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晕目眩。
视野扭曲,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一瞬间,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里。缺乏容身之处的不安向我袭来。
万物是变迁的。
如同流水,如同云彩,如同命运。
没有事物会永远停留在相同位置,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变化。在毫不留情转动的地球上,笼罩著不确定的主观面纱,在暧昧的时间感觉指针上摇荡。
人在本质上就是孤独的。
我们只能以自己的主观描述事物。他人是他人,我是我。这个世界纯粹是属于我的,那个世界纯粹是属于你的。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我的主观会对你的主观造成妨碍。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绝对不可能合而为一。
在孤独的世界中,我们都孤独地活著。
所以肯定没有人真正明白,自己目前究竟在世界的哪里。就算有人宣称自己知道,也有可能只是他连自己不知道都不知道。
那么。
这里是哪里。
现在是何时。
我究竟在哪个世界?
「──想太多啦。」
我一个人摇了摇头。
纵使我像思索哲学的狮子般眺望天空。
人的主观可没有脆弱到一阵晕眩就足以动摇世界。
不论再怎么许愿轮回转世,也不可能投胎成善于自拍自炊的绝世美少女;再怎么向时空旅行许愿,也不可能发生跳跃到入浴中的筒隐浴池这种杀必死事件画面。唉,真希望能在偶尔会有裸体女孩从天而降的世界中,展开一场大冒险呢!
很可惜,我的意识是连续的。
今天可是堂堂的国立大学前期测验日。
不久之前,我才刚目送钢铁小姐上考场。
之后我正和别人一同在当地大学的正门前闲晃。
成群结队掩盖斑马线,充满杀伐之气的考生战士们已不复见。考试开始的钟声一响,大学之外的空间完全恢复成日常生活。只有往来于国道上的汽车随意排放黑烟。
「真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呢……」
二月的寒风冷到足以让人流眼泪,我缓缓迈开脚步。
「……怎、怎、怎、怎么了吗,大葛格?」
「没有,只是站得有点头晕而已。」
「嗯~?」
整个人躲在我的大衣内,活像演双簧的爱美停下脚步,宛如即将扑倒般配合我的步伐。小小的后脑勺彷佛摩擦著我的肚子,仰头上下颠倒看著我。
在乌云密布的阴沉冬季天空下,地中海色泽的耀眼发色显得更加鲜艳。圆滚滚的大眼睛,圆嘟嘟的脸颊,伴随著这个年纪特有、一瞬间的缥缈。比成人更加暖和的体温,充分扮演著钻法律漏洞的暖暖包。
「拜托不要突然停下来或突然走动。说过两人三脚的诀窍在于沟通了啦。」
处于人生中最擅长两人三脚年纪的十来岁爱美,不满地踩了我一脚。
但她依然紧贴著我的身体,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就算危险罗莉塔受到法律的重重规范,但只要微妙改变成分,爱美暖暖包就能永久不灭呢。
「到底为什么要笑咪咪看我啊!」
「不是笑咪咪,是爱美美。」
「好恶心!」
当我抱持亲爱之意想抱起她时,爱美却手舞足蹈地挣扎。
「是你说要寻找那家伙,我才会陪你来的好不好!」
「那家伙?」
「其实连我也不太清楚。」
「嗯。」
「从你体内产生的黑影,那家伙是个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身体好像差一点被他占据。结果却在马拉松大赛融合,可是连衣帽男却不时现身。其实我根本完全不怕他,但还是钻进你的怀里。为了不让他对正在接受考试的筒筒姊姊捣蛋,才会在四周巡逻的啦!」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爱美说的没错。我们为了寻找神秘的连衣帽男子,正在大学的周围游荡。
他偶尔会冒出来,说些语带玄机的话,而且眼神昏暗。不知道大家想起他了没。
「谢谢你极为自然的前情提要喔!」
「不要磨蹭人家的脸颊!」
即使面对好久没有与我的世界相互接触的高次元存在,也不能有失周到。这女孩真是天使呢,天使爱美是比天使更加无敌的天使!
「……对了,话说回来。」
「嗯。」
我们以不健全的击掌当街打闹。在尚未受到善良的街上行人善意报警前,我们两人都回过神来。
「没发现连衣帽男呢。他到底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大概是……」
爱美紧紧抓著衬衫的衣襬。
「爱美?」
「……没什么。」
就这样,她再度钻进我的大衣内侧。遮住所有视野,隐藏自己的存在,宛如害怕魔女的中世纪村民一般。
不知道什么原因,爱美极端厌恶连衣帽男。
要说是原始的恐怖也可以。或许爱美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也说不定。
但是需要提高警戒的对象,还有一人。
就是爱美的爸爸。
据说他是研究猫神现象的大学教授,但是行动与说话方式都十分可疑。根本搞不懂他脑袋在想些什么。
前几天,我在他的唆使之下,让黑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由于这些缘故,我也得提高警觉他接近。当然这件事情我无法和他女儿说。
「唔~两个人的话人手不够呢……」
爱美不安地环顾四周。兵分二路寻找或许更有效率,但我们已经合而为一,再也无法分离啰。一步一脚印,如胶似漆的双簧亲密地前进。一二三,走路好棒棒喔!
眼看我们的气息愈来愈契合,只剩下永久不灭罗莉控分数不断膨胀累积。
要是这时候被善于累积点数的暗黑魔王妹妹发现的话……我会有什么凄惨下场呢?由于我自己不太清楚,哪个人能不能帮帮忙,朝我身上的阿里山神木一脚踩下去呢?
「……总觉得你似乎在想著很下流的事情……」
「误会啦。我只是在思考反应世界经济GDP的正确资产报表,究竟是什么模样而已。」
「哦~说到感觉,筒筒不会来吗?」
「不只完全无视世界经济,为什么提到感觉会扯到月子妹妹啊。不过我没说过吗?为了能立刻迎接精疲力竭的钢铁小姐回来,她好像已经在家里准备下厨了喔。」
「……唔~?」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即使没有姊姊的考试激励,平常她也绝对绝对会这么做吧。」
爱美的口气十分刻意。或许抱著带有几分确信的怀疑吧。
不过准备下厨这一点倒是真的。至少我是原封不动转述筒隐告诉我的话。我没有说谎。
只不过这并非一切的事实而已。
『──学长果然是「这样」呢。』
筒隐的低喃言犹在耳。
之前在马拉松大赛上,错身而过之际留下的一句话。
我发烧卧病在床的时候,筒隐前来照顾我。但我却不顾她的反对,硬是主动上前助人。
之后,我和她之间便弥漫著尴尬的气氛。
那是一道不足以争执的小小沟渠,也是一道无法形成争执的巨大隔阂。
筒隐因为以前不会生气的事情而生气,我们因为以前不会争执的事情上演决定性的争执。
「真是的……」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
万物都会持续变化。
这世界上不存在永恒不变的关系。
即使双方累积了长年的信赖,即使认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对方,即使像我和筒隐这样的关系也一样。
只要还存在无法退让的事物,我们的关系就会改变。
「阳人葛格,真的发生什么事了吗?和筒筒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配备敏感感应器的爱美,抬头凝视著我。
「如果为了奇怪的事情吵架的话,可以找爱美商量──」
「咯嘻嘻嘻~」
「……欸?咯嘻?」
「要说奇怪的地方──大概就是碰触到爱美妹妹的这里吧!」
「哇呀啊啊啊啊啊!?」
敏感的爱美妹妹,身体也十分敏感。
我摩擦写成文字会惹上东京都条例麻烦的部位,随即从头顶传来她的尖叫声。真是可爱。
「难道有点变大了吗?」
「哪里变大!?你在鬼扯什么地方!?」
世上万物都会持续变化,难道连这么可爱的爱玛努艾勒妹妹也开始产生变化了吗?
这什么荒谬的现象,我绝对不允许发生!身为全日本罗莉控保存协会的一员,这女孩我非保护不可!
所谓全日本罗莉控保存协会,光听名称会不会以为是保存罗莉控的协会?我们这个暗地组织从早到晚,都与这种来自内外的疑问奋战。会员规则第一条,就是必须爱护敬爱慈爱罗莉塔女孩。正在积极徵募会员喔!请向全国各地的警察局询问!
「放开我去死啦 Pervertito(变态)南瓜!」
「啊哈哈,啊哈哈哈,好痛好痛耶……痛死啦,鼻子好痛!」
「看我揍扁捏碎你这个傻呼噜大笨蛋大南瓜!」
「爱美妹妹,这里真的不行啦!这样感觉真的不行啦!」
「人家好不容易关心你耶──讨厌!讨厌鬼!人家不管你了啦!」
爱美嘟起圆滚滚的脸颊,有如压扁我的鼻子般用力挤压。她的力道真的很强,完全感受不到谈起连衣帽男的胆怯。
「反正做这种不正经的事情,最后肯定会被筒筒骂。还不赶快道歉!」
「……也对。原来是这种只要我道歉,就能轻易重修旧好的事啊。」
「根本看不出反省!每次看到你,就觉得思考各种烦恼根本就是一件蠢事!」
「我看到爱美,也觉得凡事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呢。要不要试试看,我们也努力 Happy 一下吧?」
「Happy 什么啊!?难道鼻子还被我压得不够扁吗!」
我几乎没什么抵抗。没什么比压扁鼻子更好了,就像小木偶一样,就算说谎也不怕啦。
「呢嘻嘻,好奇怪的表情!真是没用的南瓜灯笼!」
冬季向阳的和煦,温柔笼罩在天真烂漫欢笑的爱美身上。
所谓的幸福,就潜藏在不经意的地方,不经意的气氛之中。
我笑了笑,爱美也跟著笑。女孩子会对我感到开心而笑,真希望这种时间能永远持续。
不论何时,我都期望能维持幸福。而且比任何人都更加强烈祈求。
甚至不惜将装饰在自己身上的宝石,分送给有需要的人。
小豆梓直到中午时分才出现。
自从接受钢铁小姐的邀约后,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抱歉,我迟到了!」
在正门前的斑马线发现我们后,随即小跑步跑了过来,模样实在像极了小狗狗。其实我经常心想,最适合小豆梓的饰品,第一是犬耳,第二是项圈,没有三与四,第五是锁链。『最想牵出去散步的女孩』排行榜正在榜首位置暴冲中。
「唔……」
正当我笑咪咪眺望著小豆梓时,身旁的爱美浑身发抖。
想不到这场会面,会让关系如钢铁般稳固的全日本罗莉控保存协会会员一号,与被保存者一号的双簧之间产生深深的龟裂。但这时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一号会员悠哉地迎接小豆梓的到来。
「很快就要午休了,我觉得时机正好喔……话说回来,你背上背的是什么东西啊?」
「嗯哼!夸奖我,夸奖我吧!」
我一开口问,她随即散发小狗狗般渴求夸奖的气氛。应该说她的确要我夸奖她,连尾巴也摇个不停。
「自信作喔!就像啄木鸟的一夜城一样,熬夜赶工做出来的呢!」
小豆梓得意地挺起胸膛。至于胸膛是否有隆起,就有待今后的调查了。
她的背上扛著像是大渔旗般的大型布状物体。布的另一端长到似乎在地面拖行,足以盖住半个斑马线的巨大面积上沾满了尘土。
仔细一看,上面以毛笔写著一些字。
「当当──!」
「我看看……『筒隐筑紫必胜祈愿』、『绝对合格』、『有志者事竟成』、『绝对会成功』、『加油加油』、『拚死命加油』、『加油直到最后一口气』……」
「这是加油打气的横布条喔!是小公主卡美拉也会开心的双面布条呢!」
「虽然很感谢,但感觉好沉重……!」
通往地狱的道路以善意铺设。她是能以语言压力很自然将人逼上绝境的类型吧,好可怕。
「来,将布条挂在考试会场的教室看得见的地方吧!」
小豆梓拿著横布条的一端,将另一端递了过来。而且递给的不是我的手。
「哎呀?怎么有四只手……」
眨了眨眼后,小豆梓才发现躲在我大衣内侧的罗莉塔天使。
只见小豆梓的视线缓缓往下降,
「…………」
「…………」
两人的视线交会。
「──我闪!」
剎那间,女忍者爱美连忙跑开。这叫忍术先逃先赢。
「咦、咦、咦?」
爱美丢下惊慌失措的小豆梓,转眼间拉开距离。可惜,两人双簧就此烟消云散,失去才知道人的体温有多温暖。
「为、为什么要躲著我!?」
如果要列举天不怕地不怕的爱玛努艾勒妹妹不擅长的事物,那肯定是造成她对猫神有心理阴影的小豆梓吧。
义大利事件那一次,在时钟塔屋顶上遭遇比死亡还可怕的经历后,爱美就放弃了与小豆梓的一切交流。
不论在修学旅行的目的地遇见,或是在筒隐家的生日宴会上,两人完全没有任何互动。
「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小豆梓拚命追赶。对于喜欢可爱事物的她而言,似乎无法忍受爱美躲著自己。
而且更重要的是,一直爱美手上的东西才是问题。
爱美不断拖著小豆梓熬夜赶制的横布条,试图逃之夭夭。
「等、等一下啦……!」
连同自己全力杰作一起追逐的小豆梓,
「听到警察伯伯喊才会停下来吧!」
爱美逃跑的速度愈来愈快。虽然听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但她表现出强烈拒绝反应。她没注意自己正紧紧抓著横布条的一端。由于小豆梓露出拚命的表情,爱美的模样也更加拚命,真是可悲的永动机啊。
「为什么,为什么嘛……」
「别过来,叫你别过来听不懂吗!」
「等一下,呜呜,有话,有话好好说嘛……」
一人表情认真猛烈冲刺,一人哭丧著脸全力奔跑。无处可逃的狂乱赛跑,就这样冲进了大学校园。
我原以为女孩子们的追逐应该都充满了微笑,但眼前的光景丝毫没有微笑呢。既然机会难得,让我也加入吧!
「等一下,等等我,等等嘛!」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快跑喔,快跑喔,快跑喔!」
最后的声音是我喊的。跑步超快乐的耶,大家赶快加入田径社吧!
大学校内铃声已经响过了一段时间,似乎开始了午休时间。进入正门后,校内到处可以见到转换心情的考生们探出头来。看到男生追著美少女,美少女追著手抓横布条的幼女,考生们像是偶遇世界末日般皱起眉头。
话说回来,有个自古以来使用的理论,叫做莫非定律。
意思就是,任何坏事都会以最糟糕的形式出现。
昨晚的小雪让地面有些泥泞,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小豆梓哭丧著脸只看著前方,忽略了脚边。更何况她对运动本来就不在行。
若说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那答案只有一个。
「──啊!」
小豆梓绊了一跤,前方是呈现层叠状的喷水池前方草皮。
乒乒乓乓。
伴随著以前的作品会出现的拟声语,小豆梓摔了个四脚朝天。
如果是幻想世界的话,就会受到懂人话的地底生物响应,以一个大衣箱之类拎回去后展开各种冒险,最后迎向坏人全部死光光的好结局。很可惜,现实没有那么美好。
「你、你没事吧!?」
「啊呜……」
我连忙跑上前,只见小狗狗女孩一头栽进树丛,眼冒金星。衣服四处被勾住,呈现撩人的姿势。隐约可见的肚脐就像欢喜碰碰狸一样,在大学校园里坦诚相见。哪个人快拿我的油性奇异笔来!
「──喂,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回头一看,浑身肌肉的警卫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在考场捣乱的异类分子,当然会受到警卫的驱逐。
「这、这个……」
在我帮助下起身的小豆梓,突然看了看周围,脸色发青。
因为眺望我们的人群脸色更难看。他们都正在考试,有些人手上还拿著参考书。
大考当前明明想集中,眼前却发生骚动,更惨的是居然还滑跤(注1:日文音同落榜。)。这已经不是什么触霉头,而是存心害人考不上了。
「这个……刚才太专注了,对不起……」
鼻头还沾著草,眼看小豆梓快要哭出来。
这下糟糕了。如果这是薄本子剧情,搞不好剧情会发展成以这起事件当成把柄,威胁小豆梓脱衣服的剧情呢。
各位都知道,她的心灵十分脆弱。不可以让她产生不必要的歉疚。女孩子的悲伤就是我个人的悲伤,我得帮她分担重担才行。
我张开双臂冲上前去。
「等一下!让我代替她脱吧!大家看著我……哎呀?」
就在我的双手即将放在腰带上的瞬间,突然被人紧紧扣住。
扣住我的人是警卫。对方一脸职业性的面无表情,试图将我拖进黑暗世界的牢笼里。
难道哪里不对吗?就只准抓住女孩子脱光衣服,不允许男生主动脱衣?在两性平权的现代社会中,怎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我虽然不断挣扎,试图表示有话好说,但抵抗丝毫没有作用。横寺同学要被抓走啦!紧急车辆的警铃声由远而近,出现的是红白相间的救护车!
……真是奇怪,不该是这样的吧。
在警卫室被粗鲁的壮汉包围,逼问我就读学校、动机与前科。我向他们滔滔不绝解释,利用冰桶裸奔的挑战启蒙世界和平运动的长篇大论。结果他们也无计可施,强迫我在警告书或发誓禁止进入等几份文件上签名后,将我踢出了大学校园。
之后,我光是在正门附近晃来晃去,警卫大叔就会蜂拥合体。感觉好像走到哪里都有人索取签名的超级明星,还不坏嘛。不知道哪里掉落著能将大叔变成美少女的方便魔法道具呢?
虽然寻找连衣帽男的行动根本还没结束,但今天决定到此为止,于是踏上了归途。
「……横寺,对不起。」
「什么事?」
「明明是要阻止我进入校园内,结果只有横寺被骂。」
将我的行动解释成好意,已经有口皆碑的小豆梓,沮丧地低著头。
「原本想帮忙加油的,但似乎只造成骚动而已……」
无可奈何之下,我也不知从何安慰起。但超越可能,硬拗到底才是男人的志气啊(注2:原为『超越可能,突破世间常理』,天元突破的热血名言。)。
「可是啊,这种情况下心情很那样啊。不论骚动也好,那样也好,只要将这些活用在今后的人生上,这一次失败也会变成那样啦。」
我掰出一堆与垃圾无异的道德书籍上可能会出现的文句,并且摸摸她的头。
「是、是吗……」
小豆梓低头的角度稍微小了些。坦率的女孩真是可爱呢。
「……我觉得大葛格只是想脱而已。」
爱美搂著我另一侧的手腕,嘴唇咧成一字形。
她还是一样对小豆梓充满警戒心,好像争夺地盘的兔子一样。
但她没有逃跑已经很好了,如果能前进一步就更好了。
人类愈是袒胸露体,就愈能坦诚相见。
我希望这项真理能推广至全世界,让我们裸露吧(Let’s nudist world.)。
与爱美分别后,我们来到筒隐家,准备献上小豆梓谨制的横布条。
一按下大门电铃,
「哦,早上感谢你目送我进考场啊。」
钢铁小姐随即迎门,让人有些吃惊。
考试结束的时间,我们应该老早被大学赶了出来。而且我们没有抄近路,是搭公车来的,理论上应该比钢铁小姐更快抵达才对。
「可能在哪里超越了吧。更重要的是,可以来吃晚餐啊。是月子亲手做的料理喔!」
未经调理人许可就邀别人共餐,真是宽宏大量呢。若是钢铁小姐,可能会因为想吃妹妹大餐才早点跑回来吧。
小豆梓捧著横布条献上,钢铁小姐随即开心地缩起脖子。
「为了我而制作的吗?感谢你的好意。这样感觉自己还可以再加油呢。」
接过横布条之后,钢铁小姐歪著头,
「……可是为什么,上面沾染了尘土呢?」
在夕阳染红的筒隐家缘廊,我们亲密地并坐成一排,等待晚餐。
向钢铁小姐说明事情的始末后,只见她呵呵大笑。
「啊哈哈哈!」
看她有些豪迈地开怀大笑,连我也忍不住想笑。
凛然的容貌与刚直的性格,这样的动作很适合她。这时候,钢铁小姐大笑的模样终于有姊姊的架式了。
「这个,虽然现在说有点晚。」
在一旁端正跪坐的小豆梓,露出微妙的表情举起手。
「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但筒隐同学的姊姊是考生,我却像不用大脑的食蚁兽一样谈论这些话题,这样好吗……」
「这些话题是指?」
「就是,这个,滑倒或摔跤之类。」
「想不到你会在意这么无聊的小事啊。」
钢铁小姐一笑置之。
「……这些一点也不无聊嘛!」
爱动物爱得无法自拔,也喜欢动物占卜之类超自然系的小豆梓稍微有些恼怒。
「不是有种东西叫言灵吗?要谨慎对待灵魂才对嘛。」
「那种眼睛看不见的灵魂之类,会干涉我造成影响吗?」
「嗯,对……」
「意思是在我体内的灵魂,软弱到会比微不足道的语言之灵还差吗?」
「……这个……」
「怎么样?是这样吗?难道不是这样吗?嗯?」
「……可能是可能又不是,不是不是鹭鸶三只鹭鸶蹦蹦跳……」
小豆梓整张脸缩进衣领里,躲进动物乐园的无抵抗主义世界逃避现实。大家如果嘴炮输人的话可以模仿看看,气势大概会更输人吧。
「真是遗憾啊。」
不自觉胁迫小豆梓的暴力大姊,转而面向我。
「我不会理会胡乱增强迷信力道的人,你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
「也对。反正你不相信什么猫神呢。」
「区区文字游戏,怎么可能左右命运呢。不管怎么滑倒怎么摔跤,我都会顺利考上大学,等著瞧吧。」
「噢噢……!」
「因为啊,我可是光荣的筒隐一族优等生呢!」
「真不愧是姊姊!」
「哈哈哈!」
「真是能干了不起啊!」
「哈哈哈!」
「因为在学校没有为这种项目评分呢!」
「哈哈哈!」
「姊姊再度将不可能化为可能啦!」
「哈哈哈……你在愚弄我吗?」
「小、小的不敢!」
「我知道了,受到如此轻视是女人的耻辱。那我就证明给你们看吧。」
钢铁小姐愤愤地说。
听她说,国道沿线的大型办公大楼内开设了一间小型溜冰场。原来如此,滑倒摔跤是冬季风情诗呢。
「实际滑个四脚朝天后,如果还能稳稳考上,就代表我比什么言灵更强大,不是吗。」
「是吗?」
「没错!」
「可是社长,总觉得有点本末倒置呢。」
「没这回事。没有人会嫌自己不够强。俗话说成王败寇,对考生而言,什么才叫强!」
「考试分数吧。」
「……不要提到这些……」
钢铁小姐默不作声。
这一定只是顺势耍帅,假装生气其实想去玩吧。
「──既然要去溜冰的话。」
可能是听到了谈话内容吧。
筒隐从厨房探出头来。
「我认为下个星期六比较好。」
「哦,此话怎讲?」
「因为是高中生以下半价优惠的日子。」
虽然不知道从哪来的传单看来的,但她没错过各种折扣情报。可能是长年从事主妇业务的关系,这女孩的经济观念相当优秀。
「将来会成为好太太喔!」
「……哼。」
我拍拍手鼓掌,月子妹妹却露骨地别过脸去。
「哎呀?脖子该不会睡觉落枕了吧?」
「…………」
「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
「月子妹妹看喔~这里的水很好喝喔~」
「…………」
「被彻底无视真是难受呢……」
「……姊姊偶尔也可以放松一下。最近确实看到姊姊认真努力的模样。」
结束左右甩头的运动后,筒隐露出拒绝进一步沟通的态度,回到了厨房。
她这样并非害羞,我很明白。搔弄尾巴太过火的野猫经常会这样。
意思是『你知道我在生气吗?可以不要随便向我开口吗?喂?』代表消极的威吓。
以上次马拉松大赛为开端,世界第一热烈的冷战依然持续进行。哎呀,真是伤脑筋呢!
「拜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坐在缘廊晃著脚,开始认真思考。
这场战争继续拖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我的故事应该与月子妹妹结合,走向快乐结局才对。
差不多该采取行动了。
只要给我一根棍子,我就能靠杠杆原理举起地球,古代数学家阿基米德曾发下此等豪语。虽然从现实角度而言,棍子的长度与重量都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
女孩子的意志比一颗星星更重。
要让心情不悦的月子妹妹恢复率直,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棍子呢?是愈长愈好,还是愈粗愈好,或是愈坚挺愈好呢。如果使出又长又粗又坚挺的棍子,月子妹妹会不会心情好到升天呢?
哎呀,怎么说著说著又想歪了呢。阿基米德发现伟大定理时,是不是也这么兴奋呢。εὕρη κ α(注3:源自希腊文,以英文表示则为eureka,意为『我发现啦』!)!
我注视著与古代伟人见过的相同地平线,驰骋思绪。说到认真思考啊,我敢说无人能出己右呢,虽然很多人在我前面就是。
「──那么就在场的四人一起去吧。」
在我利用无聊的事情逃避现实时,旁边似乎正一步步拟定溜冰的计画。
「星期六下午四点集合可以吧。嗯,嗯嗯,有其他注意事项吗?」
「还可以再约人吗?」
「嗯,人数愈多愈开心……嗯,嗯嗯……咳。」
「爸爸与妈妈……实在不太好吧。戳太好像人还在国外。」
「我呢,嗯嗯,想邀请舞牧一起──……咳咳!」
「……感冒了吗?」
「没什么,妖精在喉咙里欲火焚身──咳咳,咳咳,咳咳咳!」
钢铁小姐夸张地咳了好几声,再怎么说这也咳得太严重了。
「……真是的,只是单纯的玩笑而已。咳咳!」
照理说不相信言灵力量的人,却心不在焉低喃著不须刻意说出口的事情。
田径社。
对于舞牧麻衣这个女孩子而言,田径社的概念比三餐还重要。
前任社长创下许多伟大功绩,例如取得社办、分配到大操场之类。由于有前任社长做为榜样,压力想必不是普通的大。
更何况还是无条件信奉,并且敬爱筒隐筑紫个人的麻衣衣。若说迈向田径社社长的职务是象徵自己的存在价值,一点也不为过。
不论刮风下雨,父母生病,甚至学校休假,都无法让她放下社长职位。没有田径社没有人生,对社员洒播社爱,细心呵护开花结果,让我大田径社举世闻名,就是麻衣衣新社长的至高命题。
可是星期六的社团活动时间,正好碰到钢铁小姐邀自己去溜冰。
麻衣衣会优先选择哪一项呢?
是保护钢铁小姐的遗产,还是选择与现实中的钢铁小姐幽会呢──
答案只有一个。
「全体整队!点名!」
「一!」
「二!」
「很多人!」
「好!各自开始准备!」
十几名田径社社员听从麻衣衣的号令,在溜冰场一旁列队。
与我们筒隐家队伍会合后,社员们各自依序脱下自己的鞋子,换上溜冰专用鞋。
在新社长的裁量下,今天的社团活动似乎要在这座溜冰场进行。
不仅能忠实尽到继承自钢铁小姐的职务,更贪心地不错过与钢铁小姐游玩的机会。一举两得,麻衣衣真是贤明呢!
「……还有这一招?」
我坐在长凳上低声说。
「对锻炼起跑冲刺很有效。溜冰与田径有高度相关性。这在学会是常识。」
麻衣衣在一旁并拢溜冰鞋的脚跟,同时说得斩钉截铁。
即使身穿社团体育服搭配浅色围巾,别出心裁的针织手套依然很时髦。大腿的裤袜似乎让整体曲线更加紧实。隶属运动系社团,却还懂得如此穿搭的女孩子,真的相当贵重呢。
「连学会都搬出来了啊……」
「别误会了变态。就算是学会也和你的学会不同类别。」
「什么叫我的学会?」
「『世界性科学学会』。」
「那是什么类别啊!别乱掰好不好!」
「的确有。」
「咦?」
「的确有这个学会。」
麻衣衣滑了滑手机,将画面递到我的手边。Google大神为我敞开了一扇通往世界的宏伟大门。吓我一跳,真的有世界性科学学会……!
将来我也想成为医生,真诚地向男女老幼推广性健康的美好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麻衣衣会知道有这种学会啊?」
「因为兴趣是搜寻与性相关的单字。喂。变态你让我说了什么啊。」
「刚才这番对话有哪一个字提到我的变态要素了啊?」
「连在溜冰场的话题都脱离不了性。低级。」
「哪有人将自己的特色硬塞给别人的啊!」
「吐槽也永远只有那一句。技巧这么差。反正你就只配一个人自──」
「别再继续说了啦!别人会听见耶!」
「哎,为什么每次和你说话都会变成这样。你够了喔。」
「这句话不该只对我一个人说而已吧……」
「我们正在进行认真的社团活动。变态滚去对面啦。」
麻衣衣拉了拉田径社运动服向我炫耀,示意与穿便服的我是不同阶级的。
至于对面呢,
「我是第一次溜冰,牵著我的手嘛~」
「原来你也有所谓第一次啊。」
「讨厌,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我会成为由衣所有的第一次啊。来,过来吧。」
「讨厌啦~阿树你好色喔~」
认识的社员们笑得花枝招展、花枝乱颤,咏赞著青春。
「……抱歉,什么叫做认真的社团活动。」
我看向麻衣衣,她随即别过脸去。
仔细一看。到处都是手牵著手溜冰的社员。男女的花田谨慎地盛开著,到处都看到小俩口如胶似漆。怎么回事,大家都昏了头吗?
「以前钢铁小姐在的时候,社团活动不是比较正经吗?」
「……我不否定。」
「真是太难看了,新社长究竟有没有见识啊!」
「……您说的是。」
「让田径社变成春色无边的巢穴,你要怎么负起这个责任啊!喂!」
「……抱歉。」
难得见到麻衣衣低下头去。
正当我盛气凌人,口沫横飞责难她的时候,
「王子学长~!」
听到女孩子欢呼的尖叫声。
仔细一看,有几名田径社的女生跑到我们这边来。
「哎呀……」
我感觉到自己逐渐露出苦瓜脸。
「讨厌~王子学长露出奇怪的表情呢~」
「肯定在思考世界和平之类的困难议题吧~」
「哎呀~好帅喔~」
不太记得长相与名字的学妹三人组,身体紧贴挤压著我,就像三层夹心三明治一样。这是极为危险的恐怖行动,这里是公共场合耶,我的馒头快被挤扁啦!
「……拜、拜托放开我!」
「不要~」「对呀~」「讨厌~」「不要~」「对呀~」「讨厌~」「不要~」「对呀~」「讨厌~」……
无限循环的三人组不停对我使出挤馒头攻势。
好不容易挣脱她们三人后,麻衣衣露出极为冰冷的眼神。
「你刚才说春色无边的什么?」
「没有啦……」
我别过脸去。
「如果没有你的话。或许我们还能进行稍微正经的社团活动。」
「我不否定……」
「哪来的神经可以厚颜无耻抱怨啊。」
「您说得是……」
「诱骗我们社团学妹的责任你要怎么负。」
「抱歉……」
只能一个劲瑟缩的我,与板著脸扠著手的麻衣衣形成对比。原本骂人的变成挨骂的对象,这种体验让背脊拚命打冷颤呢。我们是攻受自如的可逆情侣档!
话说回来,关于挤馒头这件事情,我必须说明一下。
目前横寺同学面临的问题之一,就是主动贴过来的女生相当难缠。
就在马拉松大赛开始前,黑影占据我意识的那段时期。亦即扶弱抑强,四处行善的时候。
也因此让横寺同学的评价面临空前泡沫。四处都受到女孩子的欢迎,演变成相当麻烦的局面。当然,再不情愿依然是左拥右抱,横寺同学怎么可能不高兴呢。
不过。
凡事都必须依照顺序,这一点实在很麻烦。我希望能在我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平等而公平拯救一切。我希望不再有女孩子在我的面前哭泣,缔造一个让大家都能欢笑的世界。
反正一言以蔽之──受欢迎的男人真辛苦呢!
「……有件事情想问你。」
忽然,麻衣衣直直望著我。
「什么事?」
「虽然你最近到处大显身手。难道你没有重要的事物吗?」
然后说出这番让人费解的话。
虽然我是变态,但我依然是个人。别以为我只重视宝物而已!
「当然有很多啊。」
「比方说。」
「要我打比方吗……什么都可以算啊。」
「──没错。结果你还是这样回答。『什么都可以』。」
麻衣衣哼了一声。
「就算不是田径也好。只要自己能活跃就好。是谁都好。」
她的嘴角埋藏在裹了好几层的围巾内。我无从得知她的嘴唇究竟呈现什么弧形,或是究竟以什么模样紧紧闭著。
「这个……」
当初和棒球社的大猩猩学长发生争执时,黑影很乾脆地选择退出田径社。由于他在本质上和我是相同的,因此我不否认那是我做的事情。
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那是必然的选项。
但是对麻衣衣而言却不是。
对于一直期待我回到社团内的她而言,这个决定形同相当严重的背叛。
「…………」
她的视线扎在我沉默不语的侧颜上。
当我的脸转过来的时候,麻衣衣的脸早已转向前方。
「田径社的事情。轮不到现在的你来啰嗦。我想说的就是这些。」
她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穿著的田径社运动服,缓缓压著胸口的部分,像是要拍落什么一般。
「变态再见──」
然后她静静站起身,迈开脚步离去。
穿著溜冰鞋的细长冰刀让她的身子不断摇晃。但她依然坚决不回头。
朝向田径社队员聚集,闪闪发光的青春舞台离去。
「真是耀眼呢……」
我以一只手挡在眼前,遮住灯光的反射,同时仰头一看。
溜冰场的天花板很高。
从人为打造的溜冰场内,飘起人工的模拟寒气,在透天的二楼部分窗户结成厚实的寒霜。宛如紧紧依附在体内的某种感情。
但那终究是人工制造出来的,只要按下一个开关就会迅速消失。溜冰场的存在目的是让大家感到开心,当然多少得费一些打扫的功夫。
所以探索那些寒霜的象徵其实没意义。
就像我现在的心情一样,毫无价值。
「变态再见,是吗……」
取而代之,我感触良多低声说。先声明,我当然不是对变态这两个字感触良多。不过事到如今,特地重复一遍的我其实就像脱裤子放屁。
她再也不喊我的绰号了。
我茫然思索著,我们再也不是互称麻衣衣与阳阳的关系了。
「──再会啦,舞牧。」
我在长凳上重新坐好,吐露一句没有任何人听见的话。
我又再度孤独一人了。
当然,爽朗王子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裹足不前。
我哪有那么多美国时间沉浸在无聊的感伤中。
「在那里做什么,不来玩吗?」
有人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回头一看,见到的是天真无邪的笑容。
「小豆梓……」
「横寺真是的,表情怎么像是被李察吉尔丢在美国东海岸车站前的HACHI(忠犬小八)呢?」
「为什么刻意用海外版电影比喻啊?」
「坐著的狗与端详的狗,既然都是狗,要玩就像热狗一样热烈喔!」
「与其说是外国谚语,不如说只是文字游戏吧!」
「怎样都好,一起来溜吧!」
真不愧是大正义小豆梓。端详我的表情后,做出像是扮鬼脸的表情,轻轻拉著我的手。
不论我做什么事,这女孩肯定都不会生气。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离开我,她是肯定我一切的疗愈女神。
在她纤细的手拉著之下,我从冰冷的长凳站起身来。
冰刀一落在溜冰场上,脚底随即传来咬住柔软冰层的感觉。
感觉的确与走在地上不一样。如果要比喻的话,就像让成熟的大姊姊在床上轻轻咬一口,以及让小女生害羞地偷咬一口的质感。能了解两者有什么不同的人才叫出师,各位明白吗?我是不明白啦。
「横寺告诉你喔。下次呀,妈妈想安排一项婚纱的特辑企划呢。」
「哦?」
「似乎需要大量的抓拍照片,不过妈妈说扮演新郎与新娘的人手不足……所以,这个呢。」
「嗯?」
小豆梓的妈妈是杂志编辑。以前似乎曾经找过上镜的模特儿之类。希望她能找到新郎与新娘呢!别管那么多了,赶快溜冰吧!
「方、方便的话,这个,可以和我──呀!」
刚一脚踏上溜冰场,小豆梓随即发出尖叫。
我绝对不是有意贬低,但她的运动神经并不好。若以极端保守的方式形容,大概比我迟钝三亿兆倍吧。
「我会抓稳你的手,慢慢滑过来吧。」
「不要放手喔,绝对绝对不可以放手喔!」
「我知道啦,放心吧。」
「右手与左手,两只手都要像长臂猿的求偶舞蹈一样紧紧握住喔!」
「嗯……」
「答应我喔。要是变成日本猕猴的肚皮舞一样就太过分啰!」
「我可以询问为什么会拿这两种事情来比较吗?」
小豆梓战战兢兢,就像快溺水的小狗狗仰赖别人牵引般紧紧抓著,心神不定地抱紧我的手腕。
呈现左脚还停在水泥地上,右脚跨进溜冰场的姿势。
就这样僵在原地五分钟,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这样,只能拉著她往前进了。就在我开始缓缓往后滑的瞬间。
「讨厌,不、不要动啦……!」
进退两难的小豆梓,声音带有悲痛的音色。
到这里为止还在意料之中,但突然传来一阵冲击。小豆梓似乎被人拉著不放。
「哎、哎呀?」
小豆梓似乎也混乱地摇了摇头。
仔细一看,她身上的毛衣变成很不自然的形状。目前对于她身上的小笼包凹凸有无,依然呈现百家争鸣的无结论状态。现在毛衣却卡进中央线条内,呈现媲美隆起派皮的复杂阴影。
「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豆梓的小笼包似乎终于有归纳出结论的一天了。就在我感慨万千凝视时,小豆梓的身体却开始发抖。
「不、不要看!不是啦!这就像蝾螈与壁虎之间的差异啦!」
「那是什么基准啊,意思是差异很大吗!?不对不是这样啦!」
「有钉子!」
这一句尖叫,我才了解问题出在哪里。
围在溜冰场外围的围墙一端,冒出一小根钉子的头。小豆梓毛衣的衣襬被钉子勾住了。
如果换成筒隐家的月子妹妹,衣服肯定会被突出的钉子勾住,不小心脱光全裸光溜溜幼咪咪,大家开心眼睛吃冰淇淋!这种养眼杀必死对她而言一点都不费力,但真正清纯派偶像是不可能参加这种深夜企划的。
全国的小豆粉丝们,这次我们已经在插图尺度上尽了最大的努力提供。但是却无法取得 MediaFactory Brand Campany 事务所的许可,真的非常抱歉。接下来会继续积极交涉。
就这样,因为小豆梓焦急解开钉子,单纯地绊了一跤。
由于我牵著她的手,因此接住她的身体是很自然的。
她的头碰在我的胸口上,相互吸引的是视线抑或情愫呢。
两人呼出的气息重合,
「…………」
「…………」
世界停止了呼吸。
过了一段时间后,
「欸、欸嘿嘿……」
小豆梓害羞地笑了笑,我也不由得困扰地笑了笑。就是不由得。
就在我们视线交会,我即将拉起小豆梓时,
「哎呀,哎呀呀呀……」
原本要拉起她却没拉好,她的脸颊在我的胸口上磨蹭。这一点都不拐弯抹角。不过要说不拐弯抹角也并非那么不拐弯抹角吧?不是不那么不拐弯抹角!
我在胡说什么啊,大概昏了头吧。
「话说回来呀,从之前我就想过啰。」
「什、什么?」
「既然我称呼筒隐同学为筒筒,那、那我也可以称呼横寺你为横横吗?」
「横横!?」
「转、转换心情啦!就像换衣服的雪兔一样!心里想说,这个,呃,就是,试著喊喊看会怎么样……」
你也在不知所云耶。这不一定并非现在不该说的话吧?
「横横吗……」
「横、横横。」
「横横呢。」
「横横!」
「横横~」
「横横~」
超悲哀的,我们的语言放弃了原本具备的文明性,堕落到原始的非语言沟通境界领域。
简单来说呢,就是脑子不好使的对话。
我们忽略了周围世界的一切事物,在溜冰场的一角,深情款款望著对方。十指交缠,双脚扭捏,眼看著要沉浸在两人世界里,
──竟然当众卿卿我我……
「!?」
可能是太累了吧。我居然看到幻觉,附近柱子的阴影探出一对不断抽动的小猫耳朵!
──明明只是只小狗狗……却……
我甚至还听到不堪入耳,只能以○╳△表示的话。当然那只是幻听。
更何况小猫怎么会说话呢,人类也不可能长出猫耳。我所想得到的相关人物只有一人。
这里我要唐突转变一下话题,有种知名的现象叫做『卡尼查三角形』。
只要在周围加上几颗黑球,原本没有描绘的三角形就会浮现在中央,亦即错觉的一种。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呢。因为人的眼睛会自我补足。
柱子阴影明明没有躲人,但只要加上几道黑色杀气,就彷佛出现了神秘的三角形。
会让人感觉到物理上不存在的三角关系,真的相当不可思议呢……我是无辜的,真的啦,月子妹妹饶命啊。
「话、话说啊,小豆梓!」
「什、什么事呢?」
「差不多该开始溜了吧!」
「嗯,我、我知道了,横、横横!」
「横横?」
「横、横横。」
「横横……」
「横横!」
「横横?」
「横、横横。」
这不是陷入无限循环了吗?
「这个!我稍微去洗手间一下!」
「啊,那、那么我也要……」
我一离开溜冰场,小豆梓也像花嘴鸭的幼鸟一样,一步一脚印跟在我身后。
在厕所的入口,我们四目相接,微微一笑。
可能为了冷却火热的脸颊,小豆梓以自己的手掌顺著脸拍了拍,同时消失在女生厕所内。
我还看到柱子阴影下,腾腾的黑色杀气跟在她身后进入厕所的错觉,当然这是错视。卡尼查先生怎么会发现这么麻烦的现象啊,南无三。
我以清冽的水冷却猛烈的热情,然后离开厕所。
等待小豆梓的期间,我将手放在围绕溜冰场的围墙上,手撑著脸。
冷静眺望四周后,发现并不是只有我们特别而已。
到处都有情侣搂著对方的腰,彼此脸颊贴近,或是公主抱,甚至有人当场生起小孩来──
「拜托,怎么可能呢……」
仔细一看,有个小孩刚好跑到情侣之间。牵到陌生人的手,小孩随即吓得大哭想找父母,让甜蜜小俩口的气氛跟著变差。
回过神来,溜冰场变得像战后的黑市,或是下水饺的泳池般,大量出现与父母走散的小孩。
「妈妈!你在哪里!」「为各位来宾广播走失的小孩……」「小渡!高志!回答妈妈!」「穿著偏黑色裤子,年龄大约五岁……」「呜哇──姊姊不见了啦!」「场内目前人潮十分拥挤……」
……我头开始痛了。这是现代地狱啊。
就在我叹息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格外凛然的声音。
「抬起头来。男生别为了父母走丢这种小事而哭。」
「呜呜……可是……」
「又不是从此孤苦伶仃。短短几分钟而已,忍耐吧。」
对学龄前男童说话的人,是钢铁小姐。
只见她出言斥责哭得一把鼻涕的男童,然后缓缓伸手从腋下将男童抱起。不行啊,钢铁小姐,将活人当成标枪丢出去的话,少年法也保护不了你啊!
正当我眼前出现将来前往牢笼的密室会面的画面而摀住眼睛时,想不到。
「来,有看见吗。」
「……没有……看不见……」
「那么这边呢?」
钢铁小姐将男童举高高。让男童的视线提高,超越人的头顶形成显眼的目标。
不久,一位年轻妈妈随即赶来。她像是找了很久,额头上满是汗水。
钢铁小姐笑了笑,制止频频道谢的男童妈妈,将手放在男童的头上。
「别再走丢啰。希望你们母子平安无事。」
「……嗯!谢谢你,大姊姊!」
钢铁小姐点点头,目送挥挥手道别的男童离去。
犀利而温柔的侧颜,实在很难不联想起那个人。钢铁小姐实在像极了某位幼稚园的保母。
我急忙揪紧胸口,突然感觉好难受,好想哭。
这段期间内,走失孩童接二连三出现。钢铁小姐继续将孩童举高高,帮忙协寻父母,在溜冰场内大显神通。
最后的孩子稍微有点『大只』。
「……我也。走失了……」
「嗯?」
「可以将我。抱起来吗。」
其实是副社长,她在干什么啊。
「虽然不明所以,该不会是哪个社员走失了吧……?」
「对。没错。找不到。举高一点。用力一点。猛烈一点。」
「猛烈一点……?」
被钢铁小姐抱起来的副社长,表情实在难以入目。可能在享受幸福的时间吧,女孩子家竟然流出口水,一脸愉悦的模样真不像话。
利用情谊笃厚,疑心浅薄的钢铁小姐满足自己的欲望,实在受不了她。
顶多只有在自己亲手交付的袜子让人「使用」完毕,卷起来塞进怀里的时候,她才会露出相同的表情。应该说她的性癖太特殊了,我没办法完整说明耶?
「社长~」
「我也一起喊~社长~」
「数长与社长~」
田径社社员大批围在她的身边,就像朝砂糖聚集的蚂蚁般。
社团内已经不在有社员称呼她为钢铁之王,而是和蔼可亲的钢铁小姐。看得出来,即使从社长职位退休,她依然在社员心目中占有相当大的分量。
「那是什么呀~?」「祭典吗~?」「社长~?」
可能让人联想到某种活动吧。在溜冰场走失的孩子们,原本正常玩耍的孩子们,都被大批社员吸引而聚在一起。
男生女生都活用自己的身躯,缠著社长的手爬上肩膀。未经许可的违章建筑,人体高塔就此诞生。
「呶、噢、噢噢……」
钢铁小姐被挤得动弹不得,就像被蚂蚁团团包围的砂糖一样。
看著看著,觉得愈来愈有趣。
仔细想想,在砂糖中央的她可不限于现在呢。
我会和月子妹妹相遇,是因为钢铁小姐制作的猫像。头一次与小豆梓约会,也和钢铁小姐有关。当时会产生爱美的筒隐家问题,也是因为钢铁小姐接收了我的回忆,所以说,该怎么形容呢。
筒隐家的长女可能命中注定,总是会成为关键角色吧。真是可怜,我双手合十。
「咳咳……」
全身化为人类黏胶的钢铁小姐,难受地咳嗽。
我从远方向她挥挥手,感觉她似乎向我眨眼。
那究竟是求援的暗号,还是代表愉悦的秋波,抑或是有其他涵义呢。
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那眼色对于既非田径社社员也不是小孩子的我而言,可不是能轻易接近的。
不久,连头都被群聚的蚂蚁埋住之后,
「咳咳!」
钢铁小姐用力咳了几声,随即砂糖山一样崩落。
原本以为她在开玩笑,但看来似乎真的摔倒了。纵使是体力魔人之王,也禁不起这么多人围攻。
钢铁小姐久久无法起身,就这样直接休息。
之后我向小豆梓提到这件事,
「好厉害喔!溜冰以苏降狗鲁万德佛!」
「被钢铁小姐的英文能力感染了吗!」
「据说在热带雨林,蚂蚁可以击败大象。想不到在都市丛林里,也可能发生这种现象呢!好想看看喔……」
她钦羡地感动不已。但不是那个意思啦。
就这样,考生的休憩以消化不良告终。
因为计画这次游玩的核心人物钢铁小姐,整个人累瘫的关系。
「我感到很满足……」
她咳著嗽,同时只说得出这句话。她真的感到满足了吗?我不确定。
「……玩得太过火了。对不起。」
与副社长以下,表达反省之意的田径社社员们道别,连原本的聚餐都取消。
「我有点不太放心,所以负责将姊姊送回家吧。」
我一这样提议,
「…………」
冷战中的妹妹随即别过脸去,意思像是『随你便吧』。由于她没表示赞成或反对,因此就由我自己决定。
话说回来,自从在溜冰场集合后,就几乎没见到月子妹妹。她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开心玩耍吧。玩卡尼查三角形游戏之类。
因为在现代战争中,是以在媒体上见不到的游击战为主呢,没办法。
「我们到了。起来吧,姊姊。」
「──唔喃嘟囔……」
下了公车之后,累得晕头转向的钢铁小姐,几乎已经成为梦乡中的居民。
「姊姊,姊姊,姊姊快起来吧,真是的……」
筒隐使劲吃奶的力气拉钢铁小姐,但还是敌不过与生俱来的体格差距。月子妹妹十六岁,差不多该放弃成长期的幻想了吧。
「……唔呶呶……」
「果然,还好我有跟来。让我来吧。」
「…………」
无可奈何之下,由我背著高铁小姐,从公车站走路送到筒隐家。
冬天寒冷的地平线彼端,融化成一团的太阳让空气丑陋地扭曲。
鲜红的夕阳残酷地笼罩整个世界。
笔直延伸至夕阳景色的道路上,就像某人刚流出的鲜血般濡湿。跨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鲜血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让人举步维艰。背上背著的钢铁小姐小小的身影每次一动,就逐渐在柏油路刻上宛如伤痕的黑色斑点。
「…………唔嗯……」
钢铁小姐还是没醒。
让考生玩得这么累,真的好吗。
更何况,为什么她会突然想要溜冰呢?甚至连滑跤不滑跤那种牵强的理由都用上了。
「……我真的很幸福……」
钢铁小姐有如说梦话般低喃。
「和大家游玩,和大家相亲相爱。之后考上大学,过著快乐的新鲜人生活,看著妹妹步上红毯,招个女婿。」
搂著我脖子的手腕施加微小的力道,比平常的钢铁小姐虚弱许多,这让我顿时之间手足无措。
「然后希望在死前,能活得长命百岁呢……」
落寞吐露出的这句话,在我耳边萦绕久久不去。
钢铁小姐好轻,轻盈得让人吓一跳。
彷佛只要长出翅膀,就会飞向天边般轻盈。
「……嘿哟。」
我重新背好她,走近筒隐的身边。
「…………」
月子妹妹想必很在意姊姊的情况吧。
她回过头,与我四目相接,然后又别过头面向前方。
但似乎又无法持续无视我,只见她三番两次回过头来,又别过头去,回头看我,再别过头去。
无表情女孩似乎一个人玩起黑白配,玩得很开心。
马尾女孩脚踩著奇怪的走路节拍,马尾女孩发出天真的酣睡声,以及缓慢踏出脚步的我。
一阵久违的,让人心情畅快的沉默。
充满静谧的夕阳彩霞,宛如等待审判日响起的号角声。
现在正好是西沉落日映入眼帘的时间带。
阳光太眩目让我留下眼泪,我揉了好几次眼睛。
才刚走进筒隐家的正面玄关,月子妹妹忽然停下脚步。
只见她微微歪著头,视线望向屋内的黑暗。
「不进去吗?」
「不,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形状漂亮的耳朵不停抽动,似乎相当坐立不安。
由于她并未摆出『知道我现在正在生气吗?可以不要随便开口和我说话吗?喂?』的态度,很自然地回答我,可见情况十分严重。
月子妹妹小步迅速走进屋内,我也大步跟在她身后。
转过好几个走廊转角后,筒隐倒抽一口凉气。
「为什么──」
「怎么了吗?」
我从后方越过她的头顶窥看,当下也哑口无言。
视野所见,是月子妹妹房间的门。
门开著没关,亮光照在走廊上。
灯光下只见衬衫、书籍、枕头、文具、僵尸电影DVD、书包、电脑、毛巾、橱柜抽屉、黑猫布偶、存钱筒,诸如此类不一而足的物品散落一地。
房间的一切都被翻出来,散乱在地上,显示无秩序凌辱之后的结果。
筒隐的房间被人彻底翻了一遍。
「闯空门,在这个地区倒是满难得的呢。」
结束一段有如仪式的调查程序后,一名留下来的员警以不耐烦的口气说著。
「如果犯人有前科的话,还可以大致锁定对象。总之我们会试著调查看看。还有请你们别误会,我不是在说我们警察的能力有极限喔。」
员警是身材匀称的中年男性。回到家多半就变成好丈夫、好爸爸,在和平的家庭过著和平的生活吧。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人要承担罪过。即使值勤不忠实,也不会对他的人格评价有一丝贬低。就是这样。
「…………」
我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对了,说句无关的话。看见真正的警察叔叔,突然觉得胸口砰砰跳。该不会是恋情开始的声音吧?
如果我冒昧一下,主动提出调查相关的线索,犯人会出现在现场吗?赶快相中眼前的可疑男高中生,调查后以分案逮捕吧!
「……没有东西遗失。」
跪坐在房间内四处盘点之后,筒隐如此表示。
中年员警露出困扰的表情搔了搔头。
「刚才可能太过惊慌了吧。再仔细找一遍,应该会发现遗失物。」
「可是真的没有……」
筒隐淡淡回答。她既非情绪混乱不能自己,也并非无谓的坚持。
可是我却能察觉她语气的困惑。
奇怪的是,钢铁小姐的房间和大房间都没有任何人入侵的迹象。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似乎只有月子妹妹的房间。
犯人肯定是相当严重的变态罗莉控,执著于筒隐甚至不择手段。绝对饶不了他,现在想得到的嫌疑犯只有一个人。幸好他有不在场证明,好险。
「……存摺还在,钱包还在,衣服也还在。实在不知道原因……」
筒隐始终面无表情。
但是我知道,她的肩膀正在颤抖。
宛如玻璃艺术品般细致的香肩,脆弱又轻巧,彷佛能以手指头摘下来。
我轻轻将手搭在她肩膀上,娇小的手掌随即与我重叠。
相隔好几天,我们才双手重合,确实感受到她的温暖。
警察叔叔回去之后,我们再度在房子里兵分多路,调查有没有真的遗失什么。
虽说是我们,其实只有我和筒隐而已。
钢铁小姐在自己房间沉睡著。
最爱的妹妹遭到可疑人物侵害。如果是平常的姊姊,可能会趁著深夜清晨烧光方圆三十公里之内所有生命体吧。
可能考试真的太累了,一定是这样没错,我心想。等到明天应该会恢复,我这样告诉自己。
月子妹妹选择大房间,我则前往仓库。
与主屋之间夹著穿廊的另一侧,抹灰泥的巨大墙壁,宛如吞噬月亮般的怪物般耸立著。
与现代格格不入的古典风格,彷佛只有这里脱离走动的时钟指针,位于过去世界的近邻。
我推开双开门,随即传来浓厚的夜晚气息。不论再怎么打扫,沉淀的尘埃依然飘浮在月光之中。
镇守在墙边的猫像,巨大质量产生一股压迫感。我对猫像皱起眉头,同时一脚踏进原始的世界。封闭在仓库内,积年累月的时间质量,彷佛发出滑溜的声音逐渐垂落。
还有──不知何人的气息。
在黑暗中蠢动的轮廓。
除了我以外的呼吸。
传来些微脚步声。
「──是谁!?」
我开口一喊,头上顿时传来沉钝的冲击。
醒来的时候,我发觉全身被麻绳捆得紧紧的。
看来我似乎被绑在柱子上。
脑袋还隐隐作痛,丹田传来一股酩酊大醉般的难受感觉。
可是横寺同学不会因此惊慌失措。还好我早就料想到有这一天,曾经一个人大玩自爽自缚游戏以备不时之需。捆绑技巧太差劲啦!绑得这么差怎么能让女孩子爽呢!
我想像自己被一个冷酷而面无表情,绑著马尾的男孩子霸王硬上弓的情景,让精神稳定下来。还好我随身准备妄想推进剂!
然后,我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
「手法也未免太粗鲁了吧。」
一个黑色人影倚靠在堆放著竹衣箱的棚架边站著。
对方从喉咙深处发出特徵明显的『咯咯』笑声。
「想不到你这么冷静啊,横寺。」
成熟男性的低沉嗓音讥讽了一句,同时点亮手电筒。
熟悉的脸孔,伴随诡异的光线轮廓现身。
难以留存在记忆中,平板无奇的长相。就像将颜料通通搅在一起,结果变成一大坨黑色,看不出原本构图的失败肖像画。
是爱美的爸爸。
「──不,不对……」
平板男咧嘴一笑。
爱美爸爸不会露出这种表情。那种笑法不对。
伴随刺耳声音,不舒服又不吉祥的笑法。
我知道有哪个人会这样笑──应该说哪个『神』。
我反射性往墙壁一望,原本应该在墙边的巨大猫像,忽然消失无踪。
「没错,是我啊,横寺。」
「猫神……」
「好久不见了,过得还好吧?」
进入爱美爸爸体内的猫神,优雅地张开双臂向我打招呼。
关上门的仓库,宛如深海般沉浸在黑暗中,只看得见手电筒的圆形亮光。
这道不可靠的灯光,不知道能不能透过窗子,从主屋看见。
不知道得过多久,筒隐才会发觉呢。
我现在超后悔没告诉筒隐自己要去仓库。筒隐家很宽广,要是她误会我太薄情,跑回家的话该怎么办。
可是话说回来──
我微微抬起下巴。猫神 in 平板男的视线随即反应。
「哎呀,横寺,这么沉默真是不像你呢。还以为若是平时的你,会更加流畅地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
「可能连你都大惊失色吧,没什么好害羞的。从有历史以前,人类在神的面前本来就会惊慌失措。那么你想像得到,我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借用这副身体的呢。刚才吗?新年参拜的时候?还是头一次在古剎遭遇的时候?很烦恼吧,分不清楚吧?」
猫神 in 平板男俯瞰著我,露出无上满足的笑容。
前几天,在马拉松大赛前,受到爱美爸爸的引诱而产生黑影。这起事件是我将爱美爸爸视为第一级警戒人物的契机。
那时候,猫神究竟有没有在他的体内,还是没有呢。
我的确不知道,一点头绪也没有。
虽然不知道,但老实说──那些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抱歉让你误会啰,难道我对猫神那么没兴趣吗?该不会我比你想像中更不喜欢你吧?
我像女孩子一样视线往下沉,假装拨弄著自己的头发。
更重要的是。
相较于附在小豆梓或爱美身上那时,饶舌猫神的品味之差实在让人叹为观止。真希望他挑人的时候能严格一点,附身在杀必死比较多的对象身上嘛。
不论怎么玩弄怎么推倒都能容忍,具备稀有价值的猫神酱不就这样糟蹋了嘛。
再这样下去打击实在太大,我都快懒得和他斗嘴了。
「呵呵呵,害怕吗?」
「…………」
「这也不能怪你,因为我轻而易举超越人类的水准啦。麻绳的气味真是太棒了。」
愉悦至极的猫神,用手拍了拍我的脸颊与头发等处。他大概以为我被绑著,无法对他出手吧,真是典型的乌鸦嘴。
「这是猫神的攻击喔。呵呵呵,呵呵呵呵。」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他一直摸著我。
呵呵……一点都不恐怖。难道你想死吗?女孩同盟条约规定,禁止未经许可乱摸我喔。等一下你的手断掉不关我的事喔。
「其实我可以直接玩死你,不过这样你会死得不甘心吧?就让我回答你一个问题,怎样?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他为降临目标?因为他很协助我啊。某种程度上,他和我可能有共同的目的呢。哎呀,这么崇高的目标,凭你应该无法理解吧,想不想听呀?既然你这么哀求,我倒是可以稍微向你解释一下。我也不是那么坏心眼呢,该怎么说呢……」
叽哩呱啦稀哩呼噜,猫神酱开始得意洋洋地长篇大论,但我真的觉得一点都不重要……
我完全呈现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
神明都很长舌已经是一种惯例了。因为他们基本上没朋友,只要有机会与人类交流,就会趁机滔滔不绝发泄一番。
「好啦,怎么样呀,横寺。要不要向我下跪呀?嗯?想舔舔看我的鞋子吗?」
「噢,不过只有一件事情我很在意。」
「……你说什么?」
「在筒隐房间里翻箱倒柜,是那家伙的单独犯行,还是你也和他同流合污?」
「那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
猫神有些不悦,好不容易才停止继续糟蹋语言。
「别管了,听我说正题吧。」
「我才不想听你胡说八道。」
「即使与筒隐家的长女有关也不听吗?」
「…………」
头一次我感觉到,喉咙无视我的意志紧缩。
猫神以冷静的眼神盯著我瞧,
「那女孩,很快就要死了。」
他的声音悲伤中带著懊悔,开心中带著苦恼。
「死因既非疾病也非受伤,而是连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的沉疴。就像潜伏在猫神相关人物血脉里的邪恶传统一样。」
「……为什么突然鬼扯一通。」
「哎呀,你似乎不怎么惊讶呢,横寺?筒隐筑紫的『死』该不会已经在你的预料之中了吧?」
「别说这种触霉头的话!我只是因为太荒唐无稽听呆了而已!谁会相信你的鬼话啊!」
「你的表现方式还真有趣呢。」
猫神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由不得你不信,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前代也是突然去世的。」
「…………」
一瞬间,我拳头施加了力气。
因为那是已经成为我的回忆,幼稚园的初恋情人。
「采咲女士……」
「没错,而且她比前代的大限早很多。一旦出现宿疾的徵兆,接下来就只能等死了。她很快就无法过正常的生活,陷入绝望而痛苦不堪──喂,别露出那么可怕的眼神嘛。你的脑海里该不会浮现她受苦的景象吧?」
「…………」
「所以我倒是有一项提案。」
猫神简直像舞台上的演员,一脸陶醉地伸出一只手来。
「将你的性命奉献给她吧。很简单,就是一本杉山丘,交换猫。只要向它祈祷就行了。」
「…………」
「『将横寺阳人剩余的所有生命奉献给她』──知道吗。这么一来,筒隐筑紫就能换得必要的寿命,或许可以如其所愿活久一点喔。」
他的提案简直没把人命放在眼里。
我用力吸了一口气。
「对对对,劝你别无谓的抵抗喔。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将你绑起来?这是为了对抗你这个三番两次伸出魔爪的坏人,这下子你无计可施了吧。」
我双手一使劲,绳子居然轻而易举松脱。真是大外行,要是手臂连同身体随便绑起来的话,腹部就会产生空间可供自由活动。内行人都知道,双手要确实顺著与腰的曲线,宛如一体般紧紧绑住。拜托回去再看清楚教科书吧。
「怎么样,很不甘心吧,很火大吧。可是呀,横寺,我为了冷静告诉你这些事情,得靠必要的处置──」
「嘿哟。」
「咿!?」
我解开身上的绳索站起身来。
猫神立刻退避三舍。
「为、为什么!?等、等一下,不对!那眼神,那手势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想做什么!?」
「少明知故问了,我们不是肌肤相亲了好几次吗!」
「等、等一下!为什么语尾要上扬啊!?喂!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附在他身上的啊!之前附在女孩子身上有被你伸出魔爪的危险,这次可不一样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拜托你冷静一点!我现在可是男人耶!」
「就算是男孩子,只要有爱就没问题啦!」
「怎么会没问题!?问题大了!没有爱!有问题没爱!没爱有问题!有问题没爱有问题!」
「到底有还是没有啊。闭上嘴巴同时闭上眼睛吧。」
「哇,别、别这样,住手──咿呀啊啊啊啊!」
与嗓音低沉的成熟男性头一次接吻,散发出快腐败的奇异果味道。
希望猫神学到教训,以后附身的对象会限定在女孩子身上。
真是的,老是增进这种无聊的技能。
「那我再次问你。」
「……速低……」
「在筒隐房间里翻箱倒柜,是趁著我们去溜冰的空档吗?」
「应该速低……」
「犯人是你附身之前的爱美爸爸,还是你附身之后的爱美爸爸?」
「不速啦……没有关系啦……」
「为什么要对我装傻?」
「速、速真低啦……」
躺在仓库里的猫神,眼神失去光芒,回答的同时还不断抽搐。拜托你也帮帮忙。除了爱美爸爸是单独犯,或者与猫神都是共同正犯以外,还有谁会在筒隐家捣乱啊。
「……还有一人,你可能忘记了……说到可疑的家伙啊,不是还有连身帽男吗……」
「嗯~?连身帽男为什么非得在筒隐房间翻箱倒柜啊?」
「我不知道……可是……」
什么叫你不知道啊。事到如今如果还抵抗,第二回合可就等不及啰。现任高中生的欲望就像暴冲的汤玛士小火车一样,等著狂抽猛送喔。
「拜托别用这种眼神看伦家啦……伦家真的没有隐瞒……」
不过猫神真的开始呜咽起来,今天就先放他一马吧。我怎么这么绅士啊。
我帮他披上毯子,让他整理一下仪容后,
「我每次都只说真话而已呀……为什么老是碰到这种情况……」
猫神却摀住脸发出呜呜的哭声。
一旁的我像在抽事后菸一样,深深呼了一口气,酝酿出颓废的完事气氛。人家只是稍微对他『温柔』一点而已,拜托别搞错好吗?
「──噢,对了。我再确认一件事情。钢铁小姐的事情也是真的吗?」
我向旁边一问,过了一会儿,
「……是真的啦。」
才听见轻声回答。
「我是为了筒隐家而存在的,因此才想以自己的方式解决……但我会想想其他方法……」
眼看猫神即将缓缓站起身。
为什么要擅自结束话题啊?怎么能这么便宜他。
「先等一下啦。」
「咿!?」
我一拉他的手,猫神随即发出轻微惨叫声跳起来。只见他押著衣服领口,活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吓得发抖。
「还、还要再来吗……?」
猫神酱的视线仰望著我,什么叫再来啊。
如果女孩子做出这种动作,当然无可避免立刻推下去。但他现在的外表是爱美爸爸,这口味太重我吃不下去。淫乱猫咪大叔,有人喜欢这一型的吗?
「刚才那番话,我可没说我不会去祈祷喔。」
「咦?」
泪眼汪汪的猫神,呆呆地抬头仰望我。
走出后门时,我回头瞄了一眼,似乎没有人见到我们。
其实我并没有刻意隐瞒筒隐而离开。
只是半路上没遇到而已,没办法。既然没办法就没办法了。
筒隐家后方是一条徒具形式的私人道路,以及完全没有利用的广大空地。
钻过铁丝网后,我走进草丛里。
「……哈啾!」
我打了一个喷嚏。冬天的山丘冷到让人发抖。
野生小径上没有遮蔽物,晚风毫不留情吹在我身上。
「爬山还是夏天比较合适……」
之前为了祈祷而爬上这座山丘,记得是暑假开始前的事情。
我骑脚踏车冲到这里,踩过夏季的草丛前进,然后──遇见了筒隐。当时的月子妹妹还会笑。
因为芭芭拉小姐而遭到误会引起骚动。隔天骑脚踏车载筒隐再度前来。在筒隐家的厨房里大吵一架。以及暑假在屋顶上玩牛头犬游戏。
一闭上眼睛,随即想起这些记忆。彷佛重新阅读横寺日记一样。
我觉得,当时的我比现在稍微傻一点点,而且非常非~常开朗快活。可能我对自己有些偏心吧。
回想起来,已经是往事了呢。
「────听说临死前,人会回想起过去的事情。」
走在身旁的猫神,低声开口说。
「横寺在大限之前,是不是也沉浸在这样的感伤?」
「没有啊,谁说的。」
我耸了耸肩。
更何况祈祷这种行为与代价,目前还无法在我的脑海内顺利连结在一起。缺乏实际感觉的抉择,没有乡愁介入的余地。
就算是自己剩下的寿命,也总该有办法吧。
我心中的确还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如果无法船到桥头自然直就顺其自然尽可能想办法使劲全力设法拗回来啰。我在绕口令吗!
「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从容啊……」
猫神的眉头垂成八字型。
「或许是我过度关心了,不过再认真考虑一下比较好吧。一秒的决定,一生的结果。这又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问题。」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这不是你主动提出的吗?难道你担心我?」
「我、我没有感到不安啦!我只是猜想你是不是太愚笨迟钝,没搞懂事情的严重性,脑袋空空什么也────咿!」
总之我用深情一吻让他住嘴。
猫神酱该不会是正统派傲娇吧?难道他想加入女主角的行列吗?
「……哪有,反正又不是能找人商量的事情。」
这是个人问题。能找谁商量,又能商量什么呢。
「如果你在意的话,就由你负责事后说明吧。」
「你知道这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吗?」
「谁晓得?我哪知道。」
我真的无法想像。我也不会勉强自己想像。
我依照我的想法去做,她依照她的想法去做。马拉松大赛的时候,两者之间应该已经划分得很清楚了。
「你真是世上罕见的乐天男呢……」
猫神酱拚命以双手摀住嘴,但依然露出恨恨的眼神瞪著我。
「────咿!?」
总之我再度压住他的手,继续以接吻让他闭嘴。
猫神酱到底为什么要附身在男人身上啊……丰富的杀必死镜头根本没办法画成插图,真伤脑筋。
「真是的。」
我仰头朝天,看到四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原本明亮皎洁的月亮被云层遮蔽,理应绽放的娇妍花朵隐藏在冬季大地之中,没有人在一旁注视我。
取而代之,只有手电筒的微弱灯光,徘徊在昏暗的道路之上。
我闭上嘴,平淡地登上通往天际的道路。
耸立在山丘顶端,乌漆抹黑的一本杉逐渐出现在视野之中。
不久,我将向镇守在正下方的不笑猫像祈祷。
届时既无救济手段也毫不留情,彻底而现实地迎向自己的最后一刻。
不过这也没办法。
自从我最喜欢的采咲女士过世后,我就一直这样。
如果我有宝石可以分给他人,唯有分送他人我才活得下去。
横寺阳人就是这样。
对不起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