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晕目眩。
视野扭曲,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一瞬间,我分不清自己究竟站在哪里。缺乏容身之处的不安向我袭来。
万物是变迁的。
如同流水,如同云彩,如同命运。
没有事物会永远停留在相同位置,万事万物都在不断变化。在毫不留情转动的地球上,笼罩著不确定的主观面纱,在暧昧的时间感觉指针上摇荡。
人在本质上就是孤独的。
我们只能以自己的主观描述事物。他人是他人,我是我。这个世界纯粹是属于我的,那个世界纯粹是属于你的。这个世界与那个世界之间,我的主观会对你的主观造成妨碍。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绝对不可能合而为一。
在孤独的世界中,我们都孤独地活著。
所以肯定没有人真正明白,自己目前究竟在世界的哪里。就算有人宣称自己知道,也有可能只是他连自己不知道都不知道。
那么。
这里是哪里。
现在是何时。
我究竟在哪个世界?
「──想太多啦。」
我一个人摇了摇头。
人的主观可没有脆弱到一阵晕眩就足以动摇世界。
很可惜,「我」的意识是连续的。
今天可是堂堂的国立大学前期测验日。
不久之前,我才刚目送钢铁小姐上考场。
之后我正和别人一同在当地大学的正门前闲晃。
成群结队掩盖斑马线,充满杀伐之气的考生战士们已不复见。考试开始的钟声一响,大学之外的空间完全恢复成日常生活。只有往来于国道上的汽车随意排放黑烟。
「真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呢……」
二月的寒风冷到足以让人流眼泪,我缓缓迈开脚步。
「……怎、怎、怎、怎么了吗,大葛格?」
「没有,只是站得有点头晕而已。」
「嗯~?」
整个人躲在我的大衣内,活像演双簧的爱美停下脚步,宛如即将扑倒般配合我的步伐。小小的后脑勺彷佛摩擦著我的肚子,仰头上下颠倒看著我。
「拜托不要突然停下来或突然走动。说过两人三脚的诀窍在于沟通了啦。」
处于人生中最擅长两人三脚年纪的十来岁爱美,不满地踩了我一脚。
但她依然紧贴著我的身体,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真是可爱呢。
「就说为什么要笑咪咪看著我了啊!」
「不是笑咪咪,是爱美美。」
「好恶心!」
当我抱持亲爱之意想抱起她时,爱美却手舞足蹈地挣扎。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能缓和心情,和幼女交流的效果更佳。年轻人啊,走出户外吧!然后让幼女缩进自己的大衣内吧!另外限定二次元的对象喔。
「抱歉,我迟到了!」
过了不久,扛著横布条的小豆梓穿越斑马线跑来。
接著势必像汤姆猫与杰利鼠一样,与爱美展开追逐战。
「等一下,等等我,等等嘛!」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快跑喔,快跑喔,快跑喔!」
我们就这样挤进大学校园内,小豆梓摔个四脚朝天后才回过神来。
「这个……不小心太专注了,对不起……」
只见她的鼻头上沾著草,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各位都知道,她的心灵十分脆弱。不可以让她产生不必要的歉疚。女孩子难过就是我的难过,我得帮她分担重担才行。
「等一下!让我代替她脱吧!大家看著我……哎呀?」
就在我的双手即将放在腰带上的瞬间,突然被人紧紧扣住。
警卫一脸职业性的无表情,试图将我拖进黑暗世界的牢笼里。
我虽然不断挣扎,试图表示有话好说,但抵抗丝毫没有作用。横寺同学要被抓走啦!紧急车辆的警铃声由远而近,出现的是红白相间的救护车!
……真是奇怪,不该是这样的吧。
与爱美分别后,我们来到筒隐家,准备献上小豆梓谨制的横布条。
一按下大门电铃,
「哦,早上感谢你目送我进考场啊。」
钢铁小姐随即迎门,让人有些吃惊。
考试结束的时间,我们应该老早被大学赶了出来。而且我们没有抄近路,是搭公车来的,
理论上应该比钢铁小姐更快抵达才对。
「可能在哪里超越了吧。更重要的是,可以来吃晚餐啊。是月子亲手做的料理喔!」
未经调理人许可就邀别人共餐,真是宽宏大量呢。若是钢铁小姐,可能会因为想吃妹妹大餐才早点跑回来吧。
坐在缘廊向钢铁小姐说明事情的始末后,话题似乎飞越到奇怪的方向去。
钢铁小姐频频提议去溜冰。
「实际滑个四脚朝天后,如果还能稳稳考上,就代表我比什么言灵更强大,不是吗。」
「是吗?」
「没错!」
「可是社长,总觉得有点本末倒置呢。」
「没这回事。没有人会嫌自己不够强。俗话说成王败寇,对考生而言,什么才叫强!」
「考试分数吧。」
「……不要提到这些……」
钢铁小姐默不作声。
这一定只是顺势耍帅,假装生气其实想去玩吧。
我和小豆梓互望了一眼,然后笑了笑。摆出姊姊风范的她,在奇怪的地方反而特别坚持。
「──既然要去溜冰的话。」
刚才默默听著对话的筒隐,突然从旁插嘴。
「我认为星期六一大早比较好。」
「哦,此话怎讲?」
「时间愈晚,小孩子就会挤满溜冰场。」
她的口气简直就像自己不是小孩一样,相信自己成长的心情表露无疑,真是有趣。不忘记积极向上的女孩,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肯定会成为大人物吧。
「将来会成为好社长喔!」
「……──咦。你刚才说什么。」
「当社长。不好吗?难道你希望当追求安定的公务员吗?」
「不……」
不理会我拍手赞美,月子妹妹以茫然的速度眨了眨眼。
可能听到出乎意料的字汇吧。虽然『社长』在酒吧里应该是万能褒奖词,但她究竟期待什么样不同的未来蓝图啊!
过了一会儿,
「是这样的吗?说的也对。」
轻轻点了点头。
「哎呀……?」
自从马拉松大赛,我擅自帮助大猩猩学长以来,筒隐气得几乎不和我说话。她居然这么简单就点头同意,究竟吹的是什么风啊?
「哎呀?脖子该不会睡觉落枕了吧?」
「…………」
我话才刚落地,随即被她用力踩住脚。看来她还没完全气消呢,放心啦!
「虽然我有很多事情想主动开口。」
「……筒隐?」
轻轻缩回脚的筒隐,还是没有看我一眼。
「即使继续拖延下去,反正学长也不会做什么正经事。我早已经决定好要成为大人了。」
视线注视的另一端,是她自己的手掌。
彷佛在掌心中,只有自己娇小的掌心中,隐藏著足以改变世界命运的重要提示。
「我会采取行动,绝对会采取行动,坚决采取行动。」
伴随让人一头雾水的宣言,宛如顺著急流冲向目的的救援队,筒隐紧紧握住我的手。肌肤传来到热血澎湃的感触,让我有些畏缩。
我没有笑出来,筒隐也没笑。握手微妙地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一旁则是,
「溜冰啊,究竟多少年没溜了呢。真是期待啊──咳咳!」
钢铁小姐就像小女孩一样,露出笑咪咪的笑容。
星期六,田径社的活动从下午开始。
这么一来,也难怪爱钢铁小姐爱得无法自拔的舞牧麻衣会不假思索,接受溜冰的邀约了。
一大早,溜冰场连铁卷门都还没开,我们──意思是我、小豆梓、月子妹妹与钢铁小姐──溜冰成员齐聚的大楼入口,也跟著看到麻衣衣的身影。
只见她的站姿有些紧张,面对钢铁小姐,
「好久。不见了。」
「接任我的社长职务后,似乎领导有方呢。身为新社长的职责,做得很好。」
「感谢您的褒奖。不敢当。承蒙。」
有如行见面礼的模样,麻衣衣低头致意。竖起衣领的黑色大衣在强风呼啸下摆动,酝酿出一股类似黑社会的气氛。
钢铁小姐缓缓轻咳了一声。
「哎呀,这些礼数就免了,很好很好很好!」
只见她伸出手来,开始大力抚摸学妹的短马尾。这可是钢铁小姐珍贵的大姊姊画面呢。
「怎么会。会会会。太浪费了了了。」
平常冷淡的麻衣衣,露出绝对不会让我看见的表情,对钢铁小姐撒娇。
我、我才没有懊悔呢!我甚至也知道麻衣衣绝对不会让别人看见的部位啊!
总之她能感到幸福就好了。
如果在田径社的活动时间带邀请她,我倒想看看她会以哪边优先。是万分不舍地选择社团活动,还是拋弃一切与钢铁小姐享受余暇呢。
两者都是难以割舍的终极选项。
这两种选项应该尽可能保持距离。人生应该走在既定的单行道上才有价值,还好我没有需要选择的事物。太好了太好了,哎呀~真的太好了。
「……欸,横、横寺。」
「嗯?」
小豆梓轻轻拉了拉我的袖口。
「就是呢,其实,有件事情难以启齿。」
「嗯。」
「这个呢,打个比方喔,这里有一间崭新的马房。」
「嗯嗯?」
她的动作扭扭捏捏,我完全听不懂意思。在我焦急催促之下,小豆梓的脸颊略为羞红,视线朝上仰望著我。
「这个,就是,因为是第一次……所以,要温柔点……」
「嗯~!?」
拜托,这个动物万岁女孩怎么突然蹦出这一句啊!哪有初学者在这里要求这种事的啊!根据我的调查,世界上的十几岁女孩大约有七成会假装自己是第一次。可是如果小豆梓不是第一次,那可是超级大问题,要直接召开魔女审判法庭耶!
「所以说,希望你温柔地教我溜冰……这个,横寺?你怎么用头撞墙壁呢?」
「……我觉得像国中生一样想歪的自己很丢脸。」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不小心妄想暴冲,可能受到前一阵子小豆股票暴涨的流弊影响吧。
兴致勃勃的横寺与小豆梓手牵著手,正准备进入溜冰场之内的时候,
「……学长,学长。」
「嗯?」
似乎有人轻轻拉了拉我衣服的背后。
回过头一看,是月子妹妹。
「其实呢,有件事情难以启齿。」
「嗯。」
「打个比方好了,有、有只马……俗话不是说,马儿以鞭子抽打才会跑得快吗?」
「嗯嗯?」
她似乎说了什么很有哲理的话,但我完全听不懂意思。马主人究竟想做什么呢?在我温柔敦促下,月子妹妹随即露出锐利的眼神瞪著我看。
「我也是第一次。希望学长温柔一点。」
「啊,似乎有针对溜冰初学者的教学喔!要请人教你吗?」
「…………」
我指著告示牌上张贴的公告,结果筒隐伴随终极的无表情沉默不语。
不发一语的她,仅增强拉住我衣襬的力道。
「嗯~!?」
她揪起我的领口,用力勒住喉咙。这样子会死人耶,马主人似乎很生气。
真是怪了,一连串动作下来,我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言行举止啊。
就这样右手牵著小豆梓,左后方像是挂著筒隐般,完成变形版左捧又抱的溜冰姿势。
「两位,听我说好吗?」
「…………」
「…………」
「这样我没办法动弹耶……有在听吗?月子妹妹?小豆梓?」
两人都没有回应。
小豆梓露出不解的表情眨眨眼,筒隐使出不解的力道勒住衣领。就说真的会死人,拜托别再勒了。
受到左右的力量拉扯,我就像面临大冈审判的孩子一样,只有我的去路受到物理性的阻碍。
要摸摸气呼呼的马主人的头,或是以其他方式让她心情好转,就非得动员与小豆梓牵在一起的右手才行。要与幸福动物万岁女孩继续手牵手,就非得无视筒隐的压迫才行。
两个选项似乎都会留下祸根。
古人有云,蚂蚁窝会演变成陆块分裂的大惨剧。凡事在小地方疏于注意的话,就会导致平衡瓦解。面对终极的选项,我究竟该怎么对应啊,麻衣衣学姊快教我啊!
「…………」
「…………」
忽然,我感觉筒隐与小豆梓夹著我四目相接。
两人之间究竟展开多少无言的对话,我真的不知道。
不过左边衣襬被紧紧拉住的同时,右手却传来缓缓松开的感觉。
「既然有溜冰教学的话,也对,那就去那边学习一下吧!」
「小豆梓?」
「等我像学会跳舞的北极熊一样就回来,等我一下喔!」
只见小豆梓眉头下垂,主动退缩。
她挥挥手表示拜拜,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为什么。」
不知何时放开衣襬的筒隐,站在我的身边。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宛如少了吵架对象的野猫一样,呆呆地目送小豆梓离去的背影。
或许小豆梓另有盘算吧。
在溜冰场柜台支付规定租金,租用溜冰鞋,踏进溜冰场为止,筒隐显得比平常还要消沉。
慢吞吞拖拖拉拉,所有动作都像在深沉海底般沉重。
「快看快看!接受正确指导的小豆梓化身为冰上舞姬喔!我们也跟著去上课吧!来玩公主游戏吧!」
「……是吗。这样也对……」
「筒隐……」
她回答得很敷衍,心情低落得似乎连马尾都跟著垂头丧气。
这就是原因吧。
防御牢不可破的她,居然会丧失注意力。
这座溜冰场似乎是配合今年冬季,临时赶工装潢建成的,各地方都不够确实。
比方说,原本不该出现的地方──围绕溜冰场设置的围墙一端,甚至露出小小的钉子头。
其中一根钉子头以惊人的俐落,勾住了筒隐的裙襬。
「…………」
「筒隐?拜托,筒隐同学?」
「嗯唔……」
听到我一喊,她似乎这才发现,动作缓慢地试图松开钉子。
可是地面是冰,她在松开钉子的时候,身体依然不断往后溜,裙子也跟著掀开酿成惨剧。
「…………哇哇哇。」
可能终于察觉情况紧急,失去抑扬顿挫的声音显示心情慌张,月子妹妹的双手甚至不断挣扎。溜冰初学者的悲哀,只会让情况更进一步恶化。
「等一下,我牵著你的手,你慢慢走回去吧。」
「哇哇,哇,哇哇哇。」
「冷、冷静一点!」
就在我伸出手的一瞬间,筒隐纤细的双脚同时一转,失去重心的平坦身体随即倒下──
之后发生的事情只能称之为上天的安排,或是只有筒隐才具备的特殊固有技能吧。
「哇哇哇,哇哇,哇……咦……」
「没、没事吧!?……咦。」
「………………」
在我怀里的月子妹妹,衬衫、裙子与其他附带布料等一切,都化为无用的事物。
传达女体神秘的柔软,正好压在我的手掌上。伴随倒抽一口凉气的感觉,隆起的神秘柔软部位也跟著一颤,恰好形成将碗压扁的形状。
微微坚挺的温暖感觉,在指间缝隙探出头呼吸。坚挺而柔软,告诉我人体身上还有这么神秘的形状。
我完全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笔直冲在肌肤比率业界第一的顶尖艺术家,是在超越理论的次元中引导奇迹般的机会呢。真希望能传承与熟练这种美好的技术。
脑海里想著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大概还不到一秒钟吧。
实际上,职业插画制作者月子妹妹在下一瞬间,以惊人的光速重整姿势,拉好衣服。
「筒隐抱歉!刚才不小心……」
「我不知道学长在说什么。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对呀!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摸到,而且好柔软!」
「……唔呶呶……」
虽然面无表情的她强装不知,但似乎相当懊悔。只见她不停跺著脚,随即从衣柜拿出一支黄金球棒狠狠教训了围墙一番,将钉子敲回原本该有的地方。
就这样,溜冰场恢复了和平,以后将不会再次发生悲剧吧。当然除了月子妹妹以外,谁有那么大本事发生这种奇迹呢。
「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月子妹妹。娇小的身躯与巨大球棒实在很搭配呢。」
「为了在将来的僵尸末日中生存下来,每天早晚都在特训。」
「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才好,但是为了一发搞笑而随身携带,也真的很强大呢!」
「因为这个世界就算没有僵尸,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东西。」
「……咦,认真的吗?」
「开始原本的目的吧。」
可能心情平复了吧,筒隐战战兢兢开始溜冰。
我将手伸向她。只见她露出再三斟酌,担心又发生什么糟糕事件的视线瞪了一会儿,才谨慎牵起我的手。
「原本的目的是什么?不是溜冰吗?」
「是保护世界和平。」
「咦?保护世界的什么?」
我以为我听错了。
世界和平。
虽然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筒隐丝毫不认为这是玩笑话,没有收回的打算。
「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绝望,第二次无计可施,同样失败。但是我下定决心。这一次一定,一定要彻底保护这个世界的和平。」
筒隐既不害羞也不夸耀,斩钉截铁说著。
可能和她随身携带球棒的理论相同吧。即使理论在别人眼中十分可笑,她本人却极为认真。
或许受了姊姊的影响,对星期天早晨的战队骑士节目迷得走火入魔吧。那些给孩子看的节目都有完整的故事设定,不能小看喔。我有时候也会看,当个填充幸福的光○美少女吧!
「既然机会难得,我也来帮忙吧!具体而言究竟应该怎么做?」
「这个呢,首先处理孩童们的走失问题吧。」
「……世界和平怎么这么普通啊。」
早上的溜冰场,客人十分稀少。
不管如何在现实中填充幸福,或是用手表看见妖怪的年龄层小孩,也不会在这种时间来溜冰吧。没看到哪里有什么走失孩童。
但筒隐依旧热心巡逻。一旦发现有小孩快要迷路,就会迅速带到父母身边。手法超专业。
「因为加入儿童福祉社团,还是无法置之不理吧?」
「其实并非如此。与学长去玩的时候,我是第一次这么做。」
「那为什么突然要这样?」
「与其万一某人要做,不如自己来做比较好。」
「嗯……?」
筒隐大致上解决了孩童走失问题,以笨拙的脚步前往绕圈用的溜冰场。
正好看见钢铁小姐与副社长一起溜冰。两人还勾勾手,麻衣衣整个人贴在钢铁小姐身上。
筒隐介入两人之间,
「姊姊,暂时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嗯?」
「喝点东西休息吧,来这边。」
筒隐有些强硬地勾著姊姊的手腕,随即将她拉出溜冰场,前往休息室并排的板凳。
留在原地的麻衣衣眨眨眼睛看我。
「谁晓得?」
我摇了摇头。
或许看到心爱姊姊的百合模样而感到忌妒吧。我想出这套理论,试图在脑内百合战争中建立姊妹配对派系,但月子妹妹对那方面又没有兴趣。应该没有吧,没有兴趣不是吗?有的话很萌呢。
之后钢铁小姐几乎没有溜冰。
不论钢铁小姐走到哪里,月子妹妹都跟在身后。吩咐她休息、坐下,简直当钢铁小姐是老婆婆了。
到最后,麻衣衣表示社团活动的时间到了,
「姊姊是不是也该感到满足了呢。」
「嗯?可是我还想再溜一下。」
「溜冰一天一小时,这是和大家约好的。」
「唔唔唔唔?」
「所以说,我们该回去了。」
有如示意到此为止,月子妹妹自行结束了溜冰日。
虽然她平时就经常照顾姊姊,但也实在太过头了。难道透过考试加深了姊妹爱吗?
此外还逮住了刚才一直独自溜冰的小豆梓,
「什么呀!原来之前大家一起休息吗!」
「嗯,对……」
「还以为你们先回去了,心情不小心就像被遗忘在热带雨林的小鹿斑比一样呢!原来没有被遗忘呀,太好了!」
她倒是相当能接受。真对不起。
之后回想起来,实在只能说,提早离开溜冰场根本没意义。
吃过饭,与小豆梓道别,不断在大卖场无意义地逛街却又不买东西,时间一下子就过了。
走下公车,来到距离筒隐家最近的公车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没事吧。困不困呢。」
月子妹妹频频确认时钟并确认。就算姊姊再怎么孩子气,也不会这个时候想睡觉吧。
我往旁边一看,与有些不满噘起嘴钢铁小姐视线交会。
「既然还有这么多空闲时间,为什么不让我多溜一下呢。」
「……姊姊突然想要溜冰,又是为了什么呢?」
筒隐没回头开口问。
「嗯?感情交流?之类的吧?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那么姊姊已经完整完好完全完美达成了目的。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要是溜冰溜太多,累到倒下来可就是大问题了。」
「原来是这样啊……」
钢铁小姐歪头疑惑。
我也跟著歪头疑惑。由于她说有事情,因此我才跟著来到这里,但她依然不告诉我内容。
「欸,月子妹妹。总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
说到这里,突然一道锐利光芒射入眼帘。
冬天寒冷的地平线彼端,融化成一团的太阳让空气丑陋地扭曲。
鲜红的夕阳残酷地笼罩整个世界。
笔直延伸至夕阳景色的道路上,就像某人刚流出的鲜血般濡湿。跨出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鲜血上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让人举步维艰。
但筒隐依然果决面向前方。一脚踩进摊在柏油路上的血漥中,自己的影子转眼间染成绝望的颜色。
「──我们回去吧。回到温暖的家里去。」
纤细的侧颜,毅然决然,面向燃烧的火红夕阳。
宛如一头与世界奋战的狮子般。
以前举止慌张,年幼柔嫩又容易受伤的马尾女孩,究竟到哪去了呢。
感觉在短短的期间内,她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揉了揉眼睛。
距离筒隐家正面玄关还有两公尺左右,月子妹妹突然停下脚步。
彷佛事先就决定好要停在这里。
「好奇怪。」
「咦?」
「有一种我家正发生大事件的感觉。」
连门楣都还没看见的当口,筒隐随即以手扶额断言。
「学长与我从右边,姊姊从左边沿著外侧绕到后方,在后门会合吧。到时候放轻脚步,准备冲进现场。」
「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有不知名人物,不请自来的客人潜入了家中。」
「你、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没时间说明了,快一点。」
筒隐的声音莫名地充满自信,难道她是现代福尔摩斯吗?月子妹妹可能很适合头戴猎鹿帽,嘴里叼菸斗的老英格兰时尚风格。等不及拍成全彩照片啦!
由于她是一丝不苟的女孩,可能连门的一两公厘动静都看得出来。福尔摩斯真可怕。有时候我会拿起月子妹妹刚脱下的鞋子凑近鼻尖,然后回过神来才赶紧放回去。难道她也察觉了吗?好可怕!
「……学长好可怕…………」
一问之下,月子妹妹像是遇见可疑人物般脚步蹒跚,靠在石墙上。什么啊,原来她没有发现,害我白招了。
可是为什么,她会察觉到有入侵者呢?
「这些事情等一下再说。现在首要目的是先逮住犯人。」
筒隐以夸张的姿势领导我们,从后门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溜进去。连点灯时间都节省,拔腿冲进房屋内部。手上拿著惩罚用的黄金球棒。
「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可疑分子可得好好教训一顿才行……」
会无条件相信妹妹说的话,卷起袖子的钢铁小姐真可靠。吃年糕要找年糕铺,野兽出没要找训兽师,坏人入侵要找钢铁小姐。肯定能让坏人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喔!
「请做好坏人随时可能冲出来的心理准备。」
我们也迅速跟在脚步急促奔跑的筒隐身后。
就在走廊上转过几个拐弯,只见筒隐倒抽一口凉气。
「为什么──」
「怎么了吗?」
「敌人吗……嗯?」
我们越过筒隐头顶窥看房间后,也疑惑地歪著头。
视野内是月子妹妹房间的门。
门并没有关紧,门板与门框间出现缝隙。
但是仅只于此。
四周没有任何东西散落,走廊上毫无任何动静,在夕阳阴影中保持沉默。
只有寂静与平稳笼罩筒隐的房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筒隐在自己房间的西式隔间内来回转圈,同时小小的问号有如泡泡般噗噜噗噜落地。
看来她依然难以相信,自己的名推理居然会凸槌。
保险起见,钢铁小姐在屋子里巡视了一圈。不过肯定不会在主屋里发现任何人吧,我有这样的预感。
「不过弄错就弄错啦,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怎么可能。衬衫、书籍、枕头、文具、书包、电脑、布偶,橱柜抽屉、存钱筒……一切的一切不是都应该散落在地上吗……」
她的语气彷佛曾经亲眼见过,事实上当然不可能。就我所知,筒隐家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闯空门事件。
福尔摩斯妹妹,这可是大凸槌喔。如果这是女孩子游戏,对于大凸槌的假侦探,得用像是按摩棒的玩具惩罚一下啰嘿嘿,理论上会这样发展。肯定没错,赶快给我事件CG吧!
「我将日期订为同一天,调整过时间,学长也来到家里,应该只是早了点冲进来而已……为什么旗标会出现错误呢……」
筒隐又开始努力量产问号。
旗标是什么意思啊。要是将游戏与现实混淆,就会变成像我这样喔。
由于筒隐一直钻牛角尖,因此我漫无目标地四处巡视房间。
即使曾经来过好几次,但女孩子的房间依然让我有一点挺直腰杆的紧张感。
粉红色的窗帘,桃红色的床单。镇守在枕边的布娃娃当中,还有生日时送她的黑猫布偶。如果她有好好珍惜的话,真让人高兴呢。
「哎呀……?」
床铺的旁边,与墙壁的缝隙。
像是有人塞进去一样,滚落著一本日本学习笔记本。是暗黑魔王日记吗?
折的歪七扭八,皱巴巴的页面上,只见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是暗黑魔王日记没错!
页面上头只有大大的『#2』这两个字装饰。如果是日记本世代交替的话,是不是可以当作累积的魔王分数过了偿还期限,已经自动消灭了呢。应该不会产生滞纳税与加重税吧!比恶鬼与国税局更可怕的鬼之子妹妹,缴纳女孩子税请做好全盘规划。
「筒隐,你掉了这个喔。」
「……啊。」
筒隐迅速一跃而起,将日记本抓在手中,跟著在地板上滚了好几圈。跳跃达阵,超级可爱高分喔。
「……内容,看到了吗。」
然后维持缩成一团的姿势,视线朝上仰望著我。
「没有看到啦。」
「嗯……」
面无表情的同时,混合了极为复杂的情绪叹了一口气。
「那是第一审视基准表吧?记得正式名称好像叫做这个。」
「……是没错。」
听说筒隐一直逐一记录我的行动。修学旅行交换身体的事件当时听说是这样。应该吧。
在我自己看来,我的行动并没有任何亏心的部分吧。
「学长有些事情,学长还是别知道比较好。」
「什么意思啊!」
「只要我比学长更了解学长就行了。」
「什么意思啊……」
筒隐是秘密主义者,而且还喜爱管理与权力。如果让她当情报头子,肯定很快就会朝独裁者迈进吧。
不过现代日本可是主权在民的法治国家。即使自豪身为月子妹妹专制国家一等臣民的我,也无法阻止女孩子平等思想的萌芽。
简单来说,就是。
不喜欢有事情隐瞒自己。
「可以来一下吗?」
我牵著筒隐的手,缓缓走出房间。
筒隐家很宽敞。
「在哪里~敌人到底在哪里……」
在宽广豪宅的某处,还能隐约听到姊姊与看不见的入侵者奋战的声音。没有任何事物比醒著的钢铁小姐更加可靠。
与主屋之间夹著穿廊的另一侧,抹灰泥的巨大墙壁,宛如吞噬月亮的怪物般耸立著。
与现代格格不入的古典风格,彷佛只有这里脱离走动的时钟指针,位于过去世界的近邻。
「差不多可以了吧。」
「……嗯。」
我松开筒隐的手。
她可能不想进入仓库内。由于微弱的抵抗,差点扑倒的她回过头来,我对她摇了摇头。
「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关于月子妹妹今天的异状。」
在溜冰场也是这样,硬叫我来她家也是这样。每当筒隐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肯定是在我不知情的地方建立了她个人的行动基准。
很久以前的台风事件,当时似乎也因为她置之不理,才会酿成大事件。虽然我几乎已经不记得了。
「来到这里的话,钢铁小姐应该也不会轻易前来。难道你有什么秘密吗?」
「嗯……」
「难道不是我与筒隐之间吗?」
筒隐犹豫的视线显得相当迷惘。
不久,短短的舌头微微舔湿一下嘴唇。
「……我只是想一件一件排除在我的世界内,会发生的坏事而已。」
「会发生的坏事?」
「今天会有个穿连身帽的怪人闯空门,所以原本希望这次务必要逮到他。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了。或许房间没有被弄乱反而是一件好事。」
圆润丰厚的嘴唇,依照舌头推挤的力道,逐渐显现出扭曲。我知道月子妹妹的全身上下各部位总是十分柔软。
反过来说,我只知道这样。
「呃……?你怎么会得知有人要来闯空门?」
「我不是得知,而是早已知道。请学长不要惊讶──其实我已经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你说什么!」
「当然这并非万能的。正确来说,是我知道与学长有关的一切事情。眼睛里看到的,耳朵里听见的,当场发生的。从早晨起床到晚上就寝,从浴室到厕所,学长的一切我都知道。」
「你说,什么……」
乍听之下是超浪漫的时空跳跃系台词,可是仔细一想,这些内容应该受到东什么都的条例限制吧──不过先别急著发抖。可爱是无罪的!月子妹妹也无罪!
「……可能与学长决定以自己的回忆作为交换时,我在无意识之中许愿,希望由我代替学长记住学长的事情有关。看来,这种能力还是应该向猫神取消比较好吧。」
筒隐略为低著头。
我耸了耸肩,轻轻抚摸她的头。嗯,果然很柔软很舒服。
「反正在修学旅行那一次,我早就知道筒隐帮忙记录我的一切啦。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没关系啦。」
我们之间的束缚关系已经超越常见的精神、物理性的阶段,进入了科幻世界啦。在十一次元的时光隧道内受到监视的爱,超开心的耶!
「变态有这么宽宏的度量,我也只好认同了。」
「为什么月子妹妹要站在常识人的角度,露出稍微让步的表情啊……?与其说我们完全是同类,应该说月子妹妹比我更超越一步吧?」
「俗话说,真正的变态不会发现自己是变态。」
「嗯,说的对。这句话我非常同意!」
由于筒隐仰头面对我,因此我笑著以掌心推开她。
「那么回到认真话题。就算筒隐知道我的未来,可是这次却没有如期发生。换句话说,未来改变了吧?这在伦理上会发生什么事?」
「……嗯嗯。」
筒隐的视线在仓库里逡巡,彷佛在呼唤同伴前来支援。
「这个呢。打个比方好了。」
然后有如打量般微微歪著头,歪歪的一对瞳眸仰望著我。
「比方说,如果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事物。学长会怎么做呢。」
「重要的事物?」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身影。
轮廓像是被丢在游乐场的汪汪小狗;或是从记忆中被赶出去,与娇小教堂女孩之间的回忆;以及在很久以前的老旧房子里咳嗽,穿著刺猬装的声音。
我感觉到身体涌入力量。
「当然是设法恢复原状啰。」
「如果已经陷入无法挽回的状态呢。」
「到时候大概会接受失败,并且思考能不能想办法补救。」
我有意识地缓缓松开拳头。
每次都是这样。过去无法推翻,也无法改变。有过去才有现在,所以应该倾全力思考,在当下这一瞬间该怎么活。
「但是我不一样。」
筒隐静静地说。
「不论要做什么,我都希望能重来。不论要改变过去,或是矫正未来,都要设法取回失去的事物。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事物了。」
湛蓝色的瞳眸,彷佛将人吸进去般。拥有惊人力量的瞳眸,紧紧盯著我不肯移开。
她的手像是有意识地用力握紧。
「我已经知道了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改变未来,维护世界和平。总而言之,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这样吗……」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完全听不懂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失去的事物。
不过有一件事我明白了。
「所以说,筒隐你不喜欢坏结局的故事吧。」
「……有人会喜欢坏结局的故事吗?」
「与其说喜不喜欢,还是要看怎么解释吧……」
我很自然想起奥斯卡•王尔德的故事『幸福王子』。
失去所有宝石的幸福雕像,肯定不会有任何后悔。
最后不会抗拒自己被焚毁,肯定会接受这个世界。
但如果月子妹妹就在现场,肯定不接受这种结局。她会扑灭焚毁王子的火炎,选择从头重新打造王子吗?
该怎么说呢──好像基督教义中的七宗罪:贪婪、傲慢、暴食、感情激烈与嫉妒心重──而且还多一项,就是想法纯真到极点。
而且这种想法和我实在格格不入。
「华丽结束的故事,应该也有它的意义吧。」
「无法让我感到满足的故事,没有任何意义。」
「即使因为插手干预,导致故事中的某些重要部分扭曲,甚至破坏也在所不惜?」
「比原本无法忍受的结局好得太多了。」
「……也对。或许是这样没错。」
我点了点头。
我不打算再和她继续争论。
即使用杠杆也无法改变她的思考方式吧,她就是这样的女孩。况且靠杠杆左右人的心情,这种想法也未免太自大了。
不论准备多么长的杠杆,在一个人的思想面前都是无力的。
「学长,已经可以了吗?」
「……嗯。不好意思,硬拉你陪我。」
「回到温暖的主屋去吧。趁姊姊还没倒下的时候。」
说完,筒隐转过身去,发出哒哒的脚步声独自离去。她的肩膀使劲,连回都不回头看。
即使不久后离开筒隐家,我也始终没看见筒隐松开她那娇嫩的拳头。
「──燕尾服与洋装,你有兴趣吗?」
小豆梓向我提出有些特别的邀请,是星期五的事情。
距离溜冰日过了一个星期。
这段期间,我的四周过著极为平稳的时间。没有猫神来捣蛋,也没有和月子妹妹吵架,就是过著平淡的日常生活。
由于最近发生许多事,经历过许多事,因此觉得这种平淡无奇的日子好怪。好像有人在上游管理水量般,感觉好不可思议。反正我是喜欢被人管的类型,其实也算得偿宿愿吧。
有人管理是一回事,但一旦没事做就闲到发慌了。
在我透过教室窗户,呆呆望著外面时,闲到思索将放学后的大操场跃动的体操服数量乘以美少女系数,概略计算校内桃色指数的演算法。有朝一日,我要在这个领域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正当我胡思乱想浪费青春时,刚才坐在我旁边的小豆梓,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竖起指头。
「横寺告诉你喔。下次呀,妈妈想安排一项婚纱的特辑企划呢。」
「哦?」
「似乎需要大量的抓拍照片,不过妈妈说扮演新郎与新娘的人手不足……所以问问看明天有没有空。」
「意思是大家一起去吗?」
我环顾周围。
我们正在放学后的二年级空教室,举办自发性的读书会。亦即各自考试与大考的对策会。
一旁是筒隐与钢铁小姐,分别握著自动铅笔与橡皮擦,两人彼此朝不同的方向歪著头。果然是姊妹呢。
「对、对呀……」
小豆梓依序指了指我们,一个人不断点头。
「其实完全不确定能不能在杂志上刊登,就像雪兔换衣服一样,似乎只是稍微试穿一下而已。」
「可以穿到礼服吗?」
我闭起眼睛,想像自己走在红地毯上的模样。
「我终于也能穿燕尾服亮相了吗!让人胸口发热呢。」
钢铁小姐也凛然仰望天花板,
「……两位觉得这样好的话就请便吧。」
月子妹妹露出神父般庄严的表情回答。
「那就在车站前集合啰!」
小豆梓望著我们,笑咪咪地双手合十。
写作读书会,念作放学后的聊天时间,今天也顺利落幕。
应该说,在顺利的筒隐读书会中,不存在任何「不顺利」的状态。
筒隐是每天预习复习不松懈的类型;我因为无法参加田径社活动,因此每天念书念到烦。小豆梓透过辅导追上进度,钢铁小姐则在听天由命阶段。
其实根本没有人需要特殊的考试对策。
那为什么没有必要却还集合呢?是因为有人想集合。
「明天参加婚纱企划特辑,后天电影鉴赏会。接下来……要不要安排吃饭呢。」
筒隐仔细在手册上的日历写满预定行程。
这一个星期内,只要是大家的任何行动,她都一定设法跟著。放学后在一起,假日也在一起。可能是脱离母亲保护的副作用,进入了撒娇时期。赶快扑向我的胸口吧!
「姊姊的身体情况如何呢。」
「唔?」
筒隐以手摸著钢铁小姐的额头,温柔地慰问。眼看姊姊的眼神露出光彩。
「原来月子在撒娇啊!赶快扑向我的胸口吧!」
「那就不用了。」
「可以不用害羞嘛!」
「真的不用了。」
钢铁小姐黏著妹妹,不断磨蹭她的脸颊,好羡慕喔。能不能化为实际行动,就是伟大的钢铁小姐与我之间的差距……
「……最近经常和大家一起玩,感觉好像一大群斑马在跳舞呢。」
小豆梓以手撑著脸颊,眺望著逗趣的光景。
「但是总觉得,两人独处的时间也缩短得很不可思议呢。」
「嗯?」
「其实原本想趁两人独处时邀你参加婚纱企划的……结果失败了。」
明明是半开玩笑的语气,细语声却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这让我不由得畏缩。
不过呢,嗯,每当时机不对导致作战失败时,就是这样子吧。例如原本想趁可爱店员站柜台时,尝试拿美少女商品结帐的羞耻玩法。结果却让饱尝世间甘苦的欧巴桑面无表情结帐,和这是一样的吧。我明白喔。所以呢,刚才说到哪里来著?内心的防护盾超完美。
「……对了横寺,去年到婚纱店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嗯,记得。」
还记得啊。还记得吧。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现在提及,真是美好的回忆啊。无法留在记忆中的回忆,全部都应该是美好的回忆。
「…………」
小豆梓斜眼盯著我瞧,然后缓缓眨眼。
「或许横寺没感觉。但我觉得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得到许多重要事物呢。」
她轻轻搓揉自己的手掌,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
「所以我总是觉得,必须想办法回报大家才行。」
「小豆梓……」
「……没有啦!」
看到她害羞地仰视著我,大天使小豆梓果然是大天使。让人连话都讲不好的大天使。
我们视线彼此交会,微微笑了笑。
天空看到一只鸟,从西往东飞过去。
隔著教堂窗户仰望的天空,宛如以十字架的尖端为画笔,在天上画著美丽的绵羊云。
带有辉煌感的清爽风势,吹拂过礼拜堂一旁的小房间内。刚刚还响起的圣歌队合唱,宛如余音绕梁般让人通体舒畅。
这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早晨,连虔诚的佛教徒都会不小心跟著礼拜。
实在太适合拍婚纱照了。
「如果演员都到齐的话,就很完美了说……」
我拉了拉自己身上燕尾服的领口,缩起脖子。身边没有否定的声音,应该说我身边没有任何人。
我在小房间的角落,一个人缩在椅子上。
直到刚才还有许多人,这间小房间和一旁的礼拜堂都十分热闹。
由于是特别向在地教堂租借,因此时间受到限制。在小豆妈妈指挥之下,准备过程进行得很顺利。
『好久不见了,伯母。』
『哎呀呀,还这么礼貌喊伯母呢。小狗狗真是的,一段时间不见了哎呀呀看看哪。』
虽然只和小豆妈妈在私人场合见过面,但看来她的确是干练的编辑。
打招呼也很仓促。我就像放在输送带上的火鸡一样,被人换上订做好的服装、化上拍照用的妆。转眼间,一名全新的新郎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说不定女孩子穿的礼服也是别人帮忙穿上的喔,我些微的野心已经化为泡沫消失。还好消失了。现在我正在反省。
到此为止都还好。
问题在于之后。听说好像有神经病在偷窥,因此所有工作人员出动,在附近警戒巡逻。
『同样身为男性不可原谅!让我也帮忙吧!』
『不,请学长乖乖待在这间房间内。』
『拜托,怎么这样啊!』
『如果学长在外面游荡,到时又发生偷窥事件该怎么办。如果不在这里制造不在场证明,将来打官司会相当不利喔。』
『……嗯?这是什么意思呢?』
一如惯例,福尔摩斯月子妹妹说教的表情就像名侦探一样。总之先将第一嫌犯监禁在密室内,所以我才会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
筒隐有时候说话也真过分,难道她以为我是变态之类的吗?如果我要偷窥月子妹妹,早就正大光明从正面入口进去了。拜托理解堂堂正正一较高下的男人内心好吗!
「大家没问题吧……」
我轻轻推开通往礼拜堂的门。
不经意地往里面一瞧,结果。
我听见自己心跳停止的声音。
礼拜堂中央,祭坛前方。
有一位化为新娘的圣女。虽然这种形容词很老套,但这是事实,没办法。
纯白的及地裙襬遮住石板,公主礼服呈现层层波浪,更加强调玲珑有致的细腰身。华丽的新娘捧花,彩饰著戴白色长手套的手。以蕾丝衬托的胸口,在清纯动人的意义下更为显眼,与肌肤裸露的姣好肩形一同吸引视线,让人目不转睛。
透过彩绘玻璃的光芒中央,具备超凡美貌的圣女,伴随凝聚全世界的纯白之中伫立。
「呃……这个……」
「噢,横寺啊。别吓我好吗?」
她当然不是圣女,是钢铁小姐。
这种事情我知道。我非常清楚。
即便如此,更加有成熟模样的微笑,却深深强烈直击我的脑髓。
「怎么一脸无精打采呢?原来你没有到外面去啊?」
「噢,没有……」
我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摇了好几次头,一提到『月子妹妹』,圣女立刻皱起眉头。
「月子也阻止我到外面去。居然有人敢偷窥可爱月子的肌肤,本来绝对要狠狠揍得犯人叽哩呱啦鸡飞狗跳呢……等等我刚才说什么?鸡飞狗跳我知道,叽哩呱啦是什么?」
「…………」
「叽哩呱啦……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吗……呱呱我知道,但叽叽呱呱又是什么意思?」
太好了,还是平常的傻小姐。
看到面貌凛然,嘴里一边说著傻不溜丢的话,同时歪著头的傻小姐,我的神经开始一点一点恢复了正常。
「这个,叽叽呱呱暂时先搁在一边。月子妹妹为什么吩咐你待在房间里呢?」
「不知道!总之她强制我必须安静!」
「因为是考生的关系吧。既然妹妹这么照顾你,那就没办法啦。」
「真的是这样吗?」
「咦?」
「以近代自然法论的角度思考,这是明显的人权侵害。即使依照法律实证主义,任何人都没有义务执行违反意志的苦役。这是违反宣扬此一论点的宪法十八条,而且非常明显抵触刑法二二〇条所规定受到保护的身体活动之自由。本律师是否必须主张此一见解?」
「是、是喔……?」
完蛋了,不是平常的傻小姐。
可能用功过度烧坏脑袋了。虽然这些话不好当面告诉她,但她努力的方向显然不太对劲。大学考试应该不是念这些的吧。
「可能因为这是借来的礼服,要是乱跑弄坏了就麻烦了吧。这件很适合你喔。」
「……唔,唔唔唔,是吗?」
钢铁小姐以戴著长手套的指尖略微整理胸口,像是发痒般扭了扭身体。似乎终于有恢复平常傻小姐的迹象。
「要是能穿燕尾服也不错。不过啊,听说是横寺你推荐我穿婚纱礼服吗?」
「嗯,对,是这样没错。」
「该不会是预付之前的承诺吧,真是耿直啊。」
我没有回答,而是以苦笑含糊带过。傻小姐傻归傻,却对奇怪的地方直觉特别敏锐呢。
被黑影占据身体的时候,我和钢铁小姐承诺了法律外的人生蓝图。若说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骗人的。
可能是照进来的阳光刺眼,钢铁小姐心不在焉地眯起眼睛。
就这样,傻小姐摇身一变,成为纯白的新娘,甚至逐渐与教堂形成一种神秘的和谐。
「据说我的母亲在形同私奔的情况下缔结婚姻,所以没有举办婚礼。」
只见她转过身去,抬头仰望装设在靠近教堂天花板的彩绘玻璃。
那是一幅受到天真无邪的天使引导,神子回到应许之地的宗教绘画。
「虽然妈妈的个性不拘泥这些事情,但孩提时代的我还记得,仅仅一次,妈妈呆呆地盯著街角商店的礼服凝视。每天晚上想起这些回忆,就让我觉得很高兴。我就是和我的回忆一起活著的。」
「……真是不错呢。好棒的回忆。」
「与妈妈无缘的服装,今天有机会由我实现,感谢你啊。真想早点告诉你旅行的见闻呢。」
「怎么突然这样说话啊。」
「噢,当然,我非常希望自己能活久一点。我要活到百岁,与月子、月子的孩子、月子的孙子、月子的曾孙与月子的玄孙团圆在一起,迎接新年。」
钢铁小姐再度微笑。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暧昧地点了点头。
真是的,钢铁小姐实在好美。美到让人想掉眼泪。
宛如被长翅膀的天使们包围,纯白的圣女笼罩在温暖的光芒下。在我视线离开的瞬间,肯定会立刻飞向通往天国的阶梯。
我突然好害怕将视线从新娘身上移开。因此直到大家回来为止,我一直莫名呆站在原地。
由于摄影马上就要开始,因此我再度回到小房间待命。
我叹了一口气,试图挥去刚才一直盘踞在心中的讨厌想像。这时突然听到奇怪的声音。
是从窗户传来的。
咚咚的敲打声。
蕾丝窗帘的另一侧,浮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哇咧,刚才开溜的神经病居然出现啦。变态与神经病,一决雌雄的顶上决战即将开打!
我猛然甩开窗户,
「……你、你是谁!?」
「怎么这么凶呀。不会到现在还不认识我吧?」
伴随成熟的低沉嗓音,长相平板的男子咧嘴一笑。
是爱美爸爸。
「不、不对……」
爱美爸爸不会露出这种表情。那种笑法不对。
我知道有哪个人会这样笑──应该说哪个『神』。
「没错。是我啊,横寺。」
「猫神……」
「你竟然看得出来呢。虽然你的脑袋就像漏勺一样,但是在伟大的我面前,应该也能感受到我的与众不同吧。过的还好吗?」
附在爱美爸爸身上的不笑猫神,优雅地张开双臂行礼。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难道刚才的神经病是你吗?」
「今天我是带来对你有益的情报。为了看你懊恼、苦闷与一败涂地的蠢样。快用你那迟钝的耳朵迟钝地洗耳,像个鲁蛇一样恭听吧。」
「……你还是一样不听别人的话呢。」
「那女孩,很快就要死啰。」
猫神的眼神静静盯著我瞧,他的声音悲伤中带著懊悔,开心中带著苦恼。
「死因既非疾病也非受伤,而是连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的沉疴。就像潜伏在猫神相关人物血脉里的邪恶传统一样。」
「……为什么突然鬼扯一通。」
「哎呀,你似乎不怎么惊讶呢,横寺?筒隐筑紫的『死』该不会已经在你的预料之中──唔喔喔!?」
猫神的嘴唇散发出洗衣后残留的浴巾气味。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不论他怎么挣扎,我都死不放开他。
坏孩子用接吻惩罚最好,真的。即使他现在的模样是大叔,伤眼插图回避不可免,终究只是微不足道的问题。
我用尽所有浓得化不开的接吻技巧。最后放开猫神的时候,他已经双腿不停发抖。
「为、为什么喵……我什么都还没……」
「总觉得一肚子火。」
「呜哇啊啊啊啊啊!你这大笨蛋──!」
结果猫神嚎啕大哭跑掉了。
留在原地的横寺同学高高举起右手,获得称霸顶上决战的成就奖杯。恭喜恭喜,感谢感谢。
所以结论是────神经病赢不过变态。
人类在此时发现了一项真理。
「……真是的。」
我又叹了一口气。真是的,真是受不了他。
确认猫神完全消失在视野后,我将窗户大大敞开换气。洗衣后残留的浴巾臭味得赶快从室内消除才行。
我在房间内不断挥舞手臂,试图让空气流通,但味道依然久久不散。
等一下,不对。不对喔。
有其他的味道。
这是全新的浴巾香气!像是小柠檬、小番茄(注4:这是日本自一九六 〇 年代开始出版的《少女裸体写真集》当中的一个系列。一九九九年在儿保法的施行下,大多已经停刊。)之类特殊口味系!
我左右晃了晃脑袋。发现躲在阴影后方,身穿圣歌队纯白帽子与长袍的女孩正无所事事站著。
「爱美!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过这间教堂是我家了啦。那你呢,怎么会打扮成这样?」
她指了指我的燕尾服,哼笑了几声。
好险她没对我说『很适合你喔』。从她的反应看来,应该没有目击到我和她爸爸的罗曼史。真是好险。
「话说你是圣歌队吧。难得的练习机会,结果却要你们先离开,抱歉喔。」
「没差好不好,能提早回去大家都很高兴。」
「是吗?那爱美你怎么还留在这里?」
「……要、要是知道新郎新娘是你和那些愉快的伙伴们,谁会留下来啊!」
爱美踢了一块小石头,依然躲在阴影后方说著。
这是故作傲娇的傲,实际上并非如此。其实只是透露出她在不自觉中期待婚纱而已。
『所有女孩子都向往成为新娘!』
和气少女曾经说过,不过她不算在内。那女孩可是真正的蕾丝边,她应该向往将麻衣衣打扮成新娘,然后再将麻衣衣剥光吧。
「别这么说嘛,乾脆就进来吧。拍摄时在一旁唱歌怎么样?炒热婚纱典礼的气氛,在杂志上亮相!迈向五光十色的幼女偶像星途!」
「不要。」
她立刻回答。连一毫秒犹豫都没有,立刻拒绝。
「……真的不要?」
「死都不要听不懂吗?」
躲在建筑物后方的粉红色马尾,就像不开心的小动物耳朵般左右摇晃。
感觉就像内心缺乏雀跃感的小兔子一样。以珍贵的小兔子范畴而言,我希望能点一只更可爱,能带给大家更多幸福的。
她真的这么讨厌我吗,为什么呢?难道我搞错了傲娇特殊杀必死期间,太过纠缠她了吗?还是因为我是全日本罗莉控保存协会的成员?或者我爱与爱美有关的一切,最后居然还对她爸爸出手?肯定是这个原因。
「因为有那个人在,我不要。」
爱美一流的水汪汪眼睛,宛如提高警觉的野兽般,犀利地眯起。
有如坚决划线拒绝般,远离了我一步。
「那个人是指……」
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世界上爱美最提高警觉的人,彻底拒绝沟通管道的女孩子,当然是小豆家的小豆梓啰。
自己的两个朋友,彼此要成为朋友究竟有多难,依然像槌子一样敲打我。
「……别再用这种口气说话了嘛。」
大天使小豆梓与比天使更加天使的爱美,为什么非得要闹得水火不容呢。两位天使不是应该成为双胞胎天使,提供全世界的绅士们狂热时间啊。
「她是好女孩。而且她希望主动和你亲近呢。」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但就是没由来的讨厌她!」
「哪有这么不讲理的……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邪恶猫神啰。」
「我觉得代替邪恶猫神的,是空无一物啦。」
「空无一物?」
别看爱美年纪小,其实她相当聪明。
在身体与精神年龄成反比例倾向的女孩子世界中,她的聪明堪称顶级喔。反过来说呢,算了,还是别说钢铁小姐的坏话。
聪明绝顶的爱玛努艾勒小姐,
「……我的意思是,她好像没有自我啦。她在寻找可以托付自己的对象。」
「所以你讨厌她?」
「那真的很可怕。一切交给别人,只能依赖别人。不论对依赖的一方,或是被依赖的一方都很可怕。」
眯起眼睛的小兔子,直直盯著我看。
视线聚焦的目标──我的胸口正中央,彷佛就是她所恐惧的泉源。
为什么?愿意无条件接受我一切的小豆梓,究竟有哪里不好?
就在我要反驳的当下,房门突然被猛然推开。
是杂志摄影工作人员之一。
他板著一张脸,开口说──
「今天的活动中止,担任新娘的少女倒下去了。」
只有月子妹妹和小豆妈妈允许一同搭乘救护车。这也难怪,一个是亲人,一个是成年负责人,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
我只能默默凝视救护车。
教堂园地内弥漫著寂静的混乱与松懈的紧张感。有人打电话联络,有人驻足围观,加上阴天嗡嗡作响的警笛。
然后滴滴答答,开始下起毛毛细雨。
理应在担架上等待运送的钢铁小姐,受到议论纷纷的人墙阻挡,让我无法确认模样。没有人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体情况。
我什么也办不到。
……真的吗?
真的,什么也办不到吗──?
即将走向救护车的月子妹妹,缓缓转过头来。
虽然面无表情,但我看得出来。可以感受的到,现在的她正面色发青。她以摇晃的眼神看著我。
「『别离方知此世间,花谢人尽最美时。』」
她娇小的嘴唇,有如冷得颤抖般开口。
「──我查过学长以前吟过的那首短歌。那似乎是殉教者的辞世之句呢。」
「这种时候怎么说这些……赶快去姊姊那里吧。」
「这很重要。」
筒隐紧紧握住我的手掌。
「那一天,我去探望感冒的学长时,学长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马拉松大赛前一天,在浴室内。
她究竟说了什么?她究竟告诉了我什么?
「即使不帮助他人,人依然有其价值。花维持花的模样,人维持人的本色,这样就够了。」
「…………」
「我很了解学长的个性。学长就是学长,请学长不要试图成为学长以外的任何人。」
筒隐反覆说著这句话,彷佛某种咒语的暗号之类。至于我心中始终封闭的门是否开启了,连我也不知道。
「我可不知道什么我以外的人喔。我应该也不会变成别人。我只是觉得,只要大家都能获得幸福就好──」
「学长请你!」
完全无法喊叫的筒隐,以最大限度的音量,最大限度的力道跺脚。
她不顾娇嫩的肩膀被淋湿,有如挺身面对恶魔的勇者般挺直腰杆。
「学长请你,看著我。」
「…………」
「学长,拜托你,请学长听我的话。如果大家要获得幸福,如果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全员到齐就是假的。我不希望将姊姊和某人放在天平上衡量。所以,我才会……不。」
她凝视我的眼睛,盯著映在眼帘中的某些事物瞧。摇了好几次头,然后转变话题。
「就算不是我也无妨。如果身边有人说『我绝对不要』,学长会劝阻自己不要乱来吗?」
筒隐湛蓝的瞳眸寄宿著猛烈的火炎。宛如将教堂十字架连同淋湿的雨水一起燃烧殆尽般,逼迫人变成殉教者的业火。
我毫无选择余地。
「……我答应你。」
「一言为定。真的,真的真的,一定真的不可以食言,答应我。」
筒隐握著我的手掌,施加强烈的力道。
这股强烈的力道完全是单方面地,温柔得十分骇人,而且让人依依不舍。
骚动久久不息,救护车驶离之后。
在变强的雨势中,我走出教堂,漫无目的走著。
……不,说漫无目的是骗人的。其实我有目的,缺乏的是觉悟。
月子刚才那番话依然萦绕在耳中,宛如炽烈燃烧的火炎。
钢铁小姐的微笑,以及美丽的新娘身影,目前依然盘踞脑海。
在两个筒隐之间,我的脚步困惑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究竟该做什么才好。
究竟别做什么才好呢。
我不希望眼睁睁看著世界毁灭,不想眼睁睁看著别人遭遇不幸,也不想伤害任何人。就只是这样而已,肯定有人弄错了。是我还是她,究竟是哪个人不对?
有如渗透姊妹之间交错的缝隙般,持续倾注的不停歇杂音淋在我的头上。冲不掉的矛盾紧紧贴在衣服内侧。
「……你要去哪里呢。」
忽然,我产生雨停的错觉。
原本应该在教堂不知所措的小豆梓,不知何时在我身边。
小豆梓露出困惑的表情,帮我撑起伞。
「是筒筒拜托我的。她希望你先回家,准备必要的东西后再来医院。她希望你也去帮忙。」
「我……」
我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
我抬起视线,走向前方。被雨水帘幕遮蔽的彼端,是一座隆起的山丘。具备一种异样凶险气息的神秘总本山,就坐落在住宅区的后方。
那里有──噢,对了。
不是有东西可以将自己重要的某些事物,交换给需要的别人吗?
对于渴求生命却倒下去的钢铁小姐,有什么我能做的呢。
「欸,小豆梓。」
「什么事?」
「你觉得我应该做我自己吗?还是做一个拯救任何人的英雄?」
我停下脚步问她,小豆梓随即困惑地眨眨眼。
「我不清楚耶,不过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啦。」
「即使有人反对也无所谓?」
「这个,呃,其实我不太清楚耶……」
小豆梓垂头丧气,可是最后,却露出困扰的笑容。
「……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反对。我没办法反对。」
「为什么?」
「因为这是横寺决定的呀。真的,如果,真的真的,横寺想这么做的话,我没有办法阻止。虽然我什么也办不到,但至少会设法理解你。」
即使在雨中,她的瞳眸依旧如宝石般闪闪发光,散发足以眩目的光泽。
回过神来才发现,我们四周没有任何人。
雨中的住宅区,人烟稀少得很不自然。在薄雾弥漫的一本杉山丘注视之下,彷佛只有这里从冰冷的现实世界隔离孤立。
但是至少,小豆梓在我身边。不论何时何处,她都在我身边。
这女孩总是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总是在关键时刻帮助我。她接受我的一切,并且认同。即使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她就像是持续分送幸福王子宝石的小燕子,不论上刀山下油锅,她肯定都会跟著我吧。
姑且不论这究竟是好是坏。
「小豆梓,你愿意和我一起来吗?」
「…………嗯。」
我一伸出手,小豆梓果然垂著眉头笑了笑。
「可是你要说明喔。到时候她一定会了解的。」
「谢谢──对不起啰。」
我们就像一尊美丽的铜像依偎在一起,朝一本杉山丘迈开脚步。