忘在巴士上了。

要证明幸福,必须留下有形的证据。我拜托副社长与和气少女帮忙照顾小豆梓,虽然副社长很明显地发出咂舌声,不过无所谓啦,我决定先回巴士一趟。

走下参道,距离大马路一路之遥,是善行寺专用的大型停车场。

好几台游览车停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未来的移动式集合住宅。

我以眼神向在吸菸处抽菸的司机伯伯与光头胡子老师致意,然后穿越巴士的狭缝。

「……嗯?」

就在我远远见到我们搭乘的巴士时。

有个人影,很不自然地在巴士周围晃来晃去。

他穿的不是学校制服,当然身材也不像老师。

挡风玻璃上有我们高中的名牌,前方座位还塞满了小豆梓带来的帐篷睡袋等行李。所以如果找错车的话,应该会马上发觉。

但他却从敞开的车门窥探车内的动静,还不断转圈圈,在台阶不断上上下下。

他穿著附毛皮的粗呢大衣与卡其色裤子,帽子压得低低的,加上粗框太阳眼镜,还有遮住半张脸的口罩。

「和刚才那个人……体格不一样。」

他的外表像刚才那男子身高缩水,全身上下散发出『我是可疑人物』的气息。

这么说来,观光景点似乎会出现图谋不轨的可疑人物。因为大家都将行李丢在空无一人的巴士上。

我绝不能让小豆梓的幸福旅行史,遭受到一丝一毫的污染!

正义的友情之力在我心中沸腾翻涌。内心点燃了汽油,前‧田径社明日之星的脚力涡轮机不断转动著。

我以媲美田径界班‧强生(注19)的低姿态火箭冲刺。敌人就在眼前,是比意料中还娇小的女孩,看我冲撞你那摇晃著尾巴发束的脑袋──尾巴?

(注19:前加拿大短跑运动员,曾经夺得两枚奥运金牌,却因为使用禁药而被禁赛。)

尾巴发束?

「…………咦?」

我紧急下达停止突击的命令。

「…………嗯。」

尾巴发束女孩盯著我看。

然后,她拨开脸上的口罩。

「……学长,在这里遇见真是偶然呢。」

筒隐月子若无其事地说著。彷佛在这个距离我们城镇翻山越岭,西行两百五十公里的中部地方大都市,偶然上演了一出感人的再会戏码般。

「好吧……让我一一厘清事实,免得引起误会……」

「没错,要是被误会就麻烦了。」

为了避人耳目,我们躲在巴士里。

筒隐坐到最前排的座位上,我开始审问她。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用零用钱,买了青春十八车票(注20)。」

(注20:日本JR发行的一套五张一日搭乘券,期限内可以任意搭乘JR线普通列车。)

「学校呢?」

「我请假了。一年级的旅行在一个星期后,以休息时机而言刚刚好。」

「……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朝家里的地图丢飞镖,偶然射中这里。学长怎么会在这里呢。啊,原来是修学旅行,原来是这样。回想起来,这座寺庙的确在观光行程内呢。真是惊人。我完全丝毫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撇开视线?」

「我绝绝对对完完全全丝丝毫毫没有这种想法,可是这样好像我特地调查路线,主动跟著学长一样呢。我只是随兴地向学长借旅行指南来看,想不到会在此变成被怀疑的原因,实在是非常遗憾。」

「月子妹妹?为何你要朝著窗户说话呢?」

「不过话说回来,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竟然会在相同时间,偶然在这种地方幸运遇见学长。虽然这和我的意思没有一分一毫一秒一刻一丁一点关系,不过神明有时候真是可怕呢……」

「拜托你说话时看著我的眼睛好吗?!」

人撒谎时真的会变得饶舌呢。

她的无感情眼神依然顽强地望向远方,维持著一号态度说著。

就算我晃了晃她的肩膀,她的娇小身躯也只有前后晃了一下,丝毫没有抵抗。也叫做假装不知道。

「……我说筒隐,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

「是吗?还好我没什么事要告诉学长,没关系。」

「不管怎么样,不管那样是这样还是怎样,不管月子妹妹当月子妹妹也是一样!」

「嗯。」

「不惜跷课也要偷跑来修学旅行,这样实在太犯规了……」

「我有点不太明白,请问『当月子妹妹』是什么用法呢。」

「月子妹妹当平常的月子妹妹倒无所谓,但像这样当月子妹妹,对月子妹妹一点帮助都没有喔。」

「我还是有点不太清楚。但是『我当我自己』这种用法,该不会是活用在很没礼貌的地方吧。学长真是变态呢。」

「我才不是变态!我绝对不是什么变态!」

「那么到底,谁才是变态呢?」

「真的要听吗?要让真相公诸于世吗?」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学长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呢。」

筒隐竖起食指,彷佛在斥责我『真是的』。

虽然这举动实在非常可爱。

不过冷静想想,像她这样跑到修学旅行目的地的行为,的确已经逼近底限了呢。如果立场颠倒,我做出月子妹妹这种行为就惨啦。肯定会立刻被黑白相间的猫熊车载走,遭到禁止接近目标半径一百公尺以内范围的判决呢。

「……真的,不是这样。」

筒隐嘟著嘴,短短呼了一口气。

「我真的没有打算在这里遇见学长。我好歹也知道要搞清楚TPO(时间、地点、场合)。」

「TPO……筒隐(Tsusukakushi)‧软软(Pafupafu)‧欧派(Oppai)(注21)?」

(注21:「欧派」即乳房的日文音译)

「请学长听我说话。不要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原来学长是想到就忍不住的变态呢。」

「这种变态的用法很正确喔!」

「为什么学长有点高兴呢。因为学长是喜欢当变态的变态吗?」

「真要说的话,是因为你站在正确一方的安心感吧……」

「听不懂学长在说什么,不过总之就是这样。我偶然不小心来到停车场,却没有看见学长,所以我只是不小心偶然迷路接近巴士而已。其实我原本打算在远处观察到学长的模样后,就立刻回去的。」

虽然很难听懂她的意思。

其实她只是想观察修学旅行的模样,原本不打算露脸。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我和学长交往的时间与深度,都无法成为第一──」

筒隐不小心说溜了嘴。

正确来说,看起来像是假装说溜嘴的。虽然她以小小的手掌摀住自己的嘴,但接下来的话我也听得到。

──所以至少要成为学长身边的最亲近的女孩才行。

她刚才应该是想这么说。的确。

筒隐呆呆地抬头看著我。

她的表情还是一样难以辨认。不过当然,她并非毫无感情的机器人,更不是带著铁面具的魔王。

「……果然,造成学长的麻烦了吗?」

「啊,没有……」

「……对不起……」

害怕孤独的女孩筒隐月子,瑟缩著小小的肩膀,低声细语地说。

在满地行李,空荡荡的青春旅行巴士中。她就像一只再度闯入早已破解的迷宫内,不知身在何方的迷路猫咪一样。

面对永远也无法填补的年龄差距,她被独自留在空无一人的巴士里。

总觉得她的模样好可爱──也好可怜,我缓缓伸出手来。

──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

是小豆梓。

我反射性地接起电话。

「喂、喂喂?」

「喂喂!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呢,找到相机了吗?没事吧?」

「嗯,对啊,没、没有啦,完全没事……」

「………………」

筒隐大大的瞳眸,抬头盯著以手遮住通话口的我看。

──是‧小‧豆‧学‧姐‧吗?

她的视线和刚才明显不同。我怎么感受到一股神秘的压力呢!我真的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

「你现在在哪里?」

「哪、哪里,还在车上啊。」

「真的吗?对了,因为你这么晚还没回来,舞牧同学她很担心你呢。她说你又变态又色胚,搞不好会像旅鸽玩火一样,在车子里和女生乾柴烈火。所以她刚才火冒三丈地说,要去一探究竟呢。」

「…………」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情嘛,对不对?不过这边参观时间也快结束,正好该准备回车上了吧。喂,你有在听吗?喂喂,喂喂~?」(按:「你」貌似错字,这句应该是小豆说的)

我的耳朵依然贴在手机上,战战竞竞地探头看向窗外。

副社长出现在停车场入口。

她看起来活像严守军纪的鬼士官,一脸严肃地笔直朝这边走过来。

另一方面,车子里只有我们两人。

只有修学旅行途中,不知为何偷偷在幽会的我们而已。

「这、这种情况是……」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我实在搞不懂。

虽然搞不懂,但我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学校全权委托的旅行委员们,对于学生在旅行中犯的过错,会召开紧急会议纠正并裁决。至于难以判断是否犯错的案件,要不要召集其他委员,都由各个旅行委员自由心证。

副社长原本就把我视为危险分子。

她可能会以自己糟糕的想像为根据掀起骚动,然后行使旅行委员的特权,也就是召开紧急会议,把修学旅行搞得一塌糊涂。

任何会妨碍小豆梓幸福旅程的因素,我都必须坚决排除。

不过我究竟该排除什么?难道要我「拍」扁月子妹妹吗?这怎么可能。筒隐如果变成掌心大小,便于携带或许很方便吧。但我宁愿她身上各部位能发育得大一点。我是栽培成长促进派。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完了,完蛋啦!」

「嗯。」

另一方面,筒隐依然坐在椅子上,一脸认真地摆出战斗姿势,看起来就像娇小的拳击手。

「请开一下,你在做什么?」

「学长不用担心。看来是我发挥真本领的时候了。」

「为什么你这么兴致勃勃啊?!随便引发战乱是不好的喔!」

「和平必然伴随牺牲。强而有力的秩序与阶级,是根据先发攻击的教条建立在现代社会之上的。」

「哪来的独裁者啊!拜托别这么说好不好,很危险耶!」

就在我狼狈的时候,死亡界线依然一秒一秒地接近。

不过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能冷静沉著判断现况的另人。

理智地掌握事态,条理地分析状况,冷静地逃离危机。

各位亲爱的读者们,应该已经见识过许多次横寺同学的华丽活跃了吧。

现在也是一样。

我费尽自己所有的胆量与力气,立刻展开行动。

也就是将筒隐娇小的身躯抱起来。

「学、学、学长、做什么。」

「别管那么多了,全部交给我吧!」

「交给学长从来没有好事──」

情况已经迫在眉睫。

1.不能让步步进逼的副社长发现筒隐。

2.不能对斗阵俱乐部的月子妹妹动粗。

3.不能让幸福满点的小豆梓伤心难过。

要解决这些难题的方法只有一个。

「一下子就好!拜托,只要进去一下子就好!不会痛的!」

「什么、什、阳、人,啊噗嗯呜──」

「可能有点难受,忍耐一下喔!」

只能将筒隐塞进手提袋里。(按:好吧,这段八成又会成为本子题材…不过只截取对话,另外这虚妹的既视感…)

想不到小豆梓带来的行李之一,用来装多余伴手礼的空间会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对于不停眨眼,身子僵硬的筒隐而言,或许会有一点难受。不过反正月子妹妹有躲进狭窄空间里的性癖好,所以没关系吧!

就在我拉上拉炼,将手提袋塞进行李山时,

「喂,你在做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副社长走进了巴士。

「抱、抱歉抱歉,因为相机似乎塞在背包里面啦。用力掏的时候帐篷垮了下来,所以才稍微整理一下行李。」

「…………」

副社长怀疑地哼了一声,前后环视巴士一圈。无人的车内,当然没有任何躲藏的人影。

「你刚才是不是在和谁说话。」

「咦,有、有吗?是你多心了吧?我在和谁说话啊,另一个我吗?看不见的妖精小姐吗?还是脑海里的美少女呢?我的脑袋里齐备七种属性的美少女,可以对应任何需求喔!」

「吵死了笨蛋。去死吧变态……真奇怪,我刚才明明看到两个人影。」

副社长一脸难以释怀地歪著头,但还是默默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车窗外只见大批学生三三两两,逐渐走回车上。

看来似乎已经接近出发时间。小豆梓与和气少女的身影也跟著出现。

过没多久,清点学生人数之后,巴士就开动了。

筒隐完全没有乱动。

彷佛装在外出笼的小猫一样,躲在手提袋里的她静悄悄的,一声不响。

在我的脑内计画中,打算在下一个休息站,趁机将她放生。

从手提袋里被放出来的月子妹妹,就这样搭电车回家去。不会被小豆梓发现。也不会让副社长不爽。

虽然横寺同学可能会被小猫咪咬,不过这一点牺牲是值得的。最大多数的最大幸福,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会很幸福。

只不过,我最失策的地方,就是没料到根本没有放生她的时间。

巴士在私有道路上缓缓前进,随即停了下来。

原来善行寺后方就是今天旅程的终点,也就是我们下塌的旅馆。

没仔细看清楚旅行指南就交给月子妹妹,是我最大的败笔。虽然人生这场旅途并没有行程表,但老实说,连修学旅行的预定行程都掌握不了的学生,长大后应该也没什么出息吧。或是在长大之前,就会因为男女间的爱恨情仇死于非命。

天色已经完全黄昏了。

落日将山的棱线染成一片嫣红,延伸在地面的影子领域也徐徐扩大。

可能是因为邻近善行寺后方的森林,让古色古香的日式旅馆笼罩在过多的昏暗阴影之中。

从窗户看得出许多房间没有点灯,黑压压的玄关彷佛巨大的脸一样张大嘴巴。

小豆梓的鼻头紧贴在车窗上,眼神闪闪发光。

「好棒喔!这间旅馆就像大象坟场一样充满情调呢!」

「对呀,大象坟场呢。说不定是坟场之象,整只大象就是坟场喔。喔,我帮忙拿点行李吧。」

我用敷衍到不行的方式随口回答,同时谨慎地将大手提袋(月子妹妹in)扛在肩上。

淡淡反射在窗户玻璃上的模样,就宛如圣诞老公公。我要是早几个世纪出生,说不定也能成为圣横寺阳人而受到人们祟敬呢。结果因为晚生了一千七百多年,就快变成拐带监禁未成年少女的罪犯啦。

事到如今,只能假装和大家走散而脱队,跑到旅馆地下室等避人耳目的地方,将月子妹妹和犯罪前科一同释放才行了。

关于脱离队伍,横寺同学可能算是专家吧。毕竟我一直在脱离人道啊。

旅馆玄关挂著『可以携带宠物入内』的牌子。仔细想想,装在包包里的女孩也算是广义上的宠物吧。就算偏离了人道,也要遵守旅馆的规则喔!

我和大家一起走下巴士,堂堂进入旅馆,听从指挥在大厅边边整队,以小组为单位接受点名,接受老师的训示,走上楼梯前往事先分配好的房间。

脱离队伍?各位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我可以脱离队伍的错觉?(注22)

(注22:原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了我没使用镜花水月的错觉?」,出自漫画《死神BLEACH》。后来这句话被用来吐槽《火影忍者》等,打到最后通通都是幻术的桥段。)

「旅馆!好棒喔,好棒喔,好多礼品呢!」

「点名!好棒喔,好棒喔,好多学生呢!」

「楼梯!好棒喔,好棒喔,好多楼梯呢!」

正值连掉筷子都会笑的青春年华,小豆梓情绪亢奋地紧黏在我的身边。真好奇她以前究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啊?

「…………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坐镇在我肩头上的大包包,有如活动的火山般晃来晃去。像是发出抗议一般摇晃著。

我走上叽嗄作响的楼梯,来到三楼小豆梓等人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叫做『梅之间』。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身边都是女生。

「请问~为什么王子会在这里呢?」

「不由自主啦……」

「男生和女生住的楼层不一样哟。难道王子想变成女生吗?我来帮你喀嚓吧。」

「喀、喀嚓什么?!」

和气少女站在我身旁,露出和气的笑容看著我。至于其他女生盯著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被拖鞋打肩的灶马蟋蟀一样。

「王子的肌肤很光滑,我想应该很适合扮成女生喔。」和气少女说。

「说不定真的很适合?」「不可能啦~」「不是说百闻不如一见吗!」「没错,除非实际见到学长换装,否则结果还很难说。」其他女生跟著瞎起哄。

「适不适合穿女装不重要。把他磨成粉吧。」副社长说。

「女孩子不可以做出这种手势啦!」我大喊。

「那、那样就伤脑筋啦!反对暴力!」小豆梓说。

「没错,那个还有很多用途。」袋里的人说。

「什么叫还有很多用途──……刚才谁在说话?」副社长说。

所有人都看著我。

世界上绝无仅有,会说话的手提袋连忙假装打了个喷嚏。咳咳,咳咳。呜喵,呜喵。够了,我知道了。安静,拜托你安静。

「喂。变态该不会。包包里该不会。」

「不,没有,真的不是啦!」

「喵呜。喵。喵。这样。」

「………………」

然后整个世界陷入永恒的沉默。

在刺骨空气与锐利视线的风暴中,我僵硬地笑了笑,重新背好肩上的包包小猫咪。

「那、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一下,变态,我们到房间里慢慢聊吧。」

「虽然我很想那么做,但我老家的妈妈因为宇宙鲸鱼而有急事──」

「别管那么多,快给我过来,连猫咪袋一起过来。」

看到副社长露出冰冷的表情向我招手示意,我放弃了一切挣扎的希望。

※※※

梅之间大约六坪大。

旅馆房间是男女分开,依照旅行小组的编号由小到大,机械式地塞进六人房内,比方说C-七组的我,应该是跟六组和八组的男生住在五楼的房间里。

这间房间除了小豆梓、副社长与和气少女外,似乎还住了C-六组的三个女生。

如果将茶几推到角落,应该可以铺六人份的被褥吧。房间差不多就这么宽。

普普通通的壁龛上挂著卷轴,纸门另一侧的窗边是木制地板,还有桌子和椅子。墙壁边有台似乎很重的电视,电视前方木纹明显的茶几上,放著茶壶与茶杯。

原本平凡无奇的和室,摇身一变成了侦查室。

「你真的只有带筒筒一个人来吗?如果还有其他罪状的话,劝你赶快从实招来喔。」

「我才没有神经病到偷渡好几个人来修学旅行啦!」

「王子都已经绑架一个学妹来修学旅行了,光是这样就很夸张了哟……」

「……我太冲动了。我现在已经在反省了。」

我被迫跪坐在壁龛里,膝盖上还压著大量坐垫和枕头,差点就连电视和茶几也压上来当重石了。女生有时非常残酷,而男生有时充满被虐心态。换句话说,这对我而言算是奖赏呢。

「哎~想不到王子的胆量这么大,难怪麻衣衣每次都说你变态。」

和气少女像是深感佩服一样,和气地笑著。

另一方面,筒隐在房间另一端受到大家仔细呵护。

「没事吧?没有被毛手毛脚吗?」「超可怜的呢~」「绝对不能饶他!」

在同房的三个女生帮忙之下,筒隐像是逃脱魔术失败的魔术师一样,从袋子里被拉出来。

「请大家不要责怪学长。学长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同时低头说出实话。

「我说真的啦!仔细一想,其实我已经尽到最妥善的处置了呢!」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请大家原谅我。」

「当然会原谅啦!所以拜托大家也放我──」

「……真不愧是王子,竟然还想将罪行推给被害人,真是糟透了。」

「哇咧?!」

和气少女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同时在坐垫上追加重石。

「学妹是乖孩子呢,真是的!」「又娇小又可爱!」「这个也可以吃喔!」

「谢谢大家。啊嗯……学长没有错嗯嗯嗯嗯……」

学姐们拿出大量零嘴款待,只见真犯人筒隐就像仓鼠一样,塞得脸颊鼓鼓的。这下糟了,标准良心输给食欲的模式啊。

就这样,真相轻易被隐藏在密室里不见天日。拜托快点让侦查室透明化好吗?

「……呵呵。」

和我眼神交会的小豆梓呵呵一笑,让我有一点得救的感觉。

根据女生们讨厌的结果。

决定将筒隐在这间梅之间里,当作修学旅行的小小大冒险之一。

「老师来巡视的话,就躲进被窝里喔!」「好紧张刺激呢!」「要不要趁现在去买住宿用具呢?」

「我原本就想穿运动服代替睡衣,所以筒筒就穿多出来的浴衣吧。」

和气少女和女生们似乎都很想逗弄娇小又慌张的筒隐。要是置之不理的话,筒隐说不定会被包住叠起来,铺上床单变成抱枕呢。

「不好意思,谢谢大家帮忙,等一下我会去买东西吃。」

筒隐向大家一一道谢,视线有点犹豫地逡巡。

「……请问,真的没关系吗?」

这句话没有目的语,是朝著小豆梓说的。

悠哉啜饮著茶的她,对筒隐暧昧的问题,不解地歪著头。

「是指什么事情吗?」

「我真的可以打扰吗?」

「为什么不行呢?当然可以啦!旅行就是要有伴,像大象群一样,多了个可以聊天的对象,我觉得很开心呢!」

小豆梓毫不犹豫,笑得花团锦簇。

这么说来,她之前几乎没加入和气少女等人的对话呢。原来她这么怯生啊。我暗地掏了一把同情泪。

「是吗?谢谢学姐。」

筒隐瑟缩地点了点头。

她的视线落在小小的拳头上,用力按压著坐垫。她的脸上依然毫无表情。或许是对小豆梓的体贴感到不好意思。也有可能是身为天生的斗士,正在练习拳击吧。

……希望不是在练拳击就好了。

「那么不好意思,筒隐就拜托大家了。」

我向大家低头致意,筒隐随即看向我,使了使眼色。接收讯息。

──跟计画的一样呢。

不对不对不对,原本不是这种计画吧!我连忙以眼神回传讯息。我到现在还有点无法接受耶!

──别担心,零嘴很好吃。只见她继续塞进嘴巴。

完蛋了,根本沟通失败嘛。我们的沟通能力亮起了红灯,而且这房间的粮食问题也跟著亮红灯啦。

不过呢,至少,筒隐顺利和我们的旅行会合了。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取得所有相关者的谅解,我在巴士里就不用那么紧张──哎呀?

「──等一下!副社长在哪里?!」

「麻衣衣?她说她要参加旅行委员会议,很早以前就出去啰。」

和气少女以慵懒的手势指了指走廊。

「完、完蛋啦!」

我连忙站起来。坐垫的重量压得我脚都麻了,站也站不稳。

「怎么啦?」

「她说不定会向老师打小报告耶!」

旅行委员有监督旅行的义务。而且她还很讨厌我。走私学妹事件要召开紧急会议,根本绰绰有余啊!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和气少女晃著松垮垮的制服袖口。

「因、因为!要是穿帮的话,至少我会遭到禁足,说不定根本没那个闲情逸致继续旅行啦!碍眼的人消失不是她最乐见的吗!」

「嗯~麻衣衣应该不会对王子这么绝吧。」

「怎么不会!她会开心地告发我啦!而且抢先送我上路!」

「不过分组的时候,是麻衣衣跑来邀请我和王子一起组队的哟?」

和气少女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晃了晃松垮垮的袖子。

「所以我想她应该不会故意扯你后腿吧。」

「咦……」

「对呀,她原来应该和我们组我们展开步行美食之旅呢。」「可惜可惜好可惜~」「所以我们才会邀请其他人重新组队呢?」

C-六组的女生们七嘴八吞助阵。

「……那应该是因为戳太拜托她吧……」

「她的确有被拜托。不过你觉得她会因为一点拜托,就轻易改变几个月以前就约定好的计画吗?如果麻衣衣不想的话,我们就没办法组成队伍啦。」

「不会吧……」

我的脑袋一阵晕眩。彷佛有人突然抽走脚边的踏脚台,视野扭成一团。在我世界里的副社长,似乎与和气少女世界里的副社长是完全不同的人。

看到我无言以对,小豆梓紧接在后,「换句话说!」猛然举起手来。「舞牧同学喜欢横寺!之类吧!」

……这女孩的眼睛没问题吧。再怎么说都不可能啦。只有少女漫画里的登场人物,才会将凡事都硬套到喜欢讨厌的感情之上吧。

就在这种冷到极点的气氛中,喜欢看恋爱漫画的小豆梓超兴奋。

「在反目成仇的两人之间,感情像凤凰般浴火重生!当他们察觉到恋情的瞬间,浪漫情愫就像阀门全开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呀──!」

「这种事情百分之百不会发生吧。」

「但是但是,但是!会不会有一丝可能性呢!」

「麻衣衣曾经说过,『就算地球上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也宁可和水母交配,至少不会怀孕』。」

「啊呜……」

「麻衣衣还说过『生理上不可能,理性上不可能,就算没有原因,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不用说得那么过分吧……他也有很多优点……」

火热的恋爱头脑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小豆梓沮丧地缩了回去。筒隐轻轻摸著她的头,说些『其实这样反而比较好不是吗』之类的话安慰她。

不过我觉得筒隐应该安慰我才对。我明明没向副社长告白,却已经被骂得猪狗不如了!哪个人快点来安慰我吧!

「……不过呢,这只代表不是恋爱对象而已。」

和气少女瞄了我一眼。

「王子要是一直误会麻衣衣的话,她也太可怜了。」

「我没有误会她啊,只是她单方面讨厌我而已。」

「就是这一点误会啦,这一点。」

「这一点是哪一点啊。」

「其实麻衣衣真的很体贴。不会轻易讨厌别人哟。」

和气少女和气地笑著。只见她甩著松垮垮的袖子,露出这个世界上无可匹敌的无敌笑容。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我不明白。

旅行前一天,她瞪著我的猛烈视线可不是错觉。绝对不是。她的眼神带著敌意,彷佛恨我恨到骨子里。

和气少女的意见,应该只是因为关心朋友,所以看法比较偏颇吧。

突然我感觉到视线。抬头一看,筒隐直直盯著我瞧。有如两颗黑曜石般的硕大瞳眸对我示意,她的意思应该是这样:

──在泄气之前赶快出声。

有困难的时候只能说出来,采取行动,然后像这样不断进行沟通。

但是。

这对任何对象都通用吗?即使是以冷淡敌意砸我,可能永远无法相互了解的对象也有效吗──?

总觉得有股怪异的感情来袭,我抓了抓头。

「抱歉,我稍微离开一下。」

「嗯……倒不如说,王子的房间不是这里吧。所以不用回来也没关系喔。」

「哩!什么时候和王子聊开啦,真是的!」「脏东西要消毒!」「请人换一下房间钥匙吧?」

在女孩们温暖关怀的目光之下,我离开了梅之间。好想哭。应该说我已经哭了。我在走廊角落稍微哭了一下。

※※※

走出旅馆的玄关,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天气冷得让人直打颤。就像被月子妹妹冰冷视线瞪的时候一样。换句话说,这其实是种奖赏吗?

每当远离人工灯光一步,就觉得鞋尖彷佛逐渐浸透在原始夜晚之中。

善行去与旅馆之间隔著森林彼此相对,放在柜台上的地图也这样画。不过有些地方,没有实际探访过是不会知道的。

「……怎么会有神社?」

横越对面旅馆的道路,在善行寺那一侧的森林中,竖立著一座鸟居。那鸟居并不大,如果没有人提醒的话,可能会遗漏掉吧。

还好有石灯笼散发的光线,勉强能看清神社境内。在算不上参道的野兽小径前方,有一座小小的神社。寂寥伫立的神社,让人联想到小动物蜷伏在暗处里的模样。

解读生锈的介绍图,得知这里似乎叫『皆神神社』。图上没有介绍任何来历,是被遗忘在文明阴影下的神社。

虽然我家附近有时候也会见到,不过为何寺庙附近会有神社呢?我隐约想起本地垂迹(注23)这个词,但我对世界史倾注的热情比较多,所以详细内容忘了。话说如果将垂迹错念成垂精,感觉是个挺下流的词呢。修学旅行真是丝毫大意不得。

(注23:本地垂迹,日本佛教全盛时期的思想之一,认为日本神道教的八百万众神是佛菩萨的化身,给予平等地位。也称作神佛习合。)

话说回来,温泉事件虽然是修学旅行的固定戏码,不过只有外行人才会去偷窥。要偷窥在自家附近的公共澡堂就够了,像我昨天已经『解决』过了。

修学旅行中要看女生可爱的模样,最好的地方是试胆大会。提到可以吓人的景点,当然就是寺庙、神社或森林,换句话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实地考察。

所以其实。

「我可不是为了寻找副社长,才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喔。」

「……哼。」

我向熟悉的身影打招呼,熟悉的声音随即回应我。

副社长蹲坐在小小神社的石阶最上层。

一只花猫从她的脚边跑走。

纯白的尾巴尖端让人对这只花猫印象深刻。看它身上整齐的毛皮,可能是别人的宠物。

「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其实我很讨厌猫。刚才只是在践踏玩弄它。」

「怎么会这么坏啊!这时候不是应该一反常态,溺爱猫咪的同时说说猫语之类,让我萌得心脏受不了吗?」

「你看太多无聊漫画了。还有一反常态是什么意思。白浊颜面男还敢这么没礼貌。」

「什么叫白浊颜面男啊?!是横寺阳人同学的代名词吗?!你这已经超越没礼貌的领域,根本是犯罪了吧!」

「什么横寺阳人同学,恶心死了。你也该适可而止,别再把变态自称为横寺。」

「有、有道理……喂,等一下!仔细想想,这根本颠倒了吧!这不是自称啦!而是法律认可的真正名字啦!」

「犯这么多条罪居然还想躲在法律的保护伞下,笑死人了。」

「唔唔,怎么这么有说服力……」

「鸡鸡男赶快向警察自首变态暴露罪吧。」

「等一下这出局了吧!完全要吃红牌退场耶?!」

「我只是在形容经常搭叮叮电车(注24)的男人而已,变态你想歪到哪里去了。」

(注24:由于日本传统的路面电车会发出「叮叮」的声音,因此日文叫做「ちんちん电车」,想进一步了解的话,网络上可以找到巧克男孩的「精」辟解说……)

「你以为这种歪理能逃过法宫的法眼吗……!」

「少啰嗦变态。」

副社长抬头看著暴跳如雷的我,从喉咙深处『咯咯』咕哝了两声。听起来好像笑声。

应该说刚才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纯正的笑声。

「咦?」

──呿!

我再度一听,副社长冷淡地咂了咂舌盖过声音。今天听她咂几次舌啦?

不过再仔细听,和之前的轰炸机咂舌不一样,正确来说。

「……呿。」

只是单纯表达些微害羞的反应,不擅长表达感情的男生女生经常会这样。

我也微微笑了笑,放松肩膀的力道。

定晴一看,在龟裂的石阶上,扔著代替狗尾草的逗猫杂草和某种迷你小摆饰。

说不定她刚才真的在逗猫呢。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怎样。」

副社长一脸不悦地皱起眉头,我则是一派轻松地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想谢谢你愿意和我们同一组。」

「嗯?」

「我想到还没向你道谢呢。听说然原本预定和朋友组队,后来却特地脱队,跑来和我们一组?」

「没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

「那种事情已经无关紧要了……回去吧,房间里的大家也差不多要出来找你了呢。」

我向副社长伸出手。

今天真的没有什么旅行委员的会议。

因为我向学年主任老小姐确认过,结果她露出怪异的表情说『你想对哪个旅行委员下手?你图谋不轨对吧?!你打算对谁伸出毒牙啊?!』还差点演变成出差职员会议,所以不会错的。我的信用已经彻底破产了……我好歹也跟大家一样,都是学生啊。

「…………」

副社长盯著我的手掌瞧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和我握手。

彷佛旅行前的那一幕重现。

或者说,比旅行前的那一幕还要遥远。

她盯著我和我的手掌瞧,彷佛透过玻璃眺望来自彼方之星的异星人一般。

「……副社长?」

「我不想回到那个房间。」

「为、为什么……」

「正确来说。我不想待在有你女朋友和你学妹的房间里。」

「为什么啊?!」

我忍不住朝副社长逼近。

筒隐月子和小豆梓。如果她不愿意和她们两人共处一室,就等于否定现在的我。

「我还以为看到旅行中的模样,应该会有所了解。所以不惜答应旅行委员帮忙凑人数的要求,和你们分在同一组。但我万万想不到会变成这样。我没想到会这么夸张。我已经不觉得自己能够了解你。」

副社长不理会快爆气的我,继续以似近而远的眼神仰望著天空。彷佛穿过我的身体,在遥远夜空彼方的星辰一般。

「你们的关系太强了。我不能理解,也无法拥有。」

她并未语带轻蔑,也不是刻意疏离。

原本义愤填膺,也不是拒绝理解。

「你这个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为什么──能和他人建立这样的关系?」

副社长只是一个劲地感到懊悔而已。

※※※

副社长说,修学旅行结束之后,就是考生了。

「不知不觉开始K书。不知不觉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不知不觉各奔东西。一旦毕业就全部画上休止符。偶尔举办同学会,笑著说当年真开心,同时报告近况等。稀松平常地说,即使分离依然是好朋友,这样就满足了。明明知道这些话都是骗人的。」

「骗人的?」

「一旦分隔两地就不配叫朋友。只能算是旧识。和自己的人生不再有瓜葛的通过点。记忆中的陈旧标签。大家明明都知道,却假装没这回事。」

「……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的啦。」

「就是这么想。我就会这么想。一定会这么想。」

「但是你和那些女孩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我说出和气少女和同房女孩的名字。

副社长摇了摇头。

「关系很好。但不代表彼此深入了解。我不知道那些女孩的兴趣。其实我对那些女孩一无所知。我也不会对她们说什么怪话白浊颜面男这种话我根本说不出口。」

「其实这句话也不可以对我说吧……」

「少啰嗦笨蛋……所以就算现在和她们是朋友,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一旦离开了学校,就没有联系彼此的场所。最后一定会疏远。」

「纵使你现在这么说,但这些都还是未知数吧。」

「我就是知道。」

「为什么啊!」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和国中同学也变疏远。和小学同学也变疏远。从幼稚园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我到现在还记得。有个叫小雅,很适合绑锻带的朋友。当时我和她勾过好几次手指,说好就算念不同的小学,也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结果一搬家,彼此通了几封信之后就没有下文,从此也断了音讯。或许是我不擅长和别人建立深刻的关系。或许得一直待在相同的世界,才能当朋友吧。回忆完全派不上用场。所以。」

所以──我一点也不期待修学旅行。

就似这样。

副社长难得不开玩笑,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普通的话。

高挂在夜空的弦月十分寒冷,无法完全映照围绕在森林中的神社境内。副社长低著头,笼罩在夜晚的帐幔中,染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

和我同班同社团同旅行小组的她,竟然在想这些事情,我完全不知道。

她似乎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真的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世界。

「我,我说啊!」

「…………」

总觉得这时候必须说点什么,

「该怎么说呢,就是啊,这该不会是,可能的话,你其实也想跟我相处久一点的意思吧……?」

我努力开朗地询问她,

「错了。唯有你,我只想尽快躲得远远的,愈远愈好。」

她却以没有一微米笑容的平板声音回答我。让我不禁觉得她好有精神喔。我可以回去了吗?我可以回去依偎在戳太的胸口上大哭了吗?

「──不过我很清楚,你身边的人并不这么想。」

副社长抱著膝盖坐在石阶上,不断以指尖弄绕百褶裙的褶边。她的手势彷佛是故意要折磨自己的身体。

「你有一个毫不在意别人眼光,敢当众卿卿我我的女朋友。还有一个不同年级的学妹,硬是要跟著你来旅行。你都已经这么自曝本性了。就算你说一堆变态的话,也能获得谅解。」

「呃,其实我并没有获得什么谅解……我也经常笼罩在宛如暴风雪般的视线之中喔?」

「但没有任何人离你远去。透过这次旅行,我清楚地了解到,如果是你,就算毕业后脱离学校这个框架,一定也能跟别人联系在一起。不用仰赖微不足道的回忆。例如这猫像也是──」

她的指尖伸向石阶。

在龟裂的缝隙中,掉落著她刚才和猫玩耍的道具。有逗猫用的杂草,以及某种迷你摆饰──不对,那不是摆饰。

「是社长雕刻的猫棋子……」

「没错。你知道我向社长哀求了多久吗?社长好不容易才心不甘情不矿,将两颗多出来的棋子送给我。但我已经开心满足感激不尽,随时携带小心爱护了。结果你呢?」

──『我只是被社长硬塞的啦。』

副社长模仿我的声音,从肺腑深处挤出嘶哑的笑声。­

「一叶知秋。不论你做了什么,不论你没做什么,身边的人都对你不离不弃。和别人的关系不一样。羁绊的强弱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懂你这个人,无法像你那样行动。我没办法变成你。」

说著,她以被黑暗濡湿的眼眸抬头看我。

「我──很羡慕你。」

丝毫没有任何掩饰,像是从注满真心的杯中溢出来的轻声细语。她彷佛真的和我处在不同世界,用羡慕的眼神看著我。

四周陷入短暂沉默。

副社长眨著眼睛。一开始有点惊讶,随即露出不悦的神情。

「……怎样?有什么好笑的。」

最后一脸厌恶地眨眨眼睛。

可能是因为我的脸上露出微笑。不,不只是脸上。因为刚才的气氛让我好好想在神社境内捧腹大笑。

「你说你羡慕我,你真的这么想吗?」

「……别瞧不起我。笨蛋。」

「我没有瞧不起你喔。只是觉得我真的输给你了。」

我要是不强颜欢笑蒙混过去,大概真的会当场爆气吧。

因为的确是这样啊──她这番话太过分了。这女孩,真的,完全,什么都不知道。

「你有哪里误会了喔。」

「哪里是指什么。」

「你刚才说我『不用仰赖微不足道的回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完全相反。因为我的回忆一下子就会消失无踪。」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被这件事情害得一无所有。甚至连派不上用场的回忆都没有,完全一无所有。」

我的内心完全是空白的。

比方说,曾经在某座教会一起游玩过的少女。或是曾经在育幼院聊过天的少女。曾经送到保健室的少女。以及在童年世界中最喜欢的采咲阿姨。

一切的一切。

都从我的记忆中消失无踪。

「这样你还会羡慕我吗?至少你的回忆还会确实留下来,不是比我好太多了吗?」

「我真的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也是。你根本完全不了解我。就像我完全不了解你一样!」

如果无法深入了解,只要试著去深入了解就行了。

如果交情太浅,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要让感情深厚到永远都能当朋友就行了。

想和人交朋友获得幸福的话,只要努力和对方交往,获得幸福就行了。

不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连尝试都不肯的人,没有资格说自己办不到。

连深交之后伴随的痛苦都不知道,就没有资格说羡慕我。

「……真正重要的事情不会留在脑海,而是留在心里,就算我相信是这样,但是停下来仔细思考,有时候还是会想放声大喊。」

虽然我对于年幼阳人的选择,绝对没有感到后悔。

但是每当思念不断累积,就会觉得累积的重量愈来愈可怕。

如果回忆无法持久,最后终究会让某人感到悲伤吧。

我明明想让大家都获得幸福。但是『想让某人幸福』这种想法,总有一天会造成那个人的不幸不是吗?

一个解不开的矛盾,朝著我刀刃相向。

「所以拜托你,不要随随便便就说羡慕我好吗?你比我要──」

「……我比你要?」

「……你比我要……好太多啦。」

副社长能确实将回忆留在心中,但她却轻易浪费开往青春的车票。

不知何时,我反而开始羡慕她。

我一点都不想面对这种消极悲观的心情。

※※※

「……听不懂。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副社长焦躁地摩擦自己的脸颊。

她透过指缝间回望著我的眼神,像是在打量我。就像狐狸一样往上吊的眼睛,从白哲手背的缝隙中隐约浮现。

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困惑地摇了摇头。选择噤口不语。

然后她以双手食指揉了揉眼角。

「还有什么羡慕。不要连我的话都偷去用。用内衣满足吧变态。」

「无理取闹耶?!不要再这样说了,这样很容易产生误会耶!」

「什么叫误会。你明明凌辱了我的袜子好几次。」

「哪有好几次啊!我只有试著噜了一次而已!」

「变态都会找这种藉──咦…一次?」

「啊,没、没有啦!」

「……你凌辱过一次了吗……」

「没有啦,因为你难得送我袜子啊,当然要礼尚往来一下……」

「对不起。能不能请您不要和我说话。」

「拜托别用敬语啦!我猛烈产生距离感耶,像以前那样直来直往地交谈吧!」

「还有横寺同学刚才说羡慕我。但是我有一点听不太懂。抱歉。」

「不要这样继续往下说好吗!这可是很重要的地方耶!」

「那就去死。」

「太过分了吧?!况且是你一直纠缠我快做快做,我才勉为其难陷入『好吧姑且一试』的心态耶!错不在我!虽然我对袜子是攻,但精神上我是受耶!也就是被推倒的攻!被动凌辱!」

「恶心死了。」

「没有啦──」

「恶心死了。变态。恶心死了。人渣。变态。人渣。白痴。没神经。变态。低能。变态。内衣癖。呆子。恶心死了。白痴。恶心死了。袜子狂。变态。去死一死。恶心死了。变态。没神经。白痴。」

「……嗯……其实有一些我也不得不承认……」

就这样,我暂时听著满载骂人话的音轨反覆重播。副社长不是在开玩笑,似乎真的感到恶心,看来她的确也是个女孩子呢。

知道吗?各位。

不管身边的女孩子多么开朗地对你说『你可以用我的没关系』,要是照单全收,可是会吓跑对方的喔。大家要好好分清楚真心话与表面功夫的界线喔!推荐各位学习真心话与表面功夫的教材,《爽朗王子与不笑猫》漫画第一~四集,在全国书店好评热卖中!

言归正传。

将心里话完全吐露出来之后,某种程度上副社长似乎松了一口气。

她将猫棋子捡起来,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只见她呈现膝盖往前倾的姿势,圆圆小小的乳白色联域看起来有点香艳呢──正当我这么想,副社长便拉长裙子,做出遮掩的动作。

「喂,变态。你在乱看哪里。」

「只是膝盖而已啦!我没有看你的袜子!不对,不管我有没有看你的袜子,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吧!」

「少啰嗦笨蛋……真是的。小豆、学妹和社长到底是看上你哪一点啊。」

「真的耶。我也不是没想过喔。」

「你太奢侈了。明明就置身于所有男生都垂涎的环境,却说什么比较羡慕我。」

结果话题还是绕了回来。说出所有心里话之后,最后似乎会更凸显绝对无法退让的部分。

而且那一部分也跟我心情的根基相关。

「就说不是了啦。该怎么说呢,当你愈陷入那种状况,就会觉得愈难受,无法自拔……」

「好奢侈的烦恼。」

「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啦。」

「如果我是你,就能在这个世界里更畅行无阻了。」

「……如果我是你,应该能更享受这个世界吧。」

真是的。

我们彼此看了彼此一眼,几乎同一时间叹了一口气。

感觉好像隔著一层很厚的玻璃在对话。光靠言语终究无法让我们了解彼此。

我和副社长的世界不一样。

不管我们再怎么接近,试图理解对方,也永远无法跨越两人之间那道透明的膜。

别人永远是别人,沟通一定有极限。

我们两人就是无法合而为一。

「你根本不了解我。」

「那你又了解我多少了啊。」

「你比我好得多了。」

「应该是你比我好才对吧。」

「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看你才不懂吧。」

「不懂的人是──」

就在我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

手电筒刺眼的光线,锐利地奔驰在参道上。

「有人在那里吗?」

随后传来一阵慢吞吞的声音。是男性特有的粗嗓门,而且还听过。

「晚餐前的集合时间快到啰。应该不会有哪个没天良的学生丢下我跑出来约会,让老师乾瞪眼吧?」

「──光头胡子!」

我们两人一同跳起来。

他是我们高中的数学老师,跟著我们一起旅行的班导团之一。期末考的补习承蒙他照顾了。对待变态王子,他是少数的温和派。

不,别管我了。这种关头不用管老师对我的评价,但副社长可糟了。

旅行委员在旅行第一天就从旅馆溜出来,和奇怪的男生见面,这会让她从此留下污点啊。

「……来这边!」

我立刻拉著副社长的手腕。

躲开照射过来的手电筒灯光,我们离开参道,躲到神社的后方去。

「嗯……怎么好像听到有声音呢……是嫉妒心让我见到了幻影吗……不会吧……」

我们两人缩著身子屏住气息,等待巡视的光头胡子离去。

心脏的跳动吵死人了。我和副社长肩并著肩挤在一起。

我转头看向旁边,只见副社长的嘴唇距离我近到可以感受她在呼气。她的短马尾搔得我脸颊好痒。掌心里只有副社长手腕中,不断流动的温热血潮和我的体温融合在一起。

我和她四目交接。

只有我和副社长待在这个黑暗世界中。彼此的五感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好讨厌。好讨厌。」

原本眼睛睁得大大的副社长,不久开始不安分地乱动。

「我不要这样。这种画面有问题。感觉好讨厌。」

「喂,安、安静点……」

我出自善意摀住她的嘴,副社长反而双手挥舞著,脸颊就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变得通红。

喂喂喂,这样不就像是我企图推倒女生吗!大人冤枉啊!我向神明发誓,这种事情我只有做过三次而已耶!

──虽然因为高耸的树木,让我分不清楚前后左右。

不过善行寺是盖在斜坡中段的。

从停车场到山门,从山门到前方的本堂,再从本堂到后方的旅馆,全都位于斜坡。

换句话说,皆神神社附近也有很多斜坡。明明斜坡很多,但神社境内却很平坦,代表某处一定有高低差,也就是这样悄悄盖在神社后方的石头台阶──

突然,我的视野猛然一歪。

接下来的一切彷佛慢动作般。

一脚踩空的阶梯。轻飘飘的脚边。抓著空气的指尖。流动的景色。副社长和我纠缠在一起的手腕。以及在空中飞舞的猫棋子。

猫棋子有两个。一个从副社长手中掉落,还有另一个。

另一个猫棋子是从我口袋里蹦出来的。我记得我明明将它封印在柜子里了。不,不对。那天副社长丢给我的棋子哪里去了。我记得我一直忘记还给她。不会吧。

一瞬间就像永远,而且短暂。

往下掉。往下掉。往下掉。地面逼近。咬紧牙根。副社长就近在眼前。我伸出手。抱著支撑。柔软的感觉。她的嘴巴在动。变态。不对不对。地面逼近。我绷紧了背脊。往下掉。往下掉。往下掉。

两个持续在空中飞舞的猫像。徐徐地接近我们。就像即将对接的太空人一样。不久真的对接了。叩。两个猫像的头轻轻碰在一起──同时我的脑袋也感到强烈的冲击。

世界就这样陷入黑暗之中。

※※※

我应该只晕过去一瞬间而已。

远处似乎还听得到光头胡子的声音,所以应该还不到一分钟吧。

「好痛……」

我缓缓抬起头来。视线还有点扭曲。

嘴里有点沙沙的。听起来不像自己声音。关节好痛。大概结实地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吧。我回头一看,神社的屋顶在好高的位置。

脑袋隐隐作痛。我战战兢兢一摸,纤细的发丝之间,摸得到肿起来的包包。

我握了握手掌,确认四肢还能活动。身体好沉重。胸前似乎有塞了铅块的错觉。

不过除了胸前以外都安然无恙,好像没有受重伤。简直就是奇迹啊。

从低矮的树丛传出夜晚鸟儿的叫声。啾啾啾,啾啾啾啾。听起来就像天使的祝福一样。啊~活著真是太好啦!

「唔唔……」

从我的身体下方传来一阵呻吟。

仔细一看,我并非跌倒在地面上,而是摔在副社长的胸膛上。讨厌,好温暖。而且好坚硬哟。想不到副社长这么有肌肉呀。好Man喔,快迷上她了呢。

「哇,哇哇哇!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我连忙挺起上半身。不知道是不是太惊吓,连尖叫都像女生一样高亢。如果再训练一下,说不定就能录下自己的娇喘声了呢。『用­』起来会很顺利喔。

「……」

「……」

「……哎呀?副社长?」

我意外地压在她身上,因此她随时有可能以机枪扫射骂我。我连忙动员全身的快乐转换回路,做好心理准备,不论她骂我什么,我都打算甘之如饴。但不论经过多久,副社长都没有要大吵大闹的样子。

「啊,啊,啊──」

只是像得了疟疾一样发抖,抬头看著我。

这时我也终于发现不太对劲。

在微亮的森林中,映照在幻想月光下的景象,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白兔茶会一样,有些事情不对劲到极点。

宛如突破那道透明的膜,跳进水面另一侧的异世界里──在我的下方,是我的身体。

有著横寺同学长相的横寺同学,以横寺同学的双眼呆呆盯著我看。

映照在横寺同学的眼中,我现在的身影是──

「副、副社长……?!」

我本能地看向自己的胸部。只见两个匀称有致的隆起,形状就像果实一样鼓鼓的。因为这么大块的脂肪自然地贴在身上,难怪身体会这么沉重。女生真是辛苦啊,下次去向小豆炫耀一番吧。

不、不对不对──不对,等一下。等等。这已经完全超越以爆笑小豆笑话打哈哈的领域了吧。

横寺同学的身体变成副社长,被我推倒在地上的副社长变成横寺同学。

我变成副社长,副社长变成我,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交换了……」

副社长,原本是副社长的女孩,以像是横寺同学的声音低声说。

从低矮的树丛传出夜晚鸟儿的叫声。啾啾啾,啾啾啾啾。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简直就像在款待恶魔一般,叫了老半天没停下来。

听起来也像是不快且不吉祥的猫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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