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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4.筒筒,小豆,横寺阳人

早上五点,接到钢铁小姐打给我的电话。

她似乎也相当动摇,在电话里说得极快又不得要领。我唯一听清楚的只有「月子她、好乱来」这两个词。

不过这已经构成我从家里夺门而出的充分理由了。

昨天到最后,事情依然没有和平落幕。

连我强行介入拉开两人,筒隐和小豆梓都还在盾碰肩斗嘴,学妹们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直到宣告午休结束的钟声响起,两人才好不容易站起来。

『————』

『…………』

两人甚至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离开社办直接走人。坚硬又高耸的固执壁垒耸立在两人间,形成一堵绝望般的高墙。

我趁着下一节下课时间去看两人,结果她们都已经早退了。

寄给两人的简讯也渺无音讯。直到深夜才好不容易拨通电话,结果筒隐却说:

『——和学长没有关系。』

小豆梓也一样。

『……暂时别理我。』

就这样。除此之外两人没再说出半个字。

简直糟透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样子岂不是毫无未来可言了吗?

我不会叫她们不要吵架。是人就会吵架,朋友之间更不用说。我和戳太也曾吵到扭打成一团。

不过,据说朋友之所以为朋友的本质,就在于可以多快和好。

不论两人吵得多凶,之后还是会和好,这就是朋友。至少真正的朋友是这样。

如果两人的友谊是虚假的——那么一旦发生龟裂,就永远不会复原了吗?

这不是很悲哀呜?让人很惆怅不是吗?

我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我担心得辗转难眠。隔天早上,手机响起狮子王的铃声。

今天是不用上课的星期六。巧的是,也是入学中心大考的第一天。

大清早的昏暗马路上连一辆公车都没有,我猛踩脚踏车,以媲美贾斯廷·加特林(注182)靠禁药打破纪录的速度冲到筒隐家。

注18美国短跑运动员,声称自己幼年患有注意力不足过动症而使用禁药。

迎面呼啸的寒风冷得我牙根猛打颤,同时敲门并按下电铃。

我将手放在门上,却发现木门开着。

难道昨晚没有关好门吗?一丝不苟的月子妹妹?怎么可能。

多云的清晨还笼罩在浓浓夜色中,寒风吹得更加猛烈,伴随强烈的不安猛扎着我的皮肤。

我踢着前庭的白沙砾奔跑,

「横寺……」

随后玄关大门开启。

熟悉的刺枬布偶装,摇摇晃晃连滚带爬地出现。

大概还穿着睡衣吧,钢铁小姐哭丧着脸,步履蹒跚朝我伸出双手。

「月子她、月子她……」

我一掌拍下去,压抑一听到月子的名字便狂跳的心脏,我一脚踢飞天旋地转的晕眩。只是从背上渗出的汗水,就不是我能阻止的了。

我搂着钢铁小姐的身子接住她,然后深呼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拜托你冷静一点说清楚。」

我紧紧要着牙根,心里做好某种觉悟,硬扯紧绷的脸部肌肉,勉强挤出微笑来,等待钢铁小姐的下一句话。

「嗯、好……大事不好了,月子她……」

「——嗯。」

「说她不肯陪我去入学中心大考的考场啦!她不肯在考场亲手现捏饭团给我吃啦!她好坏!月子好坏!」

……嗯?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该不会在不知不觉中飞越了世界线吧。

但不论我怎么揉眼睛,穿着刺枬装的钢铁小姐却依然一脸认真。除了身上的刺枬装以外,丝毫找不到其他喜剧元素。

我赌上真身还留在严肃空间的可能性,再问她一次。

「你说月子妹妹怎么样?」

「就是说!月子!不肯来!考场!考试!严重!」

「这个,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难道你自己不能去吗?」

「别开玩笑了。别说怎么去考场,我连考场在哪里都不记得!我的脑容量早就被婚活文构、婚活算式和婚活年表占满了啊!」

「……是喔。」

「前天月子还答应我,会陪我一起去考试,我才放心将注意力集中在参考书上的。亦即她是大海中闪耀的北极星,在战场上引导的军旗!要是少了月子,叫我怎么考试啊!」

「…………」

我听见原本紧张的气氛落跑般蒸发的声音。

风儿咻咻吹拂,草木窸窣发笑,严肃已经飞到云的彼端。

你要怎么补偿我啊,像是牙根要太紧而发疼的臼齿,或是独自紧张个什么劲的害臊,以及造反般狂跳的心脏啊。

「横寺你来得正好……拜托你帮我一起劝月子回心转意吧……!」

钢铁小姐拚命地紧抓着我,比谁都幼稚的举止和她成熟的外表呈反比。

这个废铁小姐……再不安分一点的话,小心我娶了你喔。

「——不好意思。虽然我已经叫姊姊别打电话麻烦学长,但姊姊就是不听我的话。」

从钢铁小姐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穿着附有连身帽夹克的月子妹妹,看起来比穿着布偶装的钢铁小姐小了两号。

娇小的身材让可爱魅力浓缩凝聚,不过却比身旁的刺枬更冷静沉着。

「姊姊最近真的有好好念书,或许是太紧张了才会这样。因为姊姊是这样的人,其实我应该跟着她到考场,好好监督她才行吧。」

「没错,监督(kantoku)的确很重要……」

这可不只是重要的等级而已。单是有kantoku这种象征性的存在,对于读解文章的想像就会产生大大的不同。多亏kantoku让十分的文章变成一百分,甚至一万分呢。kantoku氏就有如统治这个世界上所有神明的大王神,必须每天早晚朝北方磕头行礼。

……问我在说什么?啊,没有,当然是在说月子妹妹监督钢铁小姐,让钢铁小姐考高分的事啦。

「但是,我临时有事情。」

「……有事?」

「是的,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告诉姊姊今天无法陪她去考场,结果她就像这样不顾年纪开始耍赖。身为妹妹真的对学长很抱歉。」

「这个啊,因为是钢铁小姐,没办法……既然这样,那我陪她去吧?」

「谢谢学长,不过没关系。昨天我已经找到愿意帮我接下这个任务的人了,只是姊姊完全不听我的话。」

月子妹妹一直以一只手安抚穿着布偶装,不断哭闹打滚耍赖的刺枬。

她的模样普通到让人提不起劲。

一如颜色沉稳的夹克,完全呈现出自然体。丝毫不觉得散发出紧绷或钻牛角尖的感觉。

完全无法想像她昨天和小豆梓打得天昏地暗。

「真没办法……」

我感到自己肩膀脱力。开始觉得刚才冲出家门时,做好某种觉悟的行为很蠢。

应该已经可以放轻松了,可以放下心来了。

可是。

「——怎么回事……」

我心中却逐渐累积像是阴暗面的疙瘩。

总觉得那里有股奇妙的异样感。虽然我没办法形容,但是心底的确有股不对劲的感觉。

正当我想寻找怪异感觉的真面目时,

「嗯?」

大马路上传来一阵很夸张的排气管声。

「看样子来了呢。」

月子妹妹迫不及待点了点头。

我呆呆眺望着她开启正门的娇小背影。

伴随撕裂早晨闲静气氛的爆炸声,出现的是一台大红色跑车。

突出的车角造型有如猛牛,粗犷的车头灯驱散了薄暮。超低底盘大概不是为了在日本的公路上行驶而设计吧。

跑车轮胎有如在柏油路上刮削般猛烈叽嘎作响,同时停在筒隐家门前。在引擎熄火之前,宛如大型卡车的重低音震得全身都在抖。

「这是……」

我对车子不太了解,可能不便多做评论,不过这台车很像不久前还放在戳太家书桌上装饰的塑胶模型。

记得名称是——蓝宝坚尼·康塔克。

听说是一台就要好几千万,每年还要花几百万保养的名车……

引擎熄火后过了一瞬间寂静,车门弹向空中。

从副驾驶座上跳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筒妹,早安呀~」

「咦,爱美!?」

「……哎呀呀,大葛格,吓到了吗!」

飞奔向筒隐的宇宙怪兽双马尾看了我一眼,大眼睛眨呀眨的。大概今天早上心情好,是好久不见的装乖模式。真古锥!

小孩子穿的斗篷外套摇晃着,外套上像是巧克力球的绒毛球也跟着晃。穿着水滴花纹小热裤的她,这次跳了起来,

「抱歉这么早找你来。」

「没关系呀,很高兴筒妹能拜托爱美!呀呵~」

「非常感谢你。呀呵。这样。」

以自己的手掌和筒隐的双手交互拍打,阿尔卑斯一万尺式击掌打招呼。

满面笑容的爱美与无表情点头的筒隐,完全就是同年代女孩的鲜明对比。葛格虽然年纪比较大,不过和小不点击掌可是超得意范畴,让葛格也一起加入吧。

「这个,是筒隐你找爱美来的吗……?」

「没错。正确来说是拜托爱美,帮忙搬运——不对,陪姊姊去考试。」

筒隐的视线望向跑车。

从驾驶座下来的人,

「欧嗨哟早安,准备OK?Fight加油!」

当然是爱美的爸爸,那个外国大朋友。

他对钢铁小姐和月子妹妹不断鞠躬,顺便也对我不断鞠躬。然后像是突然察觉般和我对上眼,

「Oh! Nice to meet you, Nice boy!你好呀!」

就像熟识的老朋友一样笑咪咪。

「啊,你好你好……这样?」

「I like Emie! You like Emie! We are朋友!」

他非常友善,握着我的手不断上下甩动。他说得没错,以爱玛努艾勒小姐监赏赏玩玩味同好会会员的意义而言,我们的确是朋友呢,岳父!

「不对,等、等一下!爱美的爸爸和月子妹妹,你们认识吗!?」

「与其说认识,应该说,既然是朋友的爸爸,打声招呼是应该的。」

「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啊……」

「……学长的问题真奇怪。撮合我们两人的,不就是学长吗?」

「呢嘻嘻!爱美与筒妹是朋友喔。在义大利游泳池殊死战之后就变成妤朋友了!」

筒隐和爱美将头歪向同一边回答『对呀~』。一边是甜美的笑容,一边则平淡无表情。

话说回来,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呢。总觉得那次事件后过了很久呢,不过想一想似乎才……究竟过了多久啊,我忘了。

「幸好,她也早就认识姊姊了。因此爱美的爸爸愿意开车送姊姊到考场去。」

「不过爱美的爸爸不是也很忙吗?忙着当女儿的Cosplay摄影师。」

「哪有这种职业啊!之前不是说过爸爸是大学教授吗?民俗学教授!」

「啊,是这样的吗……」

「摄影只是变态兴趣!我都说我不要,还丢了好几次三角钉,但是他根本不听啦。」

「可是我看你每次都很高兴让爸爸拍呀。」

「哪、哪有这回事啦!」

爱美爸爸似乎专攻日本神社和古老文化、民俗信仰等项目。外国大朋友的兴趣倒是很独特。

听说他任教的大学就是钢铁小姐的中心大考考场。因此向他商量后,他随即爽快答应。

「所以说,姊姊,该来的还是要来,请姊姊准备出门吧。」

「……啊呜……」

在妹妹催促之下,钢铁小姐像妹妹一样嚷着。虽然很可爱,但她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学考生,实在太没用了。

「知道吗?姊姊,请看这个。」

月子妹妹将刚才藏在身后的布包递给钢铁小姐。

「这是合格便当。只要有这个就万无一失了。有饭团、汉堡排、煎蛋、美乃滋,全都是姊姊爱吃的东西。请姊姊把这个便当当成我吧。」

「把这个当成月子……」

「然后吃掉。」

「要吃掉吗!」

月子妹妹不惜牺牲自己的身体,真是活人献祭的榜样。

「……可是,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没有时间了,赶快换衣服吧。」

「爱美也来帮忙!」

「呣嗯嗯,不、不要拉啦……」

三人像姊妹一样,一同消失在屋内。

我原本也为了帮钢铁小姐换衣服而不惜赌上一命,但却被月子妹妹和爱美联合踩了一脚,悲惨地吃了闭门羹。遭到她们误会真是难过啊。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男人。

「……Whats?」

我和外国大朋友四目相接。

「啊,没什么……」

面对友善走过来的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指了指车子。

「这台车是康塔克吧。」

「N0,NO,绝对不是,不可能是。」

「咦,不是吗?」

「差一点点。It's a Rambo Guinea counter attack! Super great car!」

外国大朋友自豪地摇了摇手指。

这名字听起来,好像席维斯史特龙又会跑去非洲那边大闹一场一样。一口气散发出山寨车的感觉呢!

「OhI see. Do you want to, ride on me?」

他大概是问我想不想一起上车吧。不过抱歉,这台车只能坐两人。钢铁小姐会没位子的。

我瞹昧地笑着摇了摇头,外国大朋友见状,抱着我的肩膀凑过脸来,以极端压低的声音对我耳语。

「……I like talking stalking. And I like you.下次再找时间好好聊聊please。可以吗?」

声音低沉而浑厚。

虽然差点被他混杂英文的奇怪说话方式蒙混过去,可是仔细一听,会觉得如绅士般彬彬有礼。听起来成熟稳重,十分顺耳。

——好像在那里听过这声音。

就在最近,不是这里的某处,更·不·是·他·的·某·人。

就在我思索这不可思议的既视感时,他又握了握我的手,然后进入筒隐家。

钢铁小姐以前也被人称为王。

换好衣服出来后,彷佛改头换面般下定决心,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只见她腰杆挺得笔直,全身散发着相对应的决心。

准备好之后,她向旁边大房间里采咲女士等人所在的佛坛双手合十。

起身之后的眼神,丝毫没有任何犹豫。

「……那我上阵了……」

轻巧行进的身影,有如即将上战场的战姬一般。

如果让她双手拿刀,或许真能成为战国武将。不过在现代战场上,她需要铅笔和橡皮擦。为什么她双手都空荡荡的啊?

「Take it easy粉重要!」

「……是吗?」

外国大朋友就像小姓(注19)一样,挥舞着钢铁小姐的书包跟在旁边。看她忘记所有东西却无勤于衷的模样,不是因为精神太集中,就是因为紧张过头吧。

「有困难的话,爸爸你要帮助她喔!」

「姊姊,路上好走。」

「祝考运昌隆!」

钢铁小姐没有回答。

她绝不回头,视线只望向前方。

我们在终于开始泛白的冬日天空下,目不转睛看着Rambo Guinea虾米碗糕车发出震耳欲聋的排气声离去。

注19小姓,亦作「侍童」,日本中世纪时服侍在武将身边男童,也是武将众道(男色)的对象。历史上最有名的小姓之一是织田信长身边的森兰丸。

没有人说半句话。

虽然这段准备考试的期间既漫长又短暂,但我们只能祈祷她发挥实力,至少别辜负这段时间的努力。

我们伫立在原地一会儿,凝视着夜露沾湿的柏油路,月子妹妹低声说。

「……那我们也来吃饭吧。」

「咦?那刚才吃的是?」

「是早早餐。」

「那现在要吃的是?」

「有点早的早餐。」

「你一天要吃几餐啊!?」

反正有月子妹妹在,筒隐家应该就能永保安泰。所以钢铁小姐,尽管放轻松考试吧。

我实在比不上章鱼烧魔人的旺盛食欲,因此坐在走廊边,从旁看着她大啃肉包。

「筒妹家里不论来几次都觉得好有趣……好多Japanese柱子喔……」

爱美的眼睛炯炯有神,在大房间里晃来晃去。要是那样说话的话,小心将来变得和你爸爸一样喔。

我一边望着肉包咀嚼器像永动机般不断大嚼肉包,同时装作若无其事地问她。

「话说你的事情是?」

「……有客人要来。」

「客人,是吗……」

光听她这样说,我就知道是谁了。

——小豆梓。

大吵一架过后,小猪找绵羊来到自己家里。应该不至于一口将她吞了吧,不过。

「俗话说速战速决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筒隐简短地低声说着。

她将肉包的包装纸缓缓摺起来,夹在掌心里。然后呼了一口气。

蒸肉包明明还剩下几个,看来她真的心事重重,才吃一个蒸肉包就吃不下了。

月子妹妹误判了自己胃袋的容许量。以食量无限的魔人而言,这件事情值得大书特书啊。

「我说啊,筒隐。」

我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同时谨慎选词用字。

「如果,如果啦,有什么地方我能帮忙的话——」

「说得也是。」

筒隐微微点了点头。

庭院飘起皑皑细雪,天空晴朗得有点刺眼,天上明明连一片云朵都没有,却飘起淡淡的白色。

这是真的雪吗?还是只是普通的雨?又或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呢?

「嗯……」

筒隐盯着一片淡淡的东西,视线缓缓移开。

「……我是个糟糕的女生。」

只见她伸出手掌凝视着,试图弄清楚飘落物的真面目。

「只会耍诈,只会抱怨,闹别扭又逃避,而且还会迁怒别人的糟糕女生。我是家畜,是猪八戒,最适合像猪一样噗噗叫。」

「……筒隐?」

「但是,之前的誓言并没有说谎。我会成长。我决定要成为一个能够独立自主的人。」

不久,筒隐抬起头,视线往上飘。

「一直以来,给学长添了许多麻烦。今后或许会继续为学长添麻烦,不过,我绝对不再当一个只会受学长照顾的女孩。不论多么迷惘、多么困惑,我都会努力不要迷失这个目标。」

「…………」

「所以。」

——所以,没问题的。

筒隐遥望着普通雨水和真正雪花彼端的天空,说出这番话。

她的侧脸还是一样面无表情,但绝非毫无感情。

她的娇嫩身躯宛如一抱紧就会折断般纤细。看起来和小孩没什么差别,但她当然不可能永远当个小孩。

小小马尾发束的本质,是充满成长意志的能源团块般的女孩。

「…………」

我呆了一下子。

脑袋莫名其妙一片混乱,毫无头绪。

这时候,晃累的爱美回到我们两人身旁。

「什么什么,筒妹和葛格在说什么呢?」

「我们在聊这次也多亏爱美的帮忙。」

「还好啦,对呀,还可以啦!筒妹可以多拜托一点没关系!」

筒隐和爱美又击掌一次。

原来如此,她们的确感情不错。况且爱美爸爸很熟悉考场,由熟悉的人带领应该比较好。

所以筒隐为了与小豆梓和好,选择拜托爱美,而不是拜托我。

理论上非常明快,毫无疑问的余地。

——可是。

那种理论之外,萦绕在心头的异样感却愈来愈强烈。

不久,大房间的电铃响了。

「……好。女生要有胆量,这样。」

筒隐握了握拳,为自己加油打气,然后站起身。

没多久,她带着访客进来。

是小豆梓。隔着几步距离,跟在筒隐身后。

「……哎呀。」

看到坐在走廊边的我,她微微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等一下再聊罗。」

不过很快又垂下眉头笑了笑。

虽然她的笑容有点僵硬,但还是笑了。

那不是寻求协助的弱者表情,也不是做好决斗觉悟的小狗会有的动作。

而是普通女孩进入女孩房间玩耍的同时,态度自然的微笑。就是那样的笑容。

「不好意思,请学长稍微和爱美打发一下时间吧。」

筒隐也一样,维持一贯平淡的声音说着。

她们两人经过我身边。或者说离开我的身边,只有她们走着。两个独立的个体,没有跟任何人牵手,没有依靠任何人。

远方传来筒隐房间门关上的声音。

我不知道筒隐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找小豆梓来的。

我也不知道小豆梓抱持什么样的感情,造访筒隐家。

她们两人越过了我,选择不经由我的方式,试着面对昨天的裂痕吗?

横寺阳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无能为力地成了局外人。

我呆呆望着天空,凝视掌心,歪着头思索。

——这种异样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究竟对什么地方感到不对劲?

冬天早晨的大阳,对于要潜入藏在心底的黑暗,显得有些过分刺眼。

……忽然。

我感觉到有人在看我。

我环顾四周,发现刚才还在我身旁的爱美,不知何时躲到了柱子的后方。

「什么,怎么了吗?」

「……那个人……」

我走近一看,爱美的脸色愈来愈乌云密布。

「那个人?」

「没有,没什么……」

虽然她摇头否认,但刚才的高亢情绪却消失无踪。

会胆怯地躲在阴影之下,完全就是娇弱的女生嘛。如果现在推倒她的话,应该能享受不同于平常的玩法吧。当然一定有人想问什么是平常的玩法,关于这一点呢,请等我和顾问律师仔细磋商后再让我作证吧。

「……这么说来,记得你好像怕她。」

修学旅行时,爱美也是一看到小豆梓,就吓得赶紧溜走。

几个月前,在义大利风格的时钟塔上,借用小豆梓身形的猫神对她造成了心灵创伤。被逼入绝境,甚至危及自己存在的那种恐怖。

那种创伤似乎没那么容易回复。

其实我也解释过好几次,小豆梓是无辜的,但光凭口头解释根本无法让她理解。

「过来吧,爱美。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

我牵起爱美的手。

「嗯……」

难得老实地点头的爱美,比平常更加可爱呢。

……或许只不过是我空荡荡的身体,单纯地在寻找该做的事情而已。

筒隐家的仓库一如管理者的个性,平常就收拾得整整齐齐。

但是无论怎么打扫,唯独这个渗入非日常空间中的味道,似乎无法排除。

推开沉重的对开门,一股经年累月的陈旧暗室中,特有的霉味空气立刻扑鼻而来。

藉着照进室内的微薄阳光,我们走进仓库内。

「这是……」

原本一脸好奇环顾四周的爱美,突然停下脚步。

「没错,就是它。」

拥有一张从各种意义上脸盘肥硕的猫神,坐镇在仓库的墙壁边。它就是骗了爱美之后,还吓唬她的万恶根源。

我指指它,耸耸肩。

「看到这家伙的呆脸,别说害怕了,难道你不觉得很蠢吗?」

「我、我、我什么时候说我害怕了啊!」

逞强说自己从未害怕的爱美,紧紧搂着我的腰不放。或许这在义大利有其他涵义吧,比方说主张陪睡之类。好呀,就交给葛格吧!

「呜……」

爱美往前走了几步,以脚尖战战兢兢碰了碰猫像。

当然,猫像依然文风不动。

「原来这家伙,长得这样一副蠢脸吗……」

爱美手放开我的腰,一步两步接近墙边,仔细仰望着,然后拍了拍猫神的腹部。不久开始打击、殴打猫神,使用摔角绝招。爆裂拳、十文踢(注20)、回旋飞踢!

「——哼,活该!青椒坏蛋!」

爱美一边大喘着气,但格斗的出招没停下来。如果这样能抹平她的心灵创伤就好了。

「臭家伙、臭鸡蛋!竟然三番两次愚弄我!不甘心的话——尽管放马过来啊!」

忽然,刮起一阵旋风。

几个竹藤衣箱从棚架上被吹落,灰泥墙壁猛烈摇晃,仓库中陷入一片狂乱。

由于风势实在太猛,我忍不住闭上眼睛。

应该十分沉重的对开门,有如塑胶制一般被风吹动,然后传来轻松关上的声音。

我战战兢兢睁开眼睛时,四周已经笼罩在黑暗中。空间早已变质,文明支配的领域不见踪影。

注20出自日本摔角明星巨人马场的十六文踢击。「文」为日本单位,一文约一一点四公分。十六文的由来是马场的鞋子尺寸,当时的记者误将马场的十六号鞋子写成十六文。实际上应为十四文左右,不过后来成为日本摔角界的标准。

只有采光窗的微弱光线照着上层。

「……哎呀?」

在我等待眼睛适应时,察觉到原本的物理压迫感消矢无踪。

甚至用不着眨眼睛。

猫像不见了。

原本占据墙壁边的巨大质量,竟然不着痕迹地消失无踪。

简直就像移动到其他地方一样。

「——咦?」

「…………」

爱美缓缓转身面对我。

缓缓地,缓缓地,抬头看我。

只见她歪着头,嘴唇一脸诡异地咧开。

「——嗨嗨,既然她许了愿就没办法啦。」

「不会吧……」

「机会难得:我就放马过来啦。你们真的让人既愉快又不快呢。」

它以爱美的长相,爱美的嘴巴,爱美的声音,

「好久不见了呢,横寺同学。虽然我不想再见到你,但是我正好在想,必须和你彻底做个了断才行呢。」

爱美体内的猫神一副嘲讽的态度,露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我只是让这女孩的意识沉睡一会儿。」

猫神一边说,同时在仓库里晃来晃去,像是让精神习惯实体的活动一般。

他的模样明明像极了刚才在大房间里的爱美,可是却有根本上的不同。可爱的概念完全从他身上消失无踪,散发出一股神秘的气息。

「反正她只是个道具。你也不用假装伪善者感到自责。你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现在可是和我独处一室喔。」

像是对我步步进逼般,从下方窥伺我的表情虽然是爱美,但却不是爱美。

以爱美的外表,露出爱美平常根本不会出现的表情。

这一点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我看你也别忘了,你现在正和我独处一室喔。」

「又怎样呀?」

「你敢动爱美一根寒毛试试看。到时候我会对你展开世界上最可怕的复仇。」

「什么复仇,人类就是这么野蛮才伤脑筋……话说你要怎么复仇啊,说、说点具体的例子吧。」

「我要玷污猫像。」

「……玷、玷污?」

猫神爱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环顾突然安静下来的四周。

「…………」

他似乎终于了解到,自己正和我独处一室的事实了。只见他的身子开始发抖,至少先装备南瓜水箭炮之后再占据爱美的身体才对嘛!

「首先我会对你啪啪啪,接着狂喷掹射,然后再噗滋噗滋一番。」

「咿!」

「当然,就算你哭着道歉我也不会罢休。应该说等你哭了之后才是重头戏。」

「咿咿!」

「我会让你全身上下每一寸木纹、每一个凹洞、每一道痕迹都沾满我的汁液!」

「咿咿咿咿!?」

猫神终于忍不住找地方开溜,但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准逃,给我待着。」

「放放放放放放开我,赶快放开我!」

就算我抓住他,他害怕挣扎的手足之力也比不上爱美。我已经从很多地方确认过这家伙欺善怕恶,吃硬不吃软了。例如广播剧CD之类。

「这样根本就犯规吧!这种举动!呃,该怎么说,你只是区区一个人类,竟然敢如此对我这个神明,不觉得自己失礼至极吗!?」

「我反倒觉得热血沸腾。」

「咿咿咿咿咿咿咿!」

他这次真的吓到哭出来。

连爱美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呢!他比小学生还逊耶!

「如果你深切反省的话,就给我三秒之内变回来。不然我就从浓厚又深情的『那个』开始喔。」

「等、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可没有喔。三、二、一……」

「真的等等啦!拜托等一下!请你等一下!我什么都愿意做!」

「嗯?」

「我真的有话要对你说!因为你对自己的业障实在太没自觉了,所以才想多管闲事一下。难道你对自己没察觉到的谬误不感兴趣吗?听我说说就好!真的不会占用太多时间!」

猫神这番恳求听起来好像哪里的推销话术。

「……真是的,只能一下子喔。」

「哇~真是太感谢你了~」

听到我的催促,只见他像签到契约的业务员一样双手合十蹦蹦跳。然后才彷佛回过神来般摇了摇头。这家伙真的是神吗?连宠物小猫都比他更神秘耶?

……不过呢。

就算腐败终究还是神。不如说日本神话就是从腐败之后,才是神明的神髓。

一瞬间对他放松警戒,说不定是个错误的决定。

打个简单的比方吧,猫神说。

「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所撰写的悲剧中,有一部很有名的戏曲,叫做罗密欧与茱丽叶。你应该也知道剧情大纲吧,一个笨男人和一个呆女人被傻朋友害到,无脑会错意而愚蠢死去。是个在各种局面之中,都只有愚蠢的人类登场,让人不愉快到极点的故事。」

就我所知,罗密欧与茱丽叶才不是这种故事。

在这家伙眼中,任何悲剧大概都能以『愚蠢』两个字带过吧。真希望他被全世界坠入情网的女生大卸八块。

「但假如笨男人和呆女人的其中一方突然智慧觉醒,回避了原本预期会发生的悲剧。最后两人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结束。这样能够打动观众吗?」

「……谁晓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观众肯定会觉得不爽。明明就能接受不讲理的悲剧,却无法容忍在自己不知情的地方,不讲理地得救。这就是人类的本质。」

「那又怎样啦。你想假托无聊的本质论来批评人类吗?」

「绝对没有,我想批评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你现在怀抱的异样感,这就是真面目。」

「……啊?」

「知道那两个女孩试图自行修补破裂的关系,你真的感到高兴吗?」

我一回神,发现猫神以紧贴着我的姿势,凑近我的脸盯着我瞧。

在大门紧闭的仓库内,只有采光窗照进来的微弱光线。随着时间经过,阴影更加深沉,黑暗显得更为浓厚。

「不只不会高兴——反而对悲剧得到圆满结局感到厌恶吧?」

现在是猫神的一人舞台。有如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般,台词的色彩愈加浓厚。

「……你在胡说什么啊?我也想为了她们两人和好而做点什么啊。她们能和好的话,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看,你从观念上就大错特错。虽说要做点什么,但你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你自己在做吧?」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因为——你·真·的·不·是·为·了·她·呀。」

猫神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在玩文字游戏一样。

单凭在高虚徘徊的阳光,根本无法照射到仓库底部。本质上的黑暗盘踞在无法驯服的阴暗深处。

我感觉到某种潜伏在黑暗中的事物,黏糊糊地蠢动着。

「你想单靠自己的力量解决。所以如果她们自行独立解决,你就无法纯粹感到高兴。对于自己无法协助解决的事情,甚至会让你受到打击。彷佛在她们的世界中,你成了崇高的救世主一样。」

「——才没……」

「你该不会想无耻地否认说『才没那回事』吧?这就是你感觉到的异样感。厌恶两人的纷争脱离自己掌控,自行解决的傲慢,这不叫扭曲,什么才叫扭曲?」

「我说你啊……」

竟然这样胡说八道。我原本打算立刻一笑置之。

但是我的脸颊却莫名其妙紧绷,挤不出笑容来。脸上的肌肉像是被冰牙贯穿般僵硬。

「终于有点自觉了吗?你正在一步步踏上不归路,当你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猫神代替我,发出恼人的笑声。

很烦。

吵死人了。

耳朵痛得受不了。

他是说那股异样感,是对着我的内心产生的吗?难道我为了追求自己的存在意义,连想法都变得自我中心了吗?

不可能有这种事情,我摇了摇头。

况且我现在人在筒隐家,就是证据。

我只是纯粹太担心她们才来的,仅止于此。

——真的吗?

今天早上,我夺门而出时,内心深处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接到钢铁小姐的电话,跳上脚踏车时,难道我没有下意识追求自己大显身手的舞台吗?

难道我没有下意识期待什么吗?

「……不——」

我窥视自己的内心。内心的深渊太过黑暗,无法窥知深处的全貌。

但我唯一确定的是,内心深处也有东西在窥视我。深渊的另一端,不知名的怪物正盯着我瞧。

我感到一阵晕眩,双脚站不稳。这阵晕眩可没那么容易恢复。

就在这一刹那,我的手机响了。

「Oh…真的粉对不起……」

电话的另一端,外国大朋友一直不停道歉。

由于实在没完没了,因此我拜托他将电话拿给主人,也就是钢铁小姐接听。

「……呣呣呣呣……一切都怪我不好……」

果然还是没完没了。

但我仍然让他们俩轮流说明,设法汇整情报之后,

「——拿错了书包?」

才得知考试用的书包忘在筒隐家里。似乎是这样。

「……都怪我没有仔细确认……」

「No No. It's my mistake, fucking my god」

两人抵达考场后,才发觉代志大条而惊慌失措。考试开始时间迫在眉睫,就连校门口也早已没什么人会经过了。

由于可以申请临时准考证,对参加考试应该不会造成影响。可是中午少了爱妹便当,也没有顺手的六角铅笔。这会让钢铁小姐的实力打多少折扣啊。

虽然很勉强,但她好不容易肯认真面对大考了啊。

甚至在钢铁小姐和采咲女士的誓约中钻漏洞,让她愿意念书了啊。

「……不知道该说惭愧还是羞耻,我没有脸面对母亲……」

电话另一端传来钢铁小姐沮丧的叹气。

「虽然已经无计可施,但不知为何,却想起横寺你。」

「——想起我?」

「才会忍不住打电话给你……真惭愧……」

声音听起来像是抓紧最后的一根稻草,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女孩子。

她的声音有如魔法之剑,为我斩除猫神莫名其妙的咒缚,是赋予我飞行权利的魔法之翼。

能够让我燃烧热情,是我重视的人的声音。

看到努力化为泡影,应该喜剧收场的故事却变成空虚的坏结局,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会想办法解决,给我五分钟。你先到无人的地方等我一下。」

「……真、真的吗?」

「眼睛最好能一直闭着。」

「嗯嗯……这是为什么啊……?」

「相信我就对了!」

「呣,好!」

听到钢铁小姐答应后,我挂断电话。

当然,现在根本来不及将书包送到几十公里远处外的考场。

除非……「有某种奇迹的方法能让物体瞬间移动」。

我看着猫神。筒隐家的家神之一,能召唤东西的猫。

但是,

「甭想。」

猫神却一口回绝。

「为什么啊!现在是钢铁小姐有困难耶!你不就是为了帮助钢铁小姐而存在的吗?」

「当然,我不否认适一点。但这次的事情究竟对本家继承人有没有帮助,实在让人非常存疑呢。」

「什么有没有帮助,这不是废话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何必非得上大学,浪费宝贵的人生呢?难道你不认为她应该尽可能活得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猫神以爱美稚幼而圆滚滚的眼睛,露出有如凝望远方的眼神。

「人类难解,她的人生苦短。既然不可能学会世界上的每件事,她当然得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力过着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时间才行吧。不对吗?」

猫神即兴将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唱了出来。

然后露出爱美平常的笑容,呢嘻嘻笑着。

「再加上——是你的愿望就更另当别论了。就算扭曲一切理论和存在意义,我也甘愿当个无法实现愿望的神明呀。」

「为什么……」

「因为我个人未必对你有好感呀。简单来说,就是我从骨子里厌恶你。况且你想想刚才那番卑贱的对话吧。你对我如此冒犯失礼在先,我究竟有什么理由,要协助你立下功劳呢?我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呢。」

「……拜托,帮帮忙——算我求你好了……之前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原来如此?不过我听说这个国家的道歉方式,不是应该有相应的态度?」

「这样……吗?」

「再下去一点,再用力一点,再丢脸一点。」

「……我向你赔罪,请你帮帮忙吧。」

我跪在地上,不停磕着响头乞求猫神。

猫神大大吁了一口气,

「嗯,这样就对了——看到你卑躬屈膝的鸟样,真是太爽了……」

「那么……」

「——想~都~别~想。」

他一个字一个字拒绝我。

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想听我的愿望,他拉高分贝大声嘲笑。

「我遵循我自己的意义,只会为了她而决定要不要实现愿望。这次我决定不实现比较好。」

「怎么这样……」

「轻易答应她的你将会受到她们唾弃,从今以后过着孤独孤单的一生。以后你就哭着去找螃蟹之类玩耍吧。」

猫神以啄木鸟的语感骂我。

「今后你就当个苟延残喘的废人,为你自己愚昧至极的所作所为后悔一辈子吧!」

猫神以猫神的语感骂我。

「哇哈哈,痛快极啦,你活该!」

猫神以猴子都听得懂的语感骂我。

——三振出局,你死定了。

「……好,我知道了。」

我揪住猫神的后脖子。

「喂喂喂,想动粗吗?单细胞的头脑就是这么简单。我现在正躲在你亲爱的年幼朋友身体里喔。用你那有洞的大脑稍微想一想吧,你不怕这女孩有任何三长两短吗?不想吧……对不对?我说的没错吧?」

「你给我——稍微闭嘴。」

「你、你说什么?」

我将手伸进爱美的腋下,先猛烈搔他痒。

「……什么!?」

看到他受不了而挣扎,我继续搔他痒。

「你、你、你、你在想什么啊——!?」

我压住他的手脚,再进一步搔他痒。

我早就了然于胸。想起当时抢过爱美的南瓜水箭炮反击,她被喷到会开心尖叫的部位,我特别重点、热情地搔痒。

爱美本体或许已经体验过,但里面的猫神可就未必了。

「喵、喵哈哈,住、住手,干么这样,呀哈——」

会痒是当然的。俗话说一技在身随处容身,有爱最美希望相随。知道以前我玩爱美玩得多彻底吗?知道我搔遍了爱美的违法身体多少次吗?我早就摸透你身体的弱点啦!

神是用来驱使的。人类绝对不该受到神的摆布。

如果这只臭猫神不知道这个道理——看我彻底调教你一番,直到你的身体明白为止!

——三分钟后。

全身泡在大量汗液中,湿淋淋的幼女横躺在地上。

「劳了偶……劳了偶啦……」

「嗯?我没听见喔?」

「……偶什么都做……横寺祖仁……真的啦……」

「那么将钢铁小姐现在持有的书包召唤过来。」

「速……」

一败涂地的猫神一边抽搐挣扎,同时闭上眼睛。

下一瞬间,原本钢铁小姐带去的书包出现在仓库里。

有如奇迹一般,猫神达成愿望的能力依然健在。

但是和往常不同。

这次没有遭到猫神的曲解。

愿望并未以不情愿的方式实现,而是依照愿望内容,丝毫不差。

这是我支配一切、抓到诀窍之后的许愿。

我离开仓库,在附近找了一下,很快就找到原本的书包。像是被人丢在地上一样,掉在走廊的角落。

我迅速将书包的内容物交换。只要拉上拉链,内容物将会完全包含在书包这个象征的存在中。

所以,

「猫神,愿望取消。」

「……吼啦……」

当我一回到仓库取消愿望,书包就连同内容物随即消失。

召唤猫的魔术成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后遗症。不会给任何人制造麻烦,毫无缺点的许愿方式。

我打电话给钢铁小姐,电话另一端已经爆发欢喜之声。

「Good great excellent-你果然是nice miracle boy」

外国大朋友欢天喜地,嗓音也愈来愈低沉。

钢铁小姐的声音比他还兴奋。

「横寺!啊啊横寺呀!横寺呀!(注21)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这样就能发挥实力了吧?」

「嗯,交给我吧!其实啊,听了可别吓到。昨天最后一次写的考古题,我每一科都满分喔!」

「真、真的假的!?」

「不过答案栏似乎多出了一格,倒是让人有点在意。出版社做事怎么这么马虎啊。」

注21原句出自松尾芭蕉咏叹松岛美景的俳句「松岛呀!啊啊松岛呀!松岛呀!」

「社长,这是因为你的答案填错……」

……算了,现在这关头别想太多。

「总之,考试请加油吧!」

「嗯!谢谢你!感谢感激暴风雨!(注22)」

电话另一端伴随华丽的道谢声后挂断,我也沉浸在满心喜悦中。

在喜悦底层蠢动的某些事物,开口质问我。

——因为这也是你自己解决的吗?

不是,绝对不是。不是因为和我有关而高兴,不是因为我能够以正义自居,不是那种无聊的原因。

我之所以高兴,是因为钢铁小姐不用受苦受难。

不管是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依然对重要的人有帮助。避免女孩因此哭泣。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是无可取代的大事。

「——就说了,你这样就是……」

「好啦,该将身体还给爱美了。」

「咿呀————!」

猫神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我如果再调教他一次,他肯定会抽搐到升天。

反正只是打肿脸充胖子而已,这家伙说的话哪有什么意义可言。

注22自日本歌唱团体「岚」的第四首单曲。

我没错,绝对,没做错任何事。

「咦,我……怎么会……」

爱美好不容易恢复意识,但却十分精疲力竭。

「而且……为什么,我会……这么……」

似乎怎么挣扎都站不起来。因为刚才有个变态对小孩子伸出魔爪。

「我想……冲个澡……」

爱美以虚弱的声音告诉我她想冲澡,因此我背着她,送她到浴室去。

「一个人OK吗?要不要帮你洗澎澎?」

我也会受到良心呵责啊。在一抹责任感中,我提出帮她洗去身上汗水的绅士提案,却被她拿洗衣精K了出去。她逐渐恢复精神是件好事,但遭到误解真让人难过啊,不管经历几次都一样。

……下次买把水枪给她吧,买到她满意为止。我说真的。

然后我蹑手蹑脚走在走廊上,来到月子妹妹的房间一探究竟。

古色古香的筒隐家中「唯二」,与厨房一起西化的异端场所。

筒隐和小豆梓应该就在门内。

我的朋友和我的朋友,两个不是朋友的女孩,应该单独在房间内。

但是,我什么都没听到。

就算我屏住气息,压抑心跳,差点因为憋气太久而搭上开往天堂的花田列车,还是听不到房间里有任何说话声。难道房间里已经发生凶案,物理学圣剑染满鲜血,两人之中已经有一人比我早一步买好了花田车票吗?

……我差点本能地冲进室内,但还是靠理性将脚黏在地板上。

我想起筒隐仰望天空的坚定视线。

仔细玩味小豆梓强装笑容的表情。

让自己的朋友与自己的朋友成为朋友,比世界和平还困难呢。

那是因为还残留着『我的朋友与我的朋友』这种想法。既然两人之间夹着碍事的隔阂,不去除隔阂根本无法进展。

——所以,我选择什么都不做。

不为了谁主动解决问题,当然也不是为自己出手帮助。

而是『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

这种行为肯定比为别人做点什么,或是比为保护别人而自己背负罪孽更加困难,而且伟大。

因为这就是要『相信别人』。

当然,就算我心里很清楚,但还是在意房间内的情况而坐立不安。为了冷静,我跑进浴室突击爱美,想和爱美在冬天留下一丝回忆。却中了洗衣精的诡雷陷阱,弄得浑身泡泡而再度撤退。她还真有一套呢……我开始体会到女儿长大的爸爸心情了。

接下来我回刭大房间,尝试透过中庭的窗户窥探时,

「……哎呀?」

两个人坐在走廊边。

是照理说躲在筒隐房间里的筒隐和小豆梓。

「……然后……」

「……可是……」

两人一边眺望庭院,同时肩膀还不停相碰。

「难道——」

一瞬间我想起昨天的惨剧,但是靠近一听,

「……然后呢,他老是说出这种宠溺别人的话。」

「真是的,他真的是个过分的人呢。温柔是种罪过。」

「呵呵,是这样的吗?真的是吗?」

她们似乎热络地聊着某人的话题。让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什么什么,你们在聊什么?」

我一靠近,两人随即同时回头面向我,

「对横寺保密~」

「对对对。」

一起摇了摇头。

就这样,小豆梓嘻嘻笑,筒隐月子不停点头。

……这股疏离感是怎么回事啊。

话说回来,莎士比亚的情人好像被恋人横刀夺爱了吧……当然我既没情人也没恋人就是。

总之,筒隐和小豆梓坐在一起。

两人肩并着肩,近到连手肘都碰在一起,和昨天一样保持着有点亲密的距离。

「太好了,你们完全和好了呢!」

「……」

「……」

但两人却突然沉默不语。

彼此在极近距离瞧着对方的脸,

「嗯?没有呀?」

「其实并没有。」

然后同时斩钉截铁地回答。

「咦……」

怎么会否定这一点啊。

「跟你说喔,横寺。女生虽然会像鲸鱼与海豚一样和平相处。」

「不过真正最重要的部分,是不会这么轻易和好的。」

小豆梓不知为何自豪地摇晃着手指,月子妹妹则不断踢着腿。

可是我觉得两人很合得来耶。但她们感情并不好吗?是这样吗……我真的搞不懂女生。

说是朋友的时候,吵得那么凶;承认彼此不是朋友后,看起来却感情这么好。

或许这种关系根本不需要名称。

抬头仰望天空,普通的雨水和真正的雪花都已经停了。

在一望无际的蔚蓝天空中央,只见太阳的光圈闪闪发光。

「……都完全忘记了呢。」

月子妹妹摸着肚子,确认体内时钟。

「已经到了中午吃饭时间呢。」

「哎呀……总觉得时间流逝有如喜马拉雅的大象溜冰一样快呢。」

小豆梓也惊讶地看了一眼挂钟。

两人再度视线交会,有如从战场归来的战士一样。

「真的很抱歉,丢下学长和爱美不管。」

「刚才有点天昏地暗呢。」

彷佛刚才只有她们两人与全世界的敌人战斗,我也不服输地挺起胸膛。

「我刚才也很天昏地暗喔!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大活跃!」

「唔、嗯、对呀!我有听过暗夜的黑牛喔!」

「是这样吗?原来如此。因为学长总是大活跃呢。」

「对吧,筒隐同学。」

「是的,小豆学姊。」

两人轻轻肩碰肩,然后打趣地笑了笑。但我完全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我说的明明是真的!

不过算了。我也不是为了要她们相信而奋战,是因为我相信,才挺身奋战的。

所以我一定——我应该可以相信另一个可能性吧?

「……姑且不论这些,你们说彼此感情不好,但并非连今后会变成朋友的未来,都一起否定掉吧?」

「呃……可以这么说吧?」

「我们当然不否定未来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你们不妨以绰号互相称呼对方啊?」

我举起手来,两人随即往不同的方向歪头。

「这样或许不错,但是横寺你也,」小豆梓头往右歪。

「不肯用绰号称呼我们。」筒隐头则往左倾。

「没那回事喔,我在心中用很多绰号称呼你们呢。」

例如喜爱动物妹、Moon Child妹妹、汪汪小狗或是暗黑魔王等。

「有点在意学长究竟怎么称呼我们,不过也有道理呢……」

筒隐抬头仰望天空,稍微想了想。

最后她没有转头看小豆梓,

「……小、小豆……」

像是朝池子丢颗小石头,观察情形般说出口。

另一方面,小豆梓则明显地感到动摇,身子扭捏摆动,然后低着头,

「什么事呢,筒、筒筒……」

就这样,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有如幼稚园的小小孩打招呼一样怯生。

或许这只是一小步,但对两人而言肯定是一大步。

绰号很重要。

我们透过称呼绰号,缩短与他人内心的距离。

尽我们所能,和身边的人相互碰撞、彼此伤害,但还是不断缩短内心的距离而活着。

然后有一天,当两人能真正成为朋友,在我的身边欢笑时。

就算是神明,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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