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无风的星期一。
笼罩在早晨的清凉空气中,大操场就像大海短暂的平静无波一般,保持清新的状态。
盯著空无一人的校园看很无聊吧,有人这么主张。不过这也太过于急著下结论,试著换个角度想吧。
穿著衣服的全裸女高中生变成透明人,以煽情的姿势在跑步!
这样想的话怎么样啊,世界总是Happy Smile Everything!随时随地都可以朝乐园飞扑喔!你也一起来嗑药吧!
不过,在薄暮中打盹的和平并不长久。
没多久,朝阳照进校园内。凝固的冬季夜露开始融化后,穿著衣服的高中生们开始跑步晨练的现实时刻来临。
而且实际上,我们这个世界与Happy
Smile乐园差远了。甚至没有足够的雅量容忍意见相左的人。
「──速啦!哈啰!」
「……又将球打到我们这里来……」
今天的晨练才刚开始,野球社族与田径社员的纷争便再度爆发。
「一直盯著看是看屁喔,你这大混蛋!」
先声夺人捶胸威吓的,又是大猩猩学长。
他今天似乎也心情很差,态度比平常更鸭霸。明明没人找他,他却主动跑过来叫嚣。
「……走开。我不和笨蛋说话。」
「怎样啦!有意见不会说出来喔,你这大混蛋加三级!」
看到舞牧带头的田径社员忍气吞声,他更得寸进尺妨碍练习。
就算我每次都在观战席的台阶上看著,这次也受不了他的暴虐。
「唔~麻衣衣好可怜喔。」
「呜呀!?」
和气少女理所当然地坐在我身旁,眉间部分揪成圈圈,和气地皱成大大一团。
「看来只能和他们谈谈了……」
伴随著和气的低喃,该怎么说呢,我看到手腕像用力绞住公鸡脖子般扭转。这种『谈谈』超可怕的耶。
为了防止本校七大神秘再添一桩棒球社员失踪下落不明的事件,我缓缓站起身来。
「──好了啦,你们冷静点。」
我一出声,所有人随即一同望向我,然后脸又立刻撇回去。
……又是他喔。
我只听见有如看马戏团小丑踩大球失败的叹气声。
只有麻衣衣,一副像是来拿置物柜的样子,朝我走过来。
「够了。已经够了。阳阳。之前那次……抱歉。」
她一脸为难地摇头,嘴唇紧紧缩著,宛如肩上背负著过多的责任一样驼著背。
「这种模样不适合麻衣衣你。」
「……欸?」
擦身而过时我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朝舞台一跃而上。
别担心,今天的我不太一样喔。
看我体内全新的我大显神通吧。
我一站在棒球社族与田径社员领土的境界线上,大家随即一脸无可奈何地停止练习。大猩猩学长立刻冲了过来。
「大混蛋还没尝到教训喔!」
蓝天高耸,在冬季的寒冷阳光煽动下,黑影偷偷接近我身边。它渗透我的脚边,沿著大腿往上窜,不由分说占领我体内的神经。
虽然这种感觉不是很舒服,但习惯后就没什么了。
「给我听好!只要天空是蓝色的,就是我们的领域──」
「──那么你知道,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吗?」
不出所料,我的嘴自行说出话来。
「谁知道这种事情啊!」
「那你就不应该随便说出『天空是蓝色』这种话来。」
「大混蛋你胡说什么啊!难道你有本事说明吗?大混蛋加三级!」
「当然可以。」
「嗄啊?」
「如果以物理学回答,就是瑞利散射造成的量子效果,以及视网膜内缺乏感应紫光的视觉细胞,导致我们看天空会呈现蓝色。」
「……啊?」
「当然,这是向飞利浦•普雷特博士现学现卖的。」
「飞、飞利浦……?」
大猩猩学长惊讶地瞪大了眼。
飞利浦是谁啊,我也不知道。很久以前,我还很认真的时候,是不是看过他的书啊。
「但这并不是真相。」
我的手缓缓地往两旁张开。
「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那是因为,为了让人类想起自己的发源地,也就是遥远彼端的大海之故。」
「大、大海?」
「起初,我们是无力的生物。受到激烈的波浪翻搅,连思考的芦苇都算不上的生物。为什么我们能成为灵长类之长,造就今日的繁荣呢?难道不是因为我们吃了智慧的果实,手牵著手合作,跨越了起源之海吗!」
「…………」
「看到这片天空这么蓝,我们必须想起这个事实。包括你,当然也包括我,还有在现场的各位!活在现代的我们,充满青春生命力的我们,眼睁睁看著自己比我们的祖先还差劲,难道不觉得这样很愚蠢吗?能不能让毫无意义的斗争在今天画下句点呢。在这片蓝天之下,我们应当互助合作才行!」
我自己都觉得这是番精彩的演说。
所有人沉默以对。
很难以一个单词表达的庞大沉默,笼罩在大操场上。
在众人哑口无言的气氛当中,
「…………耶!」
忽然传来小声的拍手。
我望过去一看,是棒球社族的其中一人。
前几天跑来捡球的平头无尾熊男孩,红著圆滚滚的眼睛,用力拍著手。
「说得真好呀!」「说得很好吗?」「不知道耶──」「听不懂耶……」
虽然众人各自歪头疑惑,但拍手的圈圈随即扩散,周围响起盛大的掌声。
「棒球社练习打击时。我们田径社会沿著校舍外圈跑步。或是在校园步道做伸展操。」
麻衣衣迅速对棒球社的人说。
「相对地。田径社在大操场练习跨栏或投掷竞技时。棒球社也要小心别让球飞到外野去。」
「好啦!还有吗?」
「等下就来决定时间分配。星期几就依照之前的分配。」
「速啦!没了吗?」
「顾问那边应该之后再报告就行了。更重要的是向学生会报告。」
可以看见她与棒球社之间的谈判很快就成功了。到头来,没有人想为了无聊的事情打架。
「可恶……」
大猩猩学长咋了声舌,逐渐离开自己的伙伴。
看到这一幕的同时,黑影结束了任务,静静缩回大地内。
我维护了和平呢,大概吧。
我一回去,
「王子~!果然有心就办得到呢!」
和气少女开心地抱住我。
好棒喔!就算我现在半开玩笑向她告白,她说不定也会像遭到野狗误认攻击般,以温柔的方式拒绝我呢!不过这一样是被打枪啊。
但我还是一样被她揉得皱巴巴。
女孩子感到这么开心。双手对我表示如此热烈的好意。我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关系的啊!
黑影真是太棒了。
脱胎换骨的爽朗王子,新生爽朗王子,要怎么称呼都可以,总之请各位期待脱胎换骨的横寺王子大活跃吧!
在神社得到黑影后,我不断在校内大小纷争出头。
东边有一年级生病,我就去赶走霸占保健室的二年级;西边有老师伤脑筋,我就去向不良学生宣导听课的必要性;南边有吓得想开溜的运动社员,我就去和可怕的学长争论;北边有吵架和争讼,我就去上演『横寺少一两(注17:日本落语段子。大意为:筒隐有天掉了三两,小豆梓捡到后想还给筒隐。但筒隐认为钱掉了就不属于自己而不愿收下。于是横寺拿出一两凑四两,分给筒隐和小豆梓一人两两,三人都少一两圆满而解决。)』的戏码让事情暧昧收场;不畏风也不畏雨,就算被大家骂鸡婆也绝对不逃跑,更不怕吃苦。我变成了这样的和事佬。
这一星期以来,我解决的纷争可不只十几二十件。
棒球社族与运动社员的领土纷争,对现在的我而言只是小菜一碟,早餐前的开胃菜。让月子妹妹形容的话,早餐前的开胃菜就是早早餐。这也太猛了吧……反正实际挨这猛烈一拳的人是我却又不是我,所以我不太在乎。
就算我什么都不做,我也会一直努力,我的评价会自行提升。从各种意义来说都很理想,这才是未来世纪的高中生活!
「王子今天似乎也很有精神呢~」「王子呀呵~」「表情似乎很开心喔?」
这一天,亦即星期五的午休。
光是走在走廊上,就有好几个原本在窗边聊天的女孩跑过来,大家笑嘻嘻地围挤著我。
「有什么困扰都可以告诉我喔,我会帮大家解决所有问题!」
「讨厌啦,王子怎么这么帅呀~!」「王子好像神仙喔~」「好想再一起玩喔~」
有如夕张哈密瓜一般,芳醇而柔软的触感挤压著我。
总觉得很怀念被大家当成王子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体验。
但这并非因为改写了某人的意识,而是由我自己,靠我的手、我的嘴与我的影子获得的正当胜利。我有充分的权利品尝这颗哈密瓜!哈密瓜口味的推挤馒头真是美味呀!
……正当我品尝著幸福的绝顶滋味时,忽然。
「又来了……」
我感觉到视线。
马布偶装从走廊阴影处,一直盯著我看。
之前也见过她呢。
她总是含蓄地出现在我解决纷争的地方,虽然穿布偶装根本一点也不含蓄,总之她会完整看过事情始末后才离去。
真是爱看戏的野次马(爱看热闹的人)呢,因为是马嘛。我这句话说得真好,因为是马嘛!(注18:此处为双关冷笑话,因为此处的「真好( うまい)」 跟「马( うま)」 发音有重叠到。)冷笑话就是要靠气势硬拗!
算啦,如果野次马同学是我的粉丝倒无妨。爽朗王子来者不拒,去者伤悲。
问题在于,如果她是某人的间谍就惨了。万一她报告的时候胡乱加油添醋大肆爆料,让复刻魔王分数累计到限定期间复活的计量表上就伤脑筋了。我会伤脑筋,世界也会伤脑筋。
我的身体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而是为了这个世界而存在啊!
「抱歉,先走一步。」
我向女生们道别,朝野次马同学追了过去。
马布偶装同学的视野可能相当不良。
在走廊途中,她的头经常撞到坚硬的留言板、更坚硬的柱子,还有某种意义上挺坚硬的老师秃头。每撞一次她就摇摇晃晃,同时朝社办大楼走过去。
布偶装里的同学,肯定也是个不太注意周遭的人。
虽然老师很生气,但她那模样不算违反校规吗……应该不算吧,我们学校这么自由。
马同学消失在社办大楼二楼,儿童福利社团的据点。
她们果然在这里进行密会。
关于我这几天的活跃,马同学会怎么向月子妹妹报告呢?
这状况考验到我至今仍无法分辨个体的一年级学妹们对我的好感度啊。我并未完成会插入她们专用单张图的必要事件,所以没立起女主角来帮忙的旗标,这让我很担心。
我心中带著不安,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
「唔……」
只听到吵死人的心跳声,很难听见里面的声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耶。只要说过一次无聊冷笑话,之后校正同学会逐一语带同情地指证「玩笑?」,这会让人想撞墙耶。
事已至此,实在是逼不得已,我决定堂堂正正地登门打扰。
比起在走廊上偷听,进入内部强调自己的正当性,对于相互理解的帮助大得多了。语言永远扮演著沟通的桥梁。
「别管其他人讲啥!听听我怎么说吧!」
我敲了一次门,然后用力打开门。
「……哎呀?」
出现的是马被斩杀的尸体。
不对。
大概是腰部有拉炼吧,眼前是身体上下一分为二的马同学,
「……」
以及双脚还套在马的下半身里,上半身光溜溜的月子同学。
「……哎呀呀?」
「…………」
硕大的瞳眸默默看向我这边。
但她只有视线游移。有如剥开香蕉皮般,粉嫩无瑕的无防备身体毫不吝惜展示在我面前。
「呣……」
「………………」
马同学与月子同学,看到这种绝妙的搭配,不知为何脑海里响起东京赛马场的欢声。
所有马匹都进入最后一圈,最后的直线!在肌肤色赛道一马当先的是月子布莱安!与第二名以下的差距有六集到七集的分量!太强啦,月子布莱安太强啦!与后面大幅拉开差距,现在通过了终点!第一名是月子布莱安!月子布莱安!月子布莱安完全复活啦!第一名果然属于月子布莱安!
「……赞啊。」
「……………………」
幻想自己赢得万马券(注19:日本赛马的最低金额是一百圆。中了赔率一百倍以上的大奖可拿回一万圆。因此赔率超过一百倍的中奖马券叫做万马券。),我比了个胜利姿势。
要我别再想像,描写现实?对耶,说的也是。
有鉴于当今敏感的社会情势,很可惜我只能使用极为比喻性的表现。也就是带有平缓隆起的雪白色顶篷尖端,小小的月亮因夜露而湿成一片。
樱色的隆起彷佛闪耀著甜美的光辉。赏心悦目,触感柔顺,甘甜味美,肯定是无可挑剔的月亮珍味啊。
「善哉,善哉……」
「…………………………」
『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古时候的太政大臣殿下(注20:太政大臣藤原道长,先后三个女儿都成为皇后,为日本摄关(外戚)政治的巅峰。道长去世后,藤原家族便开始没落。)曾吟咏过这句和歌,看来果真不假呢。倘若能享受可爱的月子妹妹身上隆起的月亮,也难怪会产生这世界是为了自己存在的错觉。我世之春,来也!
「…………………………这样子啊。」
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筒隐,缓缓开了口。
「变态果然是学长,果然没错。」
「咦?」
「学长的遗言已经说完了吗?」
「噢,啊,不对啦!对了,原来你正在脱布偶装啊!」
据说穿布偶装很热嘛。一脱下汗水湿淋淋的内衣,会急著想找毛巾擦拭全身也是难免的。会疏于注意门口也是难免的。这时候有人突然闯进来也是难免的。
也就是说,会久违地展开一场月子妹妹身体鉴赏会也是难免的。必须完成上一集未能达成,算是本系列某种规定的业绩,也是难免的。毕竟她可是杀必死精神旺盛,肤色养眼照业界第一勤劳的月子妹妹,这也是难免的。
这从头到尾都是难免的。无可奈何的偶然重叠之下引发这起可悲的意外。
「──不,现在才要发生意外。」
「月子妹妹?为什么要将好不容易脱下来的布偶装穿回去呢?你不热吗?那张诡异的马嘴中闪闪发光的牙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用断头台般的角度不断喀喀作响呢?为什么马同学的影子会整个套在我头上呢……月子妹妹!?」
……被马同学张大嘴咀嚼,让我轻易地看到了走马灯。
古时候的法师说过,骄奢者不久长,犹似春梦。猛名马必消逝,恰如轻盈布偶装。
月子妹妹难得的裸体,也注定会如泡沫般消失。真是无情(注21:这是十三世纪成书,后由琵琶法师咏唱的《平家物语》。开头一段「祇园精舍钟声响,响出诸行本无常」为人人琅琅上口的名句。)。
「真是悲惨啊……」
「学长在说什么呢。哪个人怎样悲惨了吗?」
月子布莱安同学(内侧)绷著脸,面无表情晃著脚,我连忙挥了挥手。
眼前的图像由瑟缩在铁管椅子上的受害社员,以及跪坐在铁管椅子上的加害者横寺构成。
「没、没有啦。那个,你看,我在说那个啦。」
我情急之下指了指社办角落,那里放著任务完成后,整齐叠好的月子布莱安同学(外侧)。
他现在应该充满了汗水与青春的芬芳吧。现在说不定还充满了月子妹妹的气味喔。
「……不可以。这件布偶装不能给学长穿。」
「我什么都没说好不好!应该说怎能随便偷穿别人的布偶装,这不是一个人该有的行为吧。」
「当、当然是这样没错。」
「你为什么动摇了啊?」
「我才没有动摇。偷穿别人的衣服本来就不对,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当然知道。」
以全国屈指可数的抱枕人(注22:抱枕爱好者,进一步衍生为钻进他人抱枕内的人。)远近驰名的月子妹妹,露出佯装不知的表情点点头。她的面无表情碰到这时候真好用呢……
「虽然那些都无所谓,不对,其实不能说无所谓。总之那件马布偶装,之前不是其他学妹在穿的吗?」
「那是轮流穿的。因为是社团的所有物。」
「原来如此……儿童福祉社团真热衷于练习呢。」
「是的是的。即使不是在我的日子里,也在不违反分割协定的范围内借来穿,方便撰写观察计算日记用。」
「等等,刚才这句话掺杂了几个和社团活动不知道有什么关系的词汇耶。」
「简单来说就是躲在马布偶装内眺望学长而已。完全没有问题。」
「话说最近,每次我下课时间去上厕所,都有个穿马布偶装的同学站在厕所旁边,不知道在热心地计算什么呢。」
「……原来学长是变态呢。」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拜托别老是说这句固定台词好吗!?」
别以为躲在布偶装的保护下,就可以为所欲为好不好。
不论有多么难以启齿,该说的事情还是得说清楚讲明白。男子汉横寺,差不多该反击了!
「因为没人指谪这一点,那由我来说吧。月子妹妹差不多该自我检讨一下,究竟谁才是变态了吧!」
「原来变态是会顶嘴的偷窥狂呢。」
「……呃,什么偷窥狂啊……」
「我应该填写报案三联单,让偷窥狂在重新审视自己前,先和警察叔叔互相注视比较好呢。」
「等等,等一下,不要报警……」
我连忙哀求掏出手机的筒隐。男子汉横寺,拚了命全面投降。
筒隐以文风不动的眼神仔细打量我之后,
「学长是变态呢。变态的是学长呢。」
「……没错,是我,我才是变态……」
「呣呣,诚实的变态是学长。」
她像是满足一般,从鼻子哼了口气。
就这样,布偶装观察计数日记被含混带过。只不过犯下一次错误,对话主导权就完全受到他人掌握,幸运好色男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支出与回报显然不符合效益。别再随便乱看肤色养眼画面了啊!
「……我并不是只有纪录学长窝在厕所里的次数与秒数,或是在厕所前和女学生嘻闹的罚则次数而已。」
筒隐摇了摇头。
「这里不用订正没关系啦……罚则?咦?什么?」
「学长,现在请不要说无关的话题。」
「噢,好……」
现在是认真对话模式吧,我知道了。之后再陪我商量一下关于罚则的事吧。
「真是的……我只是每次休息时间一到,就觉得不可思议。学长最近到底怎么了呢。」
「什么意思?」
「总觉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一回过神来,笔直的视线像是窥视著我的眼睛般盯著不放。
据说这个星期,筒隐一直在观察我。
每一件我解决的纷争,她都会跑来凑热闹,记录下来。然后──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难道不是吗?」
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光靠自己的力量,顺藤摸瓜进入与猫神相关,超越人智的领域。
「……可是就如你所见,我还是我呀。你说我变了个人,可是被女孩子包围我很开心,也想钜细靡遗地偷窥筒隐的裸体呢。」
「什么钜细靡遗呢。学长要非礼我吗?原来我要被非礼了吗?」
「我没想到这么多啦!」
「学长的发音好色情。学长好色情。这一点不改我要生气啰。」
「是。」
「什么是啊。」
「是。」
「……这些,之后准备在民事法庭上大敲竹杠的部分姑且不论。」
「原来准备要敲我竹杠喔……」
「我要让学长没办法靠自己一个人娶老婆。」
「你要敲我什么竹杠敲多少啊!?这算是判决的范畴吗!?」
「学长。」
「是的。」
「我应该说过,请学长现在别再说无关的事情了。」
「说得也是呢!」
我举起双手表达恭顺之意。
这种孙悟空逃不出佛祖五指山的感觉真爽啊。
「……我很清楚学长的为人。」
再度切换成认真模式的筒隐,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纤细的肩膀横著摇了摇。
「不,正确来说,我希望我能好好弄清楚。修学旅行那时我已经反省了,深切反省过了。所以,我不会只靠外表来判断一个人了。」
她盯著自己娇小的手看,轻声低喃著。
「所以我透过马的滤镜观察了一番,发现最近的学长好像丝毫没有改变──但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比方说?」
「比方说,在好多好多女生包围之下,显得得意忘形之类。」
「没、没有啦!」
「不,就是有。就像马戏团的踩大球表演当中,负责演出的熊猫一样得意忘形。」
「……我会反省的。」
「可是这本身就很奇怪。学长是变态没错,但却不是怪人。照理说不是能轻易改变自己的人才对。」
「是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筒隐有如将自己心中的确信一个个累积起来一般,缓缓歪著头。
总觉得好久没像这样,陷入一切都逃不过她法眼的感觉了呢。
我耸了耸肩。
「……没有啦,其实啊──」
因为如此所以这般,我将在神社里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告诉她,只见筒隐缓缓眨了眨眼。
透明的眼神有如打量我般仰望著我。
「所以学长愿望实现了,变成了英雄。是这样的吗?」
「对啊。」
「想帮助多少女孩子都没问题。这么说也没错吧。」
「……可能吧。」
「话说姊姊最近也每天开开心心地念书呢。」
「是、是这样的吗!?」
话题一下子切入核心。真是奇怪,我怎么全身狂冒汗呢。
在那之后,就算我跑去关心钢铁小姐的念书情况,也不会特别提到那方面的话题呢。
话虽如此,也并非那件事本身就变成没发生过。因为,
『呵呵──』
天蓝色的瞳眸伴随柔和的笑意,钢铁小姐会在念书空档露出意义深长的笑容。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莫过于丝毫不采取行动的百兽之王。
「姊姊说她心头一转,再度找回愿意用功念书的心情了。」
「也、也是有这种情况呢!」
「听说是某个人给了她幸福呢。」
「是、是喔……!」
「虽然姊姊没透露详细内容。可是呢,姊姊恢复精神的时期,正好和学长变成英雄的时机吻合呢……真是神秘的巧合呀。」
她的单调语气比平常还平淡,但面无表情的眼神却紧盯著我不放。我感觉到武士妹妹不由分说,先斩后奏的压力耶!
……快冷静下来。没事的,没事的。
既然身为指导者的立场,在我们这个世界里,经常发生这种误解啦!
比方说在超市,和补习班的学生偶然相遇吧。这是我朋友的亲身经历啦。聊著聊著就顺便陪她买东西,两人有说有笑地买了购物清单上的婴儿纸尿裤,结果隔天就被补习班主任叫去谈话。和那种悲剧案件相比,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补习班主任半开玩笑说「原来连小孩都有了啊~」可是眼神完全没笑的表情真的超可怕。没有啦,这真的是朋友的故事啦。
身为教育者,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不买危险物。以上的例子告诉我们,避嫌的精神很重要。现在的情况是,我向钢铁小姐求婚的确是事实。等于是假装在李下整冠,然后很平常地偷了李子,所以该怎么说呢?
「──对不起!」
「学长为什么要道歉呢。什么事情值得道歉呢。难道有任何道歉也无法原谅的事情吗?」
「总之就是对不起!」
听到我一直道歉,筒隐一脸愤怒地拱起肩膀──却又没拱,很快又垂头丧气。
「……算了,没关系。」
「什、什么?」
「姊姊在这方面也是个成熟的大人,应该不会惹出什么麻烦。」
「是吗!?」
「别看她那样,最近她──不,那些姑且不论。」
筒隐摇了摇头,像是要拉回话题,
「……真的,对学长没有实际损害的话就好。」
她彷佛陷入沉思般低声说。
我用力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有害呢。基本上,那家伙只会说对大家有益的事。」
对啊。说不定黑影是晚来的圣诞老人呢。他不只带给我正面评价,也带给大家快乐。
「没错──也就是最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这是公民课学到的理念。如果一个圣诞老人能实现这种理想,不论对社会,或是对我,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啊。
「……最多数人的最大幸福……」
筒隐重复了一遍。
「最多数人,其中包括学长吗?」
「当然啊!要是我不幸福的话,怎么可能──」
「幸福的人,真的是学长吗?」
「……咦?」
在我反问之前,上课铃声就响了。
下午的课程即将开始。因为我是大家的英雄,因此必须仔细听课,认真发问,在学业方面也得崭露头角才行。
我赶忙站起来。一关掉社办的电灯,失去境界线的影子就盘踞在我脚边。那片黑色领域已经相当沉稳熟稔,彷佛原本就是我的轮廓线。
「学长。」
「嗯,怎样?」
「……不。之后,再说吧。」
筒隐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对了,各位读者好兄弟们应该再清楚不过。紧接在杀必死画面之后的,当然是贤者时间啰(注23:贤者时间,又名圣人模式,多用在男性身上。意指当男性(哔──)之后,会有一段暂时失去性欲的CD时间。)。
在这边稍微聊点认真的话题吧。
对于『标签』的一点想法。
我们在高中生活里,标签总是与我们形影不离。比方说书呆子、型男、肌肉笨蛋、辣妹、阿宅或孤零人之类。无意义地将每个人的个性或阶级位置简单表示出来。
在大约是人生几十分之一的短暂期间里,只因为偶然隶属同一领域,就被来路不明的陌生人针对身上的些许特徵,语带嘲讽地判决,独断而单方面地被贬低归类。
总觉得真是可笑。
这个世界明明就不存在用一句话就能完整道尽的人啊。
我们既然要在学校里过高中生活,就一定得和可恨的标签打交道才行。
……不过呢。如果用『交往』取代『打交道』的话,会不会立刻就觉得还不坏呢?给人一种受到拟人化的标签女孩们热烈追求的印象呢。这是因为绝大多数的恋爱喜剧,都是透过和浅显易懂的标签女孩们交往,架构出剧情的关系吗?
『我是酷酷的角色』、『我是小恶魔系哟(爱心)』、『我是仆娘(注24:仆娘,以日文中偏男性化的「仆」称呼自己的女孩。)』、『人家是傲娇!』、『偶素抠罗伊•勒梅偶!(注25:日本Ameba公司出的手机游戏《女友伴身边》,登场人物之一的可罗伊•乐梅儿。游戏公司于二○一四年开春时,推出一支女性角色轮流念自己名字的宣传广告。其中由丹下樱担纲声优的可罗伊•乐梅儿由于声音糊成一团,意外造成洗脑效果而在nico与社群网站上窜红。)』,标签伴身边(暂称)!轻小说市场里多得不胜枚举!像这样吧。
……离题了。明明说要聊些正经话题,但为什么总是会扯远呢……我这个人天生就不适合开口。
所以,我究竟要说什么呢。
我想说的是,一旦标签贴在自己身上后,到底该怎么对应。
比方说我好了。
修学旅行那次事件之后,全校同学都开始认定我是变态。就算那并非标签而是事实,但这对我的高中生涯造成太多不利的影响。
所以我一直努力奋斗,试图改善这个污名。
但我现在才敢大声说,在办公室门前的走廊打扫真是蠢到极点,一点效果也没有。要是这种伪善的举动能撕掉身上的标签,那我何必这么辛苦呢。
该做的不是这个,正确的方法是──
星期五放学后。
班会时间结束,笼罩在周末的气氛中,教室的气氛迅速松懈下来。有如要撕裂这股松弛气氛般,跑来找我的是有点出乎意料的两人组。
「我有话要说。跟我来一下。」
代表田径社的冷淡马尾麻衣衣,
「哈啰……」
以及隶属棒球社的平头青春痘男孩。
同班的麻衣衣第一个来找我还可以理解,但是战战兢兢地偷看我们二年级教室的平头小弟,除非从自己教室拔腿冲过来,不然根本赶不上吧。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急著跑来找我们呢。该不会和麻衣衣缔结了什么密约吧。我可没听过这种配对耶,就算我同意好了,和气少女也不会允许吧!
「……怎么样,之后过得还好吧?」
我压抑心中的动摇,一向他招手,
「速啦──!横兄,哈啰!」
平头小弟笑得鼻头皱了起来,宛如少了父母的无尾熊一样接近我。虽然不知为何,但他怎么这么黏我啊……
「有个这么挂念学长的学弟不错啊。好好照顾人家。」
麻衣衣以略带同情的眼神看著我们。这种配对是怎么回事啊,就算老天爷同意,月亮妹妹也不会允许的啊!
「你们两个怎么了吗?有什么要谈谈的吗?」
「……我原本以为光靠我们自己就能解决这件事。」
麻衣衣微微别过视线,迅速说著。
「但这小子说无论如何都想借助阳阳的力量。没办法。」
「没、没啦!?不速啦!?」
平头的无尾熊小弟像是吓了一跳,连忙摇摇头。虽然他拚命指著麻衣衣,但很可惜,我们没有将能力配点分给学习棒球社族的语言。因此真相依然在黑暗的彼端。
据说两人会来找我,是想商量关于田径社与棒球社之间新缔结的友好协定。
一听事情原委,才知道极少数的非同盟残存势力,依然持续对田径社员恶意挑衅。
在走廊擦身而过,会故意朝人家肩头撞。或是假装不小心,一脚踹飞置物柜之类。不仅专挑私底下刻意找碴,要是找对方抗议,还会被捶胸咆哮吓跑。
……倒不如说,对方根本是大猩猩学长吧。也只有他才会这样。
大操场的纷争以他无法接受的形式落幕,或许让他心生不满。也有可能是我为了避免正面冲突,含糊带过的做法留下了后遗症。
「……不过他做的事情真小家子气呢。」
虽说别看猩猩那样,其实它们是很纤细的生物,但纤细与阴险却是似是而非的两个领域。
「速啦,没错……」
无尾熊小弟也含糊地肯定。
似乎连平头的正统派棒球社族们都束手无策。虽然不能以外表判断一个人,但不论外表如何,绝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无意义的争斗。
不能原谅这种企图破坏融洽气氛的家伙。
我用力握紧拳头,熟悉的黑影随即悄悄接近我。我的脚自己跨了出去。
全自动型英雄时间开始啦。
「……啊?有本事拿出证据啊,大混蛋!」
将还待在隔壁教室里的大猩猩学长叫出来,他立刻一口否定嫌疑。
「就是你这混帐小子胡说八道的吗!」
大猩猩学长眼尖地发现棒球社学弟的身影,使劲全力捶胸威吓。哇,大猩猩在欺负无尾熊耶。学名念起来其实差不多,为什么不能好好相处呢。
正义的英雄不会跟这种不文明的斗争扯上关系。
「再争论下去依然没完没了。别忘了我们不是野兽,而是具备知性的人类。何不堂堂正正以运动一决胜负呢。」
「运动……?」
大猩猩学长皱起眉头。虽然我也完全不明就里,但『我』似乎知道。
「看,这次大赛不是有很适合我们的战场吗?」
我的手指比了比教室后方。
后方墙壁上是公告栏,上面张贴著马拉松大赛的告知海报。
接在音乐祭、体育祭、文化祭、辩论大赛之后,是我们学校五大活动的最后一棒。
除了忙著考试的三年级以外,所有一二年级都强制参加。女生跑五公里,男生跑十公里。前二十名会获颁奖项表扬。
由于比赛名次也和运动社团的阶级制度相关,因此对我们而言是相当重要的活动。
「我说大猩猩学长,你总不会临阵脱逃吧?」
「大猩猩……?」
「啊,没有,我说错了。总之,这是赌上男人与男人尊严的马拉松比赛!」
「这不是你擅长的领域吗!」
「加点条件,我会比你早十分钟抵达终点。就算棒球社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跑输其他运动社团超过十分钟吧?」
──真是廉价的挑衅,我心想。
虽然我在心里不禁失笑,但实际上的我绝对不会笑。
无论如何都能认真正直地讲出大道理,因此才能成为英雄。我反省失笑的我。
而且黑影说的事情绝对不会有错。
结果,
「臭小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大猩猩学长气愤地瞪大了眼。似乎点燃了内在的本能。
「我不会逃也不会躲起来。万一无法遵守公约,我可以加入棒球社任凭差遣。要帮你揉肩膀或暖鞋子都行。」
「……如果你赢的话?」
「如果我赢的话,我想想。让我加入棒球社辅佐你怎样?」
「嗄啊?」
「让我改革棒球社内部,好让你们不会再妨碍田径社,也不会和其他社团发生冲突。」
「嗯啊……」
大猩猩学长陷入沉思般扠著手。
不过他只是在装模作样。
不论是输是赢,都多一个可以任凭使唤的社员。对他而言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交易。
「……行,你可别忘记约定啊。」
大猩猩学长露出无畏的笑容后,回到森林的深处去。
等他的身影从走廊上消失之后,
「这样好吗?阳阳。做出那种约定。」
麻衣衣脱口而出。
「不是你拜托我的吗?」
「……是没错。但我不是在说这个。加入棒球社什么的,真的好吗?」
短马尾焦躁地摇晃。不太清楚她究竟想说些什么。
当然就算知道,我大概也没办法好好回答。
黑影到现在还不肯离开我的身体,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趁这个好机会,我想先说清楚。这次纷争有错的不只是他。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一个牺牲者而已。」
我的嘴又不受控制开始演讲。
「为什么会反覆上演这种鸡毛蒜皮的纷争呢。真正必须改革的,是引发纷争的学校制度。设法改正缺失,建立更加合理的制度吧。我们很聪明,我们能够成长。Yes, we can!」
我一拍桌子,走廊上随即响起掌声。似乎一直在旁偷听的班上同学,一半像在揶揄,一半像是目瞪口呆似地鼓掌喝采。
虽然带有揶揄成分,但我已经完全掌握了人心呢。照这样看来,我被选为班长,然后以地区性权力为踏板,当上学生会长的日子也不远了。
不论怎么说,我可是英雄呢。
一旦被贴上标签,该做的不是想办法撕掉。
而是用比区区变态更强烈的标签,从上面掩盖过去。
我们必须清新又正直地和标签好好相处。
如果能得到更好的标签,这种标签社会其实也不坏嘛!标签伴身边万岁!
「……呣。」
麻衣衣似乎一脸兴致索然,哼了一声。
「『横寺』你愿意这样的话。其实我也不反对。但是。」
「麻衣衣?」
「我要去参加『我的』社团活动了。再见。」
她没给我掌声,也没看我一眼,在走廊上逐渐远去。
她一定是身为朋友,高兴的同时也为我焦急吧。毕竟我高升了呢。来到与田径社下届社长并驾齐驱的高度了喔。
目标,棒球社之星!
……哎呀?
横寺同学不是因为想回田径社才努力的吗?
真是奇怪。我一个人歪头疑惑。
不过那是个人的期望。如果能让万人获得幸福,或许我个人的期望根本就微不足道。
逐渐扩散在廊上的黑影又附在我的身上,将我歪著的脖子迅速推回原位。
最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这种精神比任何事情都还要优先呢。
翘首期盼的星期天,晴朗得连一片云彩都没有。
早在客厅桌子上并排的大量闹钟如青蛙般开始轮唱前,我已经准时在沙发上睁开眼睛。依序按掉闹钟后,我将这些从无人床铺前借来的闹钟,一一物归原位。
花了一番时间仔细刷牙后,我换上前一天晚上叠在电视柜上的衣服。后来念头一转,又脱了个精光去冲个澡,让浑身清爽后才重新准备出发。
我穿上浆烫的有领衬衫,搭配水洗布牛仔裤。嗯,我果然很会洗衣服,家事也一把罩。甚至连女孩裙底下的时髦三角形小布布,我也有自信能洗得很乾净。下次就拿麻衣衣穿的来练习吧。
然后我穿上费尔岛花纹的毛衣,再披上羽绒外套。
在玄关的镜子前露出笑容!
一走出家门,冬天的阳光随即温暖包围著我。
今天是绝佳的约会日子。期待已久的美术馆约会。
从京王县转搭中央线、山手线,然后在上野站下车。走出公园口的验票闸门,随即闻到空气中弥漫的书香气息。
毕竟一座大公园内,同时有东京国立博物馆、国立科学博物馆、国立西洋美术馆、东京都美术馆、上野之森美术馆、东京艺术大学,以及寺庙、神社,甚至还有古坟与大佛,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一类学术性质的设施,全部集中在这个区域内。
连在斑马线另一端的地图看板前等待的人们,个个都带著眼镜。不是左手平板、右手单手操作智慧型手机,就是专心看著褪色而破旧的岩波新书(注26:岩波书店于一九三八年创刊的新书系列。相较于以古典文学为主的岩波文库,岩波新书的目的是廉价提供一般知识的启蒙书。),酝酿出一股类似知识阶级,又彷佛不是的气氛。
我也不甘示弱。为了展现自己不凡的智慧,我搭配般若心经的节奏,专注唱著数女孩子的歌。结果转眼间我的四周空无一人,这也让我等待的对象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我。
「早安呀,横寺!今天早晨就像刚出生的鸭嘴兽一样清新呢!」
当然,就算不用这些小把戏,我也能立刻发现闪闪闪发光的耀眼妖精。
从粗呢大衣的扣子缝隙间,可以看到针织V领的厚毛衣,搭配颜色相衬的高腰背心裙。过膝袜底下的印花半高跟鞋很有小豆梓的风格。看到她连冬天也坚持露出大腿,实际感受到她的双腿还算修长呢。
「……这个,怎么了吗?」
「啊,没有,没什么!觉得今天这样也很适合你!」
「是、是吗……」
两人之间出现沉默。一股不自然的寂静,但出乎意料地,感觉还不坏。
小豆梓一脸害羞地紧闭著嘴唇,抬头看我。
然后像是再也无法忍耐般,
「欸嘿嘿~」
搂著我的手腕,紧紧抱在怀里。某种意义上等于将手肘挤进形成神秘隆起的胸部。厚毛衣蓬松的魔术现象,有让男女之间的误会与过错增幅的效果呢。
但是像我这种等级的把妹大师,这种程度的诱惑不会让我产生一微米的动摇。
「画梭肥来,小都──」
结果我大舌头。动摇成这样真是难看,半笑著试图蒙混过去的态度更加难看。
「欸嘿嘿……」
小豆梓又微微一笑。明明没什么好笑,但我们两人却笑著。真是笨呢。四周的人大概都认为我们是笨蛋吧。
「这个,会合的时间有点早呢,早上有准时爬起来吗?」
「没问题的啦,V!」
忽然伸出的V字手势真耀眼。今天她在各方面都过于积极呢……小豆大将军的全面进攻,让横寺要塞的城门才一开战就摇摇欲坠。我得尽速调整平衡才行。
「那么我们出发吧──呀!」
才刚迈开脚步,小豆梓就绊到小石头,或是概念上的小石头而踉跄一步。身子晃了晃,将我的手腕往自己的胸口更用力挤进去。喂喂喂,这个神秘的隆起是怎么回事啊。在健康教育业界里,有可能发生高二冬天就急速成长的事情吗?
「小豆梓,真的不要仅吗?看你似乎站不太稳呢。」
「没问题的!就像倒立的海狮一样没有问题!因为我从前天开始就没睡,但却完全不困呢!」
「从前天开始!?」
「现在正好达成四十八小时连续活动的纪录呢,V!」
笑容V字手势二连发。像是不小心拍照之后变成经纪公司的摇钱树,转眼间被捧成国民偶像,最后因为感到双方出现距离而分手。想到这种等级的悲剧,内心就隐隐作痛啊,好可爱。
话说她竟然连续两天熬夜。难怪她现在的情绪比平常更亢奋,简直都失踪了啊!
稍微有一点不安。通宵熬夜多半会让人不太正常。希望不要突然全速运转,然后像电池耗尽一样突然倒下就好。
我必须小心翼翼,防止她意识突然断线呢。
距离车站前的标志看板一分钟脚程,很快就看见了国立西洋美术馆。
建筑物呈现立方体,相当容易辨认。彷佛连外行人都设计得出来,这种建筑真没意思。公共建筑为什么老是这么不起眼啊。
「欸欸,横寺,你看那边!」
「嗯?」
门旁边挂著『让国立西洋美术成为世界遗产!』的看板,这栋建筑物似乎是出自世界级的知名建筑家之手呢。
原来如此。我从以前就觉得这栋美术馆的建筑结构真是高尚呢。公共建筑就是这么让人向往啊!
面对美术馆的植物墙,像是怀念早已消逝的圣诞节般,装置著几颗电灯泡。等到了黄昏,一定表演会一闪一闪亮晶晶,毫不留情伤害单身汉般的灯光效果吧。
不过没关系,今天的我能以绝对安稳的心情接受它。
如果这里就是充满书香气息的约会地点,那我们就是不折不扣的书香情侣了。我等不及进入世界情侣遗产列传啦!
进入美术馆的门,在有屋檐的售票口前方一小块空地上,也露天展示著几座青铜雕像。等进入红叶秋季,顺著背后的大银杏树,呈现蓝色与黄色的对比,相当好看。
右手后方不用说,是奥古斯特•罗丹的大杰作『地狱门』。
地狱门。
这个名字听起来真让人心惊胆跳。罗丹竟然想打造这种东西,他肯定是重度中二病。应该说以前的艺术家,几乎百分之百都罹患了厨二病。
「哇,好像装在水槽里的鲸鱼一样好大喔!你看你看,那边!」
小豆梓快步朝青铜像跑过去。她还满有精神的嘛,看来可以晚一点再担心她体力耗尽的问题了。
「欸,横寺快点,赶快来这里嘛!」
她歪著脖子一边抬头看雕刻,同时手掌招手叫我快点过去。带著世界遗产级的情侣心情,站在地狱门底下挥手的感觉其实也不错呢。
我缓缓往前走,同时模仿沉思者。
记得这里应该刻著一段有名的文章,是什么来著?好像是什么希望,还是绝望之类。哎呀?
「啊~讨厌,是哪个啊……」
这时候要是能倒背如流,肯定就是今天的英雄了。加油啊我,展现自己帅气的一面给小豆梓看吧!
「……这里直通悲惨之城,由我这里直通无尽之苦,这里直通堕落众生──」
「咦?你刚才说什么呢?」
小豆梓疑惑地回头看我。
……咦?刚才那句话不是你说的吗?
我也疑惑地歪著头,照理说。我发出声音反问她,照理说。
但是,我已经无法以自己的意志活动自己的脖子。
我的喉咙在我意识不到的地方上下震动。
「──来者啊!快将一切希望扬弃!」
我的嘴不由自主动著,我的舌头不由自主缓缓画弧,自动背出地狱门的铭刻,一个人开心地笑著。
「这是但丁『神曲』地狱篇里的一节。」
明明是没有半朵云彩的大晴天。
但当我发现时,脚边已经盘踞著超越我质量的黑影。有如将四肢扭断的虫子拖进无底沼泽一般,鞋尖逐渐融化。
头顶上高高耸立著惊悚可怖的地狱门。宛如骨架的银杏树枝,就像亡者的手指般揪住,眼看苍穹被迫堕天。
天空,以及大地,满是黑影。
可是我已经连移开自己的视线都办不到了。
「地狱篇第三曲,故事才刚开始而已。接下来领路人将牵著主角的手徘徊,直到进入地狱的底层。欸,小豆梓。」
「这个,横寺……?」
「今天就让我接待你吧。我对艺术作品稍微有点自信。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然后。
彷佛有人转动电视机的频道旋钮般。
毫无任何预告或脉络,我的意识就『嘟──』一声断线。
强烈刺眼的橙色,钻入我的视野中。
太阳光宛如在天空的熔铁炉内熔化般滚落。
应该已经黄昏了吧。
以登录世界遗产为目标的四方形建筑物,有如显示流逝时间的沉重一般,在几近残酷的斜阳下染红。
小豆梓在我身旁。
我们可能站在美术馆的出口吧。
导览手册在我的掌心,里面夹著半张入场门票。
大概是我刚回到自己的身体,正要离开美术馆的时候。
我试著打开右手,阖上左手。我的双手可以完全依照自己的意识活动。
「好充实的鉴赏呢……第一次在美术馆耗费这么多时间喔。」
理应和我约会的女孩,揉著疲倦的双眼,伸个大大的懒腰。嘴巴张得大大地,大大打了个呵欠。
她和我视线交会,随即『欸嘿嘿~』露出总是害羞的笑容。
一如往常的小豆梓,一如往常的互动,一如往常的世界。这里没有任何变化,我也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增加了我不知道的时间而已。
大概我只是稍微发呆了一下吧。
应该是这样。应该……应该的应该。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要吃饭似乎还有点早呢。」
「嗯,是没错……欸,小豆梓。」
「什么事?」
「今天,开心吗?」
「欸,嗯,对呀!嗯!嗯……!」
小豆梓拚命眨眼睛,视线游移不定。
一会儿之后,露出担忧的神色看著我。
「虽然,这个……已经知道了,不过横寺就像跟在皇帝企鹅身边的北极熊学者一样博识呢……真的好佩服喔。」
「是吗?可能是吧。」
「而且我也分清楚莫内与马内的差别啰,老师!」
她半开玩笑地举起手来。
我该不会在馆内也解说个没完吧。对美术品造诣也很深的智慧型英雄。如此一来,我又得到一座新的奖杯啦(注27:意指SONY从PS3游戏机开始导入的功能。作为游戏破关之外,增加游戏难度的一种指标。源于XBOX360的「成就系统」。)。
不对,应该说『横寺同学』才对吧。
意思应该一样吧。其实没什么差别。
围绕美术馆另一侧建筑物的植物墙,上头的灯饰闪闪发光。对全世界所有人散布灯光。
我呆呆思索著迟来的圣诞老人。散布幸福,不合时节的圣人,究竟带著多大的布袋呢?最多数人的最大幸福──这是哲学家边沁说过的话,听起来是很棒。但这世上存在没有鬼牌的抽鬼牌游戏吗?最多数人的背后,究竟谁来当沾染泥巴的不幸人呢。
如果另一个我不肯帮我抽鬼牌,那他的任务是──?
「……怎么了,横寺,为何突然发呆呢。」
「噢,没什么……假设一下好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外一个自己的话。」
「原来如此,就像双胞胎海豹一样吧!好可爱喔!好想抱抱看!究竟哪里有呢?」
「对呀不对嗯有点不太一样。」
「哎呀,是吗……」
眼看小豆子的情绪愈来愈低落。对她打比方时,无论如何都会提到动物园的交流广场,是她美中不足的地方。
「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自己,如果比自己更聪明的话,小豆梓你会怎么做?」
「咦,这……问我我也不知道嘛。」
和乐动物园的园长露出困惑的表情忙著眨眼,然后很乾脆地回答。
「肯定什么都不做吧。」
「什么都不做?」
「或许该说无能为力才对吧。这个呢,虽然我无法清楚形容,不过我在梦中,曾经变成一个不属于原本自己的人喔。」
「……嗯。」
「那个时候,自己也完全无能为力。所以只能死心放弃了。」
她大概在说义大利事件那时候吧。被猫神占据身体时,可能也因为我用强硬手段解决,小豆梓才会将那件事情解释为梦吧。
「而且当对方比自己聪明时,就已经不能叫做另一个自己了吧。自己明明是自己,但他却比自己聪明,那就不是和自己对等的存在啦。就像扮成鬣狗模样的变色龙一样,根本没办法对抗嘛。」
「……是吗?」
我耸了耸肩。完全没办法辩解。
为了打发晚餐前的这段时间,我们在恩赐公园随便逛逛。
「……有点冷呢。」
「……对呀……」
两人的话自然减少很多,只有沉默逐渐填满时间。
不忍池的湖畔,有不少和我们一样默默散步的情侣。
池子的另一端,可以看见钢筋大楼林立的都市地平线。彼端的太阳正一点一点降低高度与亮度。
冬天傍晚与夜晚的境界线很模糊。过了傍晚之后,天色很快就黑了。脚边的影子变得又大又浓,甚至凌驾了我这个本体。
「嗯……」
小豆梓扭扭捏捏,望著朦胧反射天空颜色的水面,然后低声说著。
「今天的横寺,尤其是在美术馆的横寺。总觉得,比平常……」
「比平常怎样?」
「……不,没什么。」
取而代之,她紧紧握住牵著我的手。像是确认体温,确认存在一般。
她的侧颜一如往常,浮现出柔和的微笑。不论约会前或约会后,她都一直陪在我身边。这女孩真体贴。具备表面工夫的体贴女孩。可以不说话的时候,她绝对不说真话。不忍池的水面布满了金黄色的枯莲叶。原本镇座于莲叶中的如来佛却不见踪影,只有一只不知道该去哪里而不断挣扎的水鸟。我盯著它看,同时独自思索著。
小豆梓究竟想说什么呢?但我丝毫没有进一步确认的勇气。
总觉得比平常──之后要说的话,如果是『比平常更加帅气』的话。
我觉得我会遭受一蹶不振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